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铭印之子:铸场畔的女贼> 20

20

  “……我以为我叫你们跟踪他们就好!”欧索惊恐地说。

  “我们确实跟踪了。”桑奇亚的声音低沉沙哑。她朝水桶又吐出满满一口血。“你没说不要做其他的事。”

  “像是闯进铸场?”他厉声问。“还有……弄垮他们的冶金排出管?我以为这种事显而易见就是超出常理的范围——还是说我发疯了,贝若尼斯?”

  他怒瞪贝若尼斯,她正坐在他办公室角落整理桑奇亚偷回来的笔记。格雷戈双手在背后交握,越过她的肩膀懒懒地浏览笔记。“我只是确认您明确提出的怀疑而已,先生。”贝若尼斯说。

  “也就是?”

  她抬起头。“您怀疑一切的幕后主使者是托玛士.齐厄尼。所以昨天会议时您才和埃丝黛儿说话——正确吗,先生?”

  格雷戈眨眨眼,站直。“埃丝黛儿.齐厄尼?等等——崔布诺.坎迪亚诺的女儿?欧索跟她说话?”

  “你泄漏太多天杀的机密了!”欧索对她咆哮。

  “欧索,你为什么怀疑齐厄尼?”格雷戈问。

  欧索怒瞪贝若尼斯,接着努力思考着该说什么。“参加议会会议时,所有人都在讨论铭术失效,没有一个商家主行为怪异——可能只有齐厄尼除外。他看着我,看我的脖子,还特地用传道者的事讽刺我。这其中有点什么就是……让我心烦。一种直觉。”

  “好直觉。”桑奇亚说。她用一块破布擤鼻子。“我是说,我看见他——一览无遗。幕后主使者就是他。全部都是。他还想打造他自己的帝器,就算不是上百个,也有几十个。”

  他们陷入思考,办公室内寂静无声。

  “如果托玛士.齐厄尼想通做法,”格雷戈轻声说,“他基本上也就挟持了文明世界。”

  “我……我还是无法相信是齐厄尼。”欧索说。“我问埃丝黛儿,如果齐厄尼想对我不利,她会不会告诉我;她说她会。”

  “你相信那男人的妻子会背叛他?”格雷戈问。

  “嗯,对?只是听起来托玛士.齐厄尼基本上都把她关在山所里,跟她父亲一样。所以尽管她有理由背叛他,我不知道她到底能知道多少内情。”

  “欸,我不知道这个埃丝黛儿是哪位,”桑奇亚说,“我猜是欧索插的人?”

  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她。

  “好,”桑奇亚说,“你以前插的人?”

  欧索表情扭曲,试图弄清楚受到多大冒犯。

  “我……与她相熟,曾经。为崔布诺.坎迪亚诺工作时。”

  “你插你老板的女儿?”桑奇亚佩服地说。“哇,真勐。”

  “尽管欧索的私人生活颇具娱乐效果,”格雷戈大声地说,“我们还是回到手头上的问题吧。我们如何避免托玛士.齐厄尼建造出一座传道者武器的军火库?”

  “他又计划如何打造?”贝若尼斯问,一页页翻看崔布诺的笔记。“他似乎出了某种状况……”

  “桑奇亚,请复述齐厄尼说过的话。”欧索说。“一句一句来。”

  桑奇亚照办,说出她听见的那场对话中每字每句。

  “好。”她说完后欧索开口。“他称之为壳。说到某种……某种失败的交换?”

  “对。”桑奇亚说。“他还提到仪典。不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称那东西为壳;如果是壳,通常里面会有其他东西才对。”

  “他认为问题在于壳本身。”贝若尼斯说。“他们制作的帝器有些地方不尽然与原件相同。”

  “对。看来是这样。”

  一段停顿。接着贝若尼丝和欧索惊骇地看着彼此。

  “是远西文字系统。”贝若尼斯说。“神之语。”

  “对。”欧索微弱地说。

  “他……他漏失了一部分。一个符文,或更多。一定是这样!”

