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镇魂前奏曲 第二章 练习与特训的日子

第二章练习与特训的日子

「喂,音矢,你不觉得这里不错吗?」

以音矢为首,豪铁、王子、斋和真那实五个人,流行音乐社的全体社员一起来到附近镇上逛街,大家因为真那实的叫唤而停下脚步。

「什么不错?」

真那实手指的方向,是一间在大厦一楼出租的店面。原先租用这个店面的似乎是服饰店之类的商家,装设有一大片落地窗的店相当别致。的确是漂亮,但是让人联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不错』,不只斋愣愣地看着,其他人也都一副纳闷的模样。

「哎唷,就是在这里表演啊!」

「耶——?」

豪铁不禁发出错愕的惊呼。

王子也讶异地看着真那实。

「在这种一点隔音设备都没有的落地窗空屋,要怎么表演啊?」

「你们就不能稍微用脑袋想想吗?如果要借表演场地一定很贵,还要准备门票什么的,太辛苦了!我们的街头演唱没有许可,到时候要逃跑也很麻烦。」

「这、这说的也是。」

拖着沉重的乐器到处逃窜的后果,就是身为流行音乐社社长的音矢要挨骂。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离那种麻烦事远远的。

「和这栋大厦的拥有人接洽,看能不能借给我们几个小时,并且跟他交涉让我们也借用电源。这样就不是在路边,也不需要许可了吧?」

「……不过似乎会有其他商家或路人抱怨噪音问题。」

王子的意见一针见血,而且落地窗店面也会影响音乐的穿透力。

「对耶……原本想说如果王子在这面展示橱窗里弹吉他,一定会吸引大批目光的。」

「这种玻璃别说隔音,我用吉他弹上一节就会被震得粉碎了。嗯,也许这样也挺引人注目的……试一次看看也不错。」

如此一来别说表演,王子弹过一节之后,舞台也差不多瓦解了。

再者,像这么大片的玻璃如果破了,可能会有人受伤。

王子映照在玻璃上的眼眸,注视着大家想像那种场面而猛摇头的模样。

「说起来,两个吉他手、一个贝斯手和一个鼓手,再依照演奏的曲子更换不同的主唱轮番上阵,这样的方式该说是很常见还是太过平凡呢?总觉得跟我追求的境界还差太远。」

「可是真太郎,如果那样编制的话演奏曲目就可以增加,也不需要再从其他乐团借用成员来了喔?」

豪铁难得发表正面的意见,果然是因为顾虑到王子的心情。

「没错,和庞克摇滚(注7)同好会一同登台的那次实在是遭透了……」

斋专注看着脸上露出扫兴神情的音矢。

「呃,音矢先生,那一次是糟到什么地步呢?」

「该怎么形容……」

情况惨到连大脑都拒绝去回想那次的经验。

一说到庞克摇滚同好会,就会想到他们的吉他手边鬼吼鬼叫边拿吉他往地上砸,还有朝自己的庞克头点火的怪异行径,最后甚至把一大串鞭炮放进自己内裤里,随着爆炸大声狂叫之后昏死过去。

※注7:起源于70年代的美国、英国等地,在体制化摇滚音乐的批判下衍生出的摇滚乐分支,将对一般社会规范的不满及愤怒表现在音乐中。

王子夸张地猛摇着头。

「那种东西根本不能算是音乐。」

大家都深感同意地点头。

「他们只是把平日累积的挫败胡乱加诸在音乐上而已,其实只是欲求不满,一点都不吸引人。」

虽然想用吉他把展示窗玻璃震碎的王子也给人差不多的感觉,不过在场的人没有人敢提及这一点。

「其实我也有想过,就照加持说的采用两个吉他手,再视不同的曲子变换主唱,这样就可以翻唱各种曲风的乐曲,也可以作几首新的曲子加入演出曲目。」

真那实雀跃地看了看大家。

「然后再到各地进行表演,拓展我们的名气少」

「但是,借用表演场地要花很多钱吧。」

社长兼总务的音矢下意识地碎碎念着。

「我知道啦,音矢。所以我们要先从比较不花钱的地方开始啊。谁说表演只能在正式的场地?这又是几年几月几目的几点几分规定的呢?」

「……你是小孩子啊?」

「哼,就是因为把自己局限在那些框架里,大家才不能随性所致地来享受音乐。」

「也对,来栖说的也有道理。」

王子罕见地赞同真那实的意见。

「局限在框架中的家伙永远只能在框架中活动,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在其中。所以懂得运用新颖创意来突破的人就会成功,这也就是所谓的突破框架。」

