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怪异的平顶塔
泰山转过头，发现身后有一个男人，站在被常春藤覆盖的钻石宫东塔最高处。他迅速抽刀出鞘，但几乎同时又放了回去。泰山转而静静地凝视着对方，陌生人的脸上也同样写满困惑的表情。泰山看到的不是猩猩人，也不是黑人，而是一个白人男子，一个萎缩的秃顶老头，蓄着长长的白胡子。这个几乎祼体的男人身上点缀着金光闪闪的亮片和钻石等野人的饰品，但他的确是个白人。
“上帝呀!”幽灵般的陌生人用英语大声叫道。
泰山疑惑地看着对方。单单这一个英语单词就为泰山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使他感到倍加困惑。
“你是干什么的?你又是谁?”老人继续说，但这次用的是猩猩人的语言。
“你方才用了一个英文词语，”泰山用英语问，“你会说这种语言吗?”
“啊，亲爱的上帝!”老人叫道，“真没想到我还能再听到如此甜美的语言。”他现在也用英语说话了，但说得磕磕绊绊，显然长期没有使用过这种语言了。
“你是谁?”泰山问，“在这里干什么?”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老人回答，“不要害怕，回答我。显而易见你是个英国人，你不用怕我。”
泰山回答说：“我来这儿找一个女人，她被猩猩人抓走了。”
那人点头回应。“嗯，”他说，“我知道，她在这里。”
“她安全吗?”泰山急切地问。
“她没有受到伤害，”老人回答，“明天或后天之前她都是安全的。但你是谁?怎么从外面的世界找到这儿的?”
“我是人猿泰山，”人猿回答，“我的同伴在欧帕谷遇到了危险，所以我们来此寻找一条走出欧帕的道路。你呢?”
“我是年岁已大，”对方回答，“很小的时候偷渡来到这里。有一天，我独自离开营地狩猎，迷路后被不怀好意的当地人俘虏。他们辗转把我带到内陆腹地的一个村庄，我最后逃了出来，但全然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找到通往海岸的路。我就这样盘桓了几个月，在一个被诅咒的日子里，我最后找到了通往这个山谷的入口。我现在都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有立马处死我，但的确没有，不久他们便发现我的知识能带来一些好处。从那以后，我就帮助他们采石、钻矿和切割钻石，我教他们如何使用带有锋利尖头的铁钻和镶有金刚石的钻头。我现在几乎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但我心里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总有一天我会从山谷里逃出去，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这不过是个无望的希望罢了。”
“难道真没有出去的路?”泰山问道。
“有路，但那条路一直戒备森严。”
“在哪里?”泰山询问。
“那条路是一条矿道的延续，穿越整座大山内部后延伸到远处的山谷。里面的矿藏很久以来一直被这个种族的祖先开采，时间之长几乎无法估量。通风孔井和采矿的隧道像蜂窝一样密集，整座山变得千疮百孔。其中有一个巨大的变质橄榄岩矿床位于含金石英矿的背后，富含钻石。为了探索到这个矿，显然有必要将其中一个通风孔延伸到山的另一头，当然也是为了通风。这条隧道和延伸向欧帕的小径是进入山谷的唯一途径。自古以来，他们一直把守着隧道。我可以想象，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奴隶脱逃，而不是阻止敌人的入侵，他们认为后者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他们没有守卫通往欧帕的小路，主要是因为不再害怕欧帕人，而且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他们的奴隶们没有一个敢进入太阳崇拜者的山谷。所以，由于同样的原因，奴隶们无法逃脱，我们也必须永远被囚禁在这里。”
“隧道是怎么布防的?”泰山问。
“两个猩猩人和十多个黑人常年守卫在那里。”老人回答。
“黑人愿意逃走吗?”
“虽然从未成功过，但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他们锲而不舍地尝试过上千次，”老人回答，“结果是每次都被抓回来备受折磨，由于受少数人的牵连，他们整个族人都受到了惩处，被逼迫更加卖命地干活。”
“黑人人数多吗?”
