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诱拐玩笑 蓝色学者与戏言玩家的女儿 第二天(1)——白老面具

玖渚盾

KUNAGISA JUN

我。

0

没能阻止第一个事件实属无奈。

但要承担第二个事件的全部责任。

否则就会发生第三个事件。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22)

1

随心所欲地说了一通之后,到头来,小远也没怎么劝说我,便说了一句“那么晚安,大小姐。祝你做个好梦。”便拖着十二单衣的衣角离开了座敷牢。就连似乎有看人离开就想挽留的毛病的我,这次也什么都没说……我已经顾不上了。

我自以为知道母亲年轻时是淘气的不适应社会的人,但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用来控制全人类的移动路线的人造卫星……用从“壹外”到“捌限”的卫星观测人类,然后用“玖渚”操纵……想象成用宇宙发来的电波像用遥控器一样操纵人的话,虽然完全不是那回事,却意外地抓住了本质。

就像小鼠迷宫实验那样——不,感觉上更接近的是黏菌迷宫实验。黏菌能够发现最短距离的路径,但那条路径是实验者设置出来的。

可以将人当做黏菌的装置。

就像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那样,当你观测群星的时候,群星也在观测你……而且在束缚你。

阻塞你。

那么区区小孩,自然要制作出来。

区区定制的克隆人婴儿……不光是维修,还要完成玖渚友的机械艺术的话。

不,这真的是征服世界了。

就和支配气象这样的自然现象一样。

从女性走入社会的观点来说,该不该衷心祝贺结婚离职,我也许应当代表肩负下一代年轻人将这个议题摆上台面,但单就妈妈而言,幸好她和爸爸结婚并退休了。

反过来说,难怪她会禁止我碰机器。

正因为她自己做出了那种事情,才会阻止女儿也这样做,也许这是妈妈的赎罪。

不过,假设妈妈一直在玖渚机关工作到生命耗尽,也不知道她到底能否完成人象卫星“玖渚”……为此而出生的小远和小近在十三年间一直失败,也有可能不是因为她们是“残次品”,而是那种控制装置本身就是连真货都无法做出的梦想。这样的路线也是有的。

动线也是有的。

虽然这种假说无法安慰因为大人的需求而诞生出的双胞胎。

……不管怎样,玖渚友中途放弃,小远和小近都无能为力,最后结束运作时间,成为了宇宙垃圾。

考虑到计划的名义实在太过讽刺,但这就是结局。

和羸外公一样,小远到最后都没能理解,我不可能写得出控制人流的程序(program)。在我的人生中,自从担任初中体育节的运营委员后就再也没有写过节目编排(program)了。

“太好了……虽然什么都不好,但太好了。”

我放心了。

另外,小远回去后,不知是因为爸爸的基因还是妈妈的基因,我既没有做好梦也没有做噩梦,在座敷牢里像泥一样沉沉睡下,身体和心情都恢复了。

虽然还算不上满格,但至少达到了可以挑战逃脱城池游戏的状态。

说不定座敷牢是我的恢复点呢。不过另一边,我的理性悄悄说:若是在这种环境里待上十年,会天真地产生征服世界之类的奇怪想法也没什么不可思议。果然久留无益。

和我一样无益。

虽然拆线还早,但吃了今天的抗生素后,和女仆打个招呼就回去吧。

“盾大人!原来您在这里!”

虽然谈不上说曹操曹操到,但一想到雪洞小姐,雪洞小姐的声音就出现在地下空间里。

还是说这是她的女仆技能?

这都不用摇铃了。

但是,比起她这个技能的专业度,她现在却非常慌乱……简直就像被我当做妹妹看待那时一样。

但是,和那时不同,这次不是演技。

不是在开玩笑(kidding)……而是真的慌乱。

“?!您、您为什么在座敷牢里……?头发还睡得非常乱……!”

“因为一些小原因和遗传经历。不要在意头发,我总是这样。”

我用手整理着头发,对格子另一边的女仆说“早上好”。

“还有对不起,我擅自走动,害你到处找我了吧?看你那样气喘吁吁……你肯定是以为我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吧?没关系,我不会连道别都不说一声就自顾自地回去的。”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已经准备好道别后回去了。然而。

“请您冷静听我说!然后马上跟我来!”

