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摇滚乐与金发少女
像是逃避现实一般睡了回笼觉之后,音矢再度醒来时已经不见斋的身影,看来她先一步起床了。
看看墙上的时钟,似乎没有时间再继续睡了。
音矢从床上坐起来,大大叹了一口气,同时思考着从昨天到今天早上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看着自己的手,斋的手的柔软触感还留在手上,而床上残存的香气也在诉说那并不是梦境。
「是洗发精的味道吗……」
音矢抱紧棉被,把鼻子凑近棉被用力嗅着那股香气。突然间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于是朝枕头使出背部过肩摔,借用反作用力从双人床上弹跳起来。
音矢由主屋奔出,然后在跳下阶梯的同时,脑袋快速地运作。
既然斋来到此处已经是事实,接下来的行动就得细心谨慎才行,这类八卦在乡下地方可是一瞬间就会传开。
举凡附近邻居的家庭成员、亲戚关系,小猫出生到昨夜的晚餐菜色都被当成新闻传播;在这个镇上,情报的流通量连因特网也相形见绌。
秘密只要一经外泄,要阻止远比取缔Winny(注:日本人惯用的P2P软件,如台湾的驴子、BT、FOXY。)还难。
音矢从信箱当中抽出报纸后,飞快地爬上石阶。
首先必须在家中进行言论管制。家里那些人肯定会因为音矢娶妻而得意忘形,然后四处张扬不实的消息,现在得先防范未然才行。
在手水舍洗过脸,音矢绷紧神经。
——好,非要好好地告诫她们不可。
音矢把报纸拿在手上,摆出他所能表现最严肃的表情,小心不让表情有丝毫的松懈,然后下定决心踏入客厅。
「昨晚你很卖力吧?」
「噗!」
以钢铁般意志维持的严肃表情,悲惨地不到三秒就崩溃了。
「昨晚肯定很努力做人吧?怎么样啊?说来听听嘛?」
「什、什么做人?你在说什么啊?」
突然被问到核心,音矢大感狼狈,弦而与巫女们则是意有所指地笑着看他。
小梅微笑着帮音矢盛饭。
「我听小斋说,她昨天晚上和音矢……那个……睡在一起。」
音矢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已经先被将了一军。
音矢一脸茫然,看着斋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不禁咬牙切齿地低喃。
「为什么要把那种事说出来啊?」
「不能说出来吗?」
音矢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斋的脸;然而面对音矢阴暗的视线,斋却是满脸欢欣,并开朗地说道。
「我认为应该要好好向宫司老爷与家中的各位报告这件事,而且我实在太高兴,不自觉就说出来了。」
接着斋露出像是春天的太阳般灿烂的笑容再补述。
「这对我们两人来说,也是可喜可贺的事啊。」
斋耀眼的笑容让音矢感到一阵晕眩,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根本就不了解眼前的危机状况。可是比起她明显毫无恶意的告白,一心想要隐瞒的音矢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卑劣,反而不禁感到心虚。
总之,得重新规划战略。
无奈现实总是不给他这个机会,音矢的人生一直如此。
「那么,感觉如何啊?」
咚。听见熏子的问题,音矢手上的饭碗掉了下来。
「什、什么如何?」
音矢慢慢地抬起视线窥探熏子的面容。尽管熏子冰冷的美貌上浮现的超然表情与以往并无不同,但是今天早上看起来却像恶魔。
「做人啊!你们不是做了吗?感觉如何?」
「咳咳、咳咳咳咳!」
「哎呀~~真是脏死了。」
风花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拿抹布擦拭桌面,然后靠近音矢的脸部低语。
「那是什么感觉?说啦说啦,又不会少一块肉。」
风花露出笑容。
环视围着餐桌的众人,除了斋以外都是同样的笑容;就像是魔女在看牢笼里的老鼠一般,极其恶劣的笑容。
音矢把头别了过去。这些人正拿这件事取乐,他觉得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失败;再说什么做人云云,全部都是因为斋的误解所导致的状况,首先必须从这边开始说明不可。
「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是……」
「小斋妳觉得怎样?妳是第一次对吧?」
风花把筷子插过章鱼小热狗,然后像是麦克风一样往斋的嘴边凑过去。
「听我说!」
没有任何人在听,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斋身上。
「那个,一开始我觉得非常害羞……」
斋把手贴在羞红的两颊,扭扭捏捏地诉说。
「妳也不要这么听话啦!」
音矢的抗议遭到怨言的驳回,斋陶醉的告白仍然持续下去。
「嗯思,然后呢?」
「可是音矢先生他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斋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昨晚根本没有做握手以上的事,但是看到斋那羞得满脸通红的表情,连音矢也感到心跳加速了。
「等、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吵死了!现在正讲到精彩的地方,你安静点!」
风花把音矢的头推回去,继续她的采访。
「然后呢,接下来做了什么?」
「接着直到天亮都紧紧握着我的手……」
一说完斋马上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彷佛要躲避众人目光似地把头低了下来。
这时餐桌一片鸦雀无声。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是指?那个……」
面对风花的问题,斋歪着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的只有这样啦。」
音矢如此宣言,而斋也点头附和。
接着客厅便被爆笑声给围绕。
「啊哈哈哈哈!小斋妳太可爱了!」
一直静静听着斋自白的弦而,开心得直拍餐桌。
「真是青涩啊,我也曾经这样呢~~呵呵!」
小梅笑着沏上一壶新茶。
「真的是,现在这么纯洁的反而稀有不是吗?音矢,昨晚真是太可惜了。」
风花一边爆笑一边猛拍音矢的背,就连熏子看起来也是拼命忍着不笑出来。
音矢全身虚脱趴在桌上。
现在只有斋还不清楚怎么回事,脸上浮现讶异与困惑。
「我、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呢?」
在爆笑声中斋环顾众人一头雾水的模样,使得弦而他们笑得更厉害。
「不是啦,小斋妳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啊~~」
弦而看起来已经笑到喘不过气,不过还是帮斋圆场。
「你们那样是生不出小孩的,哈哈哈哈~~」
「咦?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只要相爱的男女手握着手共度一夜,就能够怀下小孩……」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小斋妳并没有错,一般而言呢,成年男女只要在棉被当中握着对方的手,接下来的事就会自然而然发生,就像这样……」
弦而用右手手指做出圈圈,然后举起左手食指作势要穿过去,音矢见状连忙往弦而的后脑杓打下去。
「爷爷!」
「嗯,总而言之小斋一点错都没有,都是音矢不好,这个没用的东西。」
「真是没用啊。」
「真是没用呢。」
「真是没用呀。」
继弦而之后,三位巫女只改变了语尾,一同谴责音矢。
「是这样吗?音矢先生。」
听到斋消沉的口气,音矢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音矢先生,您为什么不肯跟我生小孩呢?」
「呃……那是因为……」
面对斋率直的目光,音矢就像是喉咙打结说不出话。
「是因为讨厌我的关系吗?」
音矢想干脆回答是。只为了生下继承人而嫁过来,才刚见面就说要生小孩什么的,简直太过诡异了。婚姻以及生小孩这些事,不都应该尊重个人意愿吗?
