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镇魂练习曲 第三章 少女的思念与少年的回忆

第三章少女的思念与少年的回忆

斋来到音矢的家中已经半个月了。

她与苇原家的成员变得熟稔,也逐渐习惯新的生活——每天上学,有时则帮忙神社的工作,与巫女们闲聊,日子过得很快乐。她从前一天到晚忙着神乐修行,所以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对她都充满新鲜感;最重要的是,可以每天与音矢在一起生活,让她开始感到幸福。

礼拜六的傍晚,斋因为有事而比音矢早一步回到家,就在她帮忙整理神社办事处时,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对了,后来生小孩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风花一边把护身符收进箱子里,一边向斋询问。

「这个啊……虽然我每天晚上都去拜托音矢先生,不过每次都被找理由推搪,所以到现在还是……」

「什么啊~~一点进展也没有啊,直无聊……」

听到风花的话,熏子不禁皱起眉头。

「这种事不是无不无聊的问题吧?」

「反正事不关己,当然有趣一点的好。」

「妳这个人啊……」

一看见熏子打算开始说教,风花一溜烟地闪过。

「再说初期设定本身就很滑稽,某一天未婚妻突然出现,还问要不要来生孩子?根本就超出常理,更何况还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哦!不觉得光是这样就很好玩了吗?」

风花一边说着『这~~么』,一边在斋的身体周围比来比去。

熏子听了风花的话,一脸困惑地看向斋。

斋则是一副失落的样子,担心全挂在脸上。

「或许就如风花小姐所说的,这真的太超出常理了吧……我对音矢先生而言,果然是个麻烦人物吗?」

风花与小梅,就连熏子也同时大力地摇头。

「对男人而言,这种幸运的事可是很难得的。」

「如果是普通男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风花与小梅如是说。

「那样的话,为什么音矢先生不肯和我生小孩呢。」

「看起来也不像是讨厌妳啊。」

从小梅的观点看来,音矢也并非刻意在回避斋。

「他也不像是那种会想要在结婚之前守身如玉的人。」

对此小梅、熏子与风花三人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同意。

音矢房间里黄色书刊的藏匿地点、数量、就连类别也为苇原家的巫女们所熟知;而且音矢可是那个性骚扰宫司弦而的孙子,不可能对性方面不感兴趣。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没那个胆量。」

熏子直接了当地说出口。这话要是让音矢听见,肯定会消沉个三天吧。

「遇到像斋这样可爱的女生倒贴,一般男人是绝对忍不住的。」

「倒、倒贴,我、我才没有那样。」

斋面红耳赤。她们似乎愈说愈活灵活现了。

「小斋,妳有好好诱惑他吗?」

「诱惑?这、这这这这……这要怎么做?」

风花想了一想,随即从容地把小梅巫女服的领口部分大大拉开。

「例如说像这样给对方看乳沟。」

「风花真是的~~别这样啦~~」

「我可不会推荐这么下流的方式,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女人味不是更有魅力吗?」

「那是因为熏子小姐的胸部没有大到可以见人吧。」

「真没礼貌!这么说风花妳的胸部就有大到可以自夸吗?」

「就算我不行,小斋应该是没问题的……妳看!」

「呀……」

风花离开小梅之后,两手抓住斋的胸部往中间挤压。

「哦、有乳沟耶!好棒哦!让我摸让我夹!」

风花欢天喜地地就要把手伸进斋的怀里。

「不、风花小姐!等等、那个、啊……」

斋满脸通红地扭动身子,但是风花却不放过她。

风花玩弄着斋的胸部,突然发现一件事。

「……小斋,妳该不会没穿胸罩?」

「嗯,是的。」

风花的视线逐渐往下看去;她的视线让斋感到一股寒意。

「难不成……妳内裤也没穿?」

「是的。」

风花的鼻子喷出鼻血。

「给、给我面纸。」

风花一手押着鼻子,另一只手则不断挥舞。熏子直接把整盒面纸拿给她。

「听到没穿内裤会惊讶很正常,可是身为女生的妳却流鼻血?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我、我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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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斋而言,穿和服时不穿内衣裤是理所当然的,况且在斋的人生当中,几乎没有穿过和服以外的衣饰,穿西式服装也是从来到苇原家开始上学后才有的事,也就是说她穿西式服装的经历还不到两周。