「真太郎,你真会讲道理啊,也许你很适合当和尚喔。」

「哼,要我把这头长发剪掉,干脆让我去死吧。」

王子装模作样的发言,让音矢隐约感觉有些异样。王子的确比平常还要多话,但是仍不清楚是哪里奇怪、怎么样奇怪,就像每天早上看的报纸,忽然稍微改变了字型这种程度的异样感。

「音矢先生——」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至耳际,音矢回神转过头。

斋美丽的脸庞就在眼前十几公分处,因为靠得太近而让音矢发出惊叫;大剌刺地叫出声对女性来说未免太过失礼,但是音矢没有余力思考这种事情,他硬是让自己的脸离开斋几公分后定住。

「有、有事吗?斋。」

「王子学长的样子……好像有点怪怪的。」

「斋也这么觉得吗?不知道是哪里奇怪,不过感觉就是跟以前不一样。」

在两人窃窃私语之际,真那实突然介入他们的谈话。

「喂,那边那两位说什么悄悄话啊!难得我兴致这么高昂,你们不要扫兴好吗?」

「不,话说回来,我们也不知道真那实为什么这么兴奋。」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难得决定启用双吉他演奏,所以小斋也不要只是跳舞,干脆让她担任键盘手,一定可以将现场气氛炒得更热!」

这种事刚才明明一句也没说,然而真那实心里似乎已经这样盘算好了。

真那实转向斋。

「所以,就决定由小斋担任键盘手啰!」

真那实边说边拍了拍小斋的肩膀。

但是,小斋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耶?请先等一下。」

斋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始终凝视着地面。

「所谓的keyboard是指?……」

「没错啊,就是键盘啊?可别单纯到说什么不擅长电脑喔?」

「不,那键盘手是要用挂好钥匙的板子做什么呢?」

在场所有人顿时陷入沉默。

key是钥匙,然后board是板子。

由于不擅解读外来横向文字,斋似乎是将字这样分解的。

然后她联想到的是,在神社办事处里挂着各式钥匙的钥匙柜,这谁又能怪得了她呢?

大家都可以理解斋的努力。

在周围突然鸦雀无声的气氛中,斋慌张地来回看着大家的脸。

「我、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啊?」

不解世事到这种程度,应该可以说是国宝级了吧。

「keyboard指的是键盘乐器、键盘乐器!就是钢琴、管风琴、大键琴那些,其他还有什么?……」﹒

真那实说到这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她想不到在日本发源的键盘乐器,可以让斋一下就明白。

「我问你们,日本乐器中有键盘乐器吗?」

其他成员也都陷入沉思。

「像大正琴(注8)……不对,那个不是键盘乐器。」

「手风琴应该也不是日本的乐器吧。」

「DX—7(注9)是日制乐器吧?」

在大家各自举出自己想到的例子时,斋战战兢兢地插话说道:

「呃……我终于明白什么是键盘乐器了。」

斋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在胸前用手比出弹奏键盘的姿势;她的动作带有普通女高中生所没有的优雅柔美。

「没错,就是排列着白色和黑色四角形棒子的乐器,就像黑檀木和象牙。」

总算让斋明白后,真那实从桌旁挺身向前继续说道:

「既然小斋会弹古琴,键盘乐器就不是那么难学了。我会帮你写一个适合beginner(初学者),chord(和弦)比较简单的Score(乐谱)让你练习,要不要试试看?」

听真那实一句接一句地说,这次换斋的思考停滞了。斋本来就相当不熟悉外来横向文字,听真那实说什么beginner、chord、Score的,斋的脑袋早已一团混乱,传导神经好像被敲着木鞋喊罢工的人入侵一样。

「你看,例如在这首曲子的这个地方加进键盘乐器,同样跳着舞的小斋若再加上弹奏,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真那实从提袋里拿出乐谱,用自动铅笔写上简单的和弦。

「请、请问……这是什

么呢?」

「乐谱啊,小斋你没看过乐谱吗?」

「这就是乐谱吗?我一直以为乐谱是写着『いろはにはへと(注10)』的东西。」

「什么啊,你是跟伊吕波纸牌(注11)搞混了吧。」

真那实边用手指转着自动铅笔边看斋的脸。除了音矢觉得『反正她就是这样的人吧』,其他人都对斋不解世事的模样感到震惊,只能哑口无言地像中国发掘出来的兵马俑一样,纷纷呆站在那里。