无关乎有无恶意,对这些毫不感到怀疑的斋才应该有问题。
所以音矢与斋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
「不、那个……并不是那样。」
看到斋两手放在腹部,一脸悲伤地看向自己,那种话根本说不出口。
斋以哀伤的眼神看着音矢,一心等待他的答案。
——不行了,逃走吧。
无法承受压力的音矢也不忍心说出会伤害到斋的答案。
虽然想要理出头绪之后再说明清楚,但是音矢的脑袋也快过热了。
「我去上学了。」
音矢一说出口就逃回房间,以音速换好衣服,顺势就要奔出家门。
「啊、音矢先生。」
斋追到玄关,音矢绑着鞋带,装作赶时间的样子蒙混。
「对不起,这件事等我放学再谈吧。」
「啊、不是的。」
「我要出门了。」
正当音矢说完要定出大门,这次却是被弦而叫住。
「音矢!」
站在斋身后的弦而对音矢握紧拳头,将手臂往上挥。
「少年啊!胸怀大志吧!」
从弦而高举的拳头,可以看到拇指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穿出,克拉克博士(注:WilliamSmithClark(1826~1886),美国教育家。1876年抵达日本,在札幌农学校(现北海道大学)任教未满一年即返国。培养出内村鉴三、新渡户稻造等人才。离日时对学生留下名言:「青年们,要胸怀大志(Boys,beambitions.)」)要是看到这副景象,恐怕会壮志未酬身先死。
「臭老头去死啦!」
音矢把手上的拖鞋丢向弦而之后就冲出家门。
音矢像子弹一般越过神社境内冲下石阶,然后跨上脚踏车全力踩着踏板,穿越田园地带朝真那实所住的公寓前进。
春天温暖的空气不断掠过音矢身边,随着景色一同向身后流去;接踵而至的问题要是也能像这样跑掉就好了,音矢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骑着脚踏车,很快就来到与真那实会合的场昕。
真那实背着贝斯神采奕奕地对音矢招手,看来她肯定没什么烦恼。
「早啊!音矢,今天也辛苦你啦!……你那是什么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要坐还是不坐?」
音矢并没有回答真那实的问题,只是伸手往后方一指。
确认过一脸不满的真那实在后面坐好之后,音矢踩着踏板前进。
「你又跟你爷爷吵架了吗?原因是什么?反正一定是你的错对吧?」
「我没有错。」
「又来了,你还真的是小孩子脾气耶,发生什么事了?说来给姊姊听听。」
真那实笑嘻嘻地拍了自己的胸口。
音矢心想,如果斋的事情没办法完全隐瞒的话,那就必须尽可能依照事实,并且以毫不在乎的口气告诉真那实。
「这也说不上是什么烦恼还是问题,我就只照着状况叙述喔。」
「不用什么开场白了,快点讲正题啦。」
进入步道之后,音矢下来推着脚踏车,真那实倾身看向音矢。
「就是啊,昨天我家来了一个女孩子。」
「内容跟女孩子有关吗?」
真那实原本兴致盎然的微笑表情瞬间转为不悦。
音矢慌张地继续说。
「不、我说的是新来的巫女啦。」
「哼~~然后呢?女孩子的话应该很年轻吧?几岁了?可爱吗?是怎样的人?」
真那实以锐利的眼神盯着音矢,仿佛是在侦讯内衣大盗的刑警。
如果据实以告,答案该是:苇原神社新来的巫女既年轻、而且绝尘脱俗地可爱,直率又惹人怜爱,还是音矢的未婚妻,为了替他生小孩而来的……这些话当然不可能说得出口。
虽然音矢不太清楚原因,不过每次只要与真那实谈到女性,真那实就会毫无理由地发怒。这回音矢很难得地察觉暴风雨的前兆,于是决定含糊带过。
「普通到不行,真的只是这样,我不是说没什么问题了吗?」
就算被人说是窝囊废也没关系,音矢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多说一句了。
从昨天开始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本来就没什么毅力的音矢早已到达极限。
「要是没问题的话,为什么从早上就那副表情?」
真那实已经看穿确实发生了什么事。蒙混不过去了吗?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转移这个话题,不管什么都可以。音矢眼神游移不定,寻找着是否有UFO或是变态出现,可是他看到的景象使他如冻结一般呆立在原地。
「啊、音矢先生!」
身穿水手服的斋在校门前对音矢微笑招手。
在樱花舞落的步道上,一位美少女笑着挥手,这真是一幅太美的画,简直像是电影中的一幕。
上学途中的学生,不管是正在走的还是站的,都看斋看得呆了。
斋看见音矢之后便以小跑步靠近。观众的视线随着斋移动,直到斋停下脚步,音矢的身影也一同进入观众的视界里。
「音矢先生,您忘记带便当对吧?便当在这里。」
斋对集于一身的视线丝毫不予理会,满脸笑容地把便当袋递给音矢。
瞬间周遭的目光都集中在音矢身上,就像是穿上新衬衫时后颈的商标摩擦所带来的介于刺痛与搔痒的感觉侵袭音矢的全身上下。
「谢、谢啦,只是小斋妳怎么会在这里?」
音矢从家里出发之后,应该是踩着脚踏车全速赶来的,斋却比他更早到达校门,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不过这事无关紧要。
更令人在意的是,斋穿的学校制服与真那实身上穿的一模一样,音矢光是想象这代表的意义,就感觉有如被人从衬衫后面丢进一只蝎子般冷汗直流。
「请不用这么见外,直接称呼我斋就可以了。」
斋的脸颊泛上红晕,紧抓住音矢上衣的下缘。
说出这样的话对斋来说,就像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但是对音矢而言,这却是最糟糕的情况。
「她是谁啊?」
音矢与斋两人彷佛被聚光灯照射,而在光线角落的真那实低声说着。
虽然她讨厌自己被忽视,但是更讨厌的是眼前的美少女——至少在容貌上,真那实不得不认同她的确是个美少女——的态度。
「她究竟是谁啊?」
真那实指着斋又问了音矢一次。
于是斋稍稍侧头转向真那实。那是很可爱的小动作,而且完全不做作,恐怕这个少女是真的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的存在,这反而让真那实更加愤怒。
「喂!妳啊……」
