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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帝泛滨水卫的格雷戈.丹多罗队长昂首穿过铸场畔的人群。他并不真的知道有其他走路的方式:他的姿态总是无懈可击,挺直腰,肩膀往后收。夹在中间的是他的巨大体型,还有他的滨水区肩带;平民区的任何人通常都不会挡在他面前。他们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但绝不想扯上关系。格雷戈知道感觉如此洋洋得意很怪。他是个可耻至极的人,竟让将近一半的滨水区在他眼皮底下烧毁,而他现在遭滨水卫停职,甚至有可能彻底驱逐。格雷戈却对这种情况感到颇为自在:错误发生,而他打算改正它。尽可能地快、尽可能有效率。

  右前方一扇发霉的酒吧门打开,出现喝醉、脸上妆花得一蹋煳涂的女人,摇摇晃晃走到他前面嘎吱响的木走道上。

  他停步,鞠躬,伸出一臂。“您先请,女士。”

  喝醉的女人像看到疯子般瞪着他。“什么先请?”

  “呃。您,女士。您先请。”

  “噢。原来是这样。”她醉醺醺地眨眼,但脚下没动。

  格雷戈这才发现她并不了解这三个字什么意思,轻轻叹口气。“你可以走在我前面。”他温柔地说。

  “噢。噢!那好。多谢啰。”

  “没问题,女士。”他再次鞠躬。

  她在他前方踉跄而行。格雷戈走到她身旁,木走道在他可观的体积下略微下弯,害得女士绊了一跤。“不好意思,”他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她上下打量他。“我下班了。至少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吐一点出来,我还要在鼻子上补一点粉。”

  “我了解。但不是的。我想问栖木与百灵餐馆是否在附近。”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栖木与百灵?”

  “是的,女士。”

  “你想去那?”

  “是的,女士。”

  “好。往那直走。”她指着一条肮脏的小巷。

  他又鞠躬。“很好。非常感谢你。晚安了。”

  “等等。”她说。“像你这样体面的男人不会想去那种地方的!那地方是个该死的蛇窟!安多宁的男孩一看见你就会把你嚼烂再吐出来!”

  “谢谢!”格雷戈说完便大步走入夜晚的薄雾中。

  滨水区的挫败至今已过三天。这三天以来,格雷戈一直努力做一个正直、发挥职责、遵守法律的平民治安官——帝泛首次设立这样的职位;不过他的努力如字面意义那般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寥寥几天,已有太多指责与控诉,只有格雷戈真的有心着手调查。

  他发现他对挫败之夜的最初直觉是对的:公署里确实有拙劣的行动者,他们确实锁定滨水卫的保险箱,甚至成功偷到某个东西。更精确地说,遭窃的是二十三号保险箱里不起眼的小盒子。格雷戈无法想象他们究竟如何做到——每只保险箱都配有米兰达铜锁,由格雷戈本人定期更换密码。他们一定是破解保险箱的大师,才能成功偷到手。

  但是窃盗和火灾,发生在同一夜?这不是巧合。无论小偷是谁,一定同时是纵火者。

  格雷戈查阅过木盒的滨水卫日志,希望能从物主看出小偷身分的端倪。但此路不通——物主的名字字段只填了“贝若尼斯”,没有任何联络资料。他也查不出有关贝若尼斯的更多信息。

  但是他很熟悉帝泛的犯罪分子。如果查不出木盒物主的来历,他会转由潜在窃贼下手。今夜,来到铸场畔南端,他将由此开始。他在一条大道停住脚步,在薄雾中眯起眼;雾色在悬挂头顶的灯笼照射下转为斑驳。然后他看见他的目的地。

  挂在餐馆门上的招牌写着栖木与百灵。不过他其实无须看见招牌——几名高大、疤痕累累、看来威胁感十足的男子在门外徘徊,足以说明他来对地方了。

  安多宁.迪.诺微是铸场畔甚至所有平民区最知名的罪犯头子之一,而栖木与百灵是他的行动据点。格雷戈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自己对滨水区的改革正面冲击安多宁的事业。这让安多宁生气到派出雇佣刀手找上格雷戈——不过很快又被格雷戈送了回去,附带几根断指与粉碎的下巴。

