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火灾之苦
芦夫尼和二百个士兵对弗洛拉和她的四个同伴紧追不舍,他们只能蹒跚在黑暗的丛林之夜,毫无目标。他们完全依赖于黑人向导,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彻底迷失了方向。他们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离开象牙营地的偷袭者远一些,因为不管战争的结果如何,他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被胜利一方俘虏。他们艰难地行走一个半小时后,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又清楚地听到了身后追兵的声音,于是他们便又像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扎入恐怖的逃亡之旅。
突然间,他们发现前面闪过一道亮光。这会是什么呢?难道是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刚才逃离的营地?他们进一步上前侦察时,发现原来是一个带荆棘围墙的营地,当中有一堆小小的篝火正在燃烧。五十多个黑人士兵围绕着火堆,他们蹑手蹑脚地进一步靠近,火光中清晰地看见有一个白人女子。他们的身后则是追捕者越来越大的吼叫声。
火堆边上的黑人士兵不停地指着营地偷袭者的方向,加上手势可以看出,他们正在谈论最近听到的偷袭者营地发生的战争。女人伸出手示意他们安静,黑人开始注意倾听。很明显,他们也听到了追赶弗洛拉和她同伴的黑人士兵的声音。
“那里有一个白种女人,”弗洛拉对其他人说,“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但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追赶我们的人很快就会到了。这个女人或许会保护我们。走吧,我去向她说明情况。”不等众人回答,她就勇敢地走进围场。
还没走多远,瓦兹瑞士兵尖锐的眼睛就发现了他们,围场院墙上立刻响起沙沙的刺枪声。
“站住!”勇士喊道,“我们是泰山的勇士,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英国女子,”弗洛拉平静地回答,“我和我的同伴迷路了。我们被自己的旅队出卖,头人和士兵正在追击我们。我们只有五个人,请求你们的保护。”
“让她们进来吧!”简对瓦兹瑞人说。
在简和瓦兹瑞人的仔细盘问后,弗洛拉和她的四个同伴进入围场。围场对面的一棵大树的缝隙中也有一双陌生的灰色眼睛在观察着他们,他认出了姑娘和她的同伴。
他们进入后,格雷斯托克夫人不觉大吃一惊。“弗洛拉!”她兴奋地大声叫道,“弗洛拉,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姑娘也不免惊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格雷斯托克夫人!”她只是叫了一声。
“我实在不知道,”格雷斯托克夫人继续说,“我没想到你也会在非洲。”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弗洛拉一时因惊愕而语塞,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睿智,“我是与布卢布先生和他的朋友一起到这里的,”她说,“他们来进行科学研究。由于我以前与您和格雷斯托克勋爵一起来过非洲,对当地的风土人情略知一二,所以他们便把我一起带来了。现在,雇佣来的黑人背叛了我们,除非您能帮助,否则我们就完蛋了。”
“他们是西海岸的黑人?”简问道。
“是的。”弗洛拉回答。
“我相信瓦兹瑞人可以对付他们,总共有多少人?”
