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樱与巫女
内裤在空中摇曳。
色彩缤纷的半透明布料占据整个房间上空,房间的主人苇原音矢仰望着不属于自己的衣物,不禁绝望地发出叹息。
——我想要自由。
这句犹如陈腔滥调歌词般的话语,是音矢衷心的期盼。
如果凡事能尽如人意,生活将会是多么惬意啊,任谁应该都这么想过。
当然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这点音矢也很清楚。
所以祈求尽量不要遭遇『麻烦的状况』,是音矢在现实中仅能追求的自由;对他来说这样就够幸福了。
反过来说,正是因为音矢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不自由』,才使他甘于只追求这样渺小的幸福。
但是,那一天的黄昏,音矢购物结束回到家时,眼前正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状况。
也就是——内裤在空中摇曳。
——为什么我家老是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过平凡一点的日子?
音矢将视线从眼前景象移开,嘴上念念有词。这应该不是什么奢侈的愿望啊。
举例来说,就像是打开自己房门时不会感到惊讶的日常生活。
只要能在乎凡的环境之下,过着普通高中生该过的生活就好。
可是这微小的愿望,绝对没有传达给上天。
房间中摇曳的内裤彷佛在告诉音矢,神不在家。
而且内裤还不只一件,五颜六色的内裤循序吊挂在沿着天花板与墙壁环绕的好几条细绳上,随风摆荡,简直就像运动会里悬挂的万国旗。
而且音矢眼前内裤的数量,依然不断增加当中。
「啊、音矢,你回来啦。」
身穿巫女服装的短发少女对这件事(当然是指内裤的事)没有丝毫表示,神色自若地与音矢打招呼。
「妳在做什么啊?」
少女没有回答音矢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把新的内裤挂到绳子上。
音矢只好用明显不悦的语气再问一次。
「风花,妳到底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正在晾内裤啊。」
遮住女孩子最重要的部位,华丽又小到没道理的小裤裤,对年轻男子而言可说是充满神秘的一块布,音矢当然不会没有兴趣。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感到的羞耻却远远超过内心的好奇,要是这种事给谁——譬如同班同学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究竟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要在我的房间里面……那个……晾内裤啊?」
「因为我觉得这样音矢应该会很高兴。」
——呜。
音矢将内心激起的冲动硬生生忍下,因为尽管发泄出来也不能解决任何事;再说音矢比风花大上两岁,这种时候应该采取大人的态度来应对。
「我并不会高兴,妳还是拿回自己房间晾吧。」
虽然音矢尽可能让自己的口气平稳,但是风花完全不把他细腻的用心放在眼里,笑着这么断言。
「又来了又来了,不用假装了啦,其实心里很高兴对吧?别害羞嘛!」
如果只看风花的笑脸,以一般世俗标准来评价,称得上是十二分的可爱;和她的短发小脸不成比例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淡桃色的嘴唇勾出弧线般的笑容,正代表她的好心情。
但是,绝不能被这乍看之下可爱的笑容蒙骗。
——这是小恶魔的笑容。
音矢私底下给这表情如此封号;每当风花要对音矢恶作剧的时候,都是露出这号表情。要是自己一不小心盯着内裤看,不知道会被风花羞辱成什么样子。
「我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可是音矢的爆发似乎晚了五秒。
「好,终于弄完了。」
风花拍了拍双手,快步从音矢身旁穿过。
而且擦身而过的时候,还不忘落井下石。
「啊,干了之后帮我收一下啰,麻烦你啦~~」
话一说完,风花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音矢将无从发泄的愤怒硬是吞下,坐在书桌前打开教科书。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有助于用功念书的环境。
不管面向哪里,一定会有内裤出现在视界的一角,而且不可思议的是,祖父的红色兜裆布还随机夹杂其中。这点风花虽然不是故意的,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恨。
音矢死也不愿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房间。
四周色彩缤纷的布料映入眼帘,令音矢忍不住在意,教科书的内容也因此完全无法塞进脑中。
他不发一语地把教科书合上,将书丢向房间角落。
「谁受得了啊!」
音矢打算干脆在晚饭前睡个午觉,刚爬上床躺好,突然屁股震了一下,吓得音矢从床上弹起了快五公分。
这并不是什么怪异现象,而是放在牛仔裤后口袋里的手机所发出的震动。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来栖真那实』,音矢不禁犹豫是否要接电话。
震动一次。
真那实是音矢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他所属的流行音乐社的社员,与音矢是青梅竹马。
震动两次。
真那实在学校里也属于顶尖水平的美少女,而且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造就她金发碧眼的醒目外貌。
震动三次。
真那实打来的电话多半都是些麻烦事,但要是不接电话,改天肯定会面临更严重的下场,这点毋庸置疑。
现在已经震动到第四次,事到如今再接电话音矢也觉得尴尬。
「还不快给我接电话!」
才刚听到一声怒吼,下一刻音矢的后脑杓突然就被踢了一脚。
「痛死了……咦?真那实?」
音矢摸着后脑杓回头,只见一名金发少女双手插腰站在床上,两只蓝色的眼睛狠狠瞪向音矢,这人便是来栖真那实。
「不是说过我的电话要在三秒以内接起来吗!」
「哎呀哎呀,真那实,妳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得有这~~么可爱的女生打给你,你竟敢不接,未免太没常识了吧。」
「明明人就近在可以踢到对方的距离还打电话,难道不叫没常识喔。」
「我倒觉得房间里吊了这么多女用内裤的高中生才更没常识。」
「呜……」
音矢先前担心的事——被同班同学看见这副景象——如今已经成为现实。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啊!
