第二十三章
春天缓缓到来，新家也安顿下来;伊莲为她的异乡骑士安排了一场比武大会。奖赏是一名美丽的女仆和一只矛隼。
有五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骑士在这场比武大会中出战，不过残缺骑士以一种心不在焉的凶残击倒所有站在面前的对手，这事成了个败笔。
离去的骑士既困惑又吃惊，因为没有一个人被杀——他把人撂倒之后，就漠不关心地饶了对方的性命，无一例外;而且，无论情况如何，这位
异乡骑士都不发一语。那些败阵的骑士带着瘀伤慢跑回家，没有出席通常会在比武大会之夜举行的盛宴，一边猜测着那位沉默寡言的冠军究竟
是谁，一边以迷信的口吻互相讨论这些事。伊莲露出勇敢的微笑，然而最后一位骑士离开之后，她便回到房间哭了起来。之后她擦干眼泪，起
身去找她的主人。他在打斗结束的那一刻便消失了，因为他养成一个习惯，每天晚上日落时分都会独自离去，而伊莲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在城垛上找到他。两人沐浴在金色光芒中，他们的影子、他们脚下那座高塔的影子以及所有好像烧起来似的树木底下阴暗的幽影，在绿
地上拉出一条条靛蓝色的宽带。他的眼睛绝望地望向卡美洛。那面新盾牌在他身前支撑着他，上面有个用来掩饰身份的盾徽，是个站在黑色原
野上的银色女子身形，有名骑士跪在她脚边。
伊莲个性单纯，所以她很喜欢这盾牌所呈现出来的敬意。她从来就不聪明，但她现在才发觉，那银色女子是戴了王冠的。她无助地站在那
里，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她的武器不仅钝，还是质地柔软的金属。她能用的武器只有耐性和自制，然而，如果
你的对手是内心的痴情狂爱，这两样武器都派不上用场，而古人无不为爱壮烈牺牲。
一天早上，他们坐在湖边绿地上，伊莲正在刺绣，蓝斯洛看着他的儿子。加拉罕正和他的娃娃玩着某种私密的游戏，他是个一本正经又沉
默寡言的小男孩——其他男孩子老早就开始玩玩具兵时，他仍然非常喜爱这些娃娃。蓝斯洛用木头刻了两个披着铠甲的骑士给他，它们骑在附
有轮子的马匹上，可以拆下来，而且用托子[1]拿着矛。将两匹马朝向彼此，拉动系在它们脚下两个平台上的线，这两个骑士就会进行长矛竞
技，可以让双方都跌下马鞍。但加拉罕完全不理它们，只是玩着一个叫大圣人的破布娃娃。
“关妮丝会毁了那只雀鹰。”蓝斯洛说。
在他们视线所及之处，有位城中仕女朝他们快步跑来，手上带着一只雀鹰。她的匆忙刺激了那只雀鹰，它不断拍翅，但关妮丝不以为意，
只是偶尔生气地摇它一下。
“怎么了，关妮丝?”
“噢，夫人，有两个骑士在对岸等着，他们说要来向异乡骑士挑战。”
“叫他们走，”蓝斯洛说，“就说我不在家。”
“但是大人，门房已经告诉他们要怎么搭船了，他们正要过来，一次一个。他们说他们不会一起过来，如果您打败了第一位，第二位才会
过来。第一人已经上船了。”
他站起身来，拍去膝上灰尘。
“叫他在比试场等我，”他说，“我二十分钟后过去。”
比试场是一块铺了沙子、夹在两道墙之间的长形空地，两端各有一座高塔。墙上设有可以俯瞰的看台，像是壁球的球场，不过是露天的。
伊莲和仆人们坐在看台上观看底下两名骑士交锋，他们打了很久。这场竞技两人平分秋色，各自落马一次，而长剑比试已持续了两小时之久。
两小时后，那陌生骑士大喊：“停!”
蓝斯洛马上停手，仿佛他是个获准休工吃晚餐的农夫。他把剑像干草叉那样往地上一插，然后站在一旁耐心等候。他的确一直都带着农家
雇工的缄默耐性行事，并未试图伤害他的对手。
“你是谁?”那陌生人问，“请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从来没遇见过像你这样厉害的人。”
蓝斯洛突然将两只臂铠举到头盔上，像是想将那张已经隐藏起来的脸掩藏在双手后，他痛苦地说：“我是湖上的蓝斯洛爵士。”
“什么!”
“我是蓝斯洛啊，德加里斯。”
德加里斯将他的剑锵啷一声往石墙一扔，随即往护城河旁的高塔奔去，铁鞋在比试场的地面敲出回音。他一边跑，一边解开头盔扔到一
旁。当他跑到门房铁闸边时，他把两手圈在嘴边，使尽全身力气大喊：“艾克特!艾克特!真的是蓝斯洛!快过来!”
他随即又回头跑向他的朋友。
“蓝斯洛!我亲亲爱爱的朋友!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他摸索着系绳，想用笨拙的手指拿掉蓝斯洛的头盔。他一把除去自己的臂铠，也哐啷一声往墙上掷。他等不及要看蓝斯洛爵士的脸。蓝斯
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疲倦的孩子，任由大人为他脱去衣服。
“可是，你这一阵子都在做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头盔也除了下来，和其他被扔在一旁的甲具做伴去了。
“蓝斯洛!”
“你说艾克特和你一道吗?”
“是，就是你的兄弟艾克特。我们找了你两年了。噢，蓝斯洛，我真高兴见到你!”
“你们一定要进来休息一下。”他说。
“但是，这么久了，你都在做些什么呢?你躲在哪里?王后一开始派出三位骑士搜寻你的下落，最后我们一共有二十三人在找你。这起码
花了她两万英镑。”
“我一直来来去去的。”
“连奥克尼一族也来帮忙了。加文爵士也是搜索队的一员。”
就在这时候，艾克特爵士搭着船到了(这位是艾克特·德马瑞斯爵士，不是亚瑟王的监护人)，闸门升起，让他通过。他朝异乡骑士跑去，
仿佛像在足球场上要铲对方球似的。
“兄弟!”
伊莲从看台下来，在比试场一端等候。她十分清楚，她现在欢迎的人将会粉碎她的心。然而她没有打扰他们之间的问候，只是看着他们，
像个被摒除在游戏外的小孩。她站在那里，集中她所有的气力。此时她召唤了她所有的力量与她心墙上所有的护卫，在她心中那座要塞集合。
“这位是伊莲。”
他们转向她，鞠躬行礼。
“欢迎来到布利昂堡。”
[1]托子(fewter)，用来托矛的支撑器具，与马鞍或胸甲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