「那个……妳上学的时候都怎么办呢?」

风花把面纸塞入鼻孔,用鼻音询问。一旁的熏子虽然知道风花是由于鼻子塞着面纸,不得已用嘴巴喘气,不过那副德性还是让她觉得思心。

「因为上学的时候不能只穿缠腰布与裾除(注:日本和式内衣。将围绕腰部约一周半的长方形布条用细绳绑住,用以防止和服的下襬缠住脚。)……那个……里头还是有穿内裤的。」

「那上面呢?」

「那个,我还不太习惯内衣的紧缚感,所以并不常穿……」

噗咻~~

风花塞在鼻子里的面纸喷了出来。

「这、这样不行!绝对不行!小斋!妳会被袭击!要是我就会袭击妳!」

「就是啊~~不穿内衣可是会变形的。」

「现在也有卖和服用的内衣啊。」

即使三人的论点早已离题,不过还是在和服里要穿上内衣裤这点达成共识,而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并不就此结束。

「当面临重要关头的时候,还是要稍微化点妆比较好哦。」

「小斋的皮肤这么漂亮,妆应该是很容易上的。」

小梅高兴地戳戳斋软绵绵的脸颊。

「还是化淡一点比较合适,如果是朴素妆的话应该请教熏子小姐吧?」

「真没礼貌,请称呼这个为自然妆,巫女的清秀形象可是很重要的。不过自然妆也不见得简单,不是偷工减料,而是必须让人看起来觉得自然。」

对于熏子的化妆理论,风花一面点头一面写下笔记。话中交杂的单字,尽管大半都是斋听不懂的,但是她依然感到非常开心。

关于内衣的部分,已经决定有空就由风花带斋去内衣专卖店购买,化妆则是大家一起教。斋从没有过类似的购物经验,像这样和女生热烈地讨论更是第一次。

「说到哪里了?」

风花的鼻血总算止住,她瞄准垃圾桶把面纸投入。

「正讲到音矢先生的事。」

「啊、没错。」

「再说巫女服装本来露出度就非常少,连脚也看不到。」

风花把袴裙拉起,看得到的脚尖部分也为白色的分趾鞋袜所包覆。

「不过对一部分有此癖好的人来说,反而会让他们兴致勃勃呢~~」

「就算是这样,音矢可是从小就看着巫女长大的。」

「这么说他爷爷不是也一样吗?」

「那个人只要是女的都可以。」

弦而也被说得很惨。

「可是斋在就寝的时候,身上穿的是白色和式睡衣对吧?」

「啊、那个的确会让人想入非非。」

「洗完澡以后,把头发像这样往上盘起来……」

熏子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拉着给斋看。

「接着只要再把胸口的部分稍微打开,效果应该是一击必杀才对,这样也不行吗?」

风花扭动身体演绎那个情境。

「我尝试过各式各样的方法,结果都不行。音矢先生把我赶出房门的语气已经变得像是例行公事了……」

「如果直接强行推倒呢?」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重视双方的意愿,要是太过强硬,我怕会惹音矢先生生气。」

「妳说音矢他会生气?怎么可能。」

「从以前到现在,音矢有对我们生过气吗?」

「虽然嘴上会不断抱怨,不过他有当面生过气吗……」

三人在各自的记忆当中找寻答案。如果是弦而的话那不用说,印象中音矢不曾对三人以及斋真正发过脾气,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可是、可是我有一次就惹音矢先生生气了。」

「真的假的?」

风花睁圆眼睛。

斋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三人。自那一夜之后,音矢就没有再那样生气过;正因如此,斋十分害怕再惹音矢生气……或许该说是害怕去碰触那使音矢情绪失控的伤口。

听斋说完经过,小梅与熏子互相看向对方。

「这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

「说的也是呢……嗯~~」

小梅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两人看起来似乎知道音矢生气的理由。看到她们的样子,风花抢在斋之

前提出疑问。

「我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跟我说啦~~」

风花来到苇原神社也才不过一年多,虽然对斋是一副前辈的口吻,其实她对弦而及音矢的了解也不多。

小梅无视想听八卦的风花,把两手搭在斋的肩膀上。

「我想,那不是小斋的错,妳就不要太在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想想斋来到这个神社的理由……」