“大概二百个左右。”克拉斯基答道。
格雷斯托克夫人摇摇头。“胜利的可能性有些悬,”她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并叫来管家厄苏拉说,“二百多个西海岸小混混在追击,我们必须保护他们。”
“我们是瓦兹瑞人!”厄苏拉简单地回复。不一会儿,芦夫尼的先遣部队便到达营地火光照亮的地方。
看到勇士们闪闪发光的刺枪准备迎接他们,西海岸的黑人们不觉开始犹豫。芦夫尼扫视了一圈营地内的勇士,跨步上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开始用挑衅讽刺的语言大声吼叫,要求他们交出白人。他一边喊话一边迈着古怪的脚步,摇晃着步枪,挥舞着拳头。他身后的士兵也很快跟着念念有词,最后二百个人同时尖叫着、呼喊着、恐吓着。他们蹿上跳下,一个个变得疯狂起来,仿佛他们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勇气发动一场战争。
围场里面的瓦兹瑞人是由人猿泰山一手调教和训练出来的,他们早已放弃了古怪的战前序曲,心中已经在渴望着另一个好战民族的到来。他们只是冷静地站着,冷静地等待着敌人的进攻。
“他们有不少步枪,”格雷斯托克夫人说,“这对我们不利。”
“其中能用步枪射击的人不会超过六个。”克拉斯基回答。
“你们几个白人都有武器,找好自己的位置,与瓦兹瑞人一起战斗。不过离开我们走远点,单独留下我和弗洛拉。如果他们不攻击就不要开枪,但是记住在第一次交手时一定要连续长时间射击,因为没有什么比白人的子弹更会让西海岸黑人魂飞魄散。我和弗洛拉留在营地后面靠近大树的地方。”她带着不可质疑的口吻吩咐下去,好像一个老练的领导者,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男人们都听从了她的命令,可怜的布卢布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勉强站在瓦兹瑞人的最前排。
在营火的照耀下,芦夫尼把他们的行动看了个一清二楚。简和弗洛拉藏身的地方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上躲着的一双眼睛也对他们的行动一览无余。芦夫尼不是来挑起战争的,他只是想要抓住弗洛拉。他对手下说:“他们只有五十来个人,消灭他们轻而易举,但我们不是来挑衅,我们的目的是抓住那个白人姑娘。你们待在这里,吸引这帮狗娘养的家伙的注意力,一点也不能松懈。你们一会儿先向前,然后再后退。你们如此这般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带领五十个人绕到围场后方抓住姑娘。我得手后会向你们发话,这样就可以撤回村子里。那里有围墙护着我们,可以抵抗他们的袭击。”
这个计划正合西海岸黑人的心思,他们本就不喜欢在如此暴露的环境下打仗。于是,他们更加起劲地跳啊,吼啊,叫啊。不流血就可以取得胜利,没有任何伤害就可以安全地退回到自己的围栏,他们认为这事漂亮极了。
芦夫尼穿过隐身的灌木丛,匍匐前行,打算绕到围场后方。与此同时,西海岸的黑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两个白种女人藏身处头顶的树上突然跳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除了腰间的豹子皮,他几乎全身赤祼。他神一般庄严的外貌在野外的篝火中格外显眼。
“约翰!”格雷斯托克夫人高兴地叫道,“感谢上帝!原来是你!”
“嘘!”巨人把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她别出声,然后便立马转向弗洛拉,“我正要找你呢。”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巧地把她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格雷斯托克夫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句话也没插上,泰山就轻松地跨出围场后面的护栏,消失在丛林中。简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意外的打击使她不知所措,她慢慢地蹲在地上,两手抱着头伤心地哭起来。
芦夫尼和他的勇士们静静地匍匐到围场后面,就这样在营地另一头发现了简。他们是为白种女人而来,现在正好发现了一个。他们粗暴地把她拉起来,用肮脏而粗糙的手拍拍哭泣的简算是安慰,然后便扛起她朝着象牙贩卖者的丛林村落而去。
十分钟后,白种男人们和瓦兹瑞人看见西海岸黑人慢慢向丛林撤退,依旧大喊大叫,依旧恐吓威胁。虽然他们好像依旧要大肆进攻的样子,但战争却就这样没费一枪一弹便彻底结束。
“天哪!”思罗克说,“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究竟是为哪般?”
“他们是在激怒我们,这帮混蛋除了叫喊什么也没做,但我们依然完好如初,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犹太人德意洋洋地挺起胸膛,骄傲地说:“要想吓唬住布卢布,这帮黑鬼还差得远呢!”
克拉斯基盯着黑人离去的背影,抓抓头皮,又掉头看看营地后面的篝火。“我还是没能弄明白,”他说,突然又加了一句,“弗洛拉和格雷斯托克夫人呢?”