“这个山谷里大概有五千个黑人。”老人回答。
“那猩猩人有多少?”泰山问。
“将近一千一百人。”
“近乎五比一呀，”泰山喃喃地说，“然而他们却不敢逃跑。”
“但是你必须记住，”老人说，“猩猩人是占统治地位和拥有智慧的种族，其他种族在智力上比森林中的野兽强不了多少。”
泰山提醒他：“但他们终究是人。”
“外形而已，”老人回答说，“他们还没有进化到部落的层面，不能像人类那样团结在一起。猩猩人让他们以家庭为单位居住在独立的村庄里，为了防止被狮子、豹子吃掉，又给了他们武器。”
“我在很久以前听说过，每一个黑人到了可以自己打猎的年龄时，就搭建一座与其他人隔离的小屋，开始他自己的离群生活，没有丝毫家庭生活的迹象。后来，猩猩人教会了他们如何用栅栏围成村庄，强迫男人和女人留在村庄里并抚养孩子到成年，之后再要求孩子们留在村子里，现在一些村落人数才能达到四五十人。但是他们的死亡率很高，不能像生活在正常平安条件下的人们一样迅速增长。一方面，猩猩人的残暴使许多人丧生;另一方面，食肉动物亦造成了相当大的损伤。”
“他们人数上是猩猩人的五倍，却仍然被奴役，一定是懦夫。”人猿说。
“恰恰相反，他们并不懦弱，”老人回应，“他们可以勇敢地面对狮子。但是由于多年来对猩猩人的恐惧，他们已经习惯于服从猩猩人的意志。就像我们天生敬畏上帝一样，他们天生就害怕猩猩人。”
“这很有趣，”泰山说，“但你现在先告诉我，我要找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她是你的妻子吗?”老人问。
“不，”泰山说，“我告诉黑人说她是我的妻子，主要是为了让他们不敢轻易伤害她。她是拉，欧帕的女王，太阳神的最高女祭司。”
老人看上去有些怀疑。“不可能，不可能!”他大声说，“欧帕女王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敌人的地盘。”
“她是被迫无奈，”泰山回答，“因为拒绝把我献给他们的神，她的生命受到部分下属的威胁。”
“如果猩猩人知道这一点，他们会万分高兴。”老人回复。
“告诉我她在哪儿，”泰山要求，“她把我从她的部落中解救出来，我一定要把她从猩猩人的黑手中拯救出来。”
“没有任何希望。”老人说。
“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但你救不了她。”
“我可以试试。”人猿回答。
“但你会失败而丢掉性命。”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是实情，那么活着逃离山谷的机会也几乎为零，反正是死路一条。”人猿回答，“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同意你的意见。”
老人耸耸肩，“你不了解猩猩人。”他说。
“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里?”泰山说。
“瞧!”老人回答，并示意泰山跟着他走进自己的屋子。他在一扇西向的窗户前停下，指着一座怪异的平顶塔，耸立在宫殿西端近旁的主楼顶。“她大概就在那座塔里面的某一个地方，”老人对泰山说，“但就目前的方位而言，她应该是在北边。”
泰山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他敏锐的目光开始洞察眼前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到了那座奇怪的平顶塔，感觉似乎是从主楼的屋顶上伸出来的。
他也看到了古树的枝条，这些树遮住了部分屋顶。除了从一些宫殿窗户透射出微弱的光外，他没有看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泰山突然转向那个老人。“我不认识你，”他说，“但我觉得可以信任你，因为毕竟血浓于水，我们是这个峡谷里唯一的同族人。你可能会因为出卖我而得到一些蝇头小利，但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
“不用害怕，”老人说，“我恨他们。如果能帮到你，我一定会帮忙。但我知道，无论你想到什么计划，都没有成功的希望，这个女人没有得救的机会。除非猩猩人愿意，你永远也不可能离开钻石宫峡谷，甚至连宫殿都出不去。”
人猿咧嘴一笑。“你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他说，“你和黑人一样有一种永世为奴的心态。如果你想逃出去，就跟我来。我们也许不会成功，但是只要努力了，或许还会有机会逃出去，总比永远待在这座塔里坐以待毙好。”
老人摇了摇头。“不，”他说，“没有希望。如果能逃跑的话，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那么，再见吧!”泰山说，他荡出窗户，然后沿着那棵老常春藤粗壮的树干，朝下面的屋顶攀爬而去。