「熏子小姐,这件事……」

小梅就像要阻止熏子继续说下去,对熏子摇摇头。

「……无论如何,我也认为斋就算在意也无济于事。」

熏子说完之后就转过身子。

「别再闲聊了,赶快把工作做完吧。」

「啊……」

斋朝熏子的背影伸出手,但是那只手却被小梅紧紧握住。

「对不起,小斋,这件事不是我们可以多嘴的,不过我相信不久以后,音矢一定会亲自把原由告诉妳。」

「是这样吗?」

斋看着小梅。已经没有时间了,到音矢继承神职、也就是满十八岁生日之前必须怀下他的小孩。不过小梅也说过这种事是急不来的。

「音矢并不讨厌小斋嘛,小斋妳喜欢音矢对吧?」

斋瞬间犹豫了一下。

她不知道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可是对斋而言,音矢就是她的一切。从小开始十多年来,她一直都只想着音矢的事;而且与音矢再次见面以来,每天一起度过的日子也带给她快乐以及安心。她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继续下去,她想和音矢在一起的心情并非虚假。

所以斋点了头。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啦。」

小梅真切地笑着。

「是。」

斋对小梅用力点点头,也回以笑容。

「那个~~我完全听不懂妳们在说什么耶……」

风花被丢在一旁无人理睬,她于是把扫把架在肩上鼓起脸颊。

「恋爱的话题等工作做完再聊吧。」

被小梅这么一说,风花嘴上念念有词地往神社境内走去。看着这样的风花,斋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笑了。

虽然所剩不多,但是还有一些时间,既然如此就尽可能努力吧;斋总算能乐观地这么想了。

首先就从内衣裤开始,让自己前凸后翘来把音矢迷得神魂颠倒;斋下定决心之后,便追上前面的风花前往神社境内打扫。

平稳的假日过去,然后到了礼拜一。

放学之后,众人齐众在流行音乐社的社办里,讨论周末要举行的街头演唱。

「这周末就要演唱了,大家要打起精神来!」

桌上是摊开的地图与照片,然后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则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金字塔。

仔细一看,那是由羊羹块所堆起来的。

斋吃着带来当点心的羊羹,同时聆听真那实的说明。

斋热爱甜食的程度早成为全校同学公认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为什么这么爱吃甜食的她却吃不胖呢?其美貌的秘诀是否就在于那超越常理的糖分摄取量?不少女孩子勇敢挑战这个谜团,然后在体重计上悔恨流泪。

「那个……大家也请吃一点吧。」

听到斋的建议,每个人都露出暧昧的笑容响应,但是却没有人把手伸向羊羹。

——明明这又甜又好吃,为什么大家都不吃呢?

都是因为那超乎常理的甜度以及惊人的分量,才会遭到大家拒绝,然而斋却一点也没有自觉。

「演出场所也已经找到了,就在车站前圆环的……这里。」

在打开的地图上有一个红色的叉。

在礼拜日也就是昨天,斋与风花去购物的同一时间,音矢与真那实两人相偕去视察预定举行现场演唱的地点。

「警察局就在这里,正好是与我们相反方向的位置,至于危急时的逃亡路线则是……」

「逃、逃亡路线是什么呢?」

斋把吃到一半的羊羹从嘴上拿开,畏畏缩缩地插话。谈话的内容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因为我们可是街头演唱,要是巡逻警察来了不就会被骂吗?」

「会被骂吗?」

音矢代替真那实,继续对斋说明。

「因为警察是不会把路权开放给高中乐团使用的……不过一般来说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在车站前举行现场演唱的也不是只有我们。但是如果有住户抱怨,警察也得公事公办,所以被抓到的话的确会挨骂。」

「这样没关系吗?」

真那实对一脸不安的斋笑着保证。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才得先分配好各自的工作。首先是音矢,你是负责人。」

「……好啦。」

所谓的负责人就是万一被警察逮住的时候,负责辩解和被骂的角色。当然音矢并没有打算被逮,但总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还有你也兼任音箱的搬运任务。」

「等一下!该不会连逃跑的时候也是我负责搬吧……」

音矢看着不久前自己修理过的音箱说道。

那个音箱看起来虽小,却非常地重,起码也有二十公斤。要是被警察追,音矢可没有自信扛着那个还能逃走。

真那实看了一脸不满的音矢,接着目光从全体社员的脸上扫过。

「那是当然的啊,要不然还有谁啊。」

「我得搬运鼓组才行嘛。」

豪铁敲着自己的光头,一边过意不去地说。

顺带说明,豪铁的鼓组与一般的有些不同,它就与历史课本上所记载的江户时期中,把器具扛在肩上的摊贩类似,只要扛起连结着所有零件的管子,整个鼓组就能够一次搬运。话虽如此,整个鼓组的重量随随便便就超过一百公斤,能够扛着这个走的也只有豪铁。