「所以呢,这里是Am、这里是D,然后这边是Cmajor7……」

「等等、等等……」

※注8:中空的木制琴身里有2到12根金属弦,具备简易的键盘,演奏时用左手按压键盘,右手持拨弦器弹奏,属于弦乐器的一种,大正元年由名古屋森田屋旅馆长子森田吾郎,以二弦琴为雏型,加入从打字机得到的灵感而发明。

※注9:日本山叶公司在1983年发售,为该公司DX系列作的首部电子琴。

※注10:此为伊吕波歌,是日本平安时代中期平假名编成的习字歌。

※注11:以伊吕波歌平假名为序,每张印有一首诗歌的纸牌,使用于日本的抢纸牌游戏。

总是一脸沉稳的斋,此时额头上开始冒出滴滴汗水,如怒涛般涌进耳中的外文,在她脑中不停地旋转跃动。

「在这里有点andante(行板)的感觉,可是从这里开始变得有点aggrcsslve(积极的)感觉,反正一个劲地敲键盘就会有那种气势了吧,就算要突然加入表演中也可以。」

「andante……aggrcsslve……啊!」

「哇!斋,你怎么了!?」

斋遭到外来横向文字的刺拳玩弄(注12),已经晕头转向地快要昏倒,豪铁摆好了架势准备要抱住她。

但是,斋却摇摇晃晃地在中途改变方向,倒入了音矢的怀里。

真那实小声地发出惊呼,情敌拥有这种惊人的意志力,真那实佩服地心想这一定要好好学习。

跪在地上想接住小斋的豪铁,只能尴尬地站起身并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眼冒漩涡昏倒的人耶。」

「简直就像漫画一样啊。」

「别再敬佩一些奇怪的事情了,快来帮忙把斋扶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音矢向豪铁和王子求助——即使王子没办法胜任这种需要力气的苦差事——合力把斋带到附近的咖啡厅。

「音矢,咖啡厅的饮料钱要从社费出吗?」

「我们社团本来就很穷了,怎么可能付饮料钱呢,大家平均分摊吧。这件事说起来,是真那实让斋晕倒的,所以斋的那份就由真那实负责啰。」

「我又不是故意的!音矢无理的要求刺伤我了,所以我的那份就由音矢负责啰。」

虽然音矢觉得真那实才更不讲理,但是他也已经不得不习惯这种事了,也不能把斋就这么放在路边,大伙一起走进了咖啡厅。

「托你的福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真那实学姊。」

斋在敷上湿毛巾并喝下冷开水后恢复精神,真那实见状也只能苦笑。

「刚才说到让小斋担任键盘手,我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啊~~」

「如果阿音把乐谱用伊吕波歌平假名重新写一份,然后在键盘上贴伊吕波歌平假名贴纸怎么样?」

「也不是不行啊,只是写成日本乐器的乐谱实在是很奇妙。」

正当大家热烈地讨论着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子发牢骚似地开口。

「我实在无法认同。」

王子将浏海滑顺地往上拨,总算可以看清楚他的表情了。王子并没有看向谁,只是落寞地看着咖啡厅窗外的风景。

「键盘手?双吉他?凭这种阵容就想吸引人潮,你们是在想什么?」

「怎样,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耶,难道你有其他更好的主意吗?」

「哼,根本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什么好主意。这个团里只要有我来吸引注意力就够了,因为过去也是我最有魅力啊。」

王子虽然一脸落寞,却给人一种口气嚣张、自信过头的感觉。虽然王子只要吉他一拿到手就常常会突显他高涨的自信心,但是在没拿吉他的状态通常都低声下气的;他今天却反常地多话,语气也显得比较冲。

音矢和斋感觉到的异样,或许就是来自于这一点。

「自从小斋加入之后,观众的人数也增多了,我住院的时候也由苇原负责弹奏吉他。这样看起来,你们似乎不太需要我吧?」

虽然王子净说些挖苦的话,但是大家都了解这就是他的个性,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惹人厌。追根究柢,他只是因为自己被大家抛下而在嫉妒音矢和斋罢了。