老人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屋顶，朝着那座泰山寄希望找到并解救出拉的平顶塔而去，然后，老人才转身急匆匆地沿着粗糙的楼梯向下走去。
泰山艰难地穿行在参差不齐的主建筑屋顶上，腾上挪下，一会儿困难地爬上高处，一会儿又再次下到低处。他搜寻了东塔和平顶塔之间相当大的区域，拉应该是被囚禁在那个设计独特的平顶塔里。他每动一下都万分谨慎，像一只捕猎的猛兽，不时停在浓密的阴影下倾听周遭的动静，因此他进展得非常缓慢。
到达塔顶时，泰山发现许多关闭的天窗，只有借着他在塔中看到的有重挂件的吊索才能关上。他把其中一个轻轻地拽到一边，看到一间陈设简陋的大房间，中心位置延伸出一个迂回的孔径，里面的台阶和他在东塔爬过的差不多。趁房间里没有人，泰山立刻跨上了楼梯。泰山小心翼翼地向开口处望去，发现楼梯斜向下深入了很远的距离，经过了很多层。他无法判断沿着楼梯到底能走多远，只是发现似乎有可能穿过宫殿下面的地下室。透过光线，下面传来了尘世的声音和气味，但以泰山的嗅觉而论，那股气味在很大程度上给抵消掉了，因为整个宫殿里弥漫着浓重的熏香。
正是这种香味造成了人猿的不能作为，否则以他敏锐的嗅觉肯定能察觉到有人在附近出没，那家伙躲在塔壁一个开孔的吊架后面。他一直躲藏在这个位置，看到泰山进入房间便一直监视着，而此刻的泰山正站着俯视下面楼梯。这个奇怪的幽灵一闪入他的眼帘，这人便吓得睁大眼睛，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如果他的智力足够相信世间有神祇存在的话，一定会认为泰山是天神下凡。但由于他的智力太低，无法拥有任何想象力。他只知道自己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生物，而且确信所有奇怪的生物都一定是敌人。他的职责是报告主人宫殿里来了一个怪物，但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幽灵离他很远，黑人才确定自己的行动不会被入侵者注意到。他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他发现，在猩猩人面前，自己越少表露自己的存在，他就越不容易受苦。
那个外来者从楼梯的竖井里往下窥视了很长一段时间，黑人只是静静地躲在那里，盯着他。等到泰山最后顺梯而下，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后，他立刻跳起来，穿过宫殿的屋顶，朝西端的一座巨塔跑去。
当泰山爬下梯子时，熏香的烟雾变得越来越令人烦躁。如果不是这样，他原本很快就可以通过嗅觉进行排查，但现在只能依靠倾听声音。对于那些开口在中央走廊的房间，他多数是逐一进入内部核查。在门被锁上的地方，他就平躺下来，紧贴着地面的缝隙听里面有无动静。有好几次他冒着危险叫拉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他仔细检查完四个楼层，但一无所获。他来到了第五层，其中的一个门道上站着一位有点吓懵的精神高度紧张的黑人。那人身材高大，没带武器。人猿从楼梯上轻轻地跳下来时，正好与他面对面站着，他只是瞪大眼睛盯着泰山。
“你想要干什么?”黑人结结巴巴地说，“你是在找猩猩人带走的那个白女人，你的妻子吗?”
“是的，”泰山回答说，“你知道什么关于她的消息?”
“我知道她被藏在哪里，”黑人回答，“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她。”
“你为什么主动帮助我?”泰山马上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去向你们的主人报告?这样他们就会打发人来抓住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派我来告诉你这件事，”黑人回答，“是猩猩人派我来的，其实我不想来，因为我很害怕。”
“他们让你带我去哪儿?”泰山问。
“我会领你去一间屋子，我们一旦进入，门就会立即被锁上，你从此就成了一个囚徒。”
“那你呢?”泰山询问道。
“我也要和你一起成为囚徒。猩猩人才不在乎我会怎么样。即使你杀了我，他们也无所谓。”
“如果你把我引入陷阱，我就杀了你。”泰山回答，“但是如果你带我去找到我的女人，也许我们都会逃出去。你想逃跑，对吧?”
“我当然想逃，但是逃不了呀。”
“你试过吗?”
“没，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做一些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呢?”
“你要是把我引到陷阱里，我就杀了你;你带我去找那个女人，至少你我都有活下去的机会。你选哪一个?”