「要我拿比吉他还要重的东西,我的手可是会折断的。」

忧郁模式的王子小声地低语。这既不是说谎也不是玩笑话,距今约一年前,王子刚从东京转学到这里来的时候,某次体育课结束之后,王子被分配到要负责收拾跳箱,当时王子也说了同样的话,大家当然都当成是玩笑,或是想偷懒所找的借口;结果跳箱被硬塞到手上

时,王子的手腕果真如他所说应声而断。

「你该不会是想把那个给女生拿吧?」

「说的也是……好吧,我尽力就是,虽然没什么把握。」

音矢只好乖乖接下负责人以及音箱的搬运任务。

「我要做什么好呢?」

斋举起拿着羊羹的手,大家看向她并长长嗯了一声。

其实在这十多天当中,已经对斋能做的工作进行了多次测试。

最后大家决定乐器的方面就以后再练习,总之还是让她负责演唱才是最保险的。真那实在内心盘算,就算不能走重摇滚与鞭笞金属(注:敲击金属(Thrashmetal,或称激流金属,在台湾称为鞭笞金属)属于重金属音乐中的一个分支,最原始的敲击金属可以追溯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路线,两位女主唱的组合在这二而也没见过,如果走曼彻斯特摇滚以及流行吉他的路线(照豪铁的说法是软弱路线),成绩大概还能让人接受。

然而此时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

斋对于横向的文字,也就是对英文单字完全记不住。

斋从小就在完全和风的环境下被呵护长大,对横向文字的适应能力可以说是零,从以下几件事就能看出这一点——斋总是用『厕所』来称呼toliet,chatk则是以粉笔来称呼;还有像是『面包』以及『叉子』等等只能使用横向文字来表现的单字(注:日本习惯以外来语toilet称呼厕所,以chalk称呼粉笔;另外,面包和叉子都是在日本接触西洋文化后才引进的物品,并无既有的日文名称,因此均以外来语称呼。),尽管在日常生活中可以使用无疑,但要是把它换成歌词,斋就会吃螺丝。

当发现这个事实以后,任何人心底都会出现这样的疑问。

——她英文课的时候怎么办?

由于斋以外的流行音乐社成员都是三年级,因此无从得知,事实上她的英文成绩当然是全军覆没。就算在英文课当中被老师点名回答,斋也只是皱着眉、歪着头,想不出答案;而且高中二年级却连『Thisisapen。』也不懂,英文老师也只有早早弃械投降。顺便一提,因为她也记不起来西方的地名与人名,所以地理和世界史的成绩也是一塌糊涂。