当真那实正要靠近斋逼问时,才突然惊觉一件事,她根本找不到任何抱怨的理由,因为这名自称斋的少女,只是把便当交给音矢,并要求音矢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而已,不管怎么看真那实都没有生气的理由。
插图044
「请问有什么事吗?」
夹在斋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即将火山爆发的真那实之间,音矢已经不知所措。
如果以游戏来比喻,这情况就像是卡关;如果有重新启动的按钮,他肯定会用戳爆游戏主机也在所不惜的气势按下去。
首先开口的是真那实。
「我叫做来栖真那实,是音矢的……饲主哦!」
真那实手插着腰,一副得意的样子宣言。
斋先是不解地看着真那实,接着望向音矢。
音矢用力地摇头。
不知道斋怎样理解真那实的话,只见她再次面向真那实,笑着深深鞠躬。
「我名叫大内斋,音矢先生似乎一直承蒙您的照顾,请让我也向您道谢。」
「什么?为什么我照顾音矢,却要妳来道谢?」
一阵风吹动真那实的金发;在音矢眼里,那简直就像蛇发魔女梅杜莎(注:希腊神话中的女妖,头发全是蛇,直视她双眼的人都会变成石像。)。
「妳和音矢是什么关系?」
音矢的脊髓窜过一道电流。不好!这绝不能说出来。
「我是音矢先生的未——唔……」
音矢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斋的嘴。
在公众场合被说是饲养的宠物还没关系,可是音矢尚未认同与斋的关系——也就是所谓婚约云云——只有这件事绝不能让她说出来。
正因为是连家人都公认的婚约,所以更加不妙,万一事情闹大,或是之后无关个人意志地被当成既定事实,对音矢来说都将会非常困扰。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啦!」
音矢一边大喊,一边推着被捂住嘴巴而发出呻吟的斋往校门走去。
「啊、快要打钟了,小斋也快点去教室吧。」
音矢一说完,头上刚好传来钟声。围观的学生们抬头确认后,意犹未尽地瞄了一下音矢等人,死心地鱼贯进入校门。
「虽然舍不得与您分开,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上课第一天就迟到,身为苇原家的媳妇实在有辱门面。」
媳妇两字使得音矢的心跳加速。真那实应该没听见吧?
而斋完全不知道音矢的心思,只见她举起手至脸旁,对音矢轻轻挥了挥。
「那么音矢先生,我们之后再见。」
然后斋就以小跑步消失在校门里。
在樱花飘荡的步道,就剩下满身大汗的音矢以及一脸不是滋味的真那实。
「我、我们也该进教室了。」
音矢推起脚踏车,而真那实则用挂在肩上的贝斯的柄往音矢戳下去。
「那是谁?」
「痛死了!不要这样啦。」
真那实对音矢背上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因为这是音矢罪有应得。
「我问你她是谁?」
音矢把车停在停车场,口中嗫嚅地回答。
「她就是我刚才说的,家里来的新巫女。」
「然后呢?
」
真那实以冰冷的语气逼问。
「只、只有这样啦。」
「你当我是笨蛋吗?怎么看都不只那样。」
真那实走着又朝音矢戳下去。为什么要撒这么明显的谎,那位美少女——斋对音矢显然有好感,这点一目了然。
可是音矢却说只是新来的巫女?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为什么不肯说出事实?真那实因此感到万般不甘。
跟音矢最接近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自己应该是最理解音矢,也是音矢最了解的人。
尽管音矢再怎么迟钝,真那实认为总有一天音矢会察觉她的心意,一直待在音矢身边的自己……对他的心意……
真那实咬着嘴唇,小声地说出『我才不会认输呢』。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音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开始上课,音矢依然是坐立不安。关于二年级新来的美少女转学生,消息早已传遍校园,而到了午休时刻,传闻已经夸大成真那实与那名美少女要藉由泥巴摔角来争取音矢的所有权。
也因为这样,真那实在上课时一直怒气全开地板起脸瞪着音矢,下课时则要不断打倒想找她了解情况,或是想索取泥巴摔角门票的同学,然后才能逃进厕所里。
到了午休时间,音矢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斋跑到音矢的教室来了。
「音矢先生,我们一起吃便当吧。」
斋一说完,真那实就发出巨大碰撞声响站起来。
「音矢,要吃午饭了哦。」
真那实语毕立刻伸手抓住右手拿便当的音矢的后颈,拖着他快步离开。
「那个……请问两位要上哪去呢?」
真那实就这样拖着音矢在走廊上前进,斋紧追在后,再后面则是看热闹的群众一个接一个尾随。
「我们两个都是一起在顶楼吃午餐的。」
真那实头也不回、话中带刺地说明,当怨言下之意是要斋别跟来。
不过斋却是丝毫没听出来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从今天起请让我也加入吧。」
斋高兴地说,并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上楼梯。
到了顶楼,三人在最角落的长椅坐下。在真那实与斋包夹下,音矢实在提不起食欲,只能盯着放在膝盖上的便当盒。
真那实第一个把便当盒打开,像是拿武器一般握起有粉红色图案的可爱叉子,朝小块的可乐饼刺下去。
「音矢,要吃吗?来、啊~~」
真那实笑着把可乐饼凑到音矢的鼻头前,但是她的眼神却没有笑意。
音矢乏力地摇头。
「不用了。」
「喂,这什么意思……这可是我亲手制作的可乐饼,而且还附送『啊~~』的服务耶!是男人的话吃下去是理所当然的吧?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啊!」
以旁人的眼光看来,或许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羡慕的事,正因为如此,知情的音矢才会对现实的落差感到可悲;不、音矢其实也是有点高兴的,手上有斋亲手做的便当,眼前则是真那实亲手做的可乐饼,而且还附赠『啊~~』。