  他十分肯定安多宁对他还是怀抱许多厌恶之情。这也是为什么格雷戈自掏腰包带了五百督符,还有阿鞭,他的铭印短棍。希望这些督符诱使安多宁吐出一些滨水区窃贼的信息。也希望阿鞭能保护他,活得够长以提出问题。

  他走到餐馆门前那四名虎视眈眈的彪形大汉前。“晚安,先生们!我想见诺微先生。”

  彪形大汉看了看彼此,稍稍被格雷戈的礼貌态度弄煳涂了。接着其中缺了大多数牙的大汉说。“带着那家伙可不行。”他对挂在格雷戈身侧的阿鞭点点头。

  “当然。”格雷戈解下阿鞭递出去。其中一人接下后丢进一个箱子,里面还有数量惊人的刀、细刃、剑和其他厉害武器作伴。

  “请问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格雷戈问。

  “五十督符。”无牙大汉说。

  “不好意思,”格雷戈说,“五十?”

  “生面孔五十。我可不认得你的脸,先生。”

  “我懂了,好吧。”格雷戈瞥了一眼他们的武器。矛、刀,有人居然还拿着弩弓,以曲柄启动的机械化重十字弓,只是机件没设定好。

  他记在心里。格雷戈总是会把这种事记下。

  他伸手从背包拿出一把督符交给他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大汉们又看了看彼此。“你找安多宁有什么事?”没牙的问。

  “急迫隐私的事。”格雷戈说。

  无牙护卫对他狞笑。“啊,非常专业。我们这里不常看见专业款的,对吧,小伙子们。除非他们自己跑来这插午夜男孩,吭?”其他人大笑。

  格雷戈静静等待,迎上男人的注视。

  “可以了。”无牙大汉打开门。“后面的桌子,不过放慢脚步啊。”

  格雷戈简短一笑。“谢谢你。”随即走入内。门后紧接一小段阶梯。他跃上梯级,空气随之变得更加烟雾迷漫、更辛辣,喧嚣声愈来愈大。阶梯顶挂着蓝色帘幕,他推开后走入餐馆。

  格雷戈环顾周遭,哼了一声。

  身为前职业军人,格雷戈对餐馆并不陌生,更脏的也见过。每张桌面都点着臭气蒸腾的蜡烛。地板只是松散的木板条格栅,有人泼洒了东西,像是甘蔗酒、谷酿或无论多寡的体液,都会直接流到下面的泥地。有人在吹奏箱管,只是吹得很烂,音量大得足以压过大多对话。

  话说回来,一般人到这样的餐馆图的也不是谈话。他们尽可能在头壳里灌满甘蔗酒,好短暂遗忘他们住在紧贴内城洁净白墙的溅屎泥沟,遗忘他们和牲畜共享居住空间,每天早上醒来迎接他们的是新鲜的蚊虫叮咬、尖叫的猴子,或是巷弄里纹蟹壳的腐败恶臭,前提是他们真醒得来。

  格雷戈对眼前景象完全没眨眼。他在战争中见过许多恐怖场景,穷困并不算在内。他自己曾远比这些人悲惨更多。他扫视人群,找寻安多宁的手下。他立刻找到四名,分据餐馆的角落。他们都带着细刃,除了最远那个,身材高大粗壮,靠在墙上,威胁感十足的黑色斧头以皮带缚在背上。

  道洛斧,格雷戈看清楚了。他在启蒙战争时见过许多类似的东西。

  他横过餐馆,暗中打量后面的一桌,走近——脚步放慢。

  他一眼看出哪个是安多宁,因为那男人的衣着清洁,皮肤无瑕,稀疏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往后梳,胖得不可思议;这在平民区可稀罕得紧。而且他在读书,格雷戈不曾在像这样的地方见过有人读书。安多宁还有另外一名护卫坐在他旁边,两把短剑插在腰带上,在格雷戈靠近时转为紧绷。

  安多宁微微皱眉,从书中抬起头。他瞥了瞥格雷戈的脸,然后是他的腰带——没挂武器——然后是他的肩带。“滨水卫。”他大声评论。“滨水卫到这个只有酒和尿两种液体的地方来做什么?”他更仔细看了看格雷戈的脸。“啊……我认识你。丹多罗,对吧?”