面对无话可说的音矢,真那实毫不在意地环顾室内之后,居然就拿起手机一张接一张拍起照来。
「等等,真那实别这样!妳这是做什么!」
「这作为前卫艺术似乎不错喔~~我拍下来投稿给杂志看看。」
「够了!住手啦!」
音矢伸手打算抢下真那实手上的手机,真那实当然不会乖乖就范,两人就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展开追逐。
当音矢的目的将要达成之时,两人的脸只距离不到几公分。
点缀着金色睫毛的蓝色瞳孔近在眼前,在日本人当中几乎找不到的白皙脸颊微微泛红。真那实的个性粗暴又强势,总是像高傲的女王一般把人当仆役使唤,不过论长相却是无可挑剔的美少女。
「……然后咧,妳是来做什么的?」
音矢慌忙把脸别开问道。真那实微微侧着头想了一下,一脸认真地回答。
「就是来告诉你,如果我打电话给你,你得在三秒以内接起来。」
面对这蛮不讲理的答案,音矢不知该作何反应。
每当真那实来电,音矢的确都会犹豫要不要接,然而光是为了说这件事特地跑到音矢家里,还在房门前打电话,确认音矢犹豫的反应之后冲进来大发雷霆,这种行为完全脱离音矢的常识。
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是真那实在春假中闲得发慌,又好一阵子没见到音矢,所以来看看他而已。但是真那实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音矢,音矢也没有发现真那实的心意。
再加上因为两人是青梅竹马,径自进门闲聊也成了家常便饭;就算音矢不清楚高级绿茶放在自家厨房何处,真那实却是了如指掌。
尽管如此,要是不稍微抗议一下,只怕她今后愈来愈过分。
「我说啊……真那实。」
「你有什么意见吗?想要我当你的新娘子,却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等、等等,妳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是已经向我求过婚了,就在国小三年级的时候,你给我的情书上是那么写的。」
「呃,小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再说时效早就……」
「那封信我还收得好好的喔,要不要我影印个几份在镇上发送啊?」
那件事是音矢这辈子最大的失误,都是年纪小不懂事惹的祸。如果真那实真的那么做,音矢的青春生活将是一片黑暗。
从各方面来看都惨败的音矢只能在一旁咬牙切齿,真那实不去管他,而把目光移到桌上的杂志。
「啊、这
不是这个月的『音乐现场』吗?可以借我看吗?」
从真那实的表情看来,五秒前的对话似乎只是过去往事。
「我借走啰~~」
「我也还没看……」
「明天去学校的时候还你就行了吧,那我回去了。」
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真那实全然不理会音矢的意见,拿起音矢才刚买的杂志转身便要离开。
「喂、喂,真那实。」
「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听见这句话,真那实回头对音矢笑着点了点头。
「嗯,晚安,明天见啦。」
那本杂志大概不会回来了吧,音矢一边在内心想着,一边目送真那实离开。
真那实离开之后,音矢咒骂起自己的手机。
为了得到自由,把手机丢了或许会比较好,这件事音矢不知道想过多少次。
但是这件事他做不到;一般的高中生就算没带手帕,也不可能没带手机。
手机是让音矢维持一个普通高中生身分的必要道具。
只要手机在手,无论何时都能打给朋友聊些蠢话——不过实际上音矢几乎没有自己打出去过;就算没有要跟谁联络,只要记下一些手机最新机种的情报,就不用担心没有话题聊。
音矢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突然间手机被人拿走。
他从床上起身,注视将手机拿走的人。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音矢对着拿走自己手机、身穿睡衣的老人伸长了手。
可是这名老人——苇原弦而,也就是音矢的祖父——手上拿着音矢的手机,两眼却入神地凝视在天花板摇曳的内裤。
「这真是绝景,可惜这红色的兜裆布太碍眼了,不能想点办法吗?」
他没在听。
不只如此,他神情不悦地看着自己的兜裆布。
「我说爷爷,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来看内裤的话,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
「做什么还用说吗,当然是说教!」
弦而以锐利的眼神瞪视音矢,口气不悦地说道。
「我难得大开金口来给你说教,你却为了手机这点小事啰唆个不停,证明你的心态太过松懈!」
弦而口中怒斥,同时把手机往空中一抛。音矢见状慌忙要接下手机,但是在那之前弦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支白木球棒,对准下坠的手机全力挥棒。
「看招!」
铿锵!
弦而发出充满气势的吶喊。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被打飞的手机从折叠处断成两半,液晶屏幕的部分冲破窗子在远处消失,按键的那一半化成碎片散落一地。
「哇啊啊啊!你干什么啦!」
「嗯、这个是……」
弦而瞇起双眼,交互看了打破的窗户与地板,而后小声地喃喃询问。
「刚刚那个你觉得算是全垒打还是失败的打击?」
「那种事怎样都行啦。」
「这可不行,这件事很重要,来,说说是哪种。」
「……失败的打击吧。」
音矢才刚说完,弦而就拿起睡帽往床上砸下去。
「都是因为你……」
弦而紧握的拳头微颤,他缓缓抬起脸。
「都是因为你的手机太软弱,才害我没打出全垒打!」
「你在说什么啦!」
虽然音矢大声怒吼,可是弦而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练习挥棒。
「再说在房间不能用手机,没道理就可以挥球棒吧!」
音矢伸直手指指着弦而扛在肩上的白木球棒抗议。
「嗯?音矢你不知道吗?用球棒敲击手机的仪式称作机打,是一种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仪式哦。」
——最好是啦!
虽然他想这么吐槽。
——已经无所谓了。
音矢放弃了,反正对弦而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音矢的抗议在进行讨论之前就会被弦而一口否决;苇原家的规矩就是这样。
依照弦而的说法,他原先似乎是想要针对音矢的成绩说教,既然这样,一开始直说不就得了?到现在他连成绩的成字都没有说出口,真是离题太远了。
再说第三学期的成绩,音矢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
「成绩单你有看清楚吗?虽然只有一点点,不是有进步了吗?这有什么好气的。」
可是弦而却把通知单撕成碎片撒在床上并这么放话。
「如果不能当第一名,那还不如别念了。」
音矢哑口无言。
尽管没办法考到第一名,音矢认为自己在二年级的第三学期已经颇为用功,弦而就算不夸赞,也不该大声斥责。
「你这是对努力念书的孙子说的话吗!太奇怪了吧!」
音矢一直想要当个正直且有常识的人,过着平稳、普通、无风无浪的生活,为此他也不惜付出努力,但是周遭的人们却一点都不体谅他,这是音矢最大的烦恼。
「我在国小、国中、高中可一直都是吊车尾哦!」
当弦而开始自夸地娓娓道来之时,音矢已经放弃继续听下去了。
不过弦而的说教还没结束。
「与其浪费时间在不上不下的学业,还不如多背点祝词(注:日本祭神时,在神前朗诵,用以向神祈求的文章。)。」
弦而在口中念念有词。
「音矢,你可是这个苇原神社的继承人啊。」
虽然这是弦而每次固定的说话模式,但是一听到这句话,音矢仍旧不禁怒气上升而不自觉地大吼。
「我根本就没打算要继承神社,也早说过不会当什么主祭!」
音矢愤怒地举起拳头打向墙壁,玻璃窗因而细微地震动。
苇原神社的继承人——这就是最让音矢感到不自由的束缚。
音矢的愿望以及所有的努力,就只因为这件事而遭到否定。
他眼神坚定地注视弦而。
弦而正面迎向音矢的目光,以劝导的口气对音矢说道。
「音矢,你的十八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抱着这样的心态可没办法胜任神职啊。」
弦而留下这句话,随即离开房间。
音矢脸上浮现哀伤的神情,他把地上的手机碎片收集起来,轻轻放在书桌上。