  “对。”欧索深深叹一口气。“所以他才一直窃取远西制品。所以他才该死的偷我的钥匙!当然了。他想要完备文字系统。或至少完备得足以打造能正常运作的帝器。”

  “我没听懂。”格雷戈说。“文字系统?”

  “我们只有远西符文文字系统片断。”贝若尼斯说。“这里一些,那里一些。这是远西研究方面最大的阻碍,就好像试着解一道外国语言的谜题,而你只认识那种语言的元音。”

  “了解。”格雷戈说。“但只要你偷到足够的样本——上面有正确符文的断简残篇……”

  “你便能完备文字系统。”欧索说。“你于是能说出号令你的工具拥有传道者性能的语言。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不过看来滑头混蛋齐厄尼处境艰难。”

  “但他确实得到帮助。”贝若尼斯说。“制作重力碟和窃听器之类铭器的符文串正是出自崔布诺.坎迪亚诺之手。不过他是在疯狂中不经意写下。”

  “我还是觉得兜不起来。”欧索说。“我认识的崔布诺根本不把那么多铭术师为之白白浪费生命的寻常重力狗屁放在心上。他的兴趣更……宏大。”他皱起脸,仿佛回忆崔布诺的兴趣令他不安。“我就觉得不会是他。”

  “你认识的崔布诺神智还清醒。”格雷戈说。

  “确实。”欧索承认。“无论如何,听起来齐厄尼确实掌握了崔布诺的全部远西收藏——应该就是他搬出山所的藏品了,对吧?”

  “对。”桑奇亚说。“他还提到他藏在其他地方的其他制品——主要是不想被你发现,欧索。”

  欧索假笑。“至少我们让这爱插人的家伙紧张了。我猜他一直从各种人身上偷取远西制品,一定库存丰富啊。然后……最后那部分……这里我觉得很困惑。他们必须处理掉一具尸体?”

  “对。”桑奇亚说。“他说得好像他们已经处理尸体好一段时间了。尸体的身分似乎无关要紧。听起来的感觉是跟仪典有关——只是这些我完全鸭子听雷。”

  格雷戈举起双手。“我们离题了。文字系统、传道者、尸体——对,这些都令人烦恼。不过核心问题应该是托玛士.崔布诺意图打造能大规模击溃铭术的工具。这些工具对他和他的军队来说就像是巨大箭袋内的弩箭。但是他的整个策略都以一个东西为基础——帝器原件。这是他所有野心的关键。”他环顾所有人。“所以了。如果他遗失,那……”

  “他就遭遇重大挫折了。”贝若尼斯说。

  “对。”格雷戈说。“遗失原件,他便无以复制。”

  “如果桑奇亚是对的,那托玛士已经坦白说出他把东西藏在哪。”欧索深思熟虑地说。他转动座椅,眺望窗外。桑奇亚看向他凝望的方向。那儿,窝在帝泛市景远处,一座拱起的巨大圆顶,像是城市中央一个平滑、色黑的增生物:坎迪亚诺山所。

  “啊,要命。”桑奇亚叹气。

  ✻

  “愚蠢至极。”桑奇亚一面踱步一面说。“这该死的想法愚蠢至极!”

  “一时兴起便闯入一座铸场才是天杀的愚蠢至极。”欧索说。“但你似乎没放在眼里啊!”

  “我们趁他们放松警戒的时候下手。”桑奇亚说。“在一座四周荒芜的废弃铸场。这跟试图闯入他插的山所可不同;山所戒备森严,就算不是全世界至少也是全城之最!我想贝若尼斯的袋子里应该不会有能够帮助我们进去的可爱小玩意儿吧。”

  “确实愚蠢至极。”格雷戈说。“但很遗憾,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应该没办法拐齐厄尼带着帝器原件离开山所吧。我们得进去。”

  “你的意思是我。”桑奇亚说。“应该不会是你们这些蠢蛋被丢进那里吧。”

  “我们先别操之过急。”格雷戈说。“但我也必须承认,我不知道要怎么闯入像那样的地方。欧索——你曾住在里面吗?”

