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斯城
「他们很快就会来拆散我们。」雅欣诺说,她又在灌木丛里找莓果吃了,脸颊上有一抹鲜红的果汁,或者那是荆棘划破的伤口?
「薇拉不会让我们走的,」凯萨琳说,「我不想走,我要留在这里。」
米拉贝拉也想留下,今天很温暖,刚进入早春,偶尔她们觉得太热时,米拉贝拉便唤来微风,搔着她们的皮肤,搔得凯萨琳咯咯笑。
她们在小溪远远的彼岸,和小黑屋之间有水流隔开,薇拉不再涉水来接她们,她说太冷了,溪水让她的老关节发疼得厉害。
「薇拉救不了妳。」雅欣诺说。
「会,她会救我。」凯萨琳说,「因为她最喜欢我,她才不会救妳。」
「我会救妳们两个。」米拉贝拉许下承诺,用手指梳过凯萨琳乌黑的长发,发丝像丝缎一样光滑闪耀。小凯萨琳,三胞胎中最晚出生的,自从她们大到能牵手走路后,凯萨琳就是米拉贝拉和雅欣诺最疼爱的宝贝。
「要怎么救?」雅欣诺问,盘起腿往茵茵草地一屁股坐下,她拔了一朵花,把花粉磨到凯萨琳的鼻子上,直到她的鼻尖变得黄黄的。
「我会召唤雷电吓跑他们所有人,」米拉贝拉回答,把凯萨琳的头发编成一条胖胖的辫子,「还有强风,足以把我们吹到山顶上。」
雅欣诺考虑着,蹙起小小的眉头,然后摇摇头,「行不通的,」她说,「我们必须想别的办法。」
「只是梦而已。」露卡说,她们在神殿高处,她充满枕头和小玩意儿的凌乱房间里。
「不是梦。」米拉贝拉说,「是回忆。」
露卡在毛皮披肩下微微颤抖,试着不要因为在黎明前被吵醒发脾气。米拉贝拉在魏斯伍大宅猛然睁开双眼时,天还没亮,她等到忍无可忍才跑来神殿叫醒露卡,但现在穿透神殿窗帘的晨光仍然是最黯淡的灰色。
「我们下去厨房吧,」露卡说,「这么大清早没人醒着,我们得自己泡茶。」
米拉贝拉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气息颤抖着,那个回忆、或者梦境,如果露卡说的是真的。不管是什么,都如同它所引发的情绪,仍然萦绕不去。
「小心脚步。」米拉贝拉说,搀扶露卡走下神殿陡峭的阶梯,她让提灯的火焰烧得更旺些,露卡应该搬到较低楼层的房间,或许选一间比较温暖、靠近厨房的,不过露卡是不会承认自己年事已高,至死都不愿意承认的。
厨房里,米拉贝拉升起炉火,加热茶壶中的水,露卡一边在架子上寻找她最爱的茶叶,她们泡好两杯冒着烟、还加了蜂蜜的热茶后才开始说话。
「那只是妳幻想出来的,因为妳太紧张了。仪式越来越近,妳又因为之前的献祭那么困扰,一点也不意外,若儿不该要妳完成献祭的。」
「不是的,」米拉贝拉坚持,「那不是我乱编的。」
「妳上次看到两个妹妹时还只是个孩子,」露卡温柔地说,「妳可能听说了一些事、也或许记得一点点小黑屋和四周景色的样子。」
「我的记忆力很好。」
「女王不会记得这些。」露卡说,啜了一口茶。
「这些说法不一定是真的。」
露卡严肃地望着茶杯,桌灯的橘黄灯光照射得老太太脸上的每个线条和皱纹都清晰可见。
「妳希望是真的,」大祭司说,「不然的话就太残酷了,逼迫女王杀了所爱,她们的亲生姊妹,还要看到所爱之人像野狼一样找上门,想取自己的头颅。」
米拉贝拉沉默不语,露卡伸手越过桌面,盖住米拉贝拉的手。
露卡的话语在米拉贝拉耳中回荡不去,直到伊莉莎白几乎贴到她身上了,米拉贝拉才听见对方的叫唤。
「妳没听见吗?」伊莉莎白问,有点喘不过气。
「抱歉,」米拉贝拉说,「现在还好早,我以为没人醒着。」
伊莉莎白指着附近一棵长青树的树干,「小胡椒日出就醒了,所以我也跟着起床了。」
米拉贝拉看着年轻的女祭司,忍不住微笑,在伊莉莎白身边好像很难不开心。她没戴兜帽,暗色的头发也还未编成辫子。伊莉莎白的冠羽啄木鸟跃上她的肩膀,她捧着种子喂他吃。
「这么早起床也是有好处的,」她说,「我们不用担心有人看到。」
米拉贝拉轻轻抓住伊莉莎白的手腕,她戴的手炼是由黑丝缎和珠子编织而成,不是刻在皮肤上的刺青,她还是见习祭司,仍有机会改变主意。
「妳为什么要留下来?」米拉贝拉问,「我刚遇见妳时,妳说过要是她们知道的话,会把小胡椒带走然后杀了他,但是你们的牵绊太强了,为什么妳不走?」
伊莉莎白耸耸肩,「能走去哪?我是神殿的孩子,米拉贝拉,我告诉过妳吗?」
「没有。」
「我母亲是克诺拉神殿的祭司,我父亲是经常和她并肩工作的医术士。母亲没有将我送养,所以我在神殿长大,神殿是我唯一熟悉的地方,我希望……」
「希望什么?」
「希望妳带我一起去英锥陵神殿,等妳受冕之后。」
米拉贝拉点头,「嗯,罗兰斯城很多人都如此希望。」
「我很抱歉,」伊莉莎白说,「我无意加重妳的负担!」
「不是的,」米拉贝拉拥抱她的朋友,「妳没有,我当然愿意带妳一起去,不过妳想想看」─她握住伊莉莎白的手环─「我大可不必带妳去,妳有别的选择,一整个世界的选择。」
