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隔夜,他们盯着坎迪亚诺内城地图一起动脑。
“你们所有人只要担心桑奇亚怎么进出山所就好。”欧索说。“关于如何在山所内潜行,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总是有三条路,”克劳蒂亚说,“下面、上面,或穿过。”
“上面行不通。”吉欧凡尼说。“她不能飞去山所。要想这么做,她得先置入能将她拉过去的锚点或建构铭印——而你得进去里面才办得到。”
“穿过也出局。”格雷戈说。他走近坎迪亚诺内城的地图,手指沿通往大圆顶的主要道路走。“外墙和山所之间有十一道门。最后两道永远有人看守,你得有各种文件和铭印凭证才能通过。”
所有人无声凝视地图。
“那是什么?”桑奇亚手指一道从货运水道连向山所的蜿蜒蓝线。
“那是派送水道。”欧索说。“供驳船使用,装满酒和,地狱啊,任何山所里需要的物品。问题跟道路一模一样——最后两道门戒备森严。每一次派送都会被停下,经过彻底搜查后才放行。”
桑奇亚思考这点。
“我可以攀在泊船船侧吗?刚好在水线下?你们这些人能给我在水下呼吸的方法?”
他们都对这想法感到惊讶。
“水道门就像其他护墙一样检查徽封。”欧索缓缓说道。“但是……我相信它们只放行从它们那儿经过的东西。从下面的话……或许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确信驳船底也会触发相同的检查。”克劳蒂亚说。“但若桑奇亚在水道底行走……”
“哇啊。”桑奇亚说。“我可不是这样说的。”
“水道有多深?”格雷戈问。
“四、五十呎?”吉欧说。“护墙肯定不会检查那么下面的地方。”
“这跟我提议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桑奇亚惊恐了起来。
“我们没办法做出让人类呼吸空气的铭印。”欧索说。“不可能。”
桑奇亚解脱地叹息,听起来他们似乎放弃这条思路了。
“不过……”他看了看其他人,一手搁上石棺。“还有其他选择。”
克劳蒂亚皱眉看了石棺片刻,接着惊愕地张大了嘴。“一个容器。一个棺材!”
“没错。”欧索说。“防水,而且小,但足以承载一个人。我们在一艘驳船上置入一个弱锚点,让驳船沿水道底拖行棺材。简单!”
“装……装着我吗?”桑奇亚虚弱地问。“你是说我在棺材里?一路被拖着走?在水底?”
欧索朝她挥挥手。“噢,我们会弄得很安全。大概。”
“绝对比在守卫间潜行之类的安全。”克劳蒂亚说。“驳船会掩护你通过整条水道,这样你也没有脸部中箭的危险。”
“不。”桑奇亚说。“我只会有太用力撞上岩石然后淹死的危险。”
“跟你说了,我们会弄得很安全!”欧索坚持。“大概!”
“我的天啊。”桑奇亚把脸埋进双手中。
“还有送桑奇亚进山所的其他想法吗?”格雷戈问。
一阵漫长的沉默。
“好。”格雷戈说。“看来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决定了。”
桑奇亚叹气。“那,可否至少不要用棺材这两个字?”
✻
“那就剩下山所本身的问题了。”格雷戈说。“把桑奇亚弄进齐厄尼的办公室。”
“我在研究一个给她通行权的方法。”欧索说。“但是通行权并不代表没有障碍。我十年没见过山所内部了,不知道是否已有改变。而且我对那东西究竟如何运作所知甚微。”
格雷戈转向贝若尼斯。“崔布诺的笔记没提到这个吗?没提到他怎么设计山所?”
她摇头。
“崔布诺.坎迪亚诺的笔记里有什么?”吉欧凡尼说。“我很想看看我们最负盛名的天才兼疯子写了些什么。”
“这个嘛,”贝若尼斯不情愿地说,“有这么些看似人类献祭的蜡印——人体在祭坛上、再上面有一把短剑——至于崔布诺的笔记……”她清了清喉咙,大声读出:“我再一次回到这仪典的本质。传道者瑟雷科斯提及‘大量的能量’或‘心智的集中’以及‘全数捕捉的思绪’。伟者伐那克斯则提及诸如‘交换’或‘释放’或‘转移’,必须发生于‘世界最新的时刻’。他在其他地方则称必须是‘最黑暗的时刻’或‘失落的时分’。他的意思是午夜吗?冬至?或是其他?”
吉欧凡尼茫然地盯着她。“这他插的是什么?”
“崔布诺努力试图厘清有关传道者本质的相关资料。”欧索说。“换言之,比我们现在尝试解决的问题大条多了。”
“并不如我希望的那么有帮助。”贝若尼斯说。“他只是一直绕着这个交换打转——‘水罐的装填’——只是显然崔布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托玛士.齐厄尼明显觉得这价值连城。”格雷戈说。
“或许只是他自以为,”欧索说,“而他为了没价值的东西付出鲜血和财宝。”
听到这,格雷戈定住。“啊。”他轻声说。
“啊什么?”桑奇亚问。
格雷戈凝视略远之处。“鲜血。”他低声说,脸上露出发现恐怖之事的表情。“告诉我,欧索。埃丝黛儿她……她见得到她父亲吗?”