「可是我也想帮上忙……」

看到斋丧气地垂下肩膀,真那实拼命思考。

「要不然把风这个重责大任就交给妳吧。」

「把风……是吗?」

「没错,要是警察先生来了就通知我们,这可是很重要的工作哦。」

虽然重要没错,却是很小家子气的工作。

尽管如此,斋依然满脸笑容,高兴地接下把风的工作。

「是!我会努力把风的!」

豪铁在一旁看着也连连点头。

「那曲子怎么办

?要用以往的那个吗?」

「只有大概三十分钟,也只能这样了吧。」

豪铁口中说的『以往的那个』,是指把流行音乐社的原创歌曲从头到尾全部演奏一遍;曲子一共六首,虽然作词与作曲是挂真那实的名字,其实曲子几乎都由音矢创作。

然后王子所说的『三十分钟』,是指音箱的最长运作时间,这台中古的音箱要是不从插座接电,充电三十个小时就只能够使用三十分钟,具有相当『卓越』的运作效率。

三十分钟的演奏时间以及六首原创歌曲,就是流行音乐社的固定招数。

「曲子这样就行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真那实把身体重量加在折叠椅的椅背上说道。

「什么问题?」

真那实直视提问的音矢。

「这礼拜六,洋子说她没办法来。」

「咦?这样没问题吗?」

这个叫做洋子的女生是真那实的朋友,为支持乐手并负责键盘乐器。

只有吉他、贝斯再加上鼓的话在旋律的诠释上太过薄弱,因此每当要进行现场演唱,总是会请洋子帮忙,可是本周末她本人似乎有事。

「要不配合洋子延期如何?」

真那实以摇头来回应豪铁的提案。

「这可不行。这次是招收新社员计划的一环,如果错过这个周末,接下来就是黄金周,到时候新生早就决定好社团了,所以本周末的计划不能更改。」

「话是这么说,不过主旋律光靠来栖的歌声和真太郎的吉他实在是……」

「我先说好,我可是只弹破音(Distortion)而已。」

所谓的破音是指吉他的音色之一,扭曲变形的声音是它的特征。

也就是说,这样的音色完全不适合用来表现主旋律,王子坚称『破音吉他才是灵魂的吶喊』,因此他绝对不弹其它的音色。

「所、以、呢……」

真那实把椅子移动到紧贴在音矢旁边。在音矢有不好的预感打算逃走之前,他的手臂就已经被真那实牢牢抓住了。

「音矢,你要不要来负责主奏吉他?」

音矢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这个表情就像是那天晚上一样。斋心中这么想着。

「真那实妳也知道我不演奏的吧。」

音矢把头别开。

但是他这个反应真那实早就料到,真那实明知道会这样,还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这不是临时起意,真那实从很久以前就想对音矢这么说。

「喂、阿音,你会弹吉他啊?这我可是头一次听到。」

真那实神色骄傲地代替不作回应的音矢答话。

「音矢不管是吉他还是贝斯,就算是打鼓他也没问题。还有什么乐器没说到啊?」

「别这样。」

音矢没有看向真那实。

「总之非常厉害,让那种技巧就此埋没简直太可惜了。」

「我叫妳别说了。」

随着音矢语气的加强,斋想起他发怒那晚的事,胸口不禁为之纠结。

「为什么?从前我们两个明明弹得那么高兴。」

「吵死了!别再说了好不好!」

就像是要摆脱真那实的咄咄相逼,音矢猛然起身。

真那实惊讶地凝视音矢,斋则是只能低着头用两手无住自己的脸。

「我才不要演奏乐器!音乐什么的管它去死!」

「喂,阿音!你怎么啦?」

豪铁想要伸手抓住音矢的肩膀,却被音矢甩开。

「喂、喂、音矢……」

「真那实我知道妳很困扰,但是拜托不要把我牵扯进去;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就是不要弹奏乐器!」

「可是……」

「吵死了!如果妳还要强迫我的话,我就退出这个社团!」

音矢的话让全场的人都倒吞一口气。

社办里笼罩着一股沉重气氛。

「……对不起,我不在这边好像比较好。」

音矢说完,攫起自己的书包就要走出社办。

「音矢,你要去哪里?」

「回家。」

音矢头也不回地说了这句话就离开社办。

「音矢先生,请等一下!」

斋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自己的书包跑向门口。

「那个……今天我先走了!」

斋一边说一边向真那实等人行礼,然后追着音矢跑出社办。

剩下的三人各自表情不同地望向被打开的门。

「……怎么回事?」

豪铁茫然低喃。

「谁知道,我可没兴趣。」

王子说完又加了一句。

「来栖,妳跟过去看看吧,至于我就免了。」

真那实因为音矢意外的强烈拒绝而吓得不知所措,在听到王子的话以后,她蓦然回神并跳了起来。

「我……得道歉才行……怎么办……要是他真的退社了怎么办……」

真那实口中喃喃自语,拿了自己的东西跟着也跑出社办。

豪铁眨了眨眼,再一次盯着真那实刚跑出去的门。

「……到底是怎么了。」

「加持同学你是不会懂的,谁叫你的神经比贝斯的琴弦还要粗。」

「什么!你就懂了是不是……」

「我不是说过我没兴趣吗,无聊死了。」

王子说完后就抱膝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无论是谁,都有不为人知的苦痛与矛盾,就连王子他的烦恼也是堆积如山;所以自己才要弹吉他,王子是这么想的。音乐很美好,可以让大家得到幸福;音乐里头并没有虚假,也不会背叛人,尽管是自己这样的人,只要一弹起吉他,就觉得自己也能与他人互相了解。同时王子也明白音矢他绝非讨厌音乐,就算他不弹奏乐器也是一样。