雪洞小姐大喊,仿佛要震动整个座敷牢。

反而是你该冷静吧,我从格子栏杆间伸出手,想要拍肩膀安慰她,但她抢着尖声大叫:

“盾大人的表妹——被杀了!而且,是被斩首!”

2

我的表妹被杀了。

哪个?

3

因为事先听说了是斩首而死,我从一开始就预想到了会是凄惨的现场。毕竟玖渚盾是那两个人——蓝色学者和戏言玩家的女儿,你也许会觉得我早已看惯了他杀的尸体,但我事先声明,不只是他杀的尸体,就连接触到死亡这件事本身,我都还是第一次体验到。我当然不是完全没有过神奇的经历,但终究不过是在“没有人死的推理故事”中接触到“日常中的谜题”而已。我甚至都没有近距离看到过有人寿终正寝。反过来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仿佛是听到缺乏现实感的虚构事件——发生在推理小说中的死亡,迈着有些飘飘然地步伐,由雪洞小姐领着赶赴现场。

那个现场正是原本该是我度过一晚的玖渚城客房,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

虽说预想到了会是凄惨的现场,但现实的现场轻易就超越了那种外行人的心理准备——我根本没有理解雪洞小姐所说的“斩首”的意义。

该怎么说呢,我擅自预想是人体颈部的大动脉或气管被小刀唰地割破,形成致命伤,但并非如此。

倒在榻榻米上的是无头尸体。

虽说是致命伤,但那不是伤口。

是断面。

一打开拉门走进客房,那个断面就正好映入眼帘。我不合时宜地想起,社会上有个走红的词语叫做萌断面——少女的脖子就是被切断得如此干脆。

“小——小远!”

我反射性地大喊。

我差点就跑到尸体旁边,冲动地抱起来了——这真是凡人的反应。如果是那个解决了众多杀人事件的爸爸,肯定会重视现场保存的原则,何止是接近尸体,甚至不会踏入房间一步。那妈妈呢?想象不出妈妈会作何反应。

所幸,雪洞小姐从背后抱住我,阻止了我的失控。抱住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架住我。

“小远!小远!小远!”

我被固定得死死的,背后就能感觉到女仆,但依然不断叫喊。这是凡人的反应,但就算是凡人也太缺乏冷静了。虽说是第一次看到尸体,而且就算是因为看到了无头尸体的断面而慌乱……面对只在昨晚有过几句不舒服的交谈的表妹的尸体,我是不是太过慌乱了?

不,不是的。

正因为是之前都没听说过的表妹的尸体。

而且她被脱光了。

不光是没有穿那身看起来很重的十二单衣,而且是一丝不挂。看到少女赤裸的无头尸体还不慌乱,大概不管是有多少经验的名侦探也不可能做到。军人也不可能吧?

但是——无头尸体。

赤裸少女。

那么,我的判断就太性急了。说到底,我是根据什么判断躺在那里的尸体是“小远”,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大概是因为昨晚刚说过话,印象被带到那边去了吧。

“小远!”

“我在这里呢。”

听到有人回应,我惊得差点摔个跟头。如果不是雪洞小姐架着我,我也许会真的摔跟头——定睛一看,蓝色长发的小远穿着十二单衣,拉开我们对面的拉门,正和直舅舅一起用冰冷的目光,或者说看傻瓜的目光,看向这边。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肯定是一开始就在。一直从那里看着凡人的反应。隔着双胞胎妹妹的尸体。

不是小远——而是小近的尸体。

“……小远。”

我小声地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那么……

因为是无头尸体所以看不出来。“像克隆人一样”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在外观上只有发型的区别。长发的是小远,极短发的是小近……啊啊,另外尸体赤裸着,也是我愚蠢误会的原因。

她被脱掉的,不,仔细想想,不能断定是不是被脱掉的,总之她身上没有穿着的,不是重装备的十二单衣,而是轻快的,蓝色玫瑰图案的浴衣。

可是……

“唔咿。”

小远眯起冰冷的眼角,俯视双胞胎妹妹——那双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双蓝眼睛?她会蔑视我惊慌失措

也是难怪,另外认为她会流着泪跑过去也许也是我渲染过度的妄想——但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妹妹的无头尸体?