  “一度。”欧索说。“刚盖好的时候。现在是好久以前的事啰。”

  “你住过?”桑奇亚问。“谣言是真的吗?是不是真的……闹鬼?”

  她半是期待欧索对这想法捧腹大笑,但他并没有。他反倒靠向椅背,“知道吗,我不确定。山所很……难以形容。一则它很大。那东西光是尺寸就足以令它成为一种成就。里面就像一座城市。但这还不是最古怪的地方。山所最古怪的是,它记得。”

  “记得什么?”桑奇亚问。

  “你做的事。”欧索说。“你做过的事。你是谁。你会在每天同个时间走进浴室,发现洗澡水已经放好,而且还热气蒸腾。或是你沿走廊走向你平常时间搭乘的升降梯,发现升降梯正在等你。改变非常细微缓慢,只是逐渐调整——然而,慢慢地,慢慢地,大家都习惯山所知道他们在它里面做些什么,并为他们而调整。他们习惯这……这地方预测他们的下一步。”

  “它会学习?”格雷戈问。“铭印的构物学习,就像它拥有自己的心智一样?”

  “不知道。似乎是。崔布诺在他晚年开始变得奇怪时设计出这东西,他不曾跟我分享他的方法。他到此时已变得非常秘密行事。”

  “它怎么能够知道人在哪呢,先生?”贝若尼斯问。

  欧索的脸上闪过一丝罪恶。“好啦,嗯,确实跟我有点关系……你知道我工作坊门上的把戏吧?”

  “经过铭印后能感知你的血……等等。山所是这样掌握内部所有人吗?感知每一个居留者的血?”

  “基本上如此。”欧索说。“每个新居留者都必须在山所核心登录一滴血,否则山所不会让他们进入他们该去的地方。你的血就是你的徽封,让你能够进出。访客若非受限于访客区域,否则就得随身携带自己的徽封。”

  “所以山所才会这么安全。”桑奇亚轻声说。“它知道谁该在里面。”

  “它怎么可能做到这些?”格雷戈问。“一个装置怎么可能如此强大?”

  “要命,我不知道。我倒是见过山所核心的一份规格清单——包含六具全效符文典的基座。”

  贝若尼斯瞪着他。“六具符文典?供一座建筑使用?”

  “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格雷戈问。“为什么一切要暗中进行,从不商品化,也不分享?”

  “崔布诺野心勃勃。”欧索说。“我不认为他想模仿传道者——他想成为传道者。他变得执迷于特定一个远西神话。或许是最知名的那一个,有关最知名的传道者。”他往后靠。“除了魔杖之外,伟者奎塞迪斯还有哪一件众所周知的事?”

  “他把天使关在盒子里。”贝若尼斯说。

  “或是把精灵关在瓶子里。”格雷戈说。

  “他创造出自己的神。”桑奇亚说。

  “全都在说同一件事,不是吗?”欧索说。“一个……制造出来的元体,具备超常的力量。具备人造心智的人造元体。”

  “所以,”格雷戈缓缓说,“你觉得当他建造山所时……”

  “我觉得山所是某种测试。”欧索说。“一场实验。崔布诺.坎迪亚诺有可能把坎迪亚诺祖传的家宅改造成一个人造元体吗?山所是人造神祇的草创之作?那是一个他曾对我提及的理论。崔布诺相信传道者曾为人——一般的人类。他们只是以超常的方式变造了自身。”

  “他认为他们是人?”格雷戈说。“跟我们一样?”这概念对多数帝泛人来说都是十足的鬼扯。要说传道者曾为人,就好像是在说太阳曾为一颗橘子,生长在树上。

  “曾经。”欧索说。“很久以前。但看看周遭吧。铭术在几十年内对这世界造成如此鉅变。再试想铭术也能够改变人。试想他们如何随时间推移而改变。我认为,他怀疑他们的进化源自他们创造出来的人造存在。人创造出神,而神帮助他们转化为传道者。他相信他能够跟随他们的脚步。”