「不管了!你给我吃下去啦!」
真那实不顾音矢意愿就把可乐饼朝他口中塞进去,下一刻,让音矢拒绝的理由朝他的舌头侵袭而来。
「好辣!辣死了!呼~~嗯~~水、给我水!」
「音、音矢先生?来、茶在这边。」
斋慌忙把水壶中的茶倒出来。音矢一手押住喉咙,并把斋递上的茶喝得一滴不剩,尽管如此,喉咙还是留着像要燃烧起来的灼痛感。
「别这样乱来啦!想害死我啊!」
「什么害死你!真没礼貌!是你太夸张了,这明明就很好吃。」
真那实一边不满地抱怨,一边大口咀嚼自制的可乐饼;音矢则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怨恨地注视真那实。
真那实不只爱吃辣,水平更是远远超越常人的等级。
她所做的料理外观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不管哪一样都非常辣。从小音矢就吃过好几次真那实的自制料理,而且隔天一定饱受如厕之苦。
「呜……妳的便当绝对不正常啦。」
真那实的地狱便当在校内也是远近驰名,因为连在家政课制作的饼干也毫无例外都是辣的;尽管如此,仍有无可计数的男同学勇于尝试真那实的饼干,然后全部阵亡。
在一旁看着事情经过的观众虽然对音矢的遭遇发出叹息与苦笑,不过被真那实一瞪之后又瞬间回归沉默。
「我、我自己有便当,我吃这个就好。」
音矢总算是重新振作起来。现在他手上是斋亲制的便当,不管目前的情况如何,这还是一个值得高兴的物品。
「那个……不知道合不合音矢先生的胃口……」
斋尽管神情不安,却用闪耀着期待光芒的双眼凝视正要打开便当的音矢。老实说这样的感觉还不赖,甚至可以说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情景。音矢打算之后再向豪铁炫耀,让他羡慕到死;现在他的心中雀跃无比。
音矢心想,不管到底合不合胃口,自己的口味非得去配合这个便当不可。
然而这个想法也只到打开便当盒盖那一瞬问为止。
观众看到便当的内容物都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因为远远望过去,只看得到黑色的块状物而已。
音矢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因为就算是在近距离看,一样是黑黑的一块。
塞满整个便当盒的都是红豆沙。
「哇啊,连我自己看起来都觉得好吃呢~~请多吃一些喔。」
在温暖的阳光当中,只有斋一个人高兴地层露笑容。
真那实也算是喜欢甜食,但是这不管怎么说都太过火了。
这个女生有点奇怪——真那实自见面以来第一次对斋心生畏惧;自己便当的破坏力倒是视而不见。
「来,请用。」
音矢从斋那里接过一双漆筷,心想红豆沙下面会不会埋有别的东西——例如麻撂之类的,所以把筷子伸进便当盒里面翻来搅去寻找,结果仍旧只见一片红豆沙海,完全没有其它配料。
「请问怎么了吗土豆子对身体很好哦?」
「是、是啊……那我开动了……」
如果只有红豆沙,汤匙应该会比筷子好用。音矢一边想着无关紧要的事,一边用筷子挖起一块红豆沙放入口中。
那味道甜到简直要让人头痛,音矢手上的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要是再吃下去只怕很快就会蛀牙。
与好不好吃根本是不同次元的问题,这根本无法入口。
「那、那个……该怎么说,这是配菜对吧?」
音矢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他还是尝试要问斋『除了这个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啊、我忘记了,我还有做饭团过来。」
斋说着就打开放在膝盖的包袱,拿出白色的饭团。
音矢接过饭团仔细瞧。
那是一颗凹凸不平、外观丑陋的饭团。
「对不起,我捏得不太好看……」
大概是注意到音矢的视线,斋难为情地低下头。其实斋因为从小到大都专注在舞蹈的练习,可以说是毫无料理经验。
「不会啦!我很高兴哦!谢谢妳。」
音矢并没有取笑这点的意思,斋肯定是为了自己,用她生疏的动作拼命捏出这些饭团,这应该要觉得感动才是,丝毫没有可以取笑的地方。
再说不管形状如何,这毕竟是米饭。米饭是很伟大的,音矢在内心这么想;因为米饭既不甜也不辣。真是有幸生为日本人啊!
音矢心中满怀感恩,大口往饭团咬下去。
猛烈的甜味让音矢不禁按住太阳穴。
音矢咬开的断面里塞满黑色的物体。
观众见状又不禁叹气。
「那个,里面包的是什么呢?」
音矢虽然已经猜到九分,姑且还是问问看。
「我加了红豆泥。不是有种叫做御萩(注:和式点心。将白米和糯米混合炊煮后揉成球,表面涂上红豆沙而成。)的甜点吗,我试着把内侧与外侧对调,这样一来吃的时候就不会弄脏手对吧?这个想法很不错吧?」
「是吗……」
面对满脸都是得意笑容的斋,音矢说不出更多的感想。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真那实忍住笑对斋问道。
「妳做的饭团里头还有包别种内馅的吗?」
「有啊。」
「咦、可以给我那个吗?」
看到音矢伸长手要拿其它饭团,斋跟着说明。
「那个是去皮的红豆泥,最旁边这个是加了白色豆馅的。」
「呜。」
音矢伸到一半的手立刻停住;不管是往前还是收回,等待他的都是地狱。
「啊哈哈,我就知道会这样,来、音矢,挑你喜欢的吃吧。」
「我做了好多,请多吃一点吧。」
斋一面微笑一面把便当盒送到音矢面前。
真那实终于
忍不住大笑不停。
音矢则是脸色铁青,望向在远处看着一切经过的观众。
同学们有志一同地摇头。
——你给我全部吃完。
音矢泄气地低下头,只有乖乖听话照做。如果自己是在那边的一员,肯定也会做出相同反应吧。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那样比较有趣啊。
春天的阳光是那么和煦,人世间却是这样冰冷残酷。
音矢眼泛泪光,把斋亲手做的便当给了结。
之后胸口猛烈的灼热感与一阵阵袭来的呕吐感,让音矢在意识朦胧的情况下度过了第五节课。
班会结束后,真那实背着贝斯走近音矢的座位。