「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平凡的家庭当中呢……」
音矢轻声自语,俯身仰躺到床上,没多久又翻身换成侧躺,合上了眼。
不管面向何处都看得到的漫天内裤,令他心情更加低落。
神这么无视他的存在,当什么主祭可真是笑掉人家大牙。
就这样,苇原音矢春假的最后一天落幕了。
音矢一早醒来,穿着代替睡衣的T恤便跑出主屋,经过苇原神社内铺满圆形碎石的区域,穿过鸟居(注:为日本神社建筑物,颇似中国之牌坊建筑,主要用以区分神域与人类所居住的世俗界,算是一种结界,代表神域的入口,可以将它视为一种「门」。)快步走下绵长的石阶。
在神社境内随处盛开的樱花香气扑鼻而来;音矢很喜欢清晨的空气在脸颊滑过的感觉。
音矢从石阶最下方的信箱当中取出报纸,又往回登上石阶;虽然是长到连顶端都看不清的石阶,不过拿报纸这件事从小一直是音矢的工作,因此他从来都不觉得辛苦。
爬上石阶再度穿过鸟居,在回到主屋的途中,音矢走到手水舍(注:设在神社或寺院境内,供参拜前洗手的建筑物。)前,把报纸夹在腋下,两手掬起涌出的水洗脸;多亏了这一年四季都沁凉如常的冰水,音矢总算彻底清醒。
这是音矢每天必做的事。
昨天的骚动他已经不放在心上,因为一直忧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乐趣,况且在不自由的夹缝中生存可是很需要精力的。
音矢用力伸了伸懒腰,背对拜殿(注:神社中让人进行参拜的地方。)抬头仰望澄澈蓝天。
高中三年级的第一天看样子将是一个爽朗的好日子。
苇原音矢是一个就读市内县立高中的普通高中生,在这个春天就升上三年级。他的体型不胖不瘦,身高也不高不矮;虽然他觉得自己五官长得还可以,不过也差不多是一般人的水准吧。
也就是在任何方面,都像是『普通高中生』的范本。
当然这样子也是音矢所期望的。
音矢与其它朋友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在有着古老历史的苇原神社当中出生,也是神社唯一的继承者;虽然这件事一直为音矢带来烦恼,但是音矢并没有因此认为『只有自己是最特别的』。
因为不论是谁都一定是某人的孩子,只不过有的出生在鱼店,有的出生在电器行,而他只是恰巧出生在神社罢了。
要是不这么想,他早就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报纸我拿来了。」
音矢从主屋厨房的出入口走进餐厅,把报纸递给正在喝茶的弦而。
「音矢你也已经是高中三年级,多少要看点报纸吧。」
音矢对世上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而且
从来没读过报纸,学校的朋友也都是这样;如果说有什么内容会让他感兴趣,大概只有晚上的音乐节目的特别来宾是谁这类报导吧。
「嗯……我看节目表就好。」
音矢打开事先抽出的节目表,走到餐桌旁就坐。
坐在餐桌的除了弦而之外,还有三位住在神社中工作的巫女;虽然三人都是穿着相同的巫女服饰,但是予人的印象却天差地别。
「早安,音矢。」
先向音矢打招呼的是三人当中年资最长的熏子,她有一双细长的眼角,脸上配戴着无框眼镜,过于冷硬的态度令人难以亲近;如果她穿上西式服装不开口,感觉就像大企业的社长秘书。
她负责神社经济方面的事务,换言之就是苇原家的掌权者,是绝对不能反抗的对象。
「音矢早啊,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哦~~」
说话语气温吞的是小梅。还带着少女稚气的容貌,配上胸部看似要破衣而出的魔鬼身材,这种必杀级的对比,使得男性的参拜者无一不为之倾倒;只是本人似乎对此毫无自觉,让正值敏感年龄的音矢有时在应对上不禁感到手足无措。
「音矢,这是你的味噌汤~~啊!」
正将早点摆上餐桌的小梅不小心把味噌汤打翻到桌上,熏子见状皱起眉头。
「可以请妳不要每次都这样吗。」
「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啊~~要是因为这样丢了巫女的工作,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家乡的父母说……」
「要怎么说都好,可以请妳先把这个惨状收拾一下吗?」
「对不起,我现在马上擦干净……啊!」
慌忙要去厨房拿抹布的小梅又在途中摔了一大跤。
「好痛哦……」
小梅倒在地上发出呻吟。
「嗯、趺痛了屁股吗?来给我看看~~我帮妳揉揉吧!」
小梅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弦而的手在空中一边做着搓揉的动作一边贴近。
「宫司大人,您这么想死吗?」
熏子对弦而做出完全未加修饰的忠告,弦而的动作因此紧急剎车。
「真是的,早餐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吃吗,早餐可是三餐当中最重要的一餐,也是一天开始时头脑最重要的营养补给,如果因为这种无聊的吵闹拖慢我神道上的研究……」
熏子频频调整眼镜的位置,叨叨絮絮地开始说教。
低血压体质的熏子在早上的情绪特别差,如果说教便能了事还算幸运,要是再继续闹下去,恐怕熏子的怒火将会爆发;就算是弦而看来也不想触怒熏子,他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被熏子责骂而陷入低潮的小梅身旁,有一人手忙脚乱地动个不停,她是第三位巫女,也是万国旗内裤事件的犯人——风花。
「真是的,小梅做事还是这么不小心。音矢,煎蛋可以给我吗?啊、不用回答了,因为我已经吃掉了。」
当家的弦而都还没动筷,风花就已经擅自吃起来。
熏子用手指按住开始阵阵刺痛的太阳穴。
「啊!熏子小姐,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因为我是明知故犯的。生气也是会消耗热量的嘛,对不起,这样可以吗?」
尽管嘴上说得飞快,风花依然没有停下筷子。
风花的五官长得十分具有现代感,稍稍鬈曲的发丝和明亮的发色与她很相配,只要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个美少女。可惜天不从人愿,她的个性浅薄又静不下来,丝毫不懂一丁点礼节;不、是就算知道也学不来。
这三人都是为了巫女的修行而寄宿在苇原神社,跟随弦而学习神道。
音矢从出生父母就不在身边,所以音矢、弦而再加上三位巫女就是苇原家全部的成员,也等同是音矢的家人;换个说法,音矢的日常自由就是被这四人所束缚。
「大家都怎么啦,不吃吗?」
「……我的配菜全部让风花吃了不是吗。」
「哎呀~~是这样吗?」
音矢一边从风花的盘子里抢回配菜,一边注意墙上的时钟。看来似乎无法悠闲地享用早饭了,要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迟到,面子可挂不住。
音矢快速地把饭菜扒完,迅速起身。
「我吃饱了!」
音矢放下碗后就冲回房间换制服,他很快地把立领的扣子扣上,再将书桌上的手机零件放进口袋,然后抓起书包,用与进房时同样的速度跑出房间。
「我出门了!」
跑向玄关的途中,音矢朝餐桌的方向打声招呼,把脚尖穿入运动鞋就奔出大门。他跑下石阶,跨上停在石阶下方的脚踏车,用力踩着踏板飞驰而去。
从音矢家里到学校之间的距离,骑脚踏车全速前进的话花不到三十分钟,只是途中有件行李必须回收,那行李算是有点重,所以音矢往往必须提早出门。
穿过苇原神社一带的田园地区就是住宅区了,音矢避开路上的行人,朝远远就可看到的大型公寓前进。
随着距离缩短,已经无法将公寓全体纳入视野之中时,只见前方有一位金发少女朝这边挥手。
那就是音矢每天早上非得回收不可的行李——青梅竹马的来栖真那实。
「音矢!这边这边!」
脚踏车在并排的公寓入口停下,真那实将书包塞入车笼后,一屁股坐上后头的置物架,然后把两手环在音矢的腰上。
「慢死了,你在做什么啊?」
真那实口中的抱怨与洗发精的香味掠过音矢的耳际。
「还不老样子。还有,不要黏得这么紧。」
「什么啊,你在害臊吗?」
「才、才不是!这样我不好骑啦!抓好,要走啰。」
音矢向身后的真那实说完,便用力往踏板踩下。
插图015
真那实的家刚好在音矢家与学校的中间,依据校规,真那实居住的公寓所在区域的学生不能骑脚踏车通学,所以真那实每天早上都把音矢当出租车,让他接送上学。
「喂、春假过得怎么样?有到哪边去走走吗?」
「什么也没有,一直窝在家里闲着而已。」