——怎么办,我惹音矢生气了。

真那实为了追赶音矢而奔跑。

我明明知道的,我明知道他曾经那么说过。

我再也不会弹奏乐器了……

当时音矢那自暴自弃的口吻,听起来就像是绝望的呻吟。

真那实拼命想要追上音矢,不过冷静一想也知道是追不上的,因为真那实是徒步,而音矢则是骑脚踏车。结果真那实就这样一路跑到苇原神社了。

夕阳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背上,仿佛要把她推上被余晖染红的石阶。真那实一边往上走,一边不断思考要怎么向音矢道歉。自己惹他这么生气,他还愿意原谅自己吗?自己是不是深深地伤害了音矢?想着想着她不禁觉得脚下愈来愈重。

尽管如此她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登上最后一阶,鼓起勇气抬起原本低俯的头,才发现斋正站在神社的境内。

「真那实学姊……」

「那个……音矢人呢?回来了吗?我打他手机都不通。」

真那实战战兢兢地询问,斋则是摇着头回答。

「回来是回来了,不过他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两人并肩在神社境内走着,先后坐上老旧的长椅。

「我好久没看见音矢那样子生气了。」

「我在不久之前也惹得音矢先生发脾气……」

真那实觉得很惊讶,因为她没想到音矢会对斋生气。

「咦?音矢会对小斋妳发脾气?骗人的吧……」

「我和真那实学姊说了一样的话,我问音矢先生要不要弹奏乐器……」

「这样啊……」

两人同时低下头,脚下的影子已经延伸到远处。

「妳觉得音矢为什么会生气?」

「为什么音矢先生会这么生气呢?」

两人同时出声,然后看着对方的脸笑了出来。

「原来连小斋也不清楚啊……」

「如果真那实学姊不知道,那我更不可能知道了。」

一说完,两人又同时叹了口气。

斋向真那实问道。

「音矢先生从前曾经弹奏过乐器吗?」

「嗯,差不多是小学中年级到刚上国中这段时间吧。我在升上国中、搬到现在住的公寓以前,就住在这下面。」

真那实说完指着石阶的方向。

「那边的境内里头不是有个仓库吗?其中有个房间放了一~~大堆的乐器。」

「有这样一个仓库吗?我都不知道。」

顺着真那实的目光,斋也往境内里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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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面有很多乐器,吉他和贝斯都有,也有国外不知叫什么来着的大鼓,音矢只要稍微摸一下就什么都会弹了,那个大概就是所谓的才能吧。那个时候音矢每次弹奏乐器看起来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我好羡慕。」

真那实述说着怀念的往事,而斋就在一旁看着她。

「再说我之所以会弹贝斯也都是音矢害的啦!因为当时音矢说他弹的是吉他,所以就要我弹贝斯,可是仓库里头的乐器全部都是左撇子用的……」

真那实一边说一边思考,现在想来,那些乐器不都是为音矢准备的吗?那么在这样受到音乐眷顾的环境中,音

矢为什么还要舍弃音乐呢?

「我是右撇子,所以仓库里的弦乐器我都不能用。然后差不多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吧,我缠着爸爸要他帮我买了把贝斯,虽然那就像是小孩子用的玩具,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从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到这里来,和音矢一起弹乐器。」

真那实把脚边的小石头踢得远远的。

「然后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他突然就说他不要再弹乐器了,从那之后就真的没有再碰乐器,我问他理由他也不肯告诉我……」

当时发生的事,真那实到现在依然清晰记得。

那时和现在一样,是在夕阳余晖下的黄昏。

——我再也不弹奏什么乐器了。

音矢用灰暗的口气说着,然而低着头的他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呢?真那实拼命想窥知他的表情。

如果能看到音矢的表情,真那实觉得她应该就能知道音矢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他背后的夕阳照射之下,他的脸上只能看见阴暗沉重的影子,真那实不知道该对这样的音矢说什么才好,只好把贝斯背在肩上默默返家。

从那天之后,真那实与音矢两人的内心就出现些微的距离。

「那个时期应该就是所谓的思春期吧,我变得不会想每天都和男生玩在一起……而且也觉得让音矢冷静一段时间应该会比较好。可是升上高中以后,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喜欢音乐的,所以也把音矢拉进流行音乐社,想说这样一来总有一天还能一起弹奏音乐,可是……」