「音矢,去社团吧。」
「呜……我还有点难受,妳先去吧,我待会再过去。」
「你要是在这里拖拖拉拉,那个女生说不定还会拿红豆沙来对付你喔。」
「走!我们现在马上走吧!」
如真那实所料,这个咒语十分灵验,她的心情也因此好转。只要到了社办,就能与往常的成员进行往常的社团活动,这是斋无法干涉的时间。真那实踏着轻快的脚步,追在奔跑的音矢身后。
音矢和真那实踏进流行音乐社的社办时,豪铁与王子两人已经到了。
豪铁蹲在面对社办门口的鼓组之前。
「哦!你们来啦。」
「别挡路。」
真那实说着就往豪铁背上踢去。
「别踢啦,妳这女的怎么这么粗鲁啊!妳不会从旁边过吗?」
「怎么啦?大鼓又破掉了吗?」
只见大鼓的外皮部分破了个洞,豪铁正拿胶布拼命要把它补好。
「一段时间没打,不小心就打得太用力了。」
「会修很久吗?」
「嗯……干脆鼓面重新贴过好了。」
豪铁站起来,把胶布丢到一旁。
「不管怎么说,这东西不能用的话什么事也做不了吧。」
豪铁用脚尖踢了一下流行音乐社的唯一财产,那就是自从在元月的寒冬演唱浸到海水之后就无法运作的吉他音箱。
「啊、那东西的话说不定我有办法。」
音矢突然想到,并从自己的书包当中取出工具组。
「修得好吗?真的假的?」
「大概吧,这样的音箱构造上其实蛮单纯的,如果只是因为浸水造成短路,让保险丝烧坏的话,我应该修得好。啊、王子!那边帮我压住。」
「好厉害!音矢你挺行的嘛!」
真那实一高兴就从音矢的背后抱了上去。音矢打开音箱的外壳,头也不回地答道。
「可别抱着太大期望,我也不确定修不修得好……嘿咻!」
音箱的外壳被取下的同时,从里面喷出白色的海水,音矢小心地把水擦拭干净,同时寻找目标所在位置。
「哇!保险丝盒整个生锈烂掉了,难怪电源会打不开。怎么办好呢。」
手边虽然有替换的保险丝,却没有备用的保险丝盒。音矢思考之后,决定采用权宜之计直接接上电源线;在换上新的保险丝盒以前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真那实在后头静静注视音矢作业,虽然作业本身相当简单,但是被真那实充满期待的目光盯着,实在有点不好下手。
「我想这样应该可以了。」
总之先将外壳盖上,插上插头,接着打开电源,只见红色LED灯亮起,并发出噗的低频声响。
「哦、打开了!不知道有没有声音。」
「真的吗?我试试看!」
真那实跃跃欲试地把贝斯从袋子中取出,接上音箱延伸出来的电线,然后打开贝斯的电源,一口气弹出她得意的曲子。
巨大的声音震得玻璃窗嘎嘎作响,坐在音箱上头的王子也因此被震起了有两公分高。
「好棒好棒!这样的话要户外演唱也没问题了!」
「好!这边也完成了!」
重新贴上鼓皮的豪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么来合奏一下吧!」
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小孩子一样又叫又跳,让音矢也笑了出来。不是被强迫,也不是鸡婆,能够像这样为人付出,音矢觉得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
豪铁在鼓组前坐下,王子慢条斯理地把吉他取出背在肩上,接上电源后从后口袋拿出弹片;他的头发不知何时也已经往后束起。
接着王子露出闪亮洁白的牙齿,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信号。
「很久没和你们合奏了,先来点轻松的吧。」
随着豪铁的大鼓声,合奏开始了。
音矢在社办角落的折叠椅上坐下,观看合奏的情形。
一旦开始演奏,就没有音矢的事了。
虽然这一直让音矢感到有些寂寞,不过这也是他选择的自由。
「就是这个感觉!YEEEEAH!」
当脱掉上衣的王子后仰着上身弹奏的时候,社办的门突然打开。
演奏也随之停止。
只见斋站在社办的门口。她看到音矢坐在社办角落,于是在腰际小小地挥了挥手。
对斋的登场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真那实。
真那实因为演奏遭到中断而兴致顿失,一脸不满地拨弹贝斯。
「我们现在正在练习,可以不要打扰我们吗?」
接着王子把头发往上一拨,向斋抛媚眼。
「哼嗯,难道是我的疯狂粉丝吗?」
「请和我结婚!」
最后说话的则是豪铁。他跪在斋的面前,把手上的四叶酢浆草递向她。
插图052
「对不起,请恕我拒绝。」
斋对着豪铁有礼地鞠躬说道。瞬间酢浆草的叶子四散,泪水如瀑布般从豪铁的双眼奔流而下。
这是什么样的景象啊,音矢内心想着。
「不要闹了,我是要问斋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很抱歉,这里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呢!」
这规则音矢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他选择保持沉默,因为在学校的这段期间,他希望最起码在社团活动的时间能安安稳稳地度过。
可是接下来斋的茎言却粉碎了真那实与音矢的如意算盘。
「我叫做大内斋,从今天开始加入流行音乐社,请大家多多指教。」
「加入……?」
「是的,刚才我已经向顾问老师递上申请书了。」
斋边说边反手把社办的门关上;现在社办里头全都是相关人士了。真那实失去把斋赶出去的理由,一脸无趣地弹起贝斯,眼睛则直瞪音矢。
「咦?我?」
「你快点想想办法啦!你可是社长耶!」
虽然音矢觉得真那实硬把麻烦塞给他,然而斋加入流行音乐社却也是音矢不乐见的。
面对就站在入口露出微笑的斋,音矢像是呻吟般地出声。
「那个,小斋?」
「请直接叫我斋。」
「不、我不是说这个,小斋。」
「叫我斋。」
斋像在闹别扭般,别过头用眼角看着音矢。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啊……那个……斋?」
「是!」
斋瞬间展露耀眼的笑容,使得音矢不禁心跳加速,连一旁真那实恶狠狠地瞪过来的视线,音矢都毫无知觉。
如果想把斋赶出去,只要以严厉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可是音矢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因为音矢不仅不想要伤害斋,而且老实说也不想被她讨厌。