真那实最喜欢坐在音矢所骑的脚踏车后面,像这样一边与音矢闲聊一边去学校,对她而言这正是美好一天的开始。真那实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唯一让真那实感到不满的,就是音矢似乎并不这么想。
从音矢的观点来看,为了载送真那实,他必须每天提早出门,要是迟到的话还会遭到老师与真那实双方的责难,会这么想或许也理所当然。
即使如此,音矢还是至今整整两年都像这样来接送真那实,如果抱怨太多,他就有些可怜了,真那实心中这么想着。
「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个内裤祭典是怎么回事。」
真那实不经意说出会让音矢呻吟出声的话。
而音矢今天也如同以往的每个早晨发出叹息。
——早知道就不来接她了。
可是同班同学却很羡慕音矢,因为他每天早上都能够护送校园的女王;这个时候音矢也只能在嘴里叨念『那是你们不了解真那实的本性』。
话虽这么说,音矢他也不是讨厌真那实,要是有人问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那当然是喜欢了;虽然她总是无理取闹,还带来许多麻烦,不过音矢认为真那实也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当然音矢并没有当面这么告诉真那实,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就算顺利告诉她,到时候真那实也只会以有如火箭升空的气势得意忘形起来。
穿过商店街以后,就会接到通往校园、两侧种有樱树的散步步道,到了这里两人都从脚踏车上下来改为步行,因为双载一旦给老师看见不但会被骂,在到处都是学生的步道骑脚踏车也有些危险。
「你头发怎么睡成这样!这真的是睡出来的吗?」
走在樱花步道上,真那实拍拍音矢头发倒竖的后脑杓。
昨晚由于不管看向哪边都是内裤,实在没办法睡好,发型就变成这样了,不过这件事当然无法对真那实说出口。
「我来帮你整理吧,弄个帅气的发型。」
「不必了,妳又想弄成摩西根发型(注:只在头部中央部分从前到后留下一条细长形状的头发,其余全部剃光的发型:这是模仿美国哈德逊河上游居住的摩西根族的发型而来。)吧。」
说到一半音矢突然停下脚步。
走在后方不远的真那实因此撞上音矢的背。
「好痛、喂,不要突然停下来好不好!」
可是真那实的抗议音矢并没有听进去。
音矢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
有个女孩子走着。
在樱花的花雨当中,那名少女沐浴着林间洒落的晨曦,步伐如舞,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樱花花瓣仿佛嬉戏般,顺着乌黑的长发及红色的袴裙飘落而下。
即使在电视上也没看过像这样的美少女。
而且时间像是停止一样,空间满溢着神圣的气氛。音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心注视眼前这位巫女打扮的
少女。
突如其来一阵风卷起樱花花瓣,音矢不禁举起手臂掩住脸,下一个瞬间,少女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樱花的香气。
「刚刚那……是梦?」
音矢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真那实拿起书包朝他的背打下去。
「好痛!妳、妳干什么啦。」
「要是把我的鼻子撞塌了,你要怎么负责?」
音矢回头,只见真那实鼓起脸颊瞪向他。
「真那实,妳有看见刚刚那个吗?」
「刚刚哪个?」
「就是刚刚有一个女孩子走在前面……」
「什么?看女生看呆了所以突然停下来?然后你还敢跟我说?」
真那实一边捂住撞个正着的鼻子,一边数落音矢。如果是普通男生,尽管那是事实,也不会当着真那实的面说出来;音矢在这方面可以说是非常迟钝,完全不懂女人心。
明明有了这般美少女的青梅竹马,还丝毫不知感恩,看其它女孩子看到发呆……想到这里真那实更为光火,她丢下不知所措的音矢,独自走向学校正门。
「再跟你耗下去可会迟到,我先走了!」
追着怒气冲冲快步离去的真那实,音矢不禁又一次回头望向樱花步道。
——那真的是梦吗?
少女的身影已经深烙在音矢的眼帘。
之后参加完新学期的开学典礼,等班会结束就放学了。
班上的同学相互报告在短暂假期中发生的趣事,正当音矢和同学热烈地聊着对人生来说可有可无的对话,品尝这对一般人来说最美好的幸福滋味时,突然有人戳了他的头,抬头一看,只见真那实正俯视着他。
「走了,东西帮我拿着。」
「啊、嗯。」
音矢接下书包,与真那实并肩走出教室。
音矢之所以被强迫提书包也毫无怨言,是因为他很清楚这已经是无法回避的惯例了,就算抗议这不合理待遇也是枉然,不如省省力气;这是音矢与真那实相处十多年来所领悟到的密技。
……虽然这只不过是放弃抵抗,但是他本人并不承认,坚称是密技。
从校舍的楼梯登上四楼之后,马上就能看到流行音乐社的社办。
真那实在门口停下脚步,直盯着上方。
「不进去吗?」
面对音矢的疑问,真那实一语不发指向门的上方。
稍微开启的门缝最上面夹着板擦,一开门板擦就会掉下来砸到头上,是个老套的古典恶作剧。
「啊……」
「音矢你先进去。」
音矢还来不及说话,真那实就已经不由分说地下达命令。
音矢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将手搭上门把;既然知道会有东西掉下来,就算音矢的运动神经再差,要闪避或拨开应该都不是问题。
「来栖,今天一定要拍到妳的小裤裤!」
一打开门,只见一块黑色物体如此大喊,并快速地从地上滑过来。
块状物的真实身分就是拿着数字相机的加持豪铁。
有着超过一百九十公分巨大身躯的豪铁面向上方、头朝门口,如同鱼雷一般在地上滑行。
打开门只过了零点一秒,透过数字相机的镜头,音矢与豪铁四目交对。
「音矢,怎么是你……」
「对不起,豪铁……」
两人的邂逅只有一瞬问,豪铁从音矢的胯下滑过,眼看就要滑出走廊,却因为肩膀过宽而卡在门口,结果演变成身体还在教室里,只有头部露出到走廊上,这种仿佛在断头台上的姿势。
「来、来栖,妳好啊。」
「你好啊,加持同学。」
真那实俯视手持数位相机朝上看的豪铁,并露出甜美的微笑。
——帕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把社办的门关上。
「混帐东西,我还以为头会被夹断咧!」
「我是这个打算没错啊。」
豪铁一面整理僧衣的衣领,一面左右活动脖子而咯咯作响;另一边音矢则是一副『怎么会没事』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学生服没有适合一百九十公分高、一百一十公斤重的体型穿的尺寸,所以豪铁总是穿着僧衣,对此校方当然已经许可,或者该说是包含老师在内,学校当中并没有人敢正面向豪铁表达意见。
「可恶,本来想利用上方的陷阱让妳分神,再趁机在下面猛拍。我觉得这计划应该完美无决啊。」
豪铁一边检查数字相机的照片,一边懊恼地碎碎念。
拍下的只有板擦直击音矢头部的瞬间而已。
「什么完美无缺的计划,你是笨蛋是不是?除了女孩子的内裤以外就没有其它的事可以想了吗!」
「档然没有,本大爷的别名可是内裤狙击手,而且已经接下来的委托可不能反悔,不拍到妳的内裤照片,整组收藏就没办法完成。」
「你真的是和尚吗?」
真那实以怀疑的眼神盯着豪铁。
豪铁生于寺院,所以对于同为神社继承人的音矢格外亲切,从入学以来两人一直混在一起。要说豪铁与音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豪铁对于继承寺院并不抗拒,甚至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天职。
「释迦牟尼佛也是男人,肯定会理解男人的浪漫。」
「这么想拍我的内裤就付钱啊!给我付钱!」
真那实边说边伸长手,豪铁看着她的手摆出厌恶的表情。
「谁要付钱啊,真是不知羞耻的女人。」
「喂喂,我连多少钱都还没说耶。」
「一毛也免谈。」
「什么嘛,你是说我的内裤一文不值吗?」
真那实显得无法接受。虽然死也不愿意被偷拍内裤,但是不被需求也令人难以心服;这是正逢花样年华的微妙女人心。
真那实气势十足地往音矢看去。
「音矢!」
「什、什么?」
正打开窗子拍落满头粉笔灰的音矢畏缩地把头转回来。
好不容易想装成事不关己来蒙混过关,却在这时候被发现。
「要付多少?」
真那实把手伸到音矢面前。
「啥?」
音矢对真那实的问题完全摸不着头绪,再说两人的谈话他根本没注意听。
「什么啥啊,我在问你要是想看我的内裤,你愿意花多少钱?」