  “你见识广。”格雷戈说。他略一鞠躬。“我是滨水卫的格雷戈.丹多罗队长,安多宁先生。”

  “安多宁先生……”他复诵。安多宁大笑,露出黑乎乎的牙齿。“这么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来到我们之中!早知道你会屈尊大驾光临,我早上该更仔细把自己打理干净才是。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找人杀你过一次……对吧?”

  “对。”

  “啊。来还以颜色?”

  带斧头的粗壮护卫晃到格雷戈身后就定位。

  “不是的,先生。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嗯。”他的目光在格雷戈的滨水卫肩带徘徊。“我猜你这问题跟你们滨水区的灾难有关?”

  格雷戈皮笑肉不笑。“没错,先生。”

  “对。没错。”安多宁一根粗短的手指比了比对面的椅子。“请赏脸坐下。”

  格雷戈略一鞠躬后便坐下。

  “好啦——为什么找上我问这档事?”安多宁问。“我老早就放弃滨水区了。当然,都多亏你。”他的黑眼闪烁。

  “因为是个体户。”克雷格说。“而你认识个体户。”

  “你怎么知道?”

  “他们使用自创的飞行器。他们在一辆马车上设置建构铭印——一般用来黏着与砌合——这部分是驱动飞行器的根本动力。铭器粗制漤造,似乎没好好运作。”

  “所以不是正牌水道管事会用的东西。”

  “对。正牌管事会用真正的铭器。所以是个体户。个体户通常都住在一个地方——铸场畔。或附近。没弄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地盘。”

  “有道理。非常聪明。不过真正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他微笑。“你的滨水卫实验看来失败了。确保你继续失败、重新取回滨水区,这不是更符合我的利益吗?”

  “没有失败。”格雷戈说。“还有得瞧。”

  “我不需要瞧。”安多宁一面大笑一面说。“商家继续像帝王般经营他们的内城,帝泛就不会有接近治安系统的东西,你把滨水卫弄得再有声有色也没用。总会失败,早晚而已。所以啰,尊贵的队长,我等待就好。我将找到重回滨水区的路,不是吗?”

  格雷戈缓缓眨眼,但没有回应,尽管安多宁正在挑弄他的敏感伤口。他大费周章才创建起滨水卫,不喜欢听见它遭受威胁。“我可以付钱。”他说。

  安多宁嘲弄地笑。“多少?”

  “四百五十督符。”

  安多宁瞥了瞥他的背包。“这钱,我猜你自己带在身上。否则我不相信你真会付钱。”

  “对。”

  “那我何不现在往你肋骨捅几刀,直接把钱抢走?”安多宁问。

  “我的姓氏。”格雷戈说。

  安多宁叹气。“啊,对。要是我们真弄死欧菲莉亚.丹多罗的唯一后裔,整个地狱都会上门索命。”

  “对。”丹多罗试着咽下自我厌弃。他的母亲是丹多罗特许家族创始人的直系子孙,因此他们的地位类似帝泛王族,不过他彻底鄙弃为自己的目的利用家族声势。“我不会轻易放弃我的钱。你得杀了我,安多宁。”

  “好,好,你是个好军人。”安多宁说。“但不是最好的战略家。”他露出邪恶的微笑。“丹图阿围城时你在,对吧,队长?”

  格雷戈没说话。

  “你在。”安多宁说。“我知道。他们称你为丹图阿的亡魂,听过吗?”

  他还是没说话。

  “我听说他们这么叫你,”安多宁说,“是因为你死在那儿。或濒临死亡。他们甚至在城里这里替你办了追悼会。以为你在北方的某个集中坟墓里腐烂。”

  “我也听过。”格雷戈说。“他们弄错了。”

  “我看也是。我手下有很多退役军人,你知道的。”安多宁说。“他们跟我说了好多故事。”他凑近了些。“他们跟我说,你的小队躲在丹图阿时,所有铭印武器都毁了……哎呀,他们说你们靠吃老鼠和垃圾。还有更糟的。”他的狞笑加深。“告诉我,丹多罗队长,帝泛两脚羊味道如何?”

  一段长长的沉默。

  “我不知道。”格雷戈平静地说。“这跟我的提议有什么关系?”

  “我猜我就是这么下流又爱嚼舌根。”安多宁说。“也或许我就是喜欢告诉你,你并不如你表现出来的那般正派。你扼杀了我在滨水区的获利,勇敢的丹多罗队长。但甭担心,朋友——我会讨回来。每个创业家都必定会追平差额。你想知道怎么做吗?”