这就是“特别的孩子”的反应吗?

妈妈看到尸体时,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要说的话,直舅舅也是。

明明自己的女儿被杀,手段令人不忍直视,他却没有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像我一样不停呼唤名字。

他用和小远的冰冷眼神完全不同的视线看着女儿的尸体……我们真的是在看同样的东西吗?

我、小远和直舅舅?

还是说对玖渚机关的人来说,对玖渚本家的人来说,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羸外公和绊外婆——甚至没有来到这个现场。

那么,搞混小远和小近,想要跑过去抱起她的我,才是做作又伪善吗?

“雪洞小姐……已经没事了,我冷静下来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您没事吧?”

“没事。”

说实话,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但看到她与小远和直舅舅的冷静冷淡不同,在某种意义上比较现实的反应,我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但是……

“那个,所以……能至少拿什么东西盖上吗?那样有点……不管怎样都太过分了。”

我们昨天才刚刚认识,就算是昨晚稍微交谈过的小远,那样狼狈也太过头了。更何况我和小近基本没有说过话。虽说她长得像年轻时的妈妈,但聊起来的话大概会和小远一样,发现她们性格大不相同……即便是克隆人,也会像指纹不同那样,有不同的性格。

即便如此,赤裸的女孩子被斩首死掉的话,一般至少会拿单子盖一下吧。现场保存的原则?

不要大白天说梦话。

“……明白了,盾大人。”

说着,雪洞小姐放开我。还以为她会怎样做,结果她将手伸到自己背后,解开了自己的围裙。

“可以吧?直大人,远大人。”

雪洞一边动手,一边向对面的两人,也就是被害人的亲属确认。父亲和姐姐。

小远没有回答——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无头尸体,但直舅舅微笑着说:

“嗯,谢谢你,雪洞小姐。还有盾小姐也是。谢谢你们代替高贵的我们,关照高贵的我的高贵的女儿。”

微笑着。

“高贵的我真的恨不擅长注意到这种事情。虽然你们可能看不出来,但高贵的我和高贵的我的高贵的长女其实都很悲伤,正在心中恸哭。”

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大言不惭呢。是因为他就是大言不惭吗?当然,悲伤的表现方式因人而异,进一步说的话,也没有必须表现出悲伤的义务。

只不过,即使他这样回护,小远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一直瞪着妹妹尸体的模样果然还是异常。

简直就像是。

看着自己的尸体一样。

“——……”

雪洞小姐安静地走近小近的无头尸体,用纯白的围裙盖住她。我看到后,也不知为何会想这样说。

都说了,小远也就算了,我和小近明明都没有正经说过话……是因为听小远提到?她们,我的表妹们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目的而出生的“特别的孩子”。是因为这一对青发碧眼的少女们是为了承担玖渚友留下的工作才制作出来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妈妈的女儿吗?而说到“妈妈的女儿”,因为像我这样的人被诱拐来了,她们成为了被开除的失业者?所以我想要慰劳一位少女的人生?

不知道。

不明不白地,说了。

用谁也听不到的小声音,这次没有慌乱地,哀悼了。

“小近,你辛苦了。”

拜拜。

再见。

晚安。

4

“这真是严重的损失,和至今为止的投资完全不匹配,余实在是忍不住哀叹。”

世界遗产,玖渚城的天守阁,最城层。

在这里,所有人都到齐了。简直就像是推理小说的解密场景,但其实我们甚至都还没有明确理解这个极其悲惨的事件中到底有什么谜题。

玖渚羸。玖渚绊。玖渚直。玖渚远。

然后是我,玖渚盾。

当然,还有千贺雪洞小姐。

只有雪洞小姐站着,羸外公和绊外婆和昨天一样,坐在高出一截的帘子对面,六人在形状上围成一个圆圈。

第一发现者直舅舅首先发言——他早上起来,发现次女不在渡橹中便四处寻找,到访我的客房时发现小近被杀了。

向羸外公如此报告时,直舅舅的语气还是那么冷静,不仅如此,以面对自己父亲的语气来说,有些太过客气,或者说是生分。

作为父子,该说是太过商务化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作为曾经发起和被发起政变的人之间有隔阂,但即使没有那件事,大概这对父子也是这样的关系。