直到今天,两人心中的距离依然没能拉近。

真那实靠着椅背,仰望已经染成橘色的天空。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以为应该已经没事了。因为他愿意加入流行音乐社,所以我就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可是我轻率的想法,是不是伤到音矢了呢……」

真那实像倾诉一般一口气说完,而斋依旧注视着她的脸。

「我好羡慕真那实学姊。」

「为什么?」

真那实坐直身体面向斋。

「因为能够从那么久以前就与音矢先生在一块,我真的很羡慕。」

「哈哈,妳在说些什么啊,小斋妳可是和音矢住在一起,我才羡慕妳呢~~」

话一出口,真那实急忙遮住自己的嘴巴。

「啊。」

真那实心想完了,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

她偷偷往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斋脸上一副沉思的表情。

「那个……真那实学姊果然是……喜欢音矢先生的吗?」

「啊?啊~~那个是……」

原本想在自己说出来之前先探问对方的想法,可是既然已经不小心说溜嘴那也没办法了,更何况自己是做姊姊的,这种时候就展现一点风度吧。真那实心中这么想着。

「我喜欢他,从以前就喜欢他,现在也是,未来也一定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啊……」

斋垂下肩膀。音矢之所以会拒绝和自己生小孩,是因为真那实的关系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自己已经没有介入的余地了,因为真那实至少比她更了解音矢……

「这次换小斋回答我的问题了,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妳……先问这个吧,小斋妳也喜欢音矢对吧?」

斋的脸变得比夕阳还要红,她轻轻地点头。

「请不要笑我。」

面对斋的坦白,这次换真那实点了头。

接着斋把一切都告诉真那实,自己来到苇原神社的理由,就是要与音矢生下小孩,让神职的继承人能够延续下去,而且自己从小就是为了这件事被教育长大的。

真那实听了以后别说是笑,根本惊讶到嘴巴都合不起来,只能看着斋断断续续说完经过。不管怎样都无法想象是二十一世纪会发生的事,简直就是战国时期的政治连烟。

真那实呻吟般说道。

「这听起来实在不怎么现代呢……小斋这样妳可以接受吗?男生的话除了音矢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喔?」

斋听了以后摇摇头。

「对我来说,我就只有音矢先生。」

真那实只有哑口无言,尽管这是被灌输的观念,不过至少斋现在的确是喜欢着音矢,她看斋的样子就可以知道这心意并非虚假。这样一来,自己能胜过这份单纯又强烈的思念吗?更何况对手是连自己看着都会心动的美少女。

更何况更何况,生小孩这个目的远远超乎真那实所设定的终极目标,这行为光是想象就足以令人害羞到想要在地上打滚,而这对斋来说竟然还只是当前的目标……

「哎呀~~我真是遇到个不得了的对手(rival)啊……」

真那实一边看着斋的侧脸,一边大大叹气。

「对手?」

斋不解地望向真那实。

「啊、对了。嗯~~以日语来说的话就是情敌吧。」

「情敌、是吗?我和真那实学姊吗?这样啊……的确是这样呢。」

斋高兴地笑着,在胸前轻拍了双手。

「真受不了妳……我刚刚可是跟妳宣战耶!」

「啊、对不起。」

看到斋慌慌张张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真那实不禁笑了出来,同时她也觉得自己无法讨厌眼前这位情敌,至少现在是如此。

「总之以后就多多指教啦!」

真那实伸出手,斋也伸手握住。

「是,请多多指教。」

两人握手之后,真那实从长椅上站起。

「真那实学姊,妳要回去了吗?」

「嗯,反正明天在学校就能见面,到时候我再向他道歉。」

「这样啊……」

「嗯,那我走啦。」

真那实挥了挥手,摇曳着因为夕阳的光线而闪闪发亮的金发,快步跑下石阶。

同一个时间,音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仓库里。

那里就是刚才真那实向斋提到的放满乐器的房间。

仓库的土墙上挂满各式各样的乐器,地上也堆满古往今来、世界各地的乐器,有小到如指头般大小的笛子,也有大到比音矢的体型还要巨大的竖琴。这些乐器上头都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可见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人使用过。