  “这会跟我们的个体户窃贼有关吗?”

  安多宁站起,没理会他,指了指后面摇摇晃晃的木栏;木栏的入口都以帘幕遮住。“跟我来,先生。对,对,来吧。”

  丹多罗心不甘情不愿地听话跟上他。

  “生意不好,这些日子以来。”安多宁说。“市场不好。内城总是在谈这个,市场状况。我们都在玩同一场游戏。一个机会枯竭,你得另觅生机。”他走到一个木栏前,拉住帘幕一把掀开。

  格雷戈往内看。木栏内很黑,但他仍可看见地板上有一片草褥、一根点燃的蜡烛。最远的角落有一个男孩,身穿短袖束腰外衣,腿和脚赤裸。帘幕掀开时男孩站起。他大概十三岁。大概。

  格雷戈看着地上的软草褥,然后是男孩。他懂了。

  “你拿走我的滨水区工作,”安多宁愉悦地说,“我把生意扩张到新市场。这个市场的获利比滨水区高太多了。高利润,低成本。我只需要有人轻推我一把放手一试。”他靠近格雷戈。烂牙的恶臭令人难以忍受。“所以,丹多罗队长……你的臭钱我一毛也不要。”

  格雷戈转身面对安多宁,握起的双拳不住颤抖。

  “欢迎回到帝泛。”安多宁说。“平民区唯一的法律是力量,还有成功。规则由成功者制定。或许像你这样的菁英孩子早已遗忘。”他狞笑,油腻的牙齿闪烁微光。“好了。现在磙出我的餐馆。”

  ✻

  格雷戈.丹多罗茫然走出栖木与百灵。他在门边跟无牙恶棍取回阿鞭,忽略其他护卫咯咯嘲笑。

  “收获满满的会面?”无牙恶棍问。“他有没有让你在木栏里待几分钟?你推送的时候还有感觉到任何吸引力吗?”

  格雷戈一言不发地走开,一面将阿鞭扣回腰带。他沿小巷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

  他思考片刻。他吸一口气,又思考了一下。

  格雷戈.丹多罗尽了最大努力遵循法律:城市的法律,还有他个人的宇宙道德法则。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两者间的分歧愈来愈大。他取下滨水卫肩带,折好,小心放在旁边的窗沿。他将阿鞭从腰带取下,动手将短棍附的一条条皮带牢牢束紧前臂。然后他回过头朝餐馆走去。无牙恶棍看见他走来,站直身子。他发出乌鸦般的笑声,高声叫喊:“看啊,伙伴们!来了个家伙自以为能——”

  他不曾说完。因为接下来格雷戈用上阿鞭。

  ✻

  当初格雷戈订制阿鞭时,确保所有符文都妥善藏起,无论旁人怎么看,都看不出经过变造。唯一的不同只在用于束紧前臂的皮带,除此之外,它看起来就像一根寻常短棍,棍身长约三呎半,一端是四磅重的嵴状钢棍头。不过事实上,它远不止如此。

  例如当格雷戈按下阿鞭上的一个按钮,同时往前甩,四磅的棍头便脱离向前飞,靠一条虽细但强韧的金属丝与棍身相连。短棍头上有铭印,让它相信当自己脱离棍身,它实际上正直直朝地面坠落,因此纯粹受重力牵引——完全不察它实际上正朝格雷戈甩动的任何一个方向飞去。棍头会砸上任何挡在路径上的东西,直到格雷戈扳动阿鞭握把侧面的控制杆,它才会突然想起重力是怎么回事,金属丝同时快速缩回,棍头也以惊人的速度嗖一声收回棍身。

  格雷戈走近餐馆时就是这么做。他对阿鞭如此熟悉,动手时不加思索:他只是动了动手,无牙恶棍便已躺在地上,张着血肉模煳的嘴尖叫。

  他扳动控制杆,皮带拉扯着他的前臂,同时阿鞭的棍头随着一阵低微、激昂的嗖嗖声射向格雷戈,接回棍身时震动了他的手臂;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锁定右方恶棍。这家伙身材矮小,满脸痘疤,手拿黑色刀刃的大砍刀,先是低头看倒地的同事,接着抬头看向格雷戈,一面尖叫一面朝他冲去。