黑人挠了挠头思考，这个想法慢慢地在他愚蠢的头脑中明朗。“你很聪明，”他终于开口说，“我带你去找那个女人。”
“那就走吧，”泰山说，“我会跟着你的。”
黑人走到下一层，打开门，进入一条长长的走廊。人猿跟随向导前进时，他开始思量为什么猩猩人知道他会出现在塔里，他能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老人背叛了他，只有他一人知道人猿在宫殿里。他们身后的门仍然敞开着，借着先前走过的走廊里昏暗的光线，他跟着黑人又走过一段黑暗的走廊。
不久，黑人在一扇闭着的门前停了下来。“那个女人在里面。”黑人指着门说。
“就她一个人吗?”泰山问。
“不是，”黑人回答说，“你自己看吧。”他打开门，黑人轻轻地拨开里面沉重的悬垂物，向泰山展示了房间内部的情形。
泰山抓住他的手腕以防他逃跑，接着便走了进去，透过缝隙朝里面瞅去。他眼前有一个大厅，一端是高高的讲坛，讲坛的底座是雕刻精美的黑色木头。讲坛上的中心人物是一只巨大的黑鬃毛狮子，和泰山先前看到被护卫着环绕花园行走的狮子一样。狮子的金链子现在被固定在地板上，四个黑人像雕塑一样僵立两侧，狮子身后的金色宝座上是三个衣着华丽的猩猩人。在通向楼梯的台阶下面，拉被夹在两个黑人看守中间。在中央走廊的两边都是面向着讲坛的雕刻长凳，前面坐着大约五十个猩猩人。泰山从其中认出了他在塔里遇到的小老头，他立刻明白了老头背叛他的根源所在。房间里点着数百个灯盏，里面燃烧的物质既有光亮，又散发出一种浓重的香味。这种香味从泰山第一次进入猩猩人的领地就闻到，此刻又在袭扰着他的鼻孔。大厅的一侧类似教堂里高高耸立的窗户敞开着，夏夜灌木丛柔和的香气飘了过来。泰山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宫殿的地面，他发现大厅与建造宫殿的平台处在同一平面。窗外是一扇敞开的大门，通向丛林和自由，但在他和窗户之间杵着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猩猩人。在他和拉通往自由的道路上，也许智谋本来比武力更有效果。然而他思前想后，或许他们最终还是必须依靠武力而不是计谋。
他转向旁边的黑人问：“守卫狮子的黑人想要逃离猩猩人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黑人都会逃走的。”黑人回答说。
“如有必要，我会进入大厅里面，”泰山对黑人说，“你是否可以陪着我?告诉其他黑人，如果他们为我而战，我会带他们走出山谷?”
“我可以告诉他们，但他们不会相信。”黑人回答。
泰山说：“那么你就告诉他们，如果不帮我，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会告诉他们。”
当泰山再次把注意力转向面前的大厅时，他看到占据中央黄金宝座的猩猩人在讲话。
“狮子大神的贵族们!野兽之王!万物之主!”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狮子大神曾经听到过这个女人说的话，她的死是狮子大神的旨意!伟大的狮子大神现在饿了，它将在这里当着它的贵族和三位王室议员的面亲自吃掉她!这是狮子大神的意愿!”
大狮子用邪恶的黄绿色眼睛盯着它面前的女人，露出恐怖的尖牙高声咆哮，整个宫殿开始颤抖，下面的观众像野兽一样地发出赞许的低吼。狮子已经习惯于这种经常举行的仪式，在它看来也是理所当然。
“这个女人的丈夫，”说话的人继续，“现在被安全地关在帝王塔里，后天将被带到狮子大神面前接受审判。奴隶们!”他突然加大嗓门站起身来，盯着两个挟持拉的看守，“现在把那个女人拖到你们的大神那里去。”
狮子突然开始发狂，猛甩着尾巴仿佛要挣脱结实的链条，咆哮着后脚直立起来，试图向拉扑去。而此时的拉正被强行拉上台阶，那个戴着宝石的吃人野兽不耐烦地等着她。
她没有因恐惧大声喊叫，她只试图挣脱强大的黑人的束缚。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进行到最后一步，正要把拉推到狮子的魔爪下时，突然，房间侧面传来一声大吼，他们全都怔住了。黑人惊呆了，猩猩人既震惊又气恼，眼前看到的一幕着实让他们生气。一个几乎赤裸的白人举着刺枪跳入房间，他们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就在进入大厅的瞬间，他们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他就已经投出了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