音矢捡起脚边一个陶制的小鹅笛,本来想朝墙壁丢过去,可是他并没有出手,反而放声大叫。

「可恶!到底是怎样啦!」

音矢的声音响遍整个房间,却传不到屋外。那是因为这间房间的构造就是如此,尽管可以听见外头的声音,但是里面的声音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声音只能单向通行。

这间房间是要让音矢修练神乐——为了消灾、退魔、祭神而演奏的音乐——而建造的。

过去音矢只要在这个房间里就一定是在弹奏乐器。

有时候弦而会来传授他神乐,包含笙的拿法和荜篥(注:一种管乐器,以竹为管,以芦为首,其声甚悲。)的运指方式。只要教一次,不管是什么乐器音矢都能够自由运用,如果吹得好、弹得好,弦而就会露出满足的笑容,小时候的音矢为此高兴不已,因而废寝忘食地练习乐器。

也有的时候是和真那实一起弹着吉他。音矢想起有一次真那实兴奋地冲进这个房间。

「这是我的贝斯!我专用的!这样我就能和音矢一起演奏了!」

那时真那实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架起爸爸刚买给她的贝斯;两人努力地用指尖追着乐谱,音矢教真那实怎样弹奏,真那实则是辛苦学习,当可以顺利弹奏时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比起一个人独自弹奏,与真那实一起弹奏要来得有趣好几倍。

还有些时候,音矢会在和神社有关的大人物面前演奏雅乐(注:意指「雅正之乐」,是日本兴盛于平安时代的一种传统音乐,以大规模合奏型态演奏。乐曲以器乐曲为多,至今仍是日本的宫廷音乐,同时是现存于世界最古老的音乐形式。)。那时候会穿上为了这一天而特别订制的狩衣(注:日本平安时代为公家的便衣,也是武家的礼服。狩衣本是在打猎时所穿的运动服装,袖子跟衣服的本体并没有完全缝合,就是为了方便运动用,而且狩衣的着装方式也较其它的服装简单。狩衣到了缣仓时代成为祭典中神官穿着的服装。),照指示把学成的曲子吹过一遍。音矢虽然担心让弦而丢脸而有些紧张,不过最后还是丝毫没有失误地演奏完毕。来观看的老人们兴奋感动,纷纷要求音矢与他们握手。音矢告诉他们『如果这样就能让你们高兴,那么要我吹多少首我都愿意』,老人们听了以后握住音矢的手流下眼泪。

然后有一次音矢在半夜突然被叫醒,弦而带他到仓库,一名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是一起向弦而学习神乐的学伴——也在场,那时音矢拿着被塞在手上的乐器,就如往常一般弹奏。

接下来的事他一点也不愿回想。

然后有一天……

音矢看向仓库内的一个角落,只有那个地方没有摆放乐器,取而代之的是叠着几只看似老旧的大型竹箱。

那时音矢就是发现了那个。

然后从那一天起,音矢就放

弃弹奏乐器了。

音矢注视着那个角落,随后拳头用力往墙壁打去,立在墙壁一旁不知是从印度还是哪里来的弦乐器因此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那个也不便宜啊。」

不知什么时候,弦而已经站在入口了。

弦而难过地看着被音矢踢倒的乐器,然后望向音矢。

「我不会再用了,管它是便宜还是贵都跟我无关。」

「这么说也是啦……」

弦而拖着右脚走到音矢身旁,把倒在地上的弦乐器像宝贝般拿起,立回原本的墙边。

「你还是无法原谅音乐吗?」

弦而说着一边吹气把乐器上的灰尘吹掉。

「我无法原谅的不是音乐。」

音矢没有看往弦而的方向,而弦而也一样无法面对音矢。

「无法原谅的是……」

音矢环视房间中的乐器,不管哪个音矢都恨不得把它破坏掉,而实际上他也好几次都想这么做,可是他办不到;不论哪个乐器里头都是满满的回忆,乐器本身没有罪过,音矢所憎恨的并不是音乐。

「我无法原谅的,是你们把我当成为了战斗而存在的乐器。」

音矢颤抖着声音说,接着往仓库的入口走去。

擦身而过时弦而低喃出声。

「这样啊……」

音矢就这样背对着他,在仓库门前停下脚步。

弦而站起身,温柔地抚摸挂在墙上的小提琴琴身。

「可是总要有人演奏啊……」

音矢用力地摇头,背对弦而走出仓库。

弦而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仓库里被置之不理的乐器也寂寞地看着少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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