不管怎么说,面对那样的笑容,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冷淡地赶她走。
「那个……我说……这里可是流行音乐社耶……妳知道吗?」
「当然知道。」
「妳有去看看其它的社团吗?」
「没有。」
「要怎么说才好呢……除了流行音乐社之外,应该还有其它社团更适合妳才对,像是茶道社之类的……」
尽管只是随便想想而说出口,但是比起流行音乐社的确适合多了;不管再怎么偏颇地看,斋身上一点也没有摇滚或是流行的感觉。
「为什么妳偏偏要挑这个社团呢?」
「那当然是因为……」
斋说到这里把话打住,视线向上瞄着音矢,放出致命的一击。
「因为我想要与音矢先生在一起……这样不行吗?」
这句话就像是大口径的雷射炮发射般贯穿音矢的胸口,让他无法动弹。
豪铁不知何时站到音矢身后,他伸出像是老虎钳一般的手掌,牢牢拙住音矢的肩膀。
「喂,阿音,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怎样啊?」
豪铁说话的音调比往常低了两个音阶,活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音矢的耳边彷佛响起木鱼敲击声与诵经声交织而成的BGM。
「那、那个……这件事很难说明……」
「哼!我等一下再好好问你。阿音,你该不会是反对她加入这个社团吧?」
「那个,情况有些复杂……」
其实音矢是反对的,但……
瞬间音矢的
右手腕被从身后用力抓住,让他不禁开始担心,再反对下去自己的手恐怕会被折断,不过豪铁很快就放开他的手。
「没有心玩音乐还想入社啊……我是反对啦,王子你呢?」
真那实一面用手指敲得贝斯叩叩作响,一面向王子发问。
王子瞥了斋一眼,懒洋洋地把头发往上拨。
「既然不是我的热情粉丝,要怎样我都没意见。」
「如果你敢赞成,我就把你的吉他弄坏!」
「Why!?」
王子抱着吉他抬头仰望真那实,此时他的肩膀又被豪铁抓住。
「真太郎,你要是敢反对我就把你的吉他弄坏!」
「什么!?你们等一下!这样是要我怎么做啊!」
王子从豪铁的手中挣脱,往后退到社办的角落。
「我可是说到做到喔!」
真那实瞪着王子,从表情看起来她是认真的。
此时豪铁拍了拍手。
「好,那么就来表决吧。来栖,这样可以吧?」
「求之不得!」
两人之间飘散着危险的气氛。
「那么,赞成小斋加入的人……」
斋将两手交握在胸前凝视音矢。
音矢还在举棋不定。要是不举手,斋是不是会难过呢?
王子则是胆颤心惊地窥视真那实的表情,似乎没有举手的打算。
此时真那实的背上燃起黑色的熊熊火焰,看来她已经从原先看斋不顺眼,变成只为反对而反对了。
然后豪铁露出好笑。
「举手。」
豪铁说着将右手直直上举,同时左手则用力挥下。
而音矢与王子的右手也以一飞冲天之势举了起来。
「喂、音矢……」
音矢并不想举手,不、直到最后他依然犹豫不决。
王子更是没有一丝举手的打算,吉他可是比他的命还重要。
可是他们的右手却违反他们的意志,直挺挺地高高举起。
仔细一看,音矢与王子的手腕上绑着像是操纵人偶用的细绳,绳子的另一端经由窗帘上的轨道,最后延伸至豪铁的左手中。
也就是说,豪铁只要左手抓住绳子往下拉,音矢与王子的右手就会举起来。
「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了。」
豪铁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算什么!你根本就是作弊!我要求重新表决!」
「妳说我作弊是不是?那好,我把绳子放掉,妳好好看清楚了。」
豪铁抛开手上握住的绳子。
在真那实回头望向音矢与王子之前,两人早已将视线别开。
音矢与王子的手依然举着。
斋看着两人举起的手,两眼闪闪发亮,脸颊泛红,仿佛被囚禁的公主看见前来解救她的勇者。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手怎么可能还放得下来。
「这个嘛……既然我们都决定采用多数决的方式了……」
「我的手会举起来,或许是天神的旨意……」
音矢与王子两人依然不敢接触真那实的目光,只是像找借口般地在嘴上低声叨念。
「谢谢大家!」
斋一知道自己的加入得到认可,立即向大家深深一鞠躬。
「哈哈哈!就是这样啦!来栖,真是太可惜了!」
真那实的头上冒出白烟,豪铁则是一面大笑一面拍了她的肩膀。
「欢迎来到流行音乐社,我叫加持豪铁,担任鼓手,随时都在募集恋人。」
「请多多指教,我名叫大内斋,是音矢先生的未……」
「哇、哇~~那种事不用报告没关系啦!」
斋效法豪铁的自我介绍,打算老实说出自己与音矢的关系,音矢连忙阻止她。尽管总有一天会曝光,也要考虑说明的方式以及场合;他们的关系现在要是曝光,音矢恐怕会被真那实和豪铁生吞活剥吧。
「我是王子,是爱的传道士,也是永远的旅人。」
「他是王子真太郎,负责的是吉他。」
音矢把王子语实时翻译给斋了解。
斋面朝王子深深鞠躬。
「接下来……」
音矢转向真那实。
真那实尽管看起来满脸不情愿,依然对斋伸出手。
「我是来栖真那实,贝斯手。」
「请多多指教!」
斋握住真那实的手,露出真切的笑容。说真那实不在乎斋与音矢之间的关系是骗人的,不过现在斋也成为流行音乐社的伙伴了;此外有新社员加入是好事,更何况又是女孩子,虽然内心有点五味杂陈……
「我们都是女生,就好好相处吧。」
真那实也握回去。
打完招呼之后,音矢小声询闰蒙铁。
「刚才要是我把手放下你打算怎么办?」
「啊?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啊!好友!」
在一旁听着的王子也小声说道。
「我可没有兴趣因为歌曲以外的事让女孩子哭泣。」
见到王子耸耸肩这么说,豪铁笑了出来,音矢也只能露出苦笑。
看着三个男生并肩而笑,真那实小小地叹气。为什么男孩子都这么愚蠢呢?真那实没办法,只好不去理会那三个笨蛋,转身面向斋。
「那么小斋,妳会什么乐器呢?」
「乐器是吗?我想一想……」
斋稍微思考了一下,开朗地回答。
「我稍微学过琴。」
「琴?琴是指那个国乐的……」
琴啊……真那实一边低语一边仰望天花板陷入沉思。
「琴啊~~吉他、贝斯、鼓,再加上琴,你觉得如何?」