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发现两个女人不见了。
瓦兹瑞人都快急得发疯了。他们大声呼唤着女主人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跟我走!”厄苏拉大声说,“我们,瓦兹瑞人要去战斗!”他跑向围栏,一跃跳了出去,身后跟着五十名勇士,出发去追赶西海岸黑人。
不一会儿,他们便追上了西海岸黑人,甚至可以说后者是不攻自破。西海岸黑人为了方便逃跑丢掉了手中的步枪,飞一般奔向他们的营地,瓦兹瑞人紧追其后。但芦夫尼和他的人马出发得更早,在追兵赶到前,早已安全抵达村子。如果让瓦兹瑞人也进入村子,他们就会一败涂地。因此他们像被围困在墙角的老鼠一样奋力拼博,最后终于击败侵略者,村门重新紧紧关上。这座村落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抵御大批的侵略者,因此易守难攻。现在只有五十来个瓦兹瑞人,村里却有二百多人抵抗他们。
为了避免盲目无用的进攻,厄苏拉命令他的勇士在围栏外稍远的地方停下来。他们就地蹲下,勇猛但有些苦闷的脸庞紧紧盯着大门内的动静。厄苏拉意识到不能只靠武力硬取,思考着智取的方法。
“我们只是想要救出格雷斯托克夫人,”他说,“其他的仇以后再报。”
“但是我们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村子里。”另一个人提醒他。
“不在里面还能在哪里?”他问道,“也许你是正确的,也许她真不在村子里,这正是我要弄明白的问题。我有一个计划,风从村子的另一个方向吹来,明白吗?十个人随我前去,其他人继续向着大门前进,并在大门口大吵大闹,佯装你们就要进攻。大门一会儿就会打开,他们会从里面出来。我向你们保证,我尽量在这时返回来。但是万一我不能回来,你们就分成两队站在大门两旁,尽管让西海岸黑人逃跑。你们只需要关注格雷斯托克夫人,一旦看到她就抢过来带着逃跑,明白了吗?”同伴们点点头。“那就分头行动。”他挑选了十个人一同消失在丛林中。
***
芦夫尼带着简在离开村门不远的一间小屋子里停下来,他依然相信这就是弗洛拉。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在一条柱子上后,芦夫尼便独自一人回到村子里去指挥部队抵抗。
过去的一小时中,在简的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的脑中对这一连串的打击一片茫然,她所能做的只有忍耐。她全然无视眼前的危险,她只记得她的泰山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了她,带着另一个女人逃入丛林。厄苏拉曾告诉过她泰山遭遇的意外,这有可能影响他的记忆,即使如此也没法让她原谅泰山的抛弃。她此刻只能面朝下躺在这个肮脏的阿拉伯小屋内伤心地哭泣,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伤心了。
在她倒在地上品尝自己痛苦的时候,厄苏拉和其他十个人沿着栅栏偷偷摸摸地来到村子后面。他们在空地上发现大量的灌木干枝,这是阿拉伯人准备建造村落用的。他们捡起枯枝堆在栅栏旁边,直到四分之三的栅栏被高高堆起的枯枝围住。厄苏拉发现他们的工作很难再秘密进行,于是派遣了一个手下去村子另一边,命令他在那边不停地高声喧哗,以便掩护他们这边的行为。尽管厄苏拉和他的同伴花费了多出一倍的劳动,但整个计划进行得非常好,一小时后灌木丛堆到了令他满意的高度。
芦夫尼透过围栏上的一个小洞,借着升起的月光看到了多数勇士在场,于是得出结论,认为他们今天晚上不会进攻,他便可以放松警惕,利用这个时间做点别的什么更令人愉悦的事情。他命令大部分兵勇守在大门一刻也不能放松戒备,不管瓦兹瑞人的态度有任何变化,都必须马上向他报告。芦夫尼独自一人去了留下格雷斯托克夫人的小屋子。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额头低窄、嘴巴突出,典型的低级非洲黑人。进屋后,他把拿在手里的点着的火把丢在地上,充满红血丝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女人。他舔舔自己的嘴唇凑上来,想吻简的唇。简抬起头看看,厌恶地掉头躲开。看到女人的脸后,黑人不觉大吃一惊。
“你是什么人?”他用西海岸黑人特有的蹩脚英语问道。
“我是格雷斯托克夫人,人猿泰山的妻子,”简回答,“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立刻放了我。”