话虽这么说,大家仍陷入沉默。

※注12:刺拳是拳击术语,可以伸长的长度来决定攻击或是刺探。

他们可以拍胸脯保证,没有任何人忘记了王子。

但是因为太过专注于练习,导致大家都没发现王子出现在社办也是事实,就算不是故意,却同样都是伤了王子的心。

王子飞快地把浏海往上拨,像是在催促大家回话一样。

犹如安抚不听话的弟弟般一豪铁这么说道:

「不要再生气了嘛,真太郎,我们也都觉得很对不起你啊。」

「是啊,所以就让王子担任主要吉他手,我担任副吉他手,怎么样?」

「主要吉他手?你的意思是要让我独奏那些贫弱的旋律,你是认真的吗?苇原。」

「都可以啊。王子的技巧和表演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实际上我也觉得很厉害啊。」

王子听了音矢的话仍旧斜视窗外,接着双肩上下抖动地哈哈大笑。

「都可以吗?也就是说你是把主要吉他手的位置让给我就对了,要让给至今都担任主要吉他手的我吗?哈哈!我都感恩地要笑出来了。」

「你说话别这么讽刺嘛,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现在不是谁让谁的问题——」

「来栖你不要插嘴。话说回来,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苇原会弹吉他,不是一直说不弹奏乐器的吗?」

既然是同伴就别隐瞒事情,有任何烦恼就大家一起讨论怎么解决。谁都没有察觉到王子对生平第一次结交的同伴,内心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因为像这种『热血男儿』才会有的想法,实在有违王子的情操,再加上他至今也都一副音乐家的模样——虽然早就破功了,不过音矢隐瞒会弹吉他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他心里的疙瘩。

「真太郎,你到现在还在闹什么别扭啊?」

「我不是在闹别扭,只是觉得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那个时候……你是指受伤的时候吗?」

「只不过是因为受伤一阵子没去社团,我就被忘得一干二净,回来之后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我觉得很可悲。」

虽然王子只是随口说说的模样,他的身边却环绕着阴窒的空气,让在场的人心情越来越显沉重。此时,或许是想驱散这样的气氛,斋笑嘻嘻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总之大家先一起练习一次看看怎么样?既然大家都认为王子学长的位置还在,那么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不是更应该练习看看吗?这样王子学长一定会明白,自己的位置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说的也是,再这样继续拖下去没有办法练习的。」

「……说得可真轻松。」

「小斋都这么说了,既然回来了,那就来练习看看吧!」

「对啊,我也有很多吉他方面的问题想向王子请教呢。」

大家一起鼓励着王子,王子仍旧是盯着一旁没有回话。悄悄随着王子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正看着一家乐器行,店头放着一把吉他,与王子以前很珍惜的那把是一样的。

「……嗯,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练习看看也好。」

听见王子说出这句话,大家总算放下心来。

「那么为了庆祝王子归队,我们来干杯吧)」

装着冰水的玻璃杯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咖啡厅里播放的音乐声中响起。

当王子拿起吉他参与练习,终于全员到齐的流行音乐社开始散发出一种活力——众人这么以为的时间,就像是原本想冲进电车里,却因赶不及而被挡在车厢外头般短暂,转眼间就结束了。

「各位对不起,我差不多得回去练习神乐了。」

「我也跟音矢先生一起回去。」

「什么︴嘛,今天的社团活动也要早退吗?好不容易双吉他的合奏越来越流畅,贝斯也越来越起劲,就像马达转轴暖好机的感觉耶!」

音矢也不想追问到底贝斯的哪里装了马达转轴,只是忙着将Stratocaster电吉他收进箱子里,王子则冷冷地注视着他。

「阿音,我也了解家业是很重要啦。但是好不容易可以全员一起练习,你就不能再多练三十分钟吗?」

豪铁斜眼睇

着王子,同时也试图挽留音矢一豪铁虽然人高马大,但是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神经却意外地细腻,不知道这是他原本的个性使然,还是释迦牟尼的法力多少发挥了效力;没想到,他也会关心内裤和音乐以外的事情,真那实虽然已经认识他许久,却仍然感到惊讶。

「苇原不在会有什么影响吗?」

王子一拿起吉他整个人都变了,他并非在挖苦,而是以内心自我陶醉般的口吻说着。虽然怎么听都像在挖苦人,不过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个性,倒也没有引发什么摩擦。

