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女祭司
有那么一瞬间,泰山以为是出现了什么奇迹,自己才得救了。这时他突然想起眼前的这个女孩轻易击退了二十个大猩猩一般的男人,随后女孩唱歌一般地对男人们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便开始围着泰山跳起舞来。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仪式,而泰山就是这个仪式的中心人物。
过了不久,女孩从腰带间抽出刀子,弯下身子,割断了他脚上的镣铐。男人们也不再跳舞,向这边靠了过来。这时女孩示意他站起来,拿起之前绑在他脚上的绳子套在泰山的脖子上,带着他穿过了庭院。那些男人则排成两列紧随其后。
穿过蜿蜒的走廊,向着神庙的幽深之处越走越远,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密室,密室中央有一个祭坛。这时泰山才明白刚才那场奇怪的仪式就是为了把他带到这个祭祀圣殿而进行的。
他落入了远古太阳崇拜者的后代们手中。而女祭司看似搭救他的行为其实只是异教徒仪式中的一部分而已。阳光从房顶上的开口处洒在泰山身上,象征对他的占有。女祭司从神庙里走了出来,要将他从污浊的俗世中救出并献给他们的太阳之神。
看到祭坛和附近地上棕红色的血迹,以及周边高墙上凿出的格子里放着的数不清的骷髅头骨,泰山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女祭司带着泰山这个活人祭品沿台阶走上祭坛。周围再次挤满了围观的人,密室东边的门口处进来了一群女人。她们跟那些男人一样,穿着兽皮,腰间系着金链,乌黑的头发用金色的头饰束起,这头饰像是由许多圆形金片串成的帽子,并从两侧垂下圆形金片串成的流苏,一直到腰部。
这些女人的身材比例相较于那些男人显得更为协调,外表看起来更和谐。相较于男人们,她们的头形和大大的黑眼睛显得更有智慧和人性。
每个女人都带着两盏金杯,隔着祭坛在男人们的对面站成一排,男人们走过去依次拿起她们的杯子。随后歌声再一次响起,不一会儿,在祭坛外漆黑的通道里,另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一定是那位高阶女祭司。”泰山想。她是位年轻女性,面容姣好,看上去很有智慧。她的头饰与信徒们佩戴的相差不大,只是更精致一些,还镶嵌着许多宝石,裸露着的手臂和腿部穿戴着各种镶嵌着宝石的饰物,腰间裹着一块豹皮,由一条金链子系着。这条链子样貌古怪,上面镶满了数不清的细碎宝石。她腰带间还别着一把镶着宝石的长刀子,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法杖,而不是一般人的木棒。
她走到祭坛的另外一面后停了下来,歌唱之声也随之停下。所有男女都跪倒在她面前,她将手杖伸向人群之上念诵起了冗长的祷告词。祭司的嗓音悦耳动听,泰山无法想象——这个声音的主人很快就会在狂热的宗教信仰中变身成为一个血腥刽子手,手握着滴落鲜血的刀子,第一个从金杯里品尝活祭品的温热鲜血。
完成祷告后她第一次看向泰山,将他从头到尾查看了一遍,似乎非常好奇。随后对泰山说了些什么,说完便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答复。
“我听不懂你们的语言,”泰山说,“也许我们能用别的语言交流?”他尝试了法语、英语、阿拉伯语,还有瓦兹瑞语,最后还使用了一种西海岸的方言,但她全都听不懂。
她摇了摇头,说了些什么,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在她的指令下其他祭司继续进行着仪式,围绕祭品跳起舞蹈。最后,女祭司全程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泰山,随着她一声令下,舞蹈戛然而止。
听到指令后所有人冲到泰山身边,将他整个举起,放在祭坛之上,头和脚分别悬在祭坛的两边。随后人群按照男女分成两列,准备在献祭完成后用他们的小金杯来享用祭品的鲜血。
其中一列里因为排队先后问题产生了争执。一个一脸痴相的魁梧大汉想要把身前的小个子往后推,小个子向高阶女祭司求助,后者冰冷而威严地命令巨汉站到队伍的最末端去。泰山听见他一边拖拉步伐,一边大声咆哮。
接着女祭司站在他身前,缓缓举起了利刃,继续之前的仪式。刀子一直停在他裸露的胸口之上,泰山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然后刀子开始向下刺去,一开始很慢,但随着咒语越念越快,下落的速度也快了起来。泰山仍然可以听见队伍末端那个不满的大个子在不满地咆哮着,声音越来越大。旁边的一个低阶女祭司用尖锐的声音责备了他一番。刀子快要刺进泰山胸口的时候却停住了,高阶女祭司抬起头,面露不悦地看向那个亵渎神灵的扫兴家伙。
