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伟大的湖上骑士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不管他在哪里，他的名字给所有人的心灵带来一种神奇的温暖力量，尤其对女性而言。他成了一位大
师级人物，就像戴普大叔从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样。如果你曾学过怎么飞行或曾经师事伟大的音乐家或剑客，只要想想那位老师，就知道卡
美洛的人是怎么看待蓝斯洛的。他们会为他而死，因为他的成就确实伟大。而现在，他失踪了。
那些还活着的人陆续回来了——帕洛米德，他现在受了洗，快被寻水兽给烦死了;为了赢得伊索德的爱，他与崔斯坦爵士之间有一场漫长
而诗意的竞争，也因而逐渐老去;格鲁莫·格鲁穆森爵士，如今年近八十，头秃得像颗蛋，为痛风所苦，但仍勇敢地外出探险;凯伊，目光热
切，喜欢讽刺别人;迪纳丹爵士，虽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还是会拿自己惨败的事情开玩笑;还有野森林城堡的老艾克特爵士，已八十五
岁高龄，步履蹒跚。
他们带回了折断的武器和传言。有人说，加拉罕、波尔斯、另一个艾克特和一名修女参加了一场神奇的弥撒，主祭的是一只羔羊，而助祭
的有一个人、一头狮子、一只鹰和一头牛;弥撒结束后，那只主持弥撒的羊穿过教堂一面窗户上的彩色玻璃羔羊，却没把玻璃弄破，象征着无
玷受胎。又有人说，加拉罕是如何无情地对付一只墓穴中的魔物，如何冷却欲念之井，最后又是如何打败麻风病女士的城堡。
这些甲胄生锈、盾牌伤痕累累的人在各个地方看到蓝斯洛的身影。他们说，有个全副武装、相貌丑陋的男人对着路旁的十字架祈祷;他们
说，在月光下有张疲惫的脸枕着盾牌睡着了。他们还说了一些难以置信的事，说蓝斯洛被人打下马，被人击败，败阵落马后还跪在地上。
亚瑟问了几个问题，派出使者，并不忘为他的司令官祈祷。桂妮薇心思处于危险的状态，开始在言语的悬崖上徘徊，随时可能说出一些话
或做出一些事，危及她自己和她的爱人。莫桀和阿格凡这两个最先从圣杯探险退下来的人，睁着明亮的眼睛等待着;他们按兵不动，像置身伊
丽莎白女王议会里的伯利爵士[1]，也像滑溜的猫咪正偷偷盯着鼠洞——聚精会神，专心看着。
传言开始说蓝斯洛死了。一位黑骑士在某个浅滩杀了他;他和自己的儿子比试长矛，结果被弄断脖子;他被自己的儿子打败后，又发了
疯，骑着马这里来那里去;一个神秘骑士偷走他的铠甲，他让野兽给吃了;他和两百五十个骑士对战成了阶下囚，像狗一样被吊起来。大多数
人相信并暗指他在睡梦中被奥克尼一族谋杀，埋在一堆树叶底下。
骑士团最后溃不成军，先是三三两两晃回来，然后一次只回来一个，最后要隔上一阵子，才有单骑归来。而贝第维爵士记录的死亡及失踪
名单也逐渐确立为一张死亡名单，因为失踪的人要么筋疲力尽地回来，要么就是有可靠报告说他死了。和蓝斯洛有关的耳语中，开始出现死亡
的色彩。由于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因此那些说话的人也只敢轻声低语谈论他的死，生怕要是提高了音量，事情就会成真。不过，他们轻声谈
到他的善良与突出的外貌，讲到他以前是如何又如何给了谁谁谁一击，又说到他的滑腿打法。几个卑微的见习骑士和厨房女仆仍清楚记得他的
微笑或他在圣诞节赏的小费，虽然他们知道这位伟大的司令官甚至不大可能记得他们的名字，却仍在哭湿的枕头上入睡。凯伊抽着鼻子公开表
示自己一直都是个刻薄的无赖，随即擤鼻涕快步走出房间，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一股紧张的气氛和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感觉在整个宫廷里滋
长。
蓝斯洛在一场暴雨中归来，全身湿透，看起来缩得很小。他牵着一匹白色母马，那马年纪老大，已经跑不动了。他们身后跟着乌黑的秋日
云朵，而马瘦得身体都凹陷了，肋骨突出的雪花白和其间的靛蓝暗影形成对比。那时一定有某种魔法、某种读心术或直觉发挥了作用，因为在
他出现前，宫殿中所有的城垛和塔楼，以及正门的吊桥上，都挤满了人，他们等待、期盼，在沉默中指指点点。这些人看到一个小小身影疲惫
地穿过猎场远方的树林，便交头接耳起来。白马旁边，那个一身绯红的人就是蓝斯洛。他平安无事。至于他的冒险究竟如何，他还没说出来，
大家全都知道了。亚瑟疯了般奔跑，要所有人都进去，把城垛让出来，给那男人一个机会说话。因此在那人影抵达之前，已经没有人等在那里
刺激他了，只有敞开的正门及背已弯驼、白发苍苍的戴普大叔站在那里，等着把他的马牵进去。窗帘后躲了几百双眼睛，看着那个疲惫不堪的
男人把缰绳交给他的侍从;看着他把头压得低低的，一直不抬起来;看着他转身走进他的房间，消失在塔楼阶梯的黑暗中。
两小时后，戴普大叔来到国王寝室。他已服侍蓝斯洛脱衣就寝。他说，在那件绯红色长袍下，有件洁白的衬衣，而在衬衣下，他穿着一件
可怕的发织衬衫。蓝斯洛爵士要他送个口信，说他非常疲倦，请国王见谅，他明天会去找国王。不过，重大的消息也不该延误，因此他要戴普
大叔转告国王，圣杯已经找到了，是加拉罕、波尔斯和帕西找到的。他们带着圣杯和帕西妹妹的遗体，已经抵达巴比伦的萨拉斯[2]。圣杯不能
带到卡美洛来。波尔斯最后会回家，但其余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1]伯利爵士(Lord Burleigh)，本名威廉·塞西尔(William Cecil)，在一五五八至一六○三年间担任伊丽莎白一世(Elizabeth I)的首席顾问。
[2]萨拉斯(Sarras)，传说中的城市，其旧时边界接近埃及，由圣杯历史中的艾法拉王(King Evalach，据说亚利马太的约瑟使他后来改信基督教)统治。
传说中圣杯最后的所在，加拉罕和帕西在此将圣杯交还给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