音矢在心中抱头。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要是回答0元的话,想必真那实会不满地说『音矢对我根本不感兴趣是吗』;可是只要出价一元以上,一定就会被骂『变态!』之类的吧。
音矢仔细考虑后这么回答。
「这个啊……0元吧。」
既然怎么说都会被骂,不如就站在豪铁这边吧,这才是男人之间的友情。音矢在心中下了如此判断。
「什么嘛,你是说我的内裤根本不入你的尊眼吗?」
真那实就如预料中一样火冒三丈,而豪铁又那壶不开提那壶。
「妳真的一点也不懂耶,花钱就能拍下的内裤,就缺少那种若隐若现的感觉了。阿音啊,我说的对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吧。」
音矢不由得点头,真那实见状突然皱紧眉头,不屑地说道。
「变态。」
音矢顿时垂下肩膀。不仅让她发火,而且还被骂,实在是惨到不行。
真那实望向墙上的时钟,不掩焦躁地抱怨。
「怎么到现在人还没到齐,我明明说过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啊。」
「……我在啊。」
从教室的角落传来彷若濒死蚊鸣般的声音。
众人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教室角落的桌子底下,同是流行音乐社社员的王子真太郎两手抱膝,不知为何正在发抖。
豪铁走到教室的角落,猛然用力抓起王子的衣领,把他从桌子底下拖出来。
「真太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从一开始就在。」
「人在的话就说一声啊。」
「谁叫你们的对话那么愚蠢,让我说不出半句话。」
王子就像后颈让人抓着的小猫般被豪铁吊在半空中,卑微地笑着。
「你干嘛发抖?」
「……我会冷。」
「你这家伙有好好吃饭吗?」
「吃东西这么下流的行径,你以为我会去做吗?」
就算已经是四月温暖的天气,有慢性卡路里不足的王子还是觉得寒冷。
豪铁用鼻子哼了一声,抓着王子回到社办中央。
吉他手的王子、贝斯手的真那实、鼓手豪铁以及挂名社长的音矢四人集合起来,流行音乐社的成员便到齐了。
顺带一提,主唱是真那实与王子各负责一半。
「来栖,这个给妳。」
终于被从空中放下来的王子从制服的内袋当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真那实。
「这是什么?……恶~~」
那是一张照片,里头有一名
上半身赤裸的男子在弹吉他,而他的头发不知为何像是被风吹拂一般飘扬。
「这是我的个人照,听说外头一张要三百元,比来栖妳的内裤还要有价值多……呜!」
王子的腹部挨了真那实一拳而不支倒地。
接着真那实从在地上蜷曲着身子的王子背上踩过,走到黑板之前。
「本年度值得纪念的第一项议题就是……」
——关于新社员的招募。
真那实在黑板写上这样一句,男社员们则盯着黑板的字。
豪铁一副兴趣缺缺的口吻说道。
「想来的自己会来啦。」
接着音矢也消极地附和。
「就算来了也一定很快就会退出。」
最后王子则看似愉快地发表意见。
「呵呵……与其要教那些小鬼怎么弹吉他,不如去教蚯蚓好了。」
三个男社员完全不想为了招收新成员而采取任何行动,只有真那实一人充满干劲,在黑板上敲了敲。
「这可不行,我们今年就要毕业了耶,你们觉得这样下去这个社团会怎样呢?」
流行音乐社社员只有目前在场的四人,大家也都在这个春天升上三年级了。
也就是说……
「流行音乐社将会消失。」
对于音矢的回答,真那实大大地点头。
「就是这样,流行音乐社流传至今的传统,可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我是转学来的所以不太清楚,流行音乐社有这么久的历史啊?」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依照文献看来,今年是创立第一百二十周年哦!只要稍微追溯上几代社史,就会发现这个城镇到处都是流行音乐社的学长姊呢。」
尽管真那实紧握拳头说得铿锵有力,众人依然没什么反应。
这也难怪,又不是在讲什么老牌的糕饼店,创立一百二十年听起来就很假,那个时期应该连这所学校都还没成立吧。
「没人加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妳想音乐才子会甘愿埋没在这种乡下地方吗?」
王子把浏海往上拨,不过头发很快又散落下来回到原本的样子,从发间隐约可以看见他的嘴角依旧泛着卑微的笑容。
「享受乐团的乐趣应该和才能无关吧!」
真那实的主张让音矢的胸口隐隐抽痛。
——如果和才能无关,那我为什么……
突然涌现心头的烦躁感其实与真那实的话没有直接关系,但是……
仿佛要把这个感觉挥去一般,音矢握紧拳头,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王子听了轻声笑着反驳。
「现在乐团早已经不流行了,既然是时代潮流也是没办法的事。」
「啊~~真是的!都是因为王子啦,害得议题一点进展都没有!」
真那实大步走到教室后方,拿起王子放在桌上的吉他袋。
「啊、不要碰我的吉他!」
真那实不理会王子的制止,拉开吉他袋的拉链取出吉他,然后塞给他。
「吉他拿着。」
「我、我的吉他啊啊啊!」
王子从真那实手上把吉他抢回来,像宝贝般抱在胸口。
真那实确认王子拿好吉他后,再走回黑板前。
「为了要招收新社员,首先必须提高本社团的知名度,知道了吗?」
真那实拿起粉笔在黑板写上『提高知名度』,然后画个圈把文字围起来。
「也就是要办现场演唱对吧?YEAH!」
王子回答之后用手指拨了一下吉他弦。
铿~~!没有透过音箱的电吉他沉沉地响着。
「第二弦的音不对。」
「嗯、是吗?谢啦,苇原。你虽然什么乐器都不会,耳朵倒特别灵。」
不知何时已将长发束在脑后的王子说完便开始调弦,露出的面容和表情都与方才判若两人。
「只要我一弹吉他,一定会让新生全都目不转睛盯着我。」
有双重人格的王子只要拿起吉他,就会从原来懦弱的阴沉少年变成疯狂的摇滚人。
调音结束以后,王子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
「Lifeismusic!就让那些过着无趣日子的人们听听我的吉他吧!」
王子说出和刚刚完全不同的言论,不过音矢等人早已习惯了。
「要办现场演唱我是不反对,但是我们有经费吗?」
一直不发一语的豪铁终于发表意见。
举办现场演唱得租借场地和器材,需要花不少钱。
一谈到预算的事,全员的视线都转向音矢。
「怎么可能会有。」
「咦……为什么没有钱?」
「还问我……一月的现场演唱就用光了啦。」
管理流行音乐社财务的音矢无奈地举起双手耸了耸肩。
元旦时在海边举办的冬泳演唱已经让社团的预算见底。
演唱会本身是盛况空前,免费的什锦汤与红豆年糕汤深受附近老人小孩的喜爱,但是因为器材受到浪涛浸水,根本没办法演奏。
而且穿着泳衣准备演唱会的社团成员在那之后都患了严重的感冒。
「虽然社团消失的话我也会觉得寂寞,要举行现场演唱暂时是不可能啦。」
音矢斩钉截铁地告诉众人,王子接着用像在演戏的口吻搭腔。
「啊~~应该死去还是活下来呢,这就是问题所在。」
「佛像的手指不是作圆圈的手势吗?那个叫做印相。」
豪铁用食指与大拇指作成一个圆圈,并伸长手给大家看。
「这世上最后还是钱最重要,就连阿弥陀佛也这么说啦!」
音矢摇了摇头,王子则是夸张地叹气,表现出一副哀伤的样子。
但是真那实却带着充满自信的笑容说道。
「既然如此,就来进行街头演唱作战吧!」
「还有这一招啊!」
全员都这么大叫出口,不然就是拳头轻敲朝上的掌心,以尊敬的眼神注视真那实。
——本来应该如此。
尽管不奢望会有那么热烈的反应,可是真那实认为自己的发言至少也该获得赞同才对,然而三个男生却只张着嘴巴呆呆看向真那实。
如果有铁签在手,真那实真想从旁边将三人刺成一串。
「我再说一次,街头……」
!这时学校钟声响起。
「好!大家辛苦了,接下来的明天再讨论。」
钟声还没结束豪铁就站起来,用他大扇般的手掌在真那实头上拍了拍。
王子背起吉他袋,默默走出教室。
真那实则像是心情欠佳的恶犬般发出低沉的声音。这个世界上真那实最无法容忍的两样事物,就是青豆以及自己被忽视。
从流行音乐社社办走到鞋柜的路上,真那实一直忿忿不平。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明天让我遇到那些家伙的话,非得在他们额头上熨下『街头演唱』几个字不可。」
到了明天她本人也早忘了这危险发言吧。
在鞋柜换好鞋,正要走出玄关时,音矢想起口袋里的东西。
「对了,回去之前可以和我一起吗?」
「什么?」
真那实紧握拳头,以满脸意外的表情仰望音矢。
——可以和我一起吗?