突然争吵的人群一阵骚动,泰山转头看过去,正巧看到刚刚的大汉用粗木棍朝那个低阶女祭司的脑袋猛地一击。这种情况他之前在丛林中已经看过太多次了——在克查科、图布拉特、特克兹以及部落里的其他一些巨猿身上,还有大象丹托身上都发生过这种情况。丛林中的雄性动物几乎都这么攻击过。那个壮汉彻底疯了,挥舞着手中的木棒疯狂攻击着同伴。
他愤怒地大喊着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挥舞着手中巨大的武器一顿乱捶,或者干脆露出黄色尖牙来咬人。那位女祭司手握尖刀站在泰山身旁,恐惧地看着那个发狂的怪物肆意虐杀她的信徒们。
不一会儿,四周一片狼藉,圣殿里只剩下地上的尸体、身受重伤垂死挣扎的人、祭坛上的泰山、高阶女祭司,还有那个疯子。他那双狡黠的眼睛瞥到女祭司后,突然闪烁着欲望的亮光。他匍匐着向女祭司爬去,然后开口说话了,让泰山惊讶的是他居然能听懂这种语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类会用这种语言进行交谈,两人说的话是巨猿部落里一种低吼的声音形成的语言,也是泰山的母语。高阶女祭司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着他。
他在威胁,她在劝阻。很显然在这个疯子眼中,祭司的权威已经消失殆尽,他已经近在咫尺,向祭坛后面伸出了爪子一般的大手。泰山试着挣脱身后绑住手臂的绳子,面对眼前的威胁,女祭司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当壮汉越过祭坛去抓人时,泰山爆发出超人的力量,猛地一扭,从祭坛滚落到对面的石阶之上,绑住双手的绳子也脱落下来。他猛地站了起来,才发现圣殿里只剩下自己,高阶女祭司和那个疯子已经不见了。
随后,从之前女祭司出现的漆黑甬道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喊叫。甚至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安全及逃生的可能,泰山立即回应了那个身处危险中的女人的呼救。他轻轻一跃,站在了密室入口,沿着一条通向未知区域的老旧的石阶向下跑去。
上方漏出的微弱光线让泰山可以看清楚四周,他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穹顶地下室,有好几扇门通向黑暗深处,不过泰山不用纠结选择哪一条,因为他寻找的人就在眼前,那个疯子把女祭司按倒在地,大猩猩一般的手指掐着她的脖子,后者则挣扎着想要逃离眼前这个狂暴的疯子。
泰山用手重重地揪住了这个疯子的肩膀,后者立马放开了女祭司,转过身来。这名狂暴的信徒龇开满嘴獠牙,口吐白沫,以超过之前十倍的力量和泰山搏斗起来。嗜血和愤怒使得他彻底变了模样,他变成了一个疯狂的野兽,完全忘记了腰带上的匕首——只想着像野兽一般用身体作为武器战斗。
他双手和嘴巴并用,却发觉对手比他还要精通这种野蛮的搏斗。泰山紧紧抓住他,两个人像两只巨猿一样在地上翻滚扭打在一起,女祭司则害怕地缩在墙边,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脚边两头野兽在搏斗。
最后,她看到那个陌生人紧紧地扼住了对手的喉咙,把他的头向后扭去,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大汉向上抬起的面部。不久之后,那个一动不动的家伙被扔到一边,而陌生人则站起身来,像狮子一样抖了抖身子,一只脚踩在对手的尸体上,然后抬起头,发出了胜利的吼叫。当泰山抬头看见那个通往献祭圣殿的出口时,他已经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行动了。
看完两个男人的搏斗,女孩吓得半瘫在地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尽管自己逃出了那个疯子的魔爪,却又落在了刚刚她想要杀死的人手里。她环顾四周,寻找逃生的路,发现眼前就有一个洞口。就在她飞身想要冲进去时,泰山眼疾手快,迅速跳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等等!”泰山用克查科部落的语言说道。
女孩震惊地看着他。
“你是谁?”她低沉地问,“竟然会说人类祖先的语言?”