  “令人发毛。”桑奇亚说。“但这些都没有让我更想进去山所。就算我们办得到也一样。”

  欧索咂舌。“似乎办不到,但……总是有路走。复杂的设计意味更多规则,而更多规则则意味更多漏洞。不过我们有更迫切的问题。贝若尼斯,你最近有多快?”

  “多快,先生?我平均每分钟三十四串。”贝若尼斯说。

  “而且成功接合?”

  “当然。”

  “完整符文串或部分而已?”

  “完整。涵盖范围最高到所有丹多罗语言元素的第四级。”

  “呃。”格雷戈说。“我们这是,呃,在讨论什么?”

  “如果我们闯入山所,就连贝若尼斯也应付不了那所有工作。除此之外,她也不是水道人。我们需要更多铭术师。或是窃贼。或是身兼窃贼的铭术师。”欧索叹气。“而且我们不能在这里做。不止因为格雷戈的母亲会注意到我们在她插的工作坊里密谋叛变,这里也无法防范刺客。我们需要人手,还需要工作的新场所。少了这些,一切都是白日梦。”

  桑奇亚摇头。我会后悔的。“欧索——我必须了解……你多有钱?”

  “多有钱?干么,你要买很多东西吗?”

  “我的意思是,你个人有没有办法快速取得大量金钱,又不引人关注?”

  “噢。嗯。当然有。”

  “很好。可以。”她站起。“大家都起来,我们要出去走走。”

  “去哪?”格雷戈问。

  “进入平民区。”桑奇亚说。“而且我们会需要放轻脚步。”

  “因为外面还有刺客想要我们命?”贝若尼斯问。

  “那是一回事。”桑奇亚说。“也因为我们要带着惊人鉅款同行。”

  ✻

  四只灯笼——三蓝一红,挂在一扇仓库门上。桑奇亚快步上前,看了看左右后敲门。门上打开一条缝,一对眼睛朝外窥看。那对眼睛对着她,瞪大。“天啊!你?又来?我才想你应该死了。”

  “你运气不好。”桑奇亚说。“我带生意上门了,女孩。”

  “什么?你不是来求助的吗?”克劳蒂亚在门的另一边问。

  “这个嘛,生意和求助都有。”

  “早该知道。”克劳蒂亚叹气,打开门。她身上是常穿的皮革围裙,戴着放大眼镜。“说到底,你哪来的钱和我们做生意?”

  “不是我的钱。”她拿出一个皮袋交给克劳蒂亚。

  克劳蒂亚满腹狐疑地看了会,然后才接过查看内部。她瞪大眼。“纸——纸督符?”

  “对。”

  “这一定有……一千,至少!”

  “对。”

  “你要什么?”克劳蒂亚问。

  “这些是让你冷静下来,你才会听人说话。我要给你一个任务。大任务。你需要仔细听。”

  “怎么,你现在扮起沙克了吗?”

  “沙克不会提出这么大的要求。”桑奇亚说。“我需要你和吉欧专心执行这个任务,用全部的时间,需要用上几天。我们还需要一个工作的安全空间,以及所有铭印材料。如果你们办得到,付钱的人还愿意再付好几倍。”

  “确实是大任务。”克劳蒂亚翻动手上的皮袋。“所以这就是生意的部分。”

  “这就是生意的部分。”

  “那求助的部分呢?”

