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蓝斯洛知道国王去新森林打猎了,所以他确信王后会派人找他过去。他的卧房很暗,只在圣像前面放着一盏灯,而他穿着一件家居袍子踱
着步,身上除了那件色彩鲜艳的袍子以外,就只在头上缠着某种类似穆斯林头巾的东西,他已经准备要上床睡觉,这也就是说,他几乎赤裸。
那是个昏暗的房间,并不奢华。墙面裸露,小而硬的卧榻也没有遮篷。窗子没有镶玻璃,上面覆盖某种浸了油、不透光的亚麻布。伟大的
司令官通常都住在这种朴素的战时卧房里,房里除了一张椅子或一口老箱子以外什么都没有——传说威灵顿公爵以前住在沃尔默堡的时候[1],
都睡在行军床上。蓝斯洛房里有口用金属接榫的箱子,看来像是棺材,除了这口箱子和那张床以外,就只有他那把巨剑,用皮绳吊在墙上。
箱子上放着一个壶盔。他有时会把它拿到圣像灯前,站在那里看着他在钢铁上的映影,脸上带着和许久以前那个男孩同样的迷惑表情。他
把它放下来,继续在房内踱步。
门口传来轻敲声时,他以为信号来了。他拿起剑,把手伸向门闩,不过门自己开了。来人是加瑞斯。
“我能进来吗?”
“加瑞斯!”
他惊讶地看着他,然后说:“进来吧,看到你真好。”语气不怎么热烈。
“蓝斯洛,我是来警告你的。”
那老人挨近看了他一眼,咧嘴而笑。
“天哪!”他说,“我希望你不是要来警告我什么严重的大事吧?”
“没错,这事是很严重。”
“好吧,进来,把门关上。”
“蓝斯洛,是王后的事。我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那就别麻烦了。”
他抓住这个年轻人的双肩,把他往回推向门边。
“你来警告我是很令人感动,”他说,两手捏着对方的肩膀,“不过我不觉得你能告诉我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噢,蓝斯洛,你知道,只要能帮上你的忙,我在所不辞。要是别人知道我来你这里,我不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不过我无法置身事
外。”
“出了什么事吗?”
他停下脚步,再次看向加瑞斯。
“是阿格凡和莫桀。他们恨你。或者该说阿格凡恨你。他忌妒你。莫桀最恨的人是亚瑟。我们已经尽力阻止他们了,但是他们一意孤行。
加文说这事他不插手,而加赫里斯从来就没办法做什么决定。所以我得自己过来。我得来找你,即使这么做等于是反抗我的自家兄弟和整个氏
族也得来,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我可怜的加瑞斯!你让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啊!”
“他们去找国王,直言说你——说你到王后的卧房去了。我们试过要阻止他们,虽然我们没有留下来听他们说,不过他们说的就是那件
事。”
蓝斯洛松开他的肩膀,在房里踱了两步。
“别为了这种事生气,”他说着又走了回来,“以前已经有很多人说过同样的话了,不过什么事也没发生。不会有事的。”
“这次会出事的。我感觉得出来,我就是知道。”
“胡说。”
“这不是胡说,蓝斯洛。他们恨你。有了梅里亚格兰斯的前车之鉴,他们这次不会用战斗审判。他们太狡猾了。他们会用某种方法来设计
你。他们会暗算你的。”
但是那老兵只是笑着拍了拍他。
“你在胡思乱想,”他说,“朋友,回家上床睡觉,把这件事忘掉吧。你到这儿来真是令人感动——不过你现在还是回家,放宽心,好好睡一
觉。如果国王会为了这种谣言大惊小怪,他就永远都没办法去打猎了。”
加瑞斯咬着手指,鼓起勇气直言以告。
最后他说:“请你今晚不要去找王后。”
蓝斯洛讶异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不过随即放了下来。
“为什么?”
“我确定那是个陷阱。我确定国王今晚是故意离开,好让你去找她,然后阿格凡就会在那里把你逮个正着。”
“亚瑟绝不会这么做。”
“他已经做了。”
“胡说。你还要保姆看顾的时候我就认识亚瑟了,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但是这样很危险!”
“如果有危险,我会好好享用的。”
“求求你!”
这一回,他把手放在加瑞斯背上,重重将他往门外推。
“好了,我亲爱的厨房见习骑士,听好,第一,我了解亚瑟;第二,我了解阿格凡。你觉得我应该怕他吗?”
“但是背叛……”
“加瑞斯,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时,有位贵妇人追着一只扯断了放鹰绳的游隼,从我身边跑过去。拖在底下的放鹰绳缠上一棵树,所以那
只游隼被绑在树顶。那位贵妇人说服我爬上那棵树,把她的鹰带下来。我从来就不是个很会爬树的人,我爬到树顶,解开那只鹰的时候,那位
贵妇人的丈夫全副武装地出现了,说他要砍掉我的头。这整件事是个陷阱,诱使我把铠甲脱掉,好让我落入他手中。我在那棵树上,穿着衬
衣,连把匕首也没有。”
“真的?”
“嗯,我用一根树枝敲在他头上。他比可怜的老阿格凡像样多了,即使那些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我们全都为风湿所苦也一样。”
“我知道你能应付阿格凡,但,要是他找一支武装队来攻击你呢?”
“他什么也不会做的。”
“他会的。”
门上传来一声刮搔声,一声轻敲。可能是老鼠干的,不过蓝斯洛的双眼变得没有一点儿表情。
“这个嘛,如果他真的做了,”他简短地说道,“那我就得和那支军队对战了。不过这完全只是幻想。”
“你今晚不能不去吗?”
此时他们已然来到门边,国王的司令官的语气不容置喙。
“听好,”他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王后已经派人来找我了。如果我被宣召,我是不能拒绝的,对吧?”
“所以即使我背叛了先民,也是徒劳无功。”
“不是徒劳无功。任何知道此事的人都会因为你勇于面对而敬爱你。不过我们可以信任亚瑟。”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去?”
“是的,厨房的见习骑士,而且我这会儿就要去了。天啊,别看起来这么难过。这事就交给身经百战的坏胚子处理,快点上床去吧。”
“也就是说,我们要道别了。”
“胡说,是该道晚安。而且,王后正等着呢。”
老人轻轻松松把一件披饰甩过肩膀,仿佛仍保有年少的娇气。他抬起门闩,站在门边,想着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如果我能够阻止你就好了!”
“可惜,你不能。”
他踏入通道的黑暗之中,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然后便消失了。而他忘记的那样东西,是他的剑。
[1]威灵顿公爵(Duke of Wellington,1769—1852),这里是指第一任威灵顿公爵(Arthur Wellesley),曾败拿破仑于滑铁卢。沃尔默堡(Walmer Castle)
是威灵顿公爵最后去世的地方,现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