「不管何时,那个弹吉他的家伙在不在都与我无关,反正我都一样只是弹奏着灵魂的乐音而已。」

「嗯,没错,就算我不在也不要紧吧,我原本就不是负责演奏乐器的啊。」

每天都得在社团活动中途离开,音矢也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他也是情非得已,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低声下气。

「拜托,音矢,你干嘛这么卑微啊?」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要说成这样的……接下来就交给王子啰。」

「哦?『交给我』听起来,很像是说流行音乐社是靠苇原才撑到今天的。」

王子又再酸了一下,听起来是更加刺耳。

「喂!音矢是社长,就算他不弹吉他,我们社团确实也是靠他经营过来的啊!」

「好的好的,啰唆的公主大人,我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大家一来一往地说着,总觉得再待下去气氛会越来越糟,或许还是趁早离开会比较好。音矢拉住斋的手,转而面向大家。

「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我明天也会来练习的。」

「不好意思,我们先失陪了。」

斋规矩地向大家鞠躬行礼,音矢拉着她的手,半逃跑似地离开了流行音乐社社办。

「王子,你干嘛一直针对音矢说些难听的话?之前的事也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像这样大家一起来社团练习,不就代表已经把以往的不愉快付诸流水了吗?」

「谁知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才弹吉他的,其他的事情我都不在乎。」

「既然这样,你可以不要再找音矢麻烦吗?不然一直这样闹别扭可是很难看的喔?」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到此为止吧。真太郎的确是说得有点过火,不过来栖同样也差不多啊。」

「你那是什么意思,现在是想对我阐述佛法吗?」

真那实犹如要将肩上的贝斯推出去般挺起胸膛,步步逼近豪铁的鼓。

她会这么烦躁是因为音矢丢下自己回家的关系,这一点真那实自己也很清楚;她无意责怪王子,也没有理由迁怒豪铁。

但是尽管明白这一点,心情也不会因此好起来,即使心里不想这么做,可是遇到有人找碴就会想堵他的嘴,嘴巴动得总是比脑袋还快。

「冷静点,来栖。我们在这里争吵也没有任何意义吧?既然都决定要参加比赛了,如果团队默契太差,在预赛就会被刷下来喔。」

「当你这样说的时候,就表示团队默契早就荡然无存了吧。」

「唔……」

「只要大家乖乖配合我这个王子就够了,苇原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想回去就回去,不想来就不要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啊。」

虽然王子一如往常漫不经心,话里却隐含着尖锐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连调音都调不好吗?」

听见弦而的大声威吓,音矢和巫女们都为之一惊。弦而平时虽然是个爱性骚扰女性的色老头,可是一旦面对神乐的事情,就会严厉地像变了个人似地。

「爷爷,我觉得这样音已经算是调好了耶。」

「你是驴耳朵吗?音明明就没有调准!」

「我觉得也不用这么严格吧。」

「音矢,宫司大人说的没错。」

薰子以可怕的眼神制止音矢。弦而默默地把音矢拿着的琵琶取走,他转着紧绷的弦轴并伸手一挥,弦线『嗙』的一声响音贯穿耳际。

「你看,音根本就没调准,也许那只是一点误差,可是这样的微小误差就足以引起混乱,也可能无法发挥出原有的力量。」

弦而把琵琶塞回给音矢,音矢逐渐涌上厌烦感。

「爷爷,我也已经很努力在做了。我渐渐记熟雅乐的音调,不管哪首曲子,我几乎都可以不看乐谱就演奏出来了。」

难道就不能多少认同我的努力吗?音矢心里满是这样的心情。

「正是因为如此,要是在调音这种基本中的基本功力就有疏漏的话,就算你把雅乐的音调记得再清楚,那也只是本末倒置罢了。而且,不管一开始把音调得再准,演奏中还是随时可能会有突然失控的情况,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唔……」

音矢听了弦而的话完全无法吭声。包含吉他在内,弦乐器在演奏当中,音程会慢慢地失准,发生这样的情况时会在瞬间进行调音,让和声不至于乱掉。

「你愿意重新开始练习御神乐,而且也很努力地在练习,这些我都予以肯定。但是既然要做,何不努力做到最好呢?」

弦而说完这句话,便锐利地盯着音矢。

音矢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弦而露出这样的眼神了。

他在小时候唯有一次感受过弦而如此锐利的目光。那是在练习雅乐时,他态度随便地把乐器拿来当玩具玩。当时年幼的音矢并不懂,为什么只是稍微玩一下就被严厉地斥责,但是后来被弦而的气势所慑服,因而深刻明白『不可以把乐器当作玩具』。