像开会一样。

家庭会议等同于企业家之间的会议。

听到羸外公接到报告后的感想,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损失。

与投资不匹配。

……他姑且是在悲叹,但隔着帘子无法判断出是不是真心的。

绊外婆也是。

“……………………………………………………………………………………………………………………………………………………………………………………………………………………………………………………………………………………………………………”

她依旧不说话,不觉得是因为孙女死去而心生动摇。明明死去的不是昨天第一次见到的突然冒出来的外孙女,而是一直养育了十三年的孙女……

姑且不论是怎样养育的……

这样一来,我不禁因为同调压力而怀疑是否是自己不对劲。不正常的,难道是我吗?

可是,

“到头来,近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啊。真是可悲。”

羸外公这句话,不管有什么样的压力,我都无法与他同调。不,我并没有在那时大声反驳,也许就等同于同调了。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61。

沉默等同于赞成。

又或是等同于死去。

话虽如此,即使死去的妹妹被人这样说,小远也眉毛都不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从在现场的时候就一直这样,看起来好像在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那时她似乎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妹妹的尸体,但是不是其实在看着完全不同的东西?

用蓝色的眼睛。

“不过反过来说,她即使活着也派不上任何用场,所以死掉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诸位,就乐观一点看待吧。虽然没能得到与投资相匹配的收益,但也不需要再继续投资了,可以说是成功止损。对吧,直?”

“嗯。高贵的我的高贵的父亲。正是如此。”

听着原机关长和现机关长父子的对话,我心想——虽然不想听,但还是传进了耳朵里,实在没办法——止损。

斩首。

“——那个,我能说两句吗?”

我举起手,说。

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强行插嘴很没礼貌,不过,我并不是因为再也听不下去这两个人的对话才举手的。

不是。

“什么事,外孙女?有意见的话就说来听听吧。”

“好的……呃,一开始将那具尸体错认为小远的我说这话也许不太合适……不过那个,真的是小近的尸体吗?”

把尸体说成是“那个”也许缺乏敬意,但也没有别的说法。它实在太过凄惨,没法报以敬意……话虽如此,“遗体”这个词对表妹来说太过生分了。

若真的是表姐妹的话。

“那是无头尸体,又赤裸着,那个……有没有可能是不相干的人的尸体?”

因为雪洞小姐说我的表妹被杀了,所以我首先想到小远。不是小远的话就是小近,这是排除法,但无头尸体是看不到脸的。

从推理小说的上下文来说,出现无头尸体时,基本都是为了隐藏被害人身份而切断脖子。

我绝对不是有“如果不是小近而是其他少女的尸体就好了”的想法,但将那个断定为《死线之蓝》的抄袭是不是太性急了呢?

“那就是近。我能断定。”

这时。

我今天第一次听到小远的声音。

“因为指纹是近的。我刚才仔细确认过了。”

“咦……?”

她眯起眼睛盯着无头尸体,其实是在凝视无头尸体的手指吗……?早在在我这种人想到之前许久,她就验证了被害人“调换”的可能性?

不不,但是但是,从保持社交距离的那个距离上,而且是靠肉眼,怎么可能确认人类的指纹……

“能做到。因为是高贵的我的高贵的女儿。远即使是摆出剪刀手的照片里的指纹,也能在脑中鲜明地归档。”

顺带一提近也能做到,直舅舅补充说……他这是在炫耀女儿的性能,其实也有疼爱孩子的一面吗?或者也许是在炫耀

“妹妹”的性能……说到照片记忆,好像妈妈在年轻时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最近在突然站起来的时候,还会忘记为什么要站起来……那是普通的老化。

“盾大人,容我多嘴。我也认为那具无头尸体是近大人,望您参考。”

雪洞小姐接着说。

“确实,既然是无头尸体,那就不可能确认相貌。但是,如您所见,她是赤裸的。”

“?所以我才说呀,也无法从服饰来确认……如果穿着那件浴衣,不就知道是她了吗?”