  “求助的部分,”桑奇亚紧盯她双眼,“是要你忘记你听过有关克雷夫的一切。永远忘记。从现在这秒开始。你从来没听过他。我只是来找你买工具和凭证好进入内城的小贼,仅此而已。做到的话你就能拿到你的钱。”

  “为什么?”克劳蒂亚问。

  “不重要。”桑奇亚说。“把那一切从你脑中抹去就好,也叫吉欧这么做,你们两个都会变有钱。”

  “我不确定我喜欢这样,桑……”

  “我现在要发出信号,”桑奇亚说,“他们会走过来。他们这么做的时候,请不要尖叫。”

  “尖叫?我干么……”桑奇亚抬起一只手,贝若尼斯、格雷戈和欧索走出暗处来到门前站在她身旁;克劳蒂亚随即顿住。她惊恐地盯着他们,主要的目标是欧索;他刚刚一脚踩进水坑,正不停咒骂。“天……天杀的……”她低声说。

  欧索抬头看克劳蒂亚和仓库,皱起鼻子。“老天,他们在这里工作?”

  “你最好让我们进去。”桑奇亚说。

  ✻

  欧索像个农夫在肮脏的市场买鸡那般在残余者的工作坊内踱步。他检视他们的铭印方块、墙上的符文串、装满铅或青铜的冒泡大锅,还有绑在马车轮上的风扇。克劳蒂亚把其他残余者都赶出去,然后才让他们进来。这会儿她和吉欧凡尼坐在那儿,看着欧索一脸惊恐地在他们的住处乱窜,仿佛一头黑豹趁他们熟睡时闯进他们家。

  他横过工作坊审视草草写在黑板上的符文。“你们……想找出方法远端控制马车。”他缓缓说道。这并不是一个问题。

  “啊。”吉欧凡尼说。“对?”

  欧索点头。“但这符文表达得不对。对吧,贝若尼斯?”

  贝若尼斯起身走到他身旁。“定向错了。”

  “对。”欧索说。

  “他们的校准工具复杂过头。”贝若尼斯说。

  “对。”

  “铭器多半被搞迷煳了,不确定自己朝向哪一边,所以很有可能几十呎左右后便停住。”

  “对。”欧索看着吉欧凡尼。“是吧?”

  吉欧看向克劳蒂亚,而她只是耸肩。“嗯。对。目前为止是这样。加加减减。”

  欧索又点头。“不过只是因为行不通……不代表这铭器很差。”

  克劳蒂亚和吉欧眨了眨眼,看着彼此。他们慢慢才想通,欧索.伊纳希欧,丹多罗特许家族传说中的至尊,刚刚称赞了他们。

  “这是……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的东西。”吉欧说。

  “对。”欧索说。他环顾工作坊,把一切都看进眼里。“用破烂的工具、二手知识、设计的残片……你们用仅有的资源应付没有任何一个内城铭术师需要应付的问题。你们每天都在重新发现火。”他看着桑奇亚。“你说的没错。”

  “早跟你说了。”桑奇亚说。

  “什么没错?”克劳蒂亚问。

  “她说你们很厉害。”欧索说。“你们厉害得足以应付这个任务。或许啦。她跟你们说了这份工作的哪些事?”

  克劳蒂亚瞥了一眼桑奇亚。桑奇亚觉得她能够感觉到其中的愤怒;怪不得克劳蒂亚。“她说你需要我们。”克劳蒂亚说。“还需要你们自己的工作坊。还有材料。”

  “很好。”欧索说。“我们尽量让事情就这么简单。”

  “不会这么简单。”克劳蒂亚说。“你们会打断我们所有工作。告诉我们更多,我们才可能加入。”

  “好。”欧索说。“我们打算闯入山所。”

  他们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山所?”吉欧凡尼看着桑奇亚。“桑,你发疯了吗?”