“埃斯黛儿?干么问?”欧索怀疑地问。
“他病了,对吧?”他对欧索眯起眼。“当然由女儿于病榻照料——对吧,欧索?”
欧索完全静止。“呃。这……”
“山所查验人身上的血,确定他们是不是对的人。”格雷戈说。“你得找到方法在山所登录你的血,你才能进入。”他朝欧索走近一步。“但……要是你能取得某位居留者的血呢?像是埃丝黛儿.齐厄尼——或,更好的选择,她的父亲?亲手建造山所的人?这就是你的打算——对吧,欧索?用崔布诺.坎迪亚诺的血作为桑奇亚通行的钥匙?”
欧索怒瞪他。“嗳。队长,你难道不是个聪明的混蛋吗。”
“等等。”桑奇亚说。“你打算偷崔布诺.坎迪亚诺的血?真的?”
众人瞪着欧索。他最后叹了口气。“我从没说偷。”他恼怒地说。“那会是自发性的捐赠。我是想说只要……你们知道的,跟埃丝黛儿要。”
“你不是认真的吧。”克劳蒂亚说。
“怎么?”欧索说。“我们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有了他的血,那该死的东西会像女学生一样轻易为她张开腿!山所是一个王国,满是铭印守卫,没有哪个守卫会拒绝自家国王!”
“那,怎么,我在身上淋满他的血吗?”桑奇亚问。她扮了个鬼脸。“那称不上潜入吧。”
“我相信我们肯定能做出某种容器。”欧索恼火地说。
“假设埃丝黛儿竟然同意了,”贝若尼斯说,“坎迪亚诺家肯定重写了所有许可条件,崔布诺也就不再能通行,对吧?”
“那意味着坎迪亚诺内城里有个比崔布诺还厉害的铭术师。”欧索说。“不太可能。要是我铭印我自己的豪宅,我会加上只限我自己享有的各种许可条件与好处。”
“而齐厄尼肯定不是铭术师。”吉欧说。“但这一切都是假定我们这男孩真能取得那男人的血。”
“欧索,你真认为埃丝黛儿愿意为你做这件事?”桑奇亚问。
“如果我告诉她你看见她丈夫和其他女孩在一座裁减后的铸场屁股黏着屁股,她或许愿意。”欧索说。“或许我根本没必要说这些。大家都知道齐厄尼是坨幸运的屎;听起来,他基本上都把她关在山所里。我猜她应该不会拒绝往他肋骨捅一刀的机会吧。”
“确实。”贝若尼斯说。“也许这要求并不如我们所想那么严重。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会是在给她自由。而人会为自由而以身犯险。”
接着发生古怪的事:格雷戈的脸上出现深感罪恶的神情,他转向桑奇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接着他似乎改变主意,闭上嘴,这一夜都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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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他们都睡了。桑奇亚的梦里充斥过去的记忆。
她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她或他们在能够认识彼此之前被卖掉,而她,跟许多奴隶孩童一样;全部挤在垦殖区。居处的女人们人口组成变动不休,她成了她们共有的负荷。就某些方面而言,桑奇亚并不止有一位母亲,而是有三十位,全部模煳难辨。
除了其中一个。亚蒂塔,戈锡安人。对桑奇亚来说,她现在只是一缕幽魂;桑奇亚只记得那女人黑眼中的闪烁、双手橄榄色肌肤上的皱纹,那双疤痕累累的手、黑玉那么黑的长卷发,还有咧开大嘴露出后排牙齿的笑容。
这里有很多危险,孩子,她曾这么说。很多。你将被迫作出许多丑陋的事。这会是你的一场大比赛。你要想:我要怎么赢?答案是——活着就赢了。你唯一该抱持的希望是看见明天的太阳,然后再一天。这里有人悄悄谈论自由——但你若没有活着,也就不可能自由。
然后,有一天,亚蒂塔不见了。居处里的人未置一词。或许因为这种事稀松平常,而且能够轻易遗忘,也或许没什么好说的。
一段时间后,桑奇亚和其他孩子被带到新田地工作,他们经过一棵用绳索挂满尸体的树——因或多或少的罪行而被处决的奴隶。工头大喊,“看仔细了,小家伙们!看仔细,看看不听话的人是什么下场。”桑奇亚抬头看树冠,一个女人挂在树枝上,双手和双脚都被砍去;桑奇亚觉得她看见尸体肩上黑玉那么黑的卷发,还有一张露出牙齿的宽嘴。
桑奇亚在墓穴的黑暗中醒来。她听见其他人的打呼声和轻柔的叹息。她凝视黑沉沉的石天花板,想着这些人要她做什么,还有他们要她冒多大的险。这是生存吗?这是自由吗?
〈我惨败啊,小鬼。〉克雷夫说道,声音轻柔且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