听到音矢这句话,真那实的双颊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音矢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稀奇了。
虽然明知那不是一般世俗的『交往』的意思,只是单纯指『回去的路上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却依然使她感到雀跃不已。
真那实慌忙挺直背脊,装作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可、可以啊,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音矢有些难过地回答。
「要说是买东西也没错啦……」
两人并肩推着脚踏车走向闹区一处手机专卖店。进入店里,真那实从音矢身后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不禁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东西?垃圾吗?」
也难怪真那实会这么说,可是店员光是看到东西,马上就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开怀大笑。
「怎么,又被你爷爷弄坏了啊。」
店员边说边拿出全新的手机交给音矢。
「那个……请问这个多少钱?」
「因为你的手机还在保固期之内,所以不收取费用唷。」
店长笑着在保证书的『毁损原因』字段写上『天灾』。音矢看了之后心里觉得十分歉疚,因为一个月总要一次这样交换新的手机。
音矢向店员点头道谢后正要走出店家,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而转回来。
「那个……请问这个该怎么办?」
音矢指着握在手里、原本是手机的残骸。
店长用下巴朝店内的角落示意。
「垃圾桶在那里。」
音矢神情落寞地垂下两肩,把手上的残骸丢进垃圾桶里。
「能免费换新不是很好吗?」
回去的途中
,真那实拍拍消沉的音矢的肩膀,出言安慰。
不过音矢想着;那称得上是交换吗?
久住镇上的居民们都说『受到苇原神社很多的照顾』,所以对音矢非常好;就算知道音矢拒绝继承神社,大家对他的态度依然不变,这让音矢感到很过意不去。
但是手机已经可说是日常必需品,要是没有这个就称不上是普通高中生,尽管觉得万分内疚,音矢仍旧因为取得新的手机而松了一口气。
突然间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发出电子铃声。
音矢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真那实的声音。
「已经可以接通了嘛,我的电话号码可要好好地登录进去哦。」
往身旁一看,只见真那实拿着手机微笑。
真那实对于每次音矢手机故障后拿到新手机时,都能成为通讯簿上第一个登录的人这件事感到有些高兴,因为在这个瞬间,音矢的手机当中只有自己的号码,就彷佛音矢只属于她一个人。
音矢和心情愉悦地说着话的真那实并肩定在路上,进行已经重复数十次的通讯簿登录作业;当音矢登录完毕时,两人已经走到真那实的公寓入口。
「音矢,明天也麻烦你来接我啰!手机不要再被弄坏啦!」
真那实笑着挥挥手,走入公寓中。
音矢心里想着『明明出校门之前还那么生气』,一边目送真那实离去,然后跨上脚踏车。
不管是真那实还是家里那些巫女,女生对音矢来说都像是异次元的生物,完全搞不懂她们的行为模式。
无意中音矢想起早上见到的美少女,她也是会动不动发火,下一瞬间却笑盈盈的吗?他完全无法想象。更何况那位少女真的存在吗?音矢不解地歪着头踩起脚踏车。
他如往常一般在神社下方的信箱旁停下脚踏车,爬上石阶。
接着也如往常一般打开大门,可是眼前的景象却与往常不同。
「欢迎回来,音矢先生。」
空气中飘来樱花花瓣那温柔又像会让人心痛的甘美花香。
眼前一名少女身着巫女装束,两手伸出三只手指轻触地面,深深低下头。
音矢对巫女装扮已经见怪不怪,但是这样的状况他想都没想过。
音矢将大门关上。
太奇怪了,家里应该没有人会在门口迎接自己回来才对。虽然也怀疑该不会走错家了,不过再怎么说这都不可能;这里绝对是神社没有错,而这一带的神社仅此一家。
音矢再一次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音矢先生,您已经累了吧?请问要用餐了吗?洗澡水也已经烧好了喔,还是说……想要我呢?」
音矢从来没有这么用力揉过自己的两眼。
早上看见的美少女就在眼前仰望自己。
深长的眼角与修长的睫毛、如同樱花般的粉红色唇瓣,还有最大的铁证就是那头及腰的乌黑长发。绝对没有看错,她就是早上那名美少女。
一切都莫名其妙。
插图027
『还是想要我呢?』
这种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啊!
少女露出令人眩目的笑容凝视音矢。
这已经不只是异次元生物的程度。
「音矢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到这边来!」
音矢因为弦而的声音而回神,他一边瞄着少女一边脱下运动鞋,接着走向客厅,少女则是退下半步静静地跟在音矢身后。
弦而就像是没看见这名少女一样,什么也没说。
走进客厅,只见风花正盯着电视看,她也没开口。
音矢想偷看一下少女的样子,却只瞥到一眼就慌张地低下头,因为少女正以激光束般的目光望着音矢。
这时小梅端了茶水过来,除了弦而与音矢的份,另外还多了一个茶杯。
看来音矢眼中的少女并不是幻觉。
少女有些失落地询问音矢。
「那个……请问我迎接的礼仪是否有什么不周到之处?」
「咦?妳是说那个『还是想要我呢?』吗?」
「是的,这是我向风花小姐请教的,可是音矢先生没有回答我……」
——等一下非把那家伙好好训一顿不可。
音矢使劲握紧茶杯。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非得与眼前的少女确认不可。
「那个……请问妳是哪位?」
音矢鼓起勇气发问。在少女回答之前,弦而就先看不下去地接口。
「你不记得了吗,小斋啊,大内斋,以前有见过吧。」
听到这个名字,音矢终于想起来,在他还小的时候,曾在亲戚的聚会中见过她。当时由于大人们的谈话对两个小孩来说太过无趣,于是两人就一块玩起家家酒。
大内家是苇原家的旁系,为从事神职的古老家门。小时候的斋被与她神似的美丽双亲带来苇原家,还记得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刚学会走路不久,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么说来眼前的她确实还留有些许当年的模样。
「是小斋啊!好久不见了呢。」
怀念的回忆让音矢露出笑容。
不过斋此时却收起轻松的表情,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音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正经八百地说道。
「小女子年满十六,依照约定来到此地。小女子不才,还请您多多指教。」
斋一说完,再度将两手的三指轻轻抵在地上,深深低下头。
音矢一语不发,指向还低着头的斋,朝弦而的方向看去。
——能说明一下吗?