  “对。”欧索说。“所以我们才来这里。”

  “但是……但是为什么?”克劳蒂亚问。

  “不重要。”欧索说。“只知道有人要我们的命——包含,对,我在内。阻止他们的唯一方法是进入山所。帮助我们,你们会得到酬劳。”

  “什么酬劳?”克劳蒂亚问。

  “欸,看情况。”欧索说。“我本来打算付你们一大笔钱……不过看到你们在这里做的事之后,似乎有其他替代选项。你们用的是品质良莠不齐的二手知识。所以……一些丹多罗特许家族加上坎迪亚诺商行的第三与第四级符文串,或许对你们来说更有价值。”

  桑奇亚不懂其中含意,不过克劳蒂亚和吉欧凡尼都瞪大眼。他们定住,似乎都在脑中快速计算。

  “我们也想要第五级的。”克劳蒂亚说。

  “不可能。”欧索说。

  “丹多罗第四级基础中一半都设定为须与第五级符文串作用。”吉欧说。“没有第五级根本没用。”

  欧索爆出大笑。“那些组合的目的全都是宏大的设计!你们想干么?建造横跨杜拉佐海的桥?还是登上月亮的梯子?”

  “又不是要全部。”吉欧凡尼觉得被刺伤了。

  “我会给你一些坎迪亚诺的第五级符文串。”欧索说。“丹多罗的就免了。”

  “你拿得出来的所有坎迪亚诺符文串都过时了。”克劳蒂亚说。“你可是有十年不在那里工作。”

  “有可能。但你们只能得到这些。”欧索说。“精选坎迪亚诺第五级符文串,以及丹多罗与坎迪亚诺五十个最常用的第三与第四级符文串。外加在谋画过程中你们得到的任何专利知识,外加一笔我们稍后再取得共识的金额。”

  克劳蒂亚和吉欧凡尼互使眼色。“成交。”他们同时说道。

  欧索咧嘴而笑。桑奇亚发现这画面着实讨厌。“太好了。好啦。我们的总部到底会在哪呢?”

  ✻

  大部分而言,帝泛多数水道若非已满,否则就是紧邻帝泛——但不尽然。

  杜拉佐海每四年有个季风年,温暖海水喂养巨大风暴。尽管帝泛欠缺任何中央政府,海水可压根不管自己会涌入哪个内城。所以商家终究决定他们有义务做些什么。

  解决方案是“深渊”——城市北方一座岩石堆砌而成的巨大蓄洪库,能够在有需要时贮存洪水并排入低洼水道。深渊大多时候是空的,基本上是一片一哩宽的人造沙漠,满是发霉的灰岩与斑斑水渍。桑奇亚知道这里常有临时搭盖的陋屋聚落、流浪者与流浪狗。但深渊里有些地方,就算是他们也不会因太过绝望或愚蠢而跑去居住。然而,令她担忧,克劳蒂亚和吉欧凡尼正带他们朝其中一个像那样的地方走去。

  〈我们去过一些艰困的地方,小鬼,〉克雷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脑中,〈但这里难出其右啊。〉

  桑奇亚太过惊讶,差点跳起来。〈克雷夫!天杀的!你自从铸场里的那……那东西后就没说过话!〉

  〈对啊。我……我很抱歉,小鬼。我想我差点彻底毁了你。〉

  〈是啊,那是什么?裹着黑布的是什么东西?那是……那是制造你的人吗,克雷夫?〉

  一阵沉默。〈我想……或许吧。靠近那个符文典,当它暴冲时……我才想起就是那种感觉……嗯。在他身边的感觉。〉

  〈他是谁?〉

  〈我不知道。一闪而过——他在沙丘顶的画面——这样就没了。我只知道这些。〉

  她毛骨悚然。〈他们说靠近符文典的感觉——头痛、恶心——跟靠近传道者时一样。〉

  〈是吗。〉克雷夫悄声说。〈听见欧索说的话之后……或许有人打造出我,然后大幅改变了自己,他……他变成那东西。我不知道。〉

  她一面听,一面努力不让脸上出现害怕的表情。〈神。〉

  〈对。想到托玛士.齐厄尼尝试跟随这东西的脚步真是令人不安。〉

  “到了!”吉欧凡尼沿歪斜石墙的西面小跑。他指向前方。虽然已入夜,他们仍可看见他指的是一个以十字粗铁杆封起、还在滴水的巨大隧道。

  “那是一个风暴排水管。”格雷戈说。

  “没错。”吉欧说。“不得了的视力,队长。”