若儿不喜欢被叫去露卡的房间,她站在窗户旁,挺着肩膀、背脊僵硬,她从没试过要把这里当成家,不管在哪里她都不自在,大概除了监督年纪较轻的女祭司做事的时候。
露卡看得出来米拉贝拉为什么不喜欢她,若儿很严厉而且不留余地,总是皮笑肉不笑,不过她是露卡看过最称职的祭司之一。女王不喜欢若儿,若儿也对女王没好感,但是她仍然派得上用场。
「她说的吗?」若儿问,露卡刚说完米拉贝拉大清早来找她倾吐的事,「她记得她的妹妹。」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能是梦境作祟吧,也可能只是她紧张而已。」
若儿低下头,显然她刚才的发言是言不由衷。
「所以呢?」若儿问,「妳想怎么做?」
露卡往后靠向椅背,什么都不做,她可能什么都不需要做,也可能她自始至终都误会了,米拉贝拉不是注定受冕的女王。她用手背抹抹嘴巴。
「妳选择支持她,」若儿说,「之后就等着出丑吧,现在要倒戈已经太迟了。」
「我不会倒戈的,」露卡愤怒地说,「米拉贝拉是女神选定的女王,她一定是。」
露卡望向若儿身后,看着墙上挂的马赛克壁画,画的是英锥陵,王都神殿的穹顶呈六面体,画中还有芙洛宫雄伟的黑色尖塔。
「还要多久?我们看到它时才会只想到王都?」露卡问,「而不是毒物使的城市?」
若儿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耸耸肩。
「曾经如此,它曾经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女王。现在是他们的,议会也是他们的,他们的势力已经强到听不下任何建言,我们再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若儿没有回答,如果露卡希望获得一些怜悯,那么她应该找别的祭司来。
「如果妳问我米拉贝拉能不能杀光她们,」若儿说,双臂交叉,「当然能,像她这样的天赋,连战舰都能击沉,她有机会变得和亘古纪元的女王们一样伟大。」
「但是?」
「但是,」若儿阴郁地说,「她白白浪费了天赋,米拉贝拉有能力杀掉她的两个妹妹,大祭司,她却不愿意下手。」
露卡叹气,听见终于说出口的实话她并不震惊,她已经怀疑多时了,自从在星坠湖畔初遇米拉贝拉,差点被淹死之后,恐惧就埋藏于心。当时米拉贝拉是个愤怒的孩子,因为失去雅欣诺和凯萨琳难过了几乎一整年,如果那时的她法力和现在一样强大,那每个魏斯伍家的人,包括露卡在内,早就已经死光了。
「如果有方法让她发泄怒气就好了。」她喃喃说。
「妳有妳的办法,」若儿说,「但我已另有计画。」
「什么?」露卡问。
「让她成为白手女王。」
露卡歪着头,白手女王是指那些双手用不着染上一滴姊妹们的鲜血,就受冕登基的女王。
「妳在说什么?米拉贝拉她们是三胞胎。」
「我不是说靛蓝女王。」若儿说,靛蓝女王指的是非常罕见的四胞胎,人们认为最后出生的妹妹是女神特别的恩赐,因此其他三名姊姊呱呱坠地后不久就被产婆淹死。
「不然妳指的是什么?」露卡问。
「古老传说里提过别的白手女王。」若儿说。
「安荻拉女王,她的姊妹都是先知,都拥有预知未来的天赋。」露卡说,有预知天赋的女王很容易陷入疯狂,而后被处死,不过雅欣诺和凯萨琳都不是先知。
「另一个,」若儿说,「还有另一个,我说的是献祭年的白手女王。」
露卡瞇起眼,若儿一定盘算许久了,献祭年指的是其中两位女王几乎没有天赋的世代,她们虚弱到被视为祭品而不是猎物。
若儿研究得非常彻底,只有神殿的学者听过一丝一毫关于献祭年的传言或典故。
「今年有可能是献祭年,」露卡说,「但如果米拉贝拉不愿意奉上祭品,我看不出这能帮上什么忙。」
「某些献祭年,人民会代替女王献祭。」若儿说,「举行复火式那天夜晚,人民揭竿而起,把其他两名女王丢入火中。」
露卡小心翼翼地看着若儿,她从没听过这个传说,「没这回事。」她说。
若儿耸耸肩,「谣言够多就能成真,这样一来事情可以做得干净俐落,省了女王碎了她那颗柔软的心。」
「妳想要我们─」露卡张嘴说,但瞥了门口一眼,降低音量,「趁五朔节时牺牲雅欣诺和凯萨琳?」
「对,在第三天,仪式结束后。」
嗜血的若儿,总是采取最极端的手段,但是露卡从没想过她会酝酿这么残酷的计画。
「议会若是知情会处死我们。」
「米拉贝拉还是能坐上王位,再说了,如果好好散播谣言,让人民和我们站在一起,议会就动不了我们。我们需要莎拉.魏斯伍的帮忙。」
露卡摇摇头,「莎拉不会同意的。」
「莎拉是一个虔诚的女人,她会遵从神殿的教诲,祭司们也会,而且让芬贝恩岛重新记起古老的传说是件好事。」
古老的传说,凭空编织出的古老传说。
「我不想这么快就放弃米拉,」她说,若儿皱眉,「不过的确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