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泉镇
雅欣诺和比利肩并肩走过冬季市集,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及在犬林池边度过的那个下午之后,雅欣诺就很难躲开他,不过雅欣诺并不在意和他一起身处市集中。茱儿常跟乔瑟夫在一起,没有茱儿陪在身旁,雅欣诺觉得自己在拥挤的地方毫无安全感,置身于镇里熙来攘往的地方,路人充满恶意的眼神就像蜂螫一样刺痛,人群中的任何一位都可能会大胆起来,然后伸出手往她喉咙上割一刀。
「雅欣诺?」比利问,「怎么了?」
她观察鱼贩们暴躁又饱经风霜的面容,她从来到狼泉镇就认识他们到现在,其中有几位将她的积弱不振视为耻辱,一心想看她死。
「没什么。」她说。
比利叹气,「我没心情逛市集。」他说,「我们买点吃的走去果园吧,现在还没冷到不能野餐。」
路上,他们停在玛姬的贝类摊位前,让比利买两个填馅炸牡蛎,这次他掏钱时不再翻来找去,他学得很快。
雅欣诺和比利边走边狼吞虎咽,免得食物凉掉,玛姬的牡蛎填满蟹肉和奶油面包屑,她心情特别好时,甚至会切一些美味又肥滋滋的培根进去。
两人经过码头,朝通往丘陵上苹果园的那条路前进时,比利低头盯着牡蛎壳,在手里转来转去。
「盯着看也不会让它长出新的肉来,」雅欣诺说,「你应该买三个的。」
他露齿而笑,手臂往后拉,使劲将空壳抛入海湾中,雅欣诺也把手中的空壳丢出去。
「我丢得比较远。」她说。
「才没有。」
雅欣诺微笑,其实她分不出来谁丢得比较远。
「妳的手怎么了?」比利问。
雅欣诺把外套的袖子拉下来,遮住手掌上的伤疤,她刚在那儿刻了一个新的符咒。
「被鸡舍围栏割到了。」她说。
「喔。」
他不相信,她应该找其他借口,没有任何围栏会留下这么错综复杂的割伤,她也还没告诉茱儿她和玛歌儿在做些什么。
「小威,」她说,更仔细看着码头,「你的船在哪里?」
乔瑟夫回来后,船只停泊的那个船位现在空空如也,而整个港湾也因此看起来更加阴沉。
「我父亲回家了,」他说,「进出芬贝恩岛很容易,航向迷雾然后穿越迷雾的路程并不长。天啊,光把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自己疯了,知道这其实千真万确又更加疯狂。」
「进出很容易。」雅欣诺喃喃自语,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来说的确易如反掌。
「听着,等他回来后……」
「怎么样?」
「他想要我见妳的姊妹,我们要启程到英锥陵见艾伦氏族,还有凯萨琳女王。」
可想而知,切沃斯想要儿子戴上王冠,他对自然使并不特别忠诚,尽管乔瑟夫流放期间颇讨他欢心。
「你再也没叫过我『雅欣诺女王』。」她指出。
「妳想要我这样叫妳吗?」
她摇摇头,被唤作女王听起来好像昵称,很像只有路克会使用的称呼。他们沿着路走,对驾着牛车摇摇晃晃经过的玛蒂.佩斯挥手打招呼,雅欣诺不用特别看就知道玛蒂从她座位上扭过身盯着他们看,狼泉镇上上下下都对他们的关系很感兴趣。
「我不确定想不想见其他女王,」比利说,「有点像是跟前往屠宰场途中的母牛做朋友。」
雅欣诺咯咯笑,「等你见到我的姊妹时,记得这样告诉她们,」她说,「但如果你不想见她们的话,就别见吧!」
「我父亲不是那种允许拒绝的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会想看见自己养大的儿子变成废物。」
「那你母亲又想要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她问,他讶异地看着她。
「不重要,」他说,「她从来就不想要这些,妳知道妈妈们都这样,要是可以的话,妈妈会把我们系在围裙上一辈子。」
「我不知道,」雅欣诺说,「但我倒是知道你在怨天尤人,别忘了失去王冠对你和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同。」
「对,妳说对了,我很抱歉。」
她用眼角余光瞄他,对他来说一定不容易,身处异地、放弃熟悉的一切,只为了一顶王冠和陌生的生活,他试着不要心存偏见,她也应该学习,更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他们变得亲近,要看着雅欣诺死一定不容易,但是她的朋友好少,实在没办法拒绝他。
雅欣诺停下脚步,她不知不觉把两人带向通往树林、古老岩石和弯曲树木的小径。
「不,」她说,改变方向,「我们走另一条路。」
「妳觉得妳的姊妹是什么样的人?」比利问。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雅欣诺说,「她们可能都在接受复火式的训练吧,距离现在已经不到三个月了。」
「五朔节,」比利说,「每年一次,对不对?」
「对,但今年不一样,今年的五朔节代表登基年开始。」
「我知道,」他说,「但实际上到底哪里不一样?」