不,十二单衣也就算了,浴衣的话,即使是尸体也能轻松更换。即使穿着浴衣也无法断定是小近。说不定那正是伪装工作……

我穿来做睡衣的长襦袢也是如此。在赶往客房时也就算了,现在终究是换回了澄百合学园的制服。

“因为赤裸才能确定。这话题有些不便在男性面前谈论,不过我在遮盖近大人身体的时候,近距离确认过。”

“啊,这样啊。”

她不用全部说出来就足够了。而我因为自己不过敏锐,而羞红了脸,虽然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虽说是蓝发少女,但体毛又不只有头发……即使排除掉特殊的成长环境,十三岁这个年龄也有些微妙,不过此时已经足以确认身份了。

这座城里只有两位青发碧眼的孩子。找遍全日本,也许也只有这两位——其中一位确认了指纹,那被确认的那位,就能断定是另一位。

不需要DNA鉴定。若是做DNA鉴定的话,还有可能被当成是妈妈的尸体。

“可是,若是这样,为什么小近会被砍掉头?另外,头被拿到哪里去了?我刚才好像没有在房间里看到——”

虽然并不是为了竭尽全力挽回之前愚蠢的发言,但我自言自语地问。

自言自语地——寻求无头尸体的逻辑性原因这件事本身,大概是和玖渚本家的诸位同样不正常,但就算是这样,那个断面。

这不是在古装剧中,也不是在协和广场,要想砍断一个人的脖子没有那么简单。特地那样做,一定有原因。

“嗯,确实,最好找一下头在哪里。虽然找不到也没办法,但姑且还是得在城内寻找一遍才行,若是被观光客发现就麻烦了。”

羸外公说出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而比起驴唇不对马嘴,这话更显得轻浮……我想说的没能传达给他吗?

昨天也是这样……我心想也许必须说得明白才行,便换成了直截了当的说法。

暂时忘记敬老精神吧。

“我认为交由警察寻找比较好。比起这件事,相关人士中谁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们有没有头绪……若不是替换或替身,那么就能认为损坏尸体的人对被害人有很深的怨恨,或是有强烈感情——”

我说出来一知半解的话。喂喂,对十三岁的少女能有什么很深的怨恨?因为是由现在全身各处都受重伤的我所说,所以可以当做是和尸检医生说的同样可信。小近虽然被剥成全裸,但她的皮肤上没有被人动粗的痕迹——若是因为怨恨或感情而犯罪,那应该在许多地方留下淤青或割伤吧?

只想砍头。想砍的只有头。

也许有语病,但就是这样的印象。

“警察?是啊,忘记要叫警察了。”

羸外公说。我还以为在我还睡在座敷牢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报警了,没想到现在还没,我吃了一惊——但真正惊讶的是之后的发言。

“自家人在世界遗产中被杀,要掩盖也不简单,需要巧妙地拜托他们才行。还是说,正因为是在世界遗产中,死的还是自家人所以隐蔽工作也更容易?直,你怎么想?”

“近没有户籍,世人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在玖渚机关内部也没有明面上的职务,防止事件化应当会很简单。比起警察和媒体,更多的是没法堵住之后会来的游客们的嘴。如您所说,需要在那之前完成现场的清扫。”

咦?

能干的男人们麻利地推进话题,但他们刚才是不是说了掩盖或是隐蔽工作?虽然由忍不住想要抱起小近的无头尸体(那时还以为是小远)的我,同时也是明知现场保存的原则却选择无视,叫人将无头尸体盖起来的我说这话有些奇怪——但是现场的清扫?

叫警察来,开个会,将这件事私下里解决了?

——因为没有户籍?

“…………?!”

我忍不住回头看向雪洞小姐,但她此时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完全不打算插嘴。不,她是没法插嘴。作为修行中的女仆,面对玖渚本家的决定事项。

我虽然姓玖渚,但说不上是玖渚本家的人,面对迅速敲定的掩盖步骤,也没法说:“喂喂,两位,你们稍等一下啊。”

“时机上也可以说是正正好,就在余女儿的女儿出现的这天。近的工作只要顺畅地原样交接给她就行了。”

“是啊。那么,高贵的我的高贵的次女的个人终端也让盾小姐继承吧。近也一定会高兴的。这是最好的悼念。”

迅速地。

我明明已经拒绝了工作,却被安排在了今后的计划中。自动地。

不,我懂。我懂的。

如果这个事件公之于众,那不只是青发碧眼的定制婴儿或克隆人这样可疑的危险单词,连玖渚机关在宇宙空间拥有的九颗人造卫星都有可能曝光。

人象卫星。

何止是隐私,连人权本身都无视的监视卫星。

即便解决了法律层面的问题,若是这些星星为人所知,那对玖渚机关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伤害……这二十年一直支撑着玖渚机关的装置,还有想要进一步改良的计划,都会变成相反的向量。

那么就在另一件事上也解决法律问题,这样做风险较低。这种经济观念我能理解。

衡量损益的话,报警不划算。

但是,感情上呢?