  “我说错的话请纠正我。”格雷戈说。“在风暴排水管中工作的问题是,风暴来时里面通常会装满水,而我个人会无法呼吸。”

  “我有说我们要在风暴排水管里工作吗?”吉欧说。他带着他们沿一条发霉的石径走向风暴排水管,拿出一个铭印小铁片。他检视铁杆,将铁片贴在其中一段,接着用力拉扯铁栅。铁栅的下四分之一像花园围篱的栅门那样荡开。

  “聪明。”欧索细看铰链。“门很弱,锁也很弱——但若是没人知道它在这,就没必要强固了。”

  “正是如此。”吉欧鞠躬并摊开双手。“您先请,好先生。小心污水。”

  他们走进大排水管。“我必须承认,我对水管可是他插的厌烦透顶了。”桑奇亚说。

  “赞成。”贝若尼斯说。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克劳蒂亚说。她和吉欧凡尼变出几盏铭印灯,朝起波纹的墙撒下玫瑰色光辉。他们沿隧道走了约三百呎,接着两名残余者开始四处查看。

  “噢我的天,”克劳蒂亚说,“我几年没来了……在哪啊?”

  吉欧凡尼一拍前额。“该死!我犯蠢了,居然忘记。等等。”他拿出小铭印金属珠,看似在扭动,仿佛珠子有两个旋转的半球。接着他举起金属珠放开手。珠子像有条绳子拉扯般嗖的一声飞向一面墙。“那里!”吉欧说。

  “没错。”克劳蒂亚说。“我都忘记你装上标记了。”她走到金属珠旁——珠子现在黏在墙上——举起一盏灯。珠子正下方有道小缝;如果你不知道往哪里找就等于完全隐形。吉欧又拿出他用在铁栅上的铭印铁片,插入狭缝。一阵岩石互相挤压呻吟的声音。吉欧用肩膀使劲顶墙。突然间,墙的一大段朝内旋开,扇圆形大石门那样摆开。“成了!”

  桑奇亚和其他人细看圆形的门内。里面是条挑高狭长的信道,精美打造的墙边排着看似文件格架的东西,格内大多空无一物——但并不尽然如此。在几个文件格里,桑奇亚看见骨灰瓮和……

  “颅骨。”她大声说出。“这是……呃,墓穴?”

  “正确。”吉欧凡尼说。

  “深渊里弄一个墓穴要干么?”欧索问。

  “在商家盖出深渊前,这里显然有不少次级的私人房产。”克劳蒂亚走入内。“商家就这么把它们拆毁、原地改建。没人曾多想下面有什么,直到他们开始挖掘地道。多数墓穴和地下室都被洪水淹没,但是这一个的状况还相当不错。”

  桑奇亚跟着她走进去。墓穴很大,有个宽敞的圆形中厅,分岔出几条较狭小的侧翼。“你们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曾经有人用珠宝跟我们换铭器。”克劳蒂亚说。“珠宝很旧,而且有家族纹章——我们之中有人想到应该是来自某座家族坟墓。我们开始找寻,结果找到这里。”

  “真的惹怒某个商家时我们才会退守这里。”吉欧说。“听起来你们确实惹恼商家了。所以——这地方应该很适合你们。”

  “所以……”贝若尼斯注视四周。“我们要铭印……工作……一阵子,生活在……一个墓穴里。和……骨头一起。”

  “嗳,如果你们真想闯入山所,多半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己弄死。”吉欧说。“说不定这地方可以帮助你们提早习惯。”

  欧索在穹顶天花板找到一个洞。“那个洞通往地面吗?”