雅欣诺歪着头,她只听说过,茱儿和她都没参加过五朔节,要满十六岁才能参加。
「嗯,」她说,「每年都有狩猎,为了准备庆典大餐的狩猎仪式,还有每天的赐福,以及神殿会执行的各种仪典。不过今年不一样,今年主要有三个大典,巡狩式、隔一天晚上的起岸式,以及再隔一天晚上的复火式。」
「起岸式,」他说,「引见女王给追求者的仪式吗?」
「引见追求者给女王的仪式。」她说,揍了他一拳。
「噢,好啦,还有复火式,到时候妳们必须展示天赋,那妳该怎么办?」他问,准备好再挨一拳。
雅欣诺只咯咯笑着,「我猜我得学着用三只鲱鱼玩杂耍,」她说,「凯萨琳会吞毒药,米拉贝拉……米拉贝拉可以放飓风之屁,不管怎么样全岛的人一定最爱她。」
「放飓风之屁。」比利说,窃笑着。
「对,你们会很爱,对吧?」
他摇摇头,「然后五朔节结束后,妳们就可以接受追求,正式接受。」他说,「而且……」
「而且我们可以开始互相残杀,」雅欣诺说,「我们有一整年的时间,直到明年的五朔节,不过如果米拉贝拉像一头狂怒公牛一样冲过来杀我的话,应该不出一个礼拜我就死了。」
他们跋涉过积雪,表面覆盖着雪消融后又结成的冰,踏上果园里正在恢复生息的泥土地,他们走进河谷深处,直到鸟儿不再唱歌,风也凝滞了。
「妳想过妳母亲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比利问,「她把妳们生下来,接着和国王一起离开芬贝恩岛之后?」
「王夫。」她纠正道,「没有,我没想过。」
当然有些传闻,伟大的女王离开芬贝恩岛之后,在大陆再次成为伟大女王的故事,也有关于女王宁静低调和王夫相伴安度余生的故事,但是雅欣诺一个字都不相信,在她心中,过去的每一任受冕女王都躺在海底深处,对女神再无用处之后就被祂溺死。
茱儿的手抚过乔瑟夫太阳穴边的黑发,发丝很柔软,长度足以缠绕在指间,今天他们俩单独在桑德林家,乔瑟夫的父亲和马修一起乘吹哨者号出海,他母亲则和乔南搭马车到海格去采买船只五金用具,这是件好事,因为比利的父亲开船回主大陆后,他们就没办法待在乔瑟夫的船舱。
「这里和船上一样不舒服。」乔瑟夫说,半个身体在她身上,坎登横躺在他们小腿上。
「我没注意到。」茱儿说,把他拉下来,贴着他的嘴巴张开双唇,从乔瑟夫圈紧双臂抱紧她的力道看来,茱儿感觉得出其实他也不介意了。
「但是,很快地我们也需要找一张容得下我们两人的新床了,还有妳的山猫。」
「很快。」她同意,但是现在,她很庆幸能待在这个狭窄的小房间,也庆幸他们一点隐私都没有,虽然她很爱乔瑟夫,还是没准备好要和他更进一步,有坎登在旁边碍手碍脚,她想亲乔瑟夫多久就亲多久,不用烦恼他们是否必须多做点什么。
乔瑟夫低下头亲吻茱儿凌乱的衣领中露出的锁骨,和她下巴靠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她问,「今天你心不在焉。」
「我的心思只在妳身上,」他说,「不过的确有件事。」
「什么?」
「妳记得停在我家西边船坞的那艘船吗?」他问,「闪亮的短程帆船,甲板很新,还有新漆上蓝色条纹那艘?」
「不太记得。」
桑德林家的船厂这几个月以来接了很多这类差事,来自芬贝恩沿海一带需要重新整修外观的船只,大陆人很快就会抵达岛屿,芬贝恩的人们想要焕然一新地见客,他们甚至接到狼泉镇渔夫们的整修委托,这些渔夫们说起「大陆人」总是嫌恶地龇牙咧嘴,他们大可以讲到主大陆人就吐口水,但是不屑归不屑,他们终归会利用那口唾沫擦亮鞋子、打理好门面。
「那艘船怎么了?」她问。
「我要开到崔格诺将它交还给主人,等母亲和乔南从海格回来,我就动身出发。」
「噢,」茱儿说,「那你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乔瑟夫微笑,「妳听了一定觉得很蠢,但是我不想和妳分开,就算只有一下子也不想。」
「乔瑟夫,」茱儿大笑,「你回来之后我们几乎每分每秒都腻在一起。」
「我知道,」他说,「我不会去太久,如果一帆风顺,我可以在日落前就抵达崔格诺,最多只要花上几天就能搭马车回到狼泉镇。不过─」他又往茱儿身上移动更多─「可能妳会想和我一起去?」
和坎登一起搭小船,然后又花上好几天在马车里颠簸听起来不甚愉悦,但是和乔瑟夫在一起却会很开心,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耳里听见雅欣诺的声音:茱儿和乔瑟夫,打从出生后就形影不离。
「我没办法,」茱儿说,「我已经够忽略雅欣诺了,最近她甚至得和我妈一起试着练习她的天赋,我不能再要求她分担我的杂务了,她可是女王。」
「最好的女王不介意多做点杂务。」
「不管怎么样……」茱儿说,「我都不应该离开这里,而且你也不该开口要求我,你也爱她,记得吗?和爱我一样多。」
「几乎一样多,茱儿,」他说,「几乎一样多而已。」
他垂下头靠在她肩膀上。
「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的,乔瑟夫,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