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死亡
当整个帐篷里的人都熟睡时,有一只白猿正在眺望观察着这一切,他古铜肤色,除了有一块缠腰布以外几乎是赤裸的。他时而从大树垂悬的枝上观察,时而又从哨兵执勤岗内的地面上观察,然后又沿着白人的帐篷和本地人的住所潜行,如影子般悄无声息。
他目睹了一切,也耳闻了许多。夜幕降临,雾霭隐没了森林,他的身影也一起消融在迷雾中。
早在黎明破晓前,整个帐篷里的人就已经骚动起来了。午夜后,怀特少校抽空睡了几小时。他早早地起床,将厨子们叫起,把白人从床上赶起来,这样就可以早点拆掉帐篷,指挥卡瓦穆迪手下打包装货出发。但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整整二十五名搬运工在昨晚不见了。他质问哨兵,但是没有一人看见昨晚有人离开帐篷,而他知道其中有人在撒谎。当奥尔曼从帐篷中出来时,他把事情向他汇报了。
这个导演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不需要那么多人。”
“如果我们今天和班索托国还有更多麻烦的话,那今晚还会有更多的人逃跑。”怀特警告说,“他们会一走了之,根本不管卡瓦穆迪。如果我们没有这些搬运工,我们就没有走出去的可能了。”
“奥尔曼先生,我仍旧认为返回绕道走才是理智的。我们现在的形势太严峻了。”
“好吧,如果你愿意,你就返回吧,让那些小人与你一起。”他愤怒地说道,“反正我是要与卡车和队伍一起前行的。”他转身离开了。
白人们聚集在乱糟糟的桌前。桌子很长,能坐得下所有人。破晓时分,光线昏暗,薄雾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从远处望去,人影恍恍惚惚,如同鬼影,而死一般的寂静,更让人置身于这种幻影之中。每个人都感到寒冷刺骨,昏昏欲睡。他们都很恐惧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一天。黑人士兵被毒箭射死、扭曲地躺在地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萦绕在每个人心中。
热咖啡还是融化了他们心头的些许寒意。奥格雷迪最先打破了僵局:“早上好,亲爱的老师,您早上好!”他在试图用一个孩子的高音来表达。
“难道我们不开心吗?”朗达问道。她向桌下扫了一眼,瞥见了比尔。她暗忖了一阵:之前他总是坐在我旁边的呀。她尽力吸引他的注意,对他微笑,但是他始终没有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似乎在尽力避开她的目光。
“让我们好吃好喝开开心心,谁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活得过明天。”高登·马库斯胡乱引用道。
“那一点儿都不好笑。”朗达说道。
“三思之后,我还是很赞同你的看法。”马库斯说道,“我向幽默无意中射了一箭,却击中了真理。”
“让人吃惊!”克拉伦斯说道。
“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可能等不到明天,”奥布罗斯基说道,“我们有些人可能活不过今天。”他的嗓音中带着沙哑。
“别再喋喋不休啦!”奥尔曼厉声说,“如果你自己害怕,放在心里!”
“我才不怕呢。”奥布罗斯基说道。
“狮人还会害怕?别傻啦!”贝恩向马库斯挤了挤眼睛,“汤姆,我告诉你我们在这糟糕的国家里该怎么做。之前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实在是太可笑了。”
“该怎么办?”奥尔曼问道。
“我们需要派出狮人,让他打头阵,为我们剩下的人开道。如果那些班索托人还不老实的话,他会抓住他们,把他们撕成两半。”
“那个主意倒不错,”他一脸严肃地答道,“奥布罗斯基,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奥布罗斯基微微地笑着,说道:“我想把讲这话的人叫来,派他出去。”
“这些搬运工中的一些人有很好的判断力。”在桌脚处一个卡车司机自告奋勇地说道。
“为什么?”邻座问道。
“你没有听说过吗?他们大约二十五或三十人将他们的货物从这里拉出来——把它运回家了。”
“那些没用的人应该知道,”另一个人说道,“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国家。”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里然后回去!”又一位愤怒地吼道。
“都闭嘴。”奥尔曼高喊道,“你们这些家伙让我恶心。给我拿这件外套的人一定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家伙!”
娜奥米坐在他旁边,惊恐地看着他,问:“昨天晚上真的有黑人逃跑吗?”
“天呐,你怎么也开始问起来了!”他喊道,站起来气得直跺脚,离开了桌子。
在桌脚,有人喃喃自语地说了些什么,听起来应是一个带着微笑才能发出的词,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人们相继吃完了早饭,要开始干活了。他们一直沉默着,已经没有了昔日征程的欢笑。
朗达和娜奥米把总是在车里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收起来,走到车前。贝恩坐在驾驶室里,预热车子。马库斯正小心翼翼地将化妆包放进车子的前座。
“比尔呢?”朗达问。
“他今天坐摄影车。”贝恩解释道。
“那真奇怪。”朗达说道。她突然想起,他正在有意回避她,她想知道为什么。她努力回想,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冒犯过他,但是她觉得没有。她感到莫名失落。
一些卡车已经开始顺着河流向前驶去。阿拉伯人和非洲土著士兵小分队已经渡过河流,以保护着车队顺利过河。
“他们将会先把发电卡车送过河,”贝恩解释,“如果先把它送过去了,那剩下的就容易了。如果它过不去,我们就得返回了。”
“我希望它紧紧卡在河里,永远出不来。”娜奥米说道。
怀特少校原对过河行动顾虑重重,但因为河床满是岩石,河岸倾斜坚硬,结果反倒是一帆风顺。没有再遇到班索托人,队伍蜿蜒而行,朝前面的森林走去,也没有遭到袭击。
整个早晨,他们都能相对轻快地前行,延缓也只是由于要砍去茂密的树木,为大卡车的通过开辟道路。他们平整了脚下茂密的灌木丛,使之成为一条便于后面轻型车前行的道路。
因为一天的行进过程中未见班索托人的踪影,大家心情轻松很多,明显可见大家放松不少。人们也有心情交谈了,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欢笑。连黑人都恢复常态了,也许是他们看见奥尔曼不再拿着鞭子了,也不再对行进方向指手画脚了。
奥尔曼和怀特步行与前行卫队在一起,他们俩对任何危险的迹象都保持警觉。他们的举止仍相当谨慎,只在必要时才相互交谈。
停下来吃午饭的时间过去了,整支队伍又开始呈蛇形蜿蜒前进,穿过森林。斧头砍在树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伴着欢歌笑语,早些时候笼罩在搬运工心间的恐惧已经驱散了。
突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阵箭雨从他们四周空寂的森林中飞速射下,两名当地人中箭倒地。走在奥尔曼旁边的怀特少校,紧紧抓住胸前插着的箭柄,倒在了奥尔曼脚边。非洲土著士兵和阿拉伯人慌乱地向森林里开枪,整支队伍突然停下了。
“又是他们!”朗达吓得小声说道。
娜奥米尖叫着,滑倒在车里。朗达打开车门走下车。
“朗达,快回去!”贝恩喊道,“躲起来!”