  格雷戈继续沿小巷往前走,再次往前挥动阿鞭,瞄准对方的腿。短棍头正中他的膝盖骨,男人倒地,痛得大声嚎叫。格雷戈收回阿鞭,走过他身旁时,短棍往下勐击他的前臂,可能造成瘀伤,或甚至打断了桡骨或呎骨,他哭喊得更大声了。

  剩下两个,分立于餐馆门两侧。一人手持弩弓,拉动扳机后却没反应时一脸震惊;当然了,他浑然不察自己根本没把弩弓设定好。他还来不及有其他动作,格雷戈已奋力将阿鞭往前甩,沉重厚实的棍头砸上护卫的右手,打碎他的手指。他丢下弩弓,一面尖叫一面咒骂。

  剩下第四也是最后一名护卫了,他拿起坑坑巴巴的钢盾和短矛,伏低身子,沿小巷走近格雷戈,几乎全身都躲在钢盾后。参战过,格雷戈暗忖。他肯定受过训,但不够多。

  格雷戈又一次挥动阿鞭,棍头飞过护卫头顶,带着金属丝落在他身后。金属丝掉在钢盾上,男人略一顿。接着格雷戈扳动控制杆收回棍头。棍头一如往常随一阵热烈的嗖嗖声飞驰而回,途中撞上护卫的肩膀,把他打得踉跄向前,四肢瘫平趴在巷子里。他呻吟着抬头看格雷戈,而格雷戈走上前,一脚踢在他脸上。

  格雷戈.丹多罗十起钢盾。原本持弩弓的护卫用完好的那只手拿出短剑。他采搏击姿势,压低身子。接着他看似重新思考过自己的处境,便转身逃之夭夭。格雷戈看着他跑远。接着,就像一名肩负紧急任务的人那般,他走上餐馆的阶梯,抬起盾,揭开帘幕,对栖木与百灵开战。

  幸好只有五名护卫。更幸好他们在他走后没有移动,所以他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更更幸好的是,餐馆里照明不足且烟雾迷漫,而阿鞭的攻击相当安静,因此餐馆里的所有人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格雷戈已撂倒两名对手。

  第二名护卫倒地时,鲜血从他的口鼻汩汩流出,整个餐馆陷入混乱。格雷戈暂且将钢盾放低,不然太过显眼,然后绕着尖叫、醉醺醺的人群走,直到来到持矛护卫的侧边。护卫在最后一秒看见他,双眼瞪大。他射出短矛,不过格雷戈已举盾挡掉攻击。他甩动阿鞭,击中护卫的下巴。他瘫倒在地。

  剩下两个,一人持道洛斧,一人弩弓。格雷戈看得出来,后者好好学过怎么使用这个武器。不妙。

  格雷戈举起盾,在一枝箭撞上钢盾时躲到桌子后。箭尖竟打穿这该死的东西,穿透三吋深——再深一点,格雷戈的颈部便绝对被射穿。他不满地喃喃咒骂,攻向右侧,往前甩出阿鞭。没打中,不过短棍头砸进墙里,位置恰恰在护卫的肩膀上方,那男人被逼得扑到吧台后。

  两名护卫伏低,等待尖叫的人群疏散。格雷戈抬头看,吧台上方的搁板摆满酒瓶,更上方是一盏摇曳的油灯。他估量距离,往前挥动阿鞭两次:第一次打破酒瓶,第二次击碎油灯。炙热燃烧的灯油如雨水般落下,瞬间将酒池点燃。一阵尖叫,持弩攻的护卫从吧台后冲出,拍打着冒烟的衣服。他不曾看见袭向他脸部的阿鞭。

  这人一倒下,格雷戈便蹲低查看四周。安多宁还在,蜷缩在后面,但没看见道洛斧护卫……

  格雷戈感觉到右侧的地板传来脚步的震动。他不假思索地转身举起盾牌。一声尖叫,然后他持盾的手臂被疼痛点燃。他上一次被道洛斧击中已经很久以前了;自己现在早已不如当初战时那般乐在其中。

  格雷戈磙离吧台,再一次举起盾,刚好勉强挡开道洛斧的另一次攻击。这次攻击让他的整条手臂彻底麻痹,而且他听见啪的一声——结果是他脚下的木板,因无法再承受压力而断裂。

  这给了格雷戈一点灵感。

  盾牌依然高举,他往后退。道洛斧护卫冲向他,不过在他挥下斧头前,格雷戈用阿鞭挥打护卫脚下的木板。棍头仿佛只是击中芦苇般凿穿木板。护卫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已一脚踩入阿鞭凿出的洞。他于是失足摔倒,整片地板应声崩垮在他身下。

