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斯城
这个噩梦特别骇人，米拉贝拉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她醒得太突然，梦境的边界渗入卧房里她熟悉的空气中，她的身体被困在梦与现实之间，双腿和潮湿的被褥纠缠在一起，她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脸，在梦境中她又哭又笑。
她的房门发出喀哒一声轻响打开，伊莉莎白探头进来，现在多半由她负责贴身护卫，米拉贝拉呼气，知道今晚守在门外的是伊莉莎白，她松了口气。
「妳还好吗?」伊莉莎白问，「我听到妳大叫。」
啄木鸟小胡椒从她肩头飞下，扑扑振翅把女王从屁股到头顶全检查了一次，确认她一切都好。
「我也听到了。」布莉说，把门推得更开，两个女孩都走进来，紧紧把门关上，米拉贝拉把膝盖抵在胸前，布莉和伊莉莎白爬上床，布莉手腕一挥，点燃梳妆台上的蜡烛。
「我很抱歉，」米拉贝拉说，「妳们觉得我还吵醒了谁吗?」
布莉摇摇头，「就连巴登港大战也吵不醒迈尔斯叔叔。」
莎拉和小尼可的房间也太远了，一楼的仆人房也是，只有她们三个醒过来，聚集成漆黑大宅中一个无眠的小点。
「米拉，」布莉说，「妳在发抖。」
「我去拿点水，」伊莉莎白说，小胡椒飞到水瓶旁边，啁啾叫着引路。
「不用，」米拉贝拉说，「不要水。」
她站起身来回踱步，关于她妹妹们的噩梦依然纠缠着她，有时候好几天都挥之不去，它们不像其他梦境一样会斑驳褪色。
「梦到什么?」布莉问。
米拉贝拉闭上眼睛，这个噩梦不是回忆，而是一连串的影像。
「根本不可能描述。」她说。
「是不是关于，」伊莉莎白犹豫地问，「另外两个女王?」
另外两个女王，对，她可爱的妹妹们，她们死去后尸体被填充起来，皮肤发绿、嘴巴缝合，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然后凯萨琳的影像一闪而过，她仰躺着，胸腔裂开，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干涸的红色窟窿。最后是雅欣诺，她朝米拉贝拉发出无声的尖叫，因为她的喉咙塞满暗红色的大血块。
米拉贝拉，她们说，米拉贝拉，米拉贝拉。
「我把她们按到水里，」米拉贝拉小声说，「小屋旁的溪流，水好冰，墨汁从她们嘴里流出来，她们只是小孩而已。」
「噢，米拉，」布莉说，「真是太糟糕了，不过只是梦而已，她们已经不是小孩了。」
「对我来说她们永远都是小孩。」米拉贝拉说。
她想到雅欣诺和凯萨琳的身体在她手下逐渐瘫软的感觉，然后开始绞起手，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我没办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露卡会很失望，她把信念都寄托在米拉贝拉身上，抚养她长大成为统治者，魏斯伍氏族也是，还有整个罗兰斯城，以及女神。她因统治而生，为了成为芬贝恩所需要的女王，如果她现在去神殿见露卡，她会一字不差地告诉米拉贝拉，说这些梦、这些感觉出现都是有原因的，都是试炼。
「我必须离开，」她说，「我得离这里远一点。」
「米拉贝拉，」伊莉莎白说，「冷静点，喝些水。」
她接过玻璃杯，喝水，就算是让她的朋友开心也好，但很难下咽，水的味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死在里面。
「不，我必须走，我必须离开。」她走向更衣间推开门，在斗篷和裙子间东翻西找，都是黑色、黑色、黑色。
布莉和伊莉莎白都站起来，伸出双臂想阻止她、安慰她。
「妳不能走，」伊莉莎白说，「现在是大半夜!」
「米拉，妳会有危险。」布莉帮腔道。
米拉贝拉挑了一件羊毛内里的裙子，套在睡衣外面，然后打开抽屉找长袜。
「我会朝南走，不会有人看到。」
「会的!」伊莉莎白说，「他们一定派出整队人马找妳!」
米拉贝拉停下动作，她还在发抖，她们说得没错，她们说得当然有理，但是她非一试不可。
「我一定要走，」她说，「拜托，我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一直梦到我妹妹的尸体跟我说话，我没办法杀害她们。我知道妳们需要我这么做，我知道自己注定要杀掉她们……」
「米拉，」布莉说，「妳做得到。」
「但我不想。」她激动地说。
伊莉莎白和布莉移动到门边挡住，她们很难过、很担心，只差一点就要去叫醒莎拉、警告神殿，那样一来米拉贝拉到五朔节之前都会被锁在露卡的房间里全天候看管。
米拉贝拉套上靴子，系好鞋带，不管他们派谁来找她，都一定能把她抓回去，不过一定得大费周章。
她往前一站，准备好要强行闯过好友的阻拦。
「等一下，」伊莉莎白说，举起一只手，然后走出门外，如果她朝着走廊大叫，米拉贝拉可能没时间逃走，但是伊莉莎白并没有大喊，她抱着白色的祭司斗篷走回卧室。
「穿这个，」她说，「不要拿下兜帽，头发盖好。」伊莉莎白露出她那甜美温柔的微笑，「没人会多看祭司一眼，只会鞠躬然后让路。」
米拉贝拉感激地拥抱她，斗篷有点短，但是很宽大，特别为了遮住伊莉莎白的圆润曲线所剪裁，也可以完全遮住米拉贝拉的衣裙。
「伊莉莎白，」布莉说，然后停下来，抓住米拉贝拉的手臂，「至少让我们跟妳一起走吧!」
「不行，布莉，」米拉贝拉柔声说，「这事妳们不能知道，他们发现我不见之后会想找人算账，找个人来惩罚，拜托不要是妳或伊莉莎白。」
「我答应妳，」布莉说，「我们会互相照顾的。」
米拉贝拉哀伤地微笑，摸摸布莉的脸颊。
「我没见过妳这么害怕，」她说，然后紧紧抱她，「请谅解我，布莉。我爱她们，就像我爱妳一样，我没办法待在这里让神殿逼我杀了她们。」
她放开布莉，对伊莉莎白伸出双臂，她很幸运拥有这两个朋友。
米拉贝拉终于穿越魏斯伍家的领地、开始往南前进时，东边已经露出粉红色的曙光，噩梦吵醒她的时间一定比想象中还晚，城里各处已经燃起火苗、点燃油灯，早起的商人和铁匠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她拉拉白色斗篷，遮住脸。
她走大路进入罗兰斯城，走次要道路也许是比较明智的选择，但是她之前搭马车走过这条路，虽然较容易被人看见，但总比迷路好。
道路转向船匣和市中心方向时，米拉贝拉听见人声，她屏住呼吸，人行道前方有个女人正把灰尘从一条地毯上打掉，一边对手拿水桶朝下水道一泼的邻居说早安。米拉贝拉低垂着头，但伊莉莎白是对的，那女人朝她点点头后就让路给她通过，如果有人想知道祭司这个时辰出现在城中做什么，也没拦下她问。
她离开罗兰斯城时，回头看了一眼，望过一片屋顶和袅袅炊烟，看着渐亮的晨光中她的城市，再远一点的地方，高大长青树围绕的魏斯伍大宅中，莎拉和其他人一定正准备要起床，神殿里的露卡可能已经在喝茶了。
和他们分别很艰难，但总的来说，逃跑比她当初想象中还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