朗达摇了摇头,那个建议好像激怒了她。“比尔在哪里?”她问道,“他在队伍前面吗?”
“他不在最前面,”贝恩答道,“离我们只有几辆车远。”
沿着车队,男人们趴在地上,手持步枪,左右搜寻着森林中敌人的踪迹。
有一个人在车底下徐缓地爬着。
“奥布罗斯基,你究竟在做什么?”克拉伦斯问道。
“我,我打算先躺在阴凉地里直到启程。”
克拉伦斯用他的嘴唇和舌头发出了一阵粗俗的声音。
在队伍的后方,奥格雷迪停止吹口哨了,他和非洲土著士兵走在队伍后面殿后。他们四下看着,紧张地瞥向森林。最后一辆卡车下来一个人加入了他们,站在奥格雷迪旁边。
“真希望我们能一睹他们的真面目。”他说。
“同一群未曾谋面的家伙对抗真是不容易。”奥格雷迪说。
“这真让人生气,”另一个人说道,“我倒要看看这次他们敢面对谁。”
奥格雷迪摇了摇头。
“昨天是他们,下次轮到我们了。”这个男人说道。
奥格雷迪看着他,他看出他并不害怕——他仅仅是陈述他认为的事实。“不好说,”他说道,“生死由命。”
“你信吗?我希望我信。”
“当然啦!为什么不呢?要开心点,我不喜欢焦虑。”
“我不知道,”另一个半信半疑地说,“我不迷信。”他停顿了片刻,点燃了一根烟。
“我也不迷信。”奥格雷迪说。
“今早我把袜子穿反了。”那位男士主动说道,若有所思。
“你没有给它穿正过来吗?”奥格雷迪问道。
“没有。”
“那就对了,你也不需要这样做。”
消息传到了队伍后方:怀特少校和两名非洲土著士兵被杀。奥格雷迪咒骂起来,“少校是个非常好的人,”他说,“他一人的命值非洲所有这些肮脏野蛮人的命。我希望我有机会杀几个为他报仇。”
搬运工们都神情紧张、万分惊恐、郁郁寡欢。卡瓦穆迪走到奥格雷迪跟前说:“我的人都不想继续了,他们想返回——回家。”
“他们最好和我们一起继续,”奥格雷迪对他说,“如果他们返回的话,就都会性命难保;他们将没有我们这么多拿步枪的人保护他们。明天我们应该就会离开班索托国。卡瓦穆迪,你最好建议他们和我们待在一块儿。”
卡瓦穆迪咕哝着走开了。
“他们只不过在虚张声势罢了,”奥格雷迪秘密地对其他白人说,“我才不信他们自己能够从班索托国返回呢。”
现在,队伍再次启程了。卡瓦穆迪带着他的人也出发了。
队伍前方,他们把怀特少校和两位土著人的尸体放在某一货物的顶端,以便在下一个营地时给他们体面地安葬。奥尔曼走在队伍的前方,表情木然,面容憔悴。非洲土著士兵很紧张,有些畏缩不前。为先锋车队清理路障的黑人也处在反抗的边缘。阿拉伯人则被落在了后头。他们都曾对怀特充满信心,而他的死却让他们心灰意冷。他们不禁想起了奥尔曼无情的鞭笞与辱骂。要不是他的勇气,他们根本不可能跟随他前进。显而易见的是,他的勇气赢得了大家的尊敬。
奥尔曼现在也不辱骂大家了,他开始像最初那样同大家交谈。“我们必须要继续前行。如果我们返回,情况会更糟。明天我们就可以走出此地了。”
奥尔曼只有在说服不管用的时候才会使用暴力。一位斧匠拒绝工作,逃往队伍后方,奥尔曼把他打倒在地,把他踢回到工作岗位上去。这是大家都能理解的。正义的才是正确的。奥尔曼明白两百人的性命要靠每个人坚守岗位,他要负责的是确保每个人都能坚持下来。
那天队伍没有再受到攻击,但是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宿营点前,另一场乱箭夺去了队伍前面人的性命。这一次,三人死亡。万幸的是,有一支箭只是射中了奥尔曼头上戴的硬壳太阳帽。
那天下午这一行人很晚才露营,他们心头愁云笼罩。怀特少校的死使他们意识到危险更接近队伍的每个白人成员。在此之前,他们感觉到了某种潜意识的免疫力,好像班索托人的毒箭只能对黑人造成死亡。现在他们都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恐惧。下一个是谁?他们中有很多人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