  格雷戈在木板塌落的那一刻跃开。爆裂声缓下来后,他收回阿鞭从洞缘凝视下方,皱起鼻子。下方泥泞的黑暗中不见护卫身影,不过他知道餐馆厕所里的脏东西最后都流到这栋建筑下的污秽空间。

  格雷戈评估情势。餐馆几乎已空,仅剩呻吟的护卫,还有那个试图躲在椅后的庞大肥胖男子。

  格雷戈咧嘴而笑,站直后走了过去。“安多宁.迪.诺微!”他大喊。

  随着格雷戈走近,安多宁害怕得尖叫起来。

  “你喜欢我的实验吗?”格雷戈问。“你说在平民区力量至上。”他扯开椅子,安多宁在角落缩成一团。“但力量总是如幻影,不是吗?”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安多宁尖叫。“任何事!”

  “我要那个小偷。”格雷戈说。

  “问……问沙克!”安多宁说。

  “谁?”

  “一个个体户!前水道管事!他是赃物商,也会安排工作,我百分百肯定滨水区是他搞的!”

  “怎么说呢?”格雷戈问。

  “只有该下地狱的水道管事才会想到用该下地狱的飞行器!”

  格雷戈点头。“我懂了。那么,这个沙克,他住在哪?”

  “绿地!希伏楼!三楼!”

  “绿地。”格雷戈轻声说。“希伏,三楼,沙克。”

  “对!”安多宁的脸颤动,卑躬屈膝地抬头看格雷戈。“那,你会……你会让我走吗?”

  “我本来就会让你走,安多宁。”格雷戈将阿鞭收回鞘内。“这是帝泛。我们没有监牢,也没有法庭。我也不打算杀你。我很努力不再做那种事。”

  安多宁解脱地一叹。

  “但是,”格雷戈握紧拳头,折响关节。“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在这里干的勾当,安多宁。我会让你看看我有多不喜欢,用像你这种人唯一听得懂的语言。”

  安多宁瞪大眼。“不!”

  格雷戈举起拳头。“要。”

  ✻

  格雷戈转身,一面甩手,走回挂着帘幕的摇晃木栏。他一片一片拉开帘幕。

  四个女孩,两个男孩。都不到十七岁。

  “来吧。”格雷戈温和地说。“出来吧。”

  他领着这些孩子穿过走廊与破碎的餐馆,走下阶梯来到巷子;三名护卫仍在这里哀鸣。孩子们看着格雷戈在不省人事的无牙护卫身上翻找他的五十督符。

  “接下来呢?”一名男孩问。

  “我猜你们无处可去?”格雷戈问。

  六个孩子盯着他。显然这个问题非常可笑。他思考该怎么做。希望有个慈善机构或收容之家可以让他把他们送过去。不过在平民区,当然了,并没有这种东西。

  他点点头,拿出他的钱袋。“拿去。这里有五百督符。你们几个应该会远比安多宁更妥善运用。如果我们平分,我们可——”

  他没机会说完。年纪最小的女孩从他手中抢过钱袋后拔腿就跑。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其他孩子都追了上去,放声威胁:“琵耶绰,你要是想一个人独占,我们会割了你的喉咙!”

  “先看看能不能抓到我吧,没用的纹蟹!”女孩吼了回去。

  孩子跑开时,格雷戈目瞪口呆。他盯着他们,正想叫喊他们停下,不过想起今天还有其他事得做。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听着争吵不休的孩子们渐渐远去,觉得大受打击。他总觉得自己已习惯这种令人厌恶的场面,但一切徒劳的感觉有时还是会淹没他。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帝泛还是原来的帝泛。

  他沿小巷走回他放滨水卫肩带的地方,打开后当头套下。调整肩带时,他注意到身上肩膀的位置有一点血渍。他皱眉,舔湿一根手指后用手指擦洗。穿护甲的那只手臂发疼。很痛。他今晚一定给自己树立了不少敌人。不过,最聪明的做法是在风声传开前行动。

  现在,格雷戈心想,接触这个名叫沙克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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