  “对。”克劳蒂亚说。“如果你们做一些小规模的冶炼或熔融,热气会透过那里排出去。”

  “很好。那这里应该很合适!”欧索说。

  格雷戈靠在一座盖子往内塌陷的巨大石棺上。他从缝隙窥看下面的残骸。“是吗。”他干脆地说。

  “对。”欧索摩擦双手。“我们开始工作吧!”

  〈我讨厌这地方。〉克雷夫说。

  〈为什么?这里看起来没有任何东西想拿刀捅我,我喜欢这里。〉

  〈因为这里让我回想起黑暗。〉克雷夫说。〈我待了好久的地方。〉

  〈这不一样。〉

  〈当然。〉克雷夫说。〈这里陈旧而且充满受困的鬼魂,小鬼。相信我。我自己也曾经受困。或许我仍然如此。〉

  ✻

  弄清楚墓穴里的状况后,欧索在隧道外等,凝视远处的陋屋聚落。油腻腻的营火和浓密的黑烟盘据深渊地表。烟雾将星光闪烁的天空染上阴暗的污迹。贝若尼斯走出墓穴来到他身旁。“我现在来做需求清单,先生。应该明晚就能搬进来,一切就绪准备开工。”

  欧索没说话。他凝望深渊以及更远处的平民区。

  “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我没想过会这样,你知道的。二、三十年前,我刚开始替崔布诺工作时……我们都真心相信我们将会把这世界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终结贫穷。终结奴隶。我们会从阻碍这世界进步的所有丑陋人类事物中崛起,然后……然后……算了。结果我来到这儿。站在下水道里,付钱雇用一群恶棍与变节者闯入我原本生活的地方。”

  “请容许我问,先生,”贝若尼斯说,“如果您能改变任何一件事——您想改变什么?”

  “要命,我不知道。我觉得,要是我认为我有机会成功,我会开创我自己的商家。”

  “认真的吗,先生?”

  “当然。法律又没禁止,缴交文件给帝泛议会就行了。不过也没人想再费心做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只要你尝试这么做,四大商家会立刻毁灭你。我年轻时有十几个商家……现在,只有四个,而且似乎永远都只会有四个。”他叹气。“我明晚回来,贝若尼斯。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晚安。”

  她看着他缓缓走出隧道、钻过铁栅。她的声音在他身后回荡:“晚安,先生。”

  ✻

  “发狂了。”克劳蒂亚在黑暗中低语。“神经失常。疯子吗你,桑奇亚!”

  “有钱赚哪。”桑奇亚说。“你小声点啦。”

  克劳蒂亚检查狭小的墓穴,确认只有她们两人。“你现在就把他带在身上,对吧?是不是?”

  “我叫你把他忘记了。”

  克劳蒂亚悲惨地揉揉脸。“就算你没带着克雷夫,这也是超乎寻常愚蠢!你怎能信任这些人?”

  “我没有。”桑奇亚说。“至少我不信任欧索。贝若尼斯很……嗯,正常,但她是欧索的属下。格雷戈的话……嗯,格雷戈似乎……”她努力想找出对的字词。她不习惯称赞执法人员。“不赖。”

  “不赖?不赖?你不知道他是谁吗?我不是指欧菲莉亚的儿子!”

  “那是怎样?”

  克劳蒂亚叹气。“道洛国有个叫做丹图阿的要塞城。五年前,一支丹多罗佣兵队占领了丹图阿——整个地区的一场大胜利。但出了一些错,他们的铭器失效。他们求助无门,困在要塞内。接下来开始围城,丹多罗被围。事态每况愈下——饿死、传染病、火灾。等到莫西尼家挺进拯救他们时,发现只有一个幸存者——唯一一个。格雷戈.丹多罗。”

  桑奇亚听这段话时双眼紧盯她。“我……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对天发誓,是真的。”

  “怎么办到的?他怎么活下来的?”

  “没人知道。但他就是活下来了。丹图阿亡魂,他们这么叫他。这就是你觉得不赖的人。桑奇亚,你陷得太深,臣服于愚妄。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尤其你把我们也拉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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