芦夫尼的眼中充满惊异与恐惧,同时还有另外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或许将会主宰他稀里糊涂的脑子。他坐下来盯着她看了好久,贪婪渐渐占据他的表情,先前的恐惧正慢慢消失。简从这种变化中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芦夫尼用他粗笨的手指解开套在简手腕和脚踝上的绳索。她感觉到了他火辣的呼吸、血红的眼睛,还有厚重嘴唇里随时伸出来的红色舌头。最后一条绑着她的皮带松开的刹那,她跳起来直奔门口,但被一只巨大的手伸出来紧紧抓住。芦夫尼把她拉向自己,简立刻像只发疯的母老虎一样不停向他丑陋而阴险的脸上揍过去。但他最终还是凭借强大的体力,不屈不挠地打败了简微弱的反抗,缓慢但坚定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与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他俩根本没有听见瓦兹瑞人在大门口的呐喊和村子里正在发生的暴乱,他俩依然在抗争之中。但从一开始,女人就注定会失败。
厄苏拉已经在村子后面的围栏边分六个不同的地方用火把点燃了树枝堆。火苗乘着丛林中的微风,很快燃烧成熊熊大火,面前的木头栅栏变成红色的火星四处飞溅,被风吹到不远处屋顶的茅草上,村子变成咆哮的火海,霎时变成人间地狱。正如厄苏拉先前预料的一样,村门很快被打开,西海岸的黑人蜂拥逃入丛林。瓦兹瑞人依然守在村门两边,等待着主人。他们一直静静地守候到不再有任何人逃出来。直到村子变成烈焰的地狱,他们也没能等到简。
虽然他们早已确信,村子里不可能再有任何活着的人存在,但依然凭着最后的一线希望等在那里,直到厄苏拉最后决定不再守候。
“她从来就没在里面,”厄苏拉说,“我们现在去追上黑人,抓住其中几个问个究竟。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得知格雷斯托克夫人的消息。”
天快亮时,他们才追上一拨逃亡的黑人,他们扎营在西边几英里的地方。厄苏拉他们很快就包围了这伙人,答应他们只要能如实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可以免受惩罚。他们很快就投降了。
“芦夫尼去哪里了?”厄苏拉问道,他前一天从欧洲人口中知道了这个西海岸小厮的头目。
“我们不知道,离开村子后就没有再看见他,”一个黑人回答,“我们是阿拉伯人的奴隶,昨天晚上逃离围场时故意与别人走散,我们认为单独出来要比与芦夫尼在一起更安全,他比阿拉伯人还要残酷。”
“你们看见过他昨晚带进营地的白种女人吗?”厄苏拉又问道。
“他只带来过一个白种女人。”另一个人回答。
“他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哪里?”厄苏拉继续。
“我不知道。他带回来后就绑住她的手脚,安置在大门附近占用的一间小屋子里。此后我们再没看见她。”
厄苏拉掉头看着他的同伴,他们从厄苏拉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出发!”他说道,“我们得回到村子去,你们也得跟我们回去。”他指着西海岸黑人说,“如果你们敢对我撒谎……”他用食指横放在喉咙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我们没有说谎。”另一个人回答。他们很快向着阿拉伯人村庄的废墟返回。除了一堆堆燃烧的残火,村子什么也没有留下。
“关闭白种女人的屋子在哪里?”他们走进燃烧的废墟时,厄苏拉问道。
“在这边。”其中一个黑人说着,快步走向原来是村庄大门的地方。他突然间停下来指着躺在地上的东西说,“那就是你们要寻找的白种女人。”厄苏拉和其他人赶紧过去,看到面前烧得黑乎乎的人类躯体,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的确是她。”厄苏拉难过地掉过脸去,乌黑的脸上滚下两行伤心的热泪。其他的瓦兹瑞人也一样伤心,他们都挚爱伟大主人的妻子。
“也许不是她呢,”有人提出怀疑,“或许是别的什么人。”
“我们很快就可以证明,”第三个人说,“如果她的戒指在灰中,那么就肯定是她。”他跪下去仔细寻找格雷斯托克夫人平常佩戴的戒指。
厄苏拉绝望地摇摇头。“一定是她,”他说,“这条正是绑着她的柱子。”他指着尸体边上一条烧黑的木棍说,“至于说她的戒指,在不在这里没有多少意义,也许芦夫尼俘虏她时就抢走了。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有充足的时间逃跑,唯独她不能,因为她被绑起来了。不,不可能是别人。”
瓦兹瑞人挖了一个浅浅的墓,虔诚地把那堆残灰放进去,又用石头做上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