突然被问到的音矢慌忙开始思考。一般而言,摇滚或者是流行乐团是不可能加入琴的。
「如果真要说的话,应该不适合吧。」
「又不是搞笑乐团。」
王子直接了当地否决。就算没有琴,豪铁的鼓组当中加入的木鱼以及铜锣就已经相当搞笑了。
「琴不好吗?」
「不是的……并不是说琴不好,我也觉得那是很棒的乐器,可是以我们目前的编制来说,可能有点不合适。」
真那实急忙找理由安慰斋。这时她稍稍能体会音矢他们男生的心情了;看到斋悲伤的表情,自己也会变得悲伤。
「算了,以后再慢慢想吧,让她负责主唱也是一个方法。」
真那实说着把贝斯重新拿好。
「尽天就先看我们练习吧。」
「是,我知道了。」
斋回答之后,搬来一张折叠椅到音矢身旁坐下。
豪铁一敲击鼓棒,演奏又再度开始,他们依序弹奏平常已经弹惯的练习用曲目。
音矢专注看着练习,而斋则是一下看看音矢一下看看练习情形。
「这类的音乐虽然我并不常听。」
对从小就关在神社里头修行神乐的斋来说,吉他与贝斯的乐音是相当陌生的。
「可是这个感觉真好,大家都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开心……吗?是啊……」
由老旧音箱中所传出的节奏使斋听得忘我,以至于音矢回答的时候,斋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就在第三曲演奏到一半的时候,斋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只见她从怀中的口袋取出一柄大型扇子,啪一声打开后高举在头的斜上方。音矢不知道斋打算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
斋闭目专注地听着旋律,片刻后身子骤然一转。
音矢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
是神乐舞。
配合真那实他们演奏的摇滚乐,斋开始跳起神乐舞;跟着真那实的歌声与王子的吶喊,时而八拍、时而十六拍的旋律,斋的舞姿优雅灵动,并且一丝不乱。
舞蹈中有部分是音矢知道的大内流舞步,不过这世上不可能存在配合摇滚的乐舞,那些几乎都是斋的即兴改编,而且与曲子完美契合。
那不光是练习就能办到,由此可以窥见斋的舞蹈天分。
不、就算是对乐舞一无所知的人,肯定也会看得入迷,这景象是如此不可思议,就连斋自己也是第一次跳出这样的舞蹈。
「喂、你们不觉得很棒吗?」
真那实看得目瞪口呆,而当她知道那还是配合着自己歌声的舞步时,不禁唱得更为投入,贝斯也弹得更是起劲。
王子与豪铁也卖力演奏得更热烈,斋也舞得更加优雅。
彷佛舞动春天的樱花精灵出现在社办里。
经过十分多钟忘我演出,连续三曲的演奏结束后,斋静静地行礼。
此时从窗外传来热烈的掌声及欢呼声,让真那实等人大吃一惊而回过神来。
一开始只是碰巧路过的学生,先是一个人停下脚步,然后变成两个人,接着有人传简讯给朋友,说流行音乐社好像在办有趣的表演……消息一下子就传遍整个校园,不知何时社办窗外已经聚集了众多观众伫足欣赏。
「那、那个……真是让大家见笑了。」
斋对观众郑重地低头行礼,
然后坐回音矢身旁。
「我只是觉得这说不定能够配上舞蹈;不过还真有点让人害羞呢。」
斋往音矢的背后躲,脸上露出腼腆的微笑。
「没这回事,很棒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舞蹈,真是太棒了!」
音矢的声音透露出内心的激动,如此夸赞斋的舞蹈;斋的舞蹈是真材实料的。
真那实等人把乐器放下,脸上的兴奋依然没有冷却。
「刚刚那个是什么?超好玩的!」
「我爱上妳了!小斋,把妳的电话告诉我吧!」
豪铁拿出便条纸与笔递给斋;他只有这种事情手脚最快。
「那个……我没有手机耶……」
斋像感到困扰似地将目光移向音矢,音矢则是苦笑以对。
「妳就告诉他家里的电话吧。」
「啊、好,那么电话是……」
斋拿起笔流畅地将电话号码写上。
「呜喔喔~~小斋家里的电话到手啦!」
豪铁把便条纸高举,神情夸张地感动着。
当他发现那是音矢家中的电话号码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放学的钟声响起,大家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是黄昏。
「音乐还真是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呢……」
王子感慨地说着。平常言不及义的他竟然说出这种正经话,更让众人格外感动。
——音乐……吗。
音矢在内心低语。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现场收拾完毕后,急急忙忙离开校舍。
返家方向不同的豪铁站在校门口不停地朝斋挥手,就连不是吉他状态的王子也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而音矢、真那实以及斋就在夕阳下一边推着脚踏车一边踏上归途。
真那实似乎在和斋谈话当中变得相当欣赏她。虽然音矢因为不知道自己与斋的关系何时会被追问而感到提心吊胆,然而真那实只是谈论自己喜欢的音乐,以及询问斋本身的事,音矢的担心终究只是杞人忧天。
音矢在两位愉快聊天的少女身后推着脚踏车,夕阳照射之下,两人有各自不同的美,这景象就像是一幅画。音矢在这柔和的时光中无言地走着,小小的和平令他高兴不已。
音矢回到家之后,立刻发现房间里有访客。
「音矢你回来啦!对了,奴家找不到『勇者的耳扒子』,你知道那东西在哪吗?」
「兔贵子,妳又来了啊。」
被称作兔贵子的和服少女手上拿着游戏主机的手把,认真盯着电视机的画面;挂在她肩上的小肩包总觉得与和服一点都不搭调。
年纪看来应该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讲话却莫名地老气,最奇特的就是那一头银发般的白发以及火红色的眼睛,让兔贵子身上不可思议的气息更加引人注目。
不知那是在几年前,弦而带她来到苇原神社,家住附近的她从那之后就常常出入神社。
……应该是附近的小孩没错吧?
她时常在无人的苇原神社里闲晃,要不然就是擅自跑进音矢的房间打电动;找同年纪的小孩玩耍不是更好吗?