“我是人猿泰山。”他用猿类的语言回答。
“你想干什么?”她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被杀。”泰山如此作答。
“那你现在想怎样处置我?”她继续道。
“不怎样,”泰山回答她,“不过你可以为我做点事——你可以带我出去,还我自由。”虽然这么说着,泰山一点也没指望她会同意。如果这位高阶女祭司有办法的话,一定会继续之前那场被中断的献祭仪式。不过泰山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解开绳子,手拿长刀,要是动起手来,对方肯定会发现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被束缚住又手无寸铁的他了。
女孩站在原地盯着泰山看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她说,“你就是我小时候白日梦里见到的男人,是我想象中先祖们曾经的样子——他们在蛮荒的丛林深处建造了这座宏伟的城池,为了探寻地底深处的巨大财富从而放弃了远在他乡的文明生活。
“起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而现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落在你手里,你却不报复我,就在刚才我差点把你杀了。”
“我想,”泰山回答,“你不过是遵循信仰行事罢了。不管你奉行的教义如何,我都不会因此责怪你。不过你到底是谁,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是拉,欧帕城太阳神庙的高阶女祭司。我们是一万年前来此处淘金的人的后代。他们的城市一端连接着日出的大海,另一端与日落的大海相邻。他们富有而强大,但一年只在这华丽的宫殿住几个月,剩下的时间都会待在他们在遥远北方的故乡。
“许多船只在新旧两地间来往。雨季期间只有少数人还留在这儿,留下的只有那些监督黑奴挖矿的管事,向管事们贩卖货物的商人和守卫城市和矿藏的士兵。
“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到了约定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来。这里的人等了几个星期,随后他们派出一条大船去搞清楚为什么没有人从故乡过来,这些人在海上航行了几个月,却丝毫找寻不到曾经诞生他们古老文明的大陆——它已经沉入海底了。
“从那天起先祖们就一蹶不振,悲伤难过,意志消沉,他们很快就成了南北方黑人部族的猎物。城市一个接一个地或被占领或被遗弃。最后的幸存者被迫躲在这座巨大的山间要塞避难。慢慢地,我们的力量、文明、智慧、人数都在消退减少,到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类人猿部落。
“事实上,猿类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许多年了。我们管他们叫‘初人’,使用猿语比自己的语言要多得多,只有在神庙的仪式上才会使用母语。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的语言早晚会被遗忘,最后将只会说猿语。那时和猿类通婚的人也不会再被驱逐,我们迟早会堕落到和那些野兽一个样。”
“可为什么你比其他人更具有人性?”泰山问道。
“出于某种原因,女人们不会像男人一样那么迅速地野兽化。可能是因为大灾难发生时只有较低等的男人留在这边,而神庙里留下的都是贵族的女儿们。我的血统比他们更加纯净,因为我的女性祖先们无数年来都是高阶女祭司——这份圣职只能由母亲传给女儿。我们的配偶也都是在大陆的贵族中精挑细选,只有那些身心最健康、最完美的男人才能成为高阶女祭司的丈夫。”
“从刚才我看见的那些绅士里挑选,”泰山冷笑着说道,“恐怕会有些麻烦。”
女孩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
“不要亵渎神灵,”她说,“他们是非常神圣的男人,他们都是祭司。”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吗?”泰山问。
“其他人比这些祭司更丑陋。”她回答。
一想到女孩的命运,泰山不寒而栗,即便只有地下室里微弱的光线,她美丽的容颜依然令泰山印象深刻。
“但我怎么办呢?”他忽然问道,“你打算放我自由离开吗?”
“你已经被太阳之神选为祭品,”女孩严肃地回答,“就算是我也拯救不了你——要是你下次再被他们抓住的话,但我不想这样。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我也会报恩。这不是件易事,我需要时间,最后应该可以带你走出围墙。来吧,他们一会儿就会来这里找我,如果被发现我们在一起的话,这些人会大开杀戒的——连我一起杀,因为他们会觉得我违背了神祇。”
“那你绝不能冒这个险,”泰山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回到神庙,靠自己杀出去,这样你就不会被怀疑了。”
但女孩不同意,最后终于劝服泰山跟着她走,女孩说他们已经在地下室待了太久,即使回到神庙自己也会被怀疑。
“我会把你藏起来,然后独自回去,”她说,“告诉他们你杀人之后我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你逃去了哪里。”
就这样,她带着泰山穿过昏暗蜿蜒的走廊,最后来到一个小小的密室,几道光线从顶部的石头气孔里射了进来。
“这里是亡灵密室,”她说,“没人会想到到这里来找你的——他们不敢。天黑之后我会回来这里,到时应该已经想到让你逃脱的办法了。”
她离开了。泰山独自一人留在亡灵密室里,深埋在沉寂多年的欧帕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