不只是脖子,连感情都要止损吗?不只是脖子——

“啊……”

想到这里我察觉到了。

不让杀人事件成为事件的原因……在活着的时候就一直被隐藏起来的小近,连死亡都要隐秘起来的原因。

出生的细节和人象卫星的存在暴露的话确实很糟糕,但更糟糕的是玖渚本家的人成为在世界遗产杀害自家人的犯人吧?

比方说直舅舅。

如果真相是身为第一发现者的玖渚机关机关长杀死了自己的私生子的话……那就不只是无法挽回的巨大伤害了。会事关长久以来支配西日本的玖渚机关的存亡。甚至会改变日本这个国家的形态。

如果犯人在我们之中……

……当然即使是我,就算事情没有牵扯那么大,想到自家人可能是杀人犯的话,也会犹豫要不要报警。另外,在这里列举显而易见的大道理虽然很简单,但原本我家爸爸妈妈就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人对我说“今天玖渚机关会陷入这种事态,究其根源就是你父母的错”的话,作为被那对父母供养上学的我,别说是大道理了,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

如果妈妈没有发射莫名其妙的人造卫星的话,如果爸爸没有让那位妈妈结婚离职的话,玖渚近甚至不会出生。

没有出生的话。

也就不会被杀了。

“——开什么玩笑!”

我猛地站起来。以既然这里是最城层,那说不定没有翅膀也得飞的势头。

大人们中断会议,现场的视线同时聚集在我身上。机关长的、名誉机关长的、城主的、表妹的、见习女仆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这位微不足道的人身上。胆小的凡人畏缩了一瞬间,但我出声跺脚,鼓舞自己。在别人看来完全就是歇斯底里了吧,实际上却是是歇斯底里。

“杀人犯也许就在我们之中,这种地方怎么呆得下去!在救援到达之前,我要一个人躲在座敷牢里!”

5

提到想要说一次试试的推理小说台词,一般都是“犯人就是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事件的谜底”、“这很简单,我亲爱的华生”、“Yippee-kai-yay”、“quod erat demonstrandum”或是“侦探集众人,开口言那么”,但我说出的却是会成为第二个被害人的登场角色的台词。

我也没想到蓝色学者和戏言玩家的女儿竟会做出这样龙套角色的举动。

我真的完全是小角色。

但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鬻矛誉盾不等大家做出反应,便迅速离开天守阁最上层的谒见厅,走下玖渚城螺旋状的走廊,直线回到舒坦的地下牢,也许毫无意义地从内侧插上门闩,抱着膝盖成功窝进了壁龛的角落。

呼。

长出了一口气。

简单的说就是,我再也听不下去大人的对话,便以小孩子的身份,代表所有小孩子,逃离了那里——实际上,我并不是真心认为杀害小近的犯人就在他们之中。

只不过,我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生命危险,这也是事实。……被润阿姨用超跑撞的时候没空感受生命危险。

就算没有户籍,就算是定制婴儿

,但玖渚近的死亡就那样有条不紊地被掩盖……实际上,就算是有户籍的普通人,以玖渚机关的全力,也能像用橡皮擦掉一样掩盖。

自动驾驶的悖论。

开发出不论发生什么都能绝对安全驾驶的AI的话,就没有人会乖乖走人行横道了——这个悖论,其实还可以反过来说。

也就是。

要是不论轧多少人撞多少人,不论是让老人受重伤还是杀死小孩子,都绝对不会被处罚的话,那么就不会有任何汽车乖乖等红灯。

我们的润阿姨正是出于这种立场上。既然不会受到惩罚,也不会遭到批判,那么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违反法律——所以。