真是一个怪小孩,音矢心想。
虽说如此,从她这么沉迷电动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个小孩,至于诡异的口气与感觉,音矢想应该是因为被祖父还是祖母抚养长大的关系吧。
兔贵子眼睛盯着屏幕画面,向正在换衣服的音矢提问。
「音矢,你对次世代主机不感兴趣吗?」
「次世代主机?是说PowerStation3和BoxboX360吗?那两台都好贵,我的零用钱实在是买不起。」
「这样啊……那么奴家待会就帮你和弦而说去。」
尽管觉得就算兔贵子去找弦而也没用,音矢还是很感谢兔贵子的心意。接着他看向窗外的夕阳。
「太阳已经下山了,妳家人会担心的。」
「等、等等,要是没拿到『勇者的耳扒子』,奴家今晚肯定会懊悔到睡不着觉。喂、音矢等等!再一下子就好!」
「不行不行,今天就到此为止。」
脱下制服并换上家居服的音矢把不断哀求的兔贵子抱在身侧,然后走到玄关把她赶出门外。
音矢目送鼓着腮帮子的兔贵子离去后便往客厅走去;应该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
苇原家的客厅洋溢着愉快的气氛。
斋今天看到以及体验的事物对她而言都充满新鲜,她兴高采烈地叙述在学校发生的事,以及真那实等人的话题。
弦而也高兴地听着斋诉说今天的经历,而这一幕音矢也看在眼里。明明每次自己说话弦而都会吐槽,这样的差别待遇令他感到愤忾,不过他决定今天就姑且忍耐吧。
晚饭结束之后,音矢感到一天的疲劳全部涌现,连回房也觉得麻烦,所以就待在客厅打个小盹,但是苇原家又岂会让他如意。
「俗话说吃饱睡可是会变成牛,不过音矢看来难吃得很。」
就这样被熏子当成食用肉,又被风花颐指气使,一下子帮她拿遥控器,一下子帮她打开洋芋片的包装等等……最后还被绊倒的小梅淋了一身热茶。于是音矢终于撑起沉重的身躯,打算回房睡觉。
他走出客厅,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发现斋正仔细地在整理床铺。
「音矢先生,今天总算可以来生小孩了。」
看着床上活力充沛的斋,音矢不禁露出厌倦的表情;今天无论如何,他都提不起丝毫的欲望。
音矢毫不犹豫就要把斋赶出房间。
「尽天就饶了我吧,关于生小孩的议题,我们改天再协商。」
音矢说着就抓住斋的肩膀把她拉下床,从背后推她离开。
当然音矢就算改天也不打算去协商这件事。
斋则是疑惑为何音矢总是拒绝和她生小孩,她尝试抵抗,让自己不被赶出房外。
「那个那个,今天过得很快乐呢。」
「啥?」
斋可不能乖乖被赶出去,况且今天在流行音乐社所跳的舞能够被音矢称赞,她真的非常高兴,因此想藉由这个话题让音矢回心转意。
「是啊,那真的很棒,竟然能够跳出那样的舞,妳真是有才能。」
「哪、哪里的话,我还需要多磨练呢。」
音矢坐在床边赞同地连连点头。虽然斋说得很谦虚,但音矢很清楚这不是任谁都可以办得到。
「只是我在跳舞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接着斋把不经意想到的事说了出来。
「音矢先生为什么不弹奏乐器呢?如果可以和大家一起演奏,我想那一定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
斋说到一半就停住。
因为她发现音矢的脸色变了。音矢直到刚才都还笑着说话,如今看起来却像在生气,又像忍耐着痛苦般低下头。
「我……」
音矢握紧拳头。
他想起社团活动时斋与真那实他们的演出,大家看起来都乐在其中,就连一旁观看的音矢也看得出神,彷佛自己也参与其中。可是那只是错觉,音矢绝对不可能加入他们。
「我是不弹奏乐器的。」
音矢将这几个字硬生生挤了出来,不过这不是对斋说的,而是对当时得意忘形的自己说的。
斋因为音矢突如其来的改变而惊惶失措。
「可、可是音矢先生,只要练习的话一定能够……」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再弹奏乐器了!」
音矢握着双拳,用力往自己的膝盖挥下;虽然右脚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但是与内心的伤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对不起……能够让我静一静吗?」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不是的,我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不想再谈任何有关音乐的事。」
音矢说完就躺到床上转身背对斋。
斋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在原地茫然站立片刻之后,她难过地低下头,静静退出音矢的房间。
斋关上音矢的房门,身体倚靠着走廊墙壁无力地跌坐下来。
她两手抱膝,心里想着音矢的事;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事可想,因为自己的生命就是为了音矢而存在的。
很明显地,自己伤害了音矢。
她知道昨天才刚来到这里的自己给音矢带来很多麻烦,然而笑得那么温柔的音矢、愿意称赞自己的音矢,如今却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斋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一定是因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她心想。就算舞跳得好又代表什么,不仅无法安慰自己心许的对象,甚至还伤害了他。
斋觉得又黑又冷的走廊,正是适合自己待的地方。
「音矢先生……对不起……」
斋噙着泪水把脸埋入膝间。
当斋在走廊为了音矢而流泪时,音矢只是背对房门不发一语。
好几次都想要入眠,可是就是睡不着。
他的心好痛,他好后悔为什么要用那种口气对斋说话。斋她什么也不知道,根本不需要用那种口气,
自己明明可以像往常一样,只要说对乐器不拿手,笑着蒙混过去不就好了?
然而音矢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真的可以蒙混过去吗?肯定是办不到的,正因为办不到才会这么痛苦。他想起大家合奏时那快乐的表情。
斋的舞是真才实学的,一看就知道,必定是经历千辛万苦的训练,以及她本身不可多得的才能,方可成就那般的舞技。
音矢在脑中描绘着自由舞动的斋,接着他停下思考。
就算再怎么羡慕,再怎么殷切期盼,自己也不可能融入其中。
自己的演奏所代表的意义,音矢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所以自从那一天起,音矢就舍弃音乐,不再去面对音乐。
那是自己选择的,这样应该就够了,事到如今也不该因为斋的舞而感到动摇,可是……现在又为什么这么
音矢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蓦地起身,抓起毛毯走下床。
打开房门,他看见斋就抱膝在走廊睡着。
音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毛毯盖在斋的身上,这是音矢现在唯一能做的。他不能让斋进入自己的房间,也不能与真那实他们一起玩乐团,甚至连要向斋说句抱歉,内心都感到抗拒;他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
音矢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他依然睡不着,尽管如此,他仍旧强迫自己紧闭双眼,就像是要把映在眼底的舞姿消去一样。
其实斋并没有睡着,她也知道是音矢为她盖上毛毯。
从温暖的毛毯上感受到音矢的温柔,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一定是我的错吧。
对于伤害了最重要的人,斋感到非常心痛,可是她甚至连理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音矢的温柔。
所以她只能装睡,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两人都抱持着各自的烦恼一夜未眠。
只有寂静的夜晚温柔地陪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