「小斋都低头向你行礼了,还不快点回礼。」
「咦?哦,那个……请多多指教?」
音矢不禁语尾上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要指教什么音矢本人一点头绪都没有。他依旧带着疑惑的神情看向弦而,然而弦而却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口中发出嗯、嗯的声音不断点头,完全没有要向音矢解释的打算。
弦而不作说明,反而开口如此宣布。
「再来只要等音矢过了十八岁生日,你们两人就可以正式结为夫妻。」
「是,我十分乐意!」
斋此时终于将头抬起来,满脸欢欣地微笑。
音矢就像是要把斋的说话声覆盖过去一般,竭尽所能地在声调中做出疑问语气问道。
「什么!?夫妻?」
刚才弦而确实说了『夫妻』两字,如果音矢的理解正确,这两字是用来称呼结婚的男女的用语。可是他与斋十年以上没见面,实在无法将两人的关系和他常识里『夫妻』的定义搭上边,因此他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斋。
「喂!音矢!你给我过来一下!」
弦而以彷佛是乡下不良少年的口气叫来音矢,把他拉到客厅的角落。弦而巧妙地调整到斋看不见的角度,往音矢的肚子揍上一拳。
「你这家伙!该不会到这步田地还想要让女孩子家丢脸吧?」
「呜……是到哪步田地啊?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你听好了!我只跟你说一次。」
「那就快点告诉我啊!」
「小斋呢,是你的未婚妻。」
「啊?你说什么?」
「好啦,今天就跳楼大甩卖再跟你多说一次,你们两个是未婚夫妻,等你到了十八岁就结……呜咕!」
音矢犀利的一拳击中弦而的侧腹。
「这件事我根本没听说,事先也不知情,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呜……可以和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结婚哦!你这蠢货有什么好不满的!」
这次轮到弦而施展出德式后腰桥。
音矢用手押住遭到强力撞击的后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绝不能就这样被说服!
「痛……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我会不知道啊!」
音矢一边喊叫,一边对准弦而的脸使出飞跃侧踢。
「呜哇……所以我现在不就好好地跟你说了吗!」
「那种说法才不叫做好好地啦!」
男人之间灵魂的对话愈演愈烈。
「这么好康的事竟然还不敢面对,你还是男人不是……」
「这种事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感觉啦!」
「对方可是点头说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我可是巴不得想代替你咧!」
「谁要让你代替啊!去死啦!老色鬼!」
事情演变至此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熏子放弃劝架,在一旁翻起书;小梅看见两人的血几乎要晕过去;风花则是兴高采烈地吶喊助阵。
眼见事态快要不可收拾,斋站到音矢与弦而之间。
「请不要这样!音矢先生与弦而老爷两人不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吗?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打架呢?」
斋的眼中浮现悲伤的神情。
「难道是因为我来到这里的关系吗?」
斋的眼眶渗出斗大的泪珠。
音矢见状慌慌张张把举起的拳头藏到背后。
「不、我们这不是打架,是亲人之间的肢体交流,对
吧,爷爷?」
「就、就是说啊,我们之间感情可好得很喔。」
尽管头上的血流个不停,鼻血也冒了出来,两人依然互相搂着对方肩膀,对露出祈求般眼神的斋微笑。
「那么你们这不是在争吵对不对?」
两人不住点头。
「那音矢先生是认同与我的婚事了对吗?」
音矢就要点下去的头硬生生停下来。
斋见状,两眼又一点一点渗出泪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别哭了!」
音矢投降了,要是这时候让斋哭起来的话,刚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我如果不能留在这里,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斋看向音矢的眼里,音矢无法回避那个目光。
「音矢先生,请您告诉我,我留在这里的话会给您造成困扰吗?」
如同往常一般,音矢依然没有选择的自由。
「怎么会呢,没有这回事的……」
听到音矢的回答,斋开心地露出微笑。
仿佛花开了一般,多么惹人怜爱的笑容啊。一瞬间音矢不禁心想,如果斋能够一直对自己笑,尽管失去自由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对、问题不在这里。当音矢摇着头想摆脱这个想法,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咦?奇怪?」
「啊、音矢先生?音矢先生……」
音矢因为用脑过度而引起贫血,当场倒地了。
既柔软又温暖的感触十分舒服。
半梦半醒之间,音矢想着这个触感究竟是什么;这个感觉让人觉得有些怀念,好像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过……音矢为了解开心中疑问而张开双眼。
「咦?」
美少女的脸近在眼前。
「哇哇!是、是小斋啊。」
柔软的触感原来是斋的大腿,音矢注意到以后慌慌张张地跳起来,却觉得脑袋摇摇晃晃,伸手一摸,才发现头上被包了好几层绷带,难怪会这么重。
「您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看见音矢醒过来,斋把手放在胸口松了一口气,从她这放松的表情看来,是见她是打从心底为音矢担心。而这缠得像是阿拉伯人的脑袋,音矢觉得一定是斋包扎的。
「哦!首矢你终于醒啦!来这边一起喝一杯啊!」
音矢往发出声音之处看去,只见其它人正在举办宴会,桌上摆满美味的菜肴,而地上已经有好几个空酒瓶横躺着。
「哎呀~~真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受伤程度应该与音矢差不多的弦而一杯又一杯、心情大好地喝着御神酒(注:日本用以供神的酒。)。
「音矢总算能够成婚,这酒又好喝,下酒菜更是极品啊!」
弦而口中一边说,一边想要把手伸进身旁陪侍的小梅胸口里。
「啊!宫司先生真是坏死了!这得要处罚才行!」
脸颊通红的小梅把弦而的手挡开之后,顺势下手毫不留情地往他的两眼重重戳下去。
「哦、哦哦哦~~」
弦而按住双眼在地上翻来滚去;他每次尝试对小梅性骚扰总会遭到反击。音矢正觉得无奈,弦而又笑嘻嘻地像强尸复活一样站起来。
「原来我是夹错菜了!哈哈、哈哈哈哈!」
弦而敲敲自己的头,开心地发出笑声。
「不过能够娶到这~~样可爱的老婆,音矢你真是幸运呢~~」
小梅露出开朗的笑容为音矢与斋两人祝福。
「这个问题得要再好好谈谈不可。」
「不要装了啦,真那实姊要是听到这个,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呢~~」
风花一脸高兴地看向音矢。
「喂、风花,妳可别多管闲事,真那实那边让我来解释就好。」
「不过啊,像这种值得庆贺的事情,不会想早一点让她知道吗?啊~~我好想说喔,现在就告诉她好了……就用『这个』来说!」
「哇!那不是我的手机吗!什么时候拿走的!」
音矢急忙想要拿回手机,却被风花轻巧闪过。
「嗯呼呼呼~~我要怎么做好呢?」
「真是的!熏子小姐也帮我说几句吧!」
音矢向熏子求救。如果是这个家中良知派的熏子,应该会为他解决这个失控的状况吧。
但是音矢的想法太天真了。
「嗯?哎呀,音矢,恭喜你要结婚了。」
熏子说完随即举高手中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不行,她完全醉了。
「谢谢妳的祝福,熏子小姐。」
无计可施的音矢身旁,只见斋满脸笑容地为熏子斟酒。
「音矢先生也请用。」
音矢注视斋为他倒的酒,接着就一口气喝下。
这样的状况不喝叫人怎么受得了!