「算啦,今天的练习就到此为止吧。」

弦而飞快的步伐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却在经过小梅背后突然停下。

「呀!」

小梅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弹到般往上一跃。平常稍微摇晃一下就会拉走众人目光的丰满胸部,现在更是像电视广告里的果冻或布丁一样,正膨软地起伏波动着。

「宫司大人真是的,不要用脚摸我的屁股嘛……而且沿着股沟摸已经犯规了啦。」

「哇哈哈哈,摸股沟犯规的话,那我摸屁股怎么样?」

「讨厌!宫司大人别这样!」

——只是把乐器拿来当玩具就那么生气,那把巫女当玩具就可以吗?

「爷爷!」

「你在生什么气啊?我只是在帮巫女调音而已,调整巫女的叫声啊。」

「……那,我来帮爷爷下面那根调一下音好了。」

「什么?做得到你就试试看啊。」

弦而拿起身旁的和琴,用滑顺的动作轻抚琴弦,一道风雅的音波朝音矢飞去,音波形成一股推力直接命中音矢。

「哇!」

虽然音矢也勉强用琵琶弹出音波防御,仍旧抵挡不了而连同琵琶被往后震飞。

「真卑鄙,要打就用拳头较量啊!」

「哼,你要战斗的对手岂是可以用拳头打倒的,这一点你应该亲身体验过了。」

话一说完,弦而便把和琴放下离开了练习的仓库。

「……的确不是用拳头就可以打倒的对手。」

音矢像是在用心领会弦而说的话般喃喃自语着。真那实被祸津神附身后散发出的那股凶恶力量,若不是借助御神乐的力量来对抗,他们早就全军覆没了。一思及此,音矢不禁责备自己刚才调音时那种随便的态度。

「音矢先生不需要太泄气,至今您也一直都很努力啊,接下来只要再加把劲就好了。相信不用多久,一定可以练成让宫司大人也认同的身手。」

「我明白小斋的意思,只不过……」

就算说只要再加油就好,可是现在音矢明明就已经很努力了,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风花一脸困惑地注视着音矢。

接着,小梅也叹着气说:

「音矢,我也觉得你相当努力,可是……」

「可是这并不是只要努力就够了,如果练习没有达到成果,那么这句话也只会成为安慰自己的藉口而已。」

薰子的意见就像一把箭刺入了音矢的心。

风花接下来说的,更把这枝箭推进音矢的内心深处。

「事实上,我们的确是被音矢拖累才表现失常的。我很不想这么说,可是音矢根本没有认真把心思放在神乐上吧?」

「说的没错,现在音矢一定是哪部分做得不够,所以才会一直看不到练习的成果。」

薰子这么说道。

——做得不够吗?

音矢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没做到,他坐在地板上陷入沉思。

的确,比起社团的吉他演奏,神乐练习始终没什么成果。不管再怎么累,社团的练习和御神乐的练习,应该都投注了相同的心力才对啊!

「音矢先生,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音矢坐在地上反覆思考着,斋将两手撑在地板上,以有点像是行礼的姿势向上望着音矢的脸。摇晃着脑袋思考的音矢,注意力突然被斋的白衣内衬拉走。

音矢不禁偷瞄着斋通透白皙的美胸,清楚深邃的乳沟就在眼前,音矢的目光也随之胶着,这可

说是男人的本性吧。

「啊,没有,那个……」

虽然想把视线拉开而将脸转到一旁,眼珠子还是不听使唤地定在斋的胸部上。

——啊啊,男人真是可耻的生物啊。

音矢摇着头,想把脑袋中的邪念逼出。

现在不是因为这种事分神的时候,正当音矢这么想时——

「啊……」

音矢突然灵光一闪。

他终于察觉自己缺少什么了。

音矢认为自己或许是心神不够坚定专注。

练习神乐的状况会与在社团弹吉他时不同,也许就是自己一直在思考弹奏神乐的意义,因而被这件事所牵绊。小时候,他没有多想什么就沉浸在神乐的练习中,只是很纯粹地乐在其中而已。

但是现在知道了弹奏御神乐的意义,也明白到它的