如果妈妈的娘家玖渚机关是那种组织的话,光是身处其中,就时常有生命危险。即使他们杀掉我,也不会造成任何人、任何事的困扰。

在这个意义上,我昨天的行动太危险了……居然当场拒绝玖渚机关的委托,也太不要命了。

被塞了那种商务洽谈,也依旧无法丢开自家人意识,这话说得确实没错。但在那种断绝关系和政变都是理所当然的家系图中,居然会觉得他们不可能加害可爱的外孙女,也太悠哉了。

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不能拒绝工作了。

被告知得太多了。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羸外公和小远为什么会对刚认识的我口若悬河地说那么多玖渚机关的秘密,原来是觉得拒绝的话只要抹杀掉就好了……不好,真的要变得疑神疑鬼了。

这样一来,那句台词简直就成了真心话。

不过,即便拒绝工作就会被杀是我的被害妄想,但他们那么理所当然地讨论中的“掩盖对象”中,为何能断言不包括我?

在现实中,小近被脱光的无头尸体肯定是某个变态干的。但是,为了将这事实全部抹除,他们有什么理由让既是自家人又不是自家人的我活下去?

明明都不去碰机器……

实在太派不上用场了。

在性价比上,有什么理由让我活下去?机械白痴能给出和投资相匹配的回报吗?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23。

要珍惜生命。

不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自己的生命。

“……救救我。爸爸。妈妈。”

我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力地低声说——我清醒过来了。

呼。

出了第二口气。

唉,虽然说了是要在救援到达之前躲在座敷牢里,但那对父母不会坐着新快速从京都赶来。不是“大概不会”而是“不会”。他们不是那种为了心爱的女儿不顾一切的人。

虽说已经退休、断绝关系,但玖渚友依旧是纯粹的玖渚家族的人,而说实话,爸爸比她还过分。

将人生的一大半主动掩盖的戏言玩家唯独会将女儿优先于一切这种感人故事,会在脚本会议的一开始就被驳回。

如果女儿死掉,爸爸会像落入地狱一样懊悔三天左右,然后被某人鼓励重新振作,得到某些自私的成长吧。

啊,对了对了,在这期间可能还会随手解开些谜题。比如是谁杀了我……虽说清醒了过来,但想象一下那样的未来,就觉得更加生气了。

从被诱拐开始就都是父母的责任吧?要是他们还一脸得意地来救我或者解谜什么的,我可要随便找个男人私奔了。

……解谜。

是谁杀了小近?为什么小近会被斩首?为什么要带走砍下的头部?身上穿的浴衣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是在她分到的渡橹的房间,而是在客房被杀?是被斩首而死?还是在死后才切断的?说到底——犯人的动机是什么?偏偏选在世界遗产犯案,他是笨蛋吗?

光是一口气罗列,疑点就堆成山。而重要的是,所有这些悬疑都“没有”必要解明。解明反而“完全”是多管闲事。

不管犯人是玖渚本家的人还是变态,这个杀人事件都会被当做没发生过。就连玖渚近这位被害人活过的记录都会被删除干净。被仔细清理。所有,即使找出真凶,也无法保证我的安全……寻找真相反而会提高暗杀的风险。

所以,如果我是天才的话,就会判断继续在座敷牢深处抱着膝盖蜷缩着等风暴过去、上面的人们得出结论才是最佳策略。

“…………”

但是我要解开。因为我是笨蛋。

并不是因为我充满好奇心,遇到谜题就忍不住想解开。既不是为了自卫,也不是因为伦理观或正义感而想要执行法律。不是为了给昨天才认识的表妹报仇。妈妈的抄袭品?关我什么事。

对。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被砍掉了头,我就不知道那是谁了……小远用指纹,雪洞小姐用汗毛确定了身份,但我做不到。

做不到,但同时会想。

就算是定制婴儿或克隆人,不管有没有户籍,她都有指纹,都会疏于处理汗毛……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全身光溜溜的手办。不是特别的孩子。

不是蓝色的妖精。

不是登场人物也不是虚构角色。

那么,我应该可以和从新闻里得知有普通的、极其普通、普通得到处都是的、在地球某处素不相识的少女被杀时一样,愤慨犯人不可原谅。

既然没有其他人愤慨。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53。

原谅你觉得不可原谅的人。

不要原谅你认为可以原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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