「真不愧是我的夫君,真是豪爽极了!来、再一杯……」
音矢不断大口喝下斋斟给他的酒,却一点醉意也没有;音矢无法判断现在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样的现况让他就算想醉也醉不了。
「小斋妳有做过巫女的修行吧?」
音矢觉得沉着脸默不作声也有些失礼,于是随口一问。斋穿上巫女服的样子,别说是苇原神社的巫女们,甚至比音矢目前为止看过的任何巫女都还要合适。
面对音矢的疑问,斋垂下眼睑回答。
「实在不好意思,我修习的是大内流舞乐。」
音矢听了以后,不自觉地仔细端详斋的脸。
为了奉神所跳的神乐,它的集大成便是大内流舞乐。与自己年龄相去不远的女孩子竟能习得,想必是下过一番苦功。
而且音矢知道,修行大内流舞乐除了学习舞步之外,还有另一层特别的意义。
「大内流吗……真是了不起呢。」
「怎么会,您抬举了,因为这些全都是为了要嫁给您而做的……」
看到斋天真烂漫的笑容,音矢的胸口涌起一股苦闷。
音矢听说自己的母亲似乎也修习过大内流舞乐。
母亲一生下自己马上就离开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音矢并不知道,弦而也从不告诉他,但是被母亲抛弃的事实,一直搁在音矢内心深处。
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斋并没有发觉盘据在音矢内心的负面情感。
「我可以也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听见斋发问,音矢不禁在内心大喊不妙;想必斋一定以为音矢与她同样热衷于神道方面的修行。
音矢在国中的某一天之后,完全放弃神道上的修行。那天以来音矢再也没碰过乐器,不过这是自己决定的事,他并没有感到后悔,然而如果因此让斋感到失望,音矢自己也觉得有此一自责。
「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音矢屏息静待斋的问题。
斋把手交握在胸前,不知为何扭扭捏捏地询问。
「那个,我们要生几个小孩好呢?」
「噗!小、小孩?」
「虽然人家都说先生女孩比较好照顾,不过第一胎还是男生好吧?」
斋羞得满脸通红,两眼水汪汪地望着音矢。
事已至此,音矢才惊觉自己对此事太过轻怱了。
本来以为只要日后好好说明,相信斋也会发觉这门亲事的不妥之处,可是从斋的眼神与态度看来,情况似乎不是如此。
——不好了,她是认真的。
音矢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可是面对斋那充满期待的眼神,音矢渐渐无路可退;在视界的一角可以瞄到风花正竖起耳朵偷听,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
音矢挤出回答。
「我要睡了。」
音矢说完后猛然站起,快步离开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
事态已经超越音矢能够应对的极限,除了逃之夭夭没有其它办法。
逃走的音矢打开自己的房门,眼前的光景使他不禁颓坐地上。
如果能够选择,音矢甚至觉得满屋子的内裤还比较好。
不知道斋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比音矢还早到达房间,她身穿白色和服睡衣端坐在音矢的床上。
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甚至不是音矢原来的床铺,尺寸比从前的大了两圈——不知何时音矢的床已经被改成双人床了。
「那个、我是第一次,请您温柔一点……」
斋一说完就羞赧地低下头。
身穿睡衣的斋与刚才的巫女装给人的感觉不同,似乎增添了一些娇媚,使得音矢感到晕头转向。
盯着斋白净的后颈、纤柔的指尖、以及从和服下襬露出的脚踝,音矢甚至开始有就此随波逐流也不错的想法。
——既然对方都答应了,现在也只能上了吧?心中黑色的音矢不停地煽动自己。
像是要对抗黑音矢般出现的白音矢这么说。
——这时候可不能让女性丢脸,现在也只能上了。黑白意见一致。
「音、音矢,要上了……」
音矢咽下唾液,走近斋所处的床边。
然而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就算要他温柔一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音矢当然也有从书上与DVD学来的知识,可是最重要的地方都被马赛克挡住,真要真枪实战使他有若干……不,是很大的不安。
当不安袭上心头就宣告放弃是音矢的坏习惯,想到要是自己丢掉的香蕉皮害人滑倒,他就连香蕉都不敢吃了;百分百的负面思考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要是被斋嘲笑了呢?更糟的是如果因为自己笨手笨脚而伤到斋,自己恐怕会一辈子都无法再振作吧。
欲望与不安在音矢内心交战,而音矢的负面思考让局势渐渐倒向不安那一边;当不安压过欲望,答案就只剩一个。
「小斋,对不起!」
音矢把不明就里、坐在床上望着他的斋夹抱在身侧,带到房门外放下,接着快速将门关上,捡起地上的白木球棒卡在门框,不让人从外面打开。
门外的斋砰砰敲着门。
「音、音矢先生?那个……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客房,小斋拜托妳就睡在那里吧!」
「我、我是不是有什么失礼之处……?」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详情我们明天再谈吧!晚安!」
音矢说完之后,侧耳注意门外的动静。
斋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或许是终于放弃了吧,只听见有气无力的脚步声走向客房的方向。
听见这样的脚步声,让音矢感到辛酸不已。
音矢跳到床上用棉被盖住头部,什么也不愿想地入睡。
到了深夜,草木也入眠的时刻。
音矢房中的天花板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黑暗中一双闪烁的眼睛确认音矢熟睡之后,一道黑影同样无声无息地从天花板下来。
这个人影是斋。
舞蹈就是要以不发出声音的方式移动,而如何消去自己的重量便是要领所在。
对于精通大内流舞乐的斋而言,这种程度的徒手技根本轻而易举。
斋以连忍者也为之逊色的动作无声地站到床边,凝视音矢浮现苦闷表情的睡脸。
确实她从小就被教育要嫁给音矢为妻。
尽管如此,想到要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陌生人,她还是感到稍稍的不安。
可是斋的不安已经烟消云散。
被告知结婚对象后已经过了十年;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近在咫尺。
在他的脸上依旧看得出年幼时的温柔。
斋下定决心似地点了头,然后潜入音矢的棉被中。
隔天早晨。
苇原家的主屋因为音矢的惨叫而摇晃。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音矢躺在床上,发出这辈子最悲惨的叫声。
在他的身旁,应该已经被赶出去的斋睡得正熟。
音矢虽然想要马上跳起来,但是却办不到。
因为斋紧紧握住他的手。
被斋握着手的音矢慌忙开始确认状况。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自己的穿著也与睡前相同,内裤也穿得好好的。
如果真的做了,也不可能会什么都不记得,更何况连清醒时都没做过的事,不可能睡着后还做得出来;音矢并没有这等能耐。
——很好,什么也没发生。
音矢作出这样的结论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不过他的烦恼还没有结束。
他全身动弹不得,只要动一下身体就会碰到斋,可是他也不敢使力挣脱被斋紧握的手。结果音矢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持续三十分钟静静地凝视斋的睡脸。
然而他一点都不感到无趣。
斋的睡脸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心动,非常差丽,还发出迷人的香气。
斋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棉被隐约传来。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竟然跟自己同床共寝,音矢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只是这情况有点像拷问。
或许是感觉到音矢的苦笑,斋醒了过来。
「嗯……早安,音矢先生。」
「嗯,早安……」
斋看着自己握住的音矢的手,然后把音矢的手贴到脸颊上,斋的体温与安心感似乎也因此传达给音矢。
「我好高兴。」
「高、高兴什么?」
「因为接下来只要再过十个月又十天,我们的小孩就会诞生了呢。」
「啥?」
「因为互相心仪的男女只要手握着手共度一晚,就能怀有小孩不是吗?」
斋说着并露出幸福的笑容。
说到底。
原来斋根本就不知道生小孩的方法。
音矢感到全身无力,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斋似乎没注意到音矢无力地倒在床上,高兴地继续说。
「是男孩子呢?还是女孩子呢?名字要取什么好呢?……音矢先生?」
音矢挥了挥没被握住的手,小声低喃。
「……再让我睡三十分钟。」
音矢说完之后,这次总算是安下心来,与往常一样进入梦乡。
而另外一只手,依然与斋紧紧交握。
不可思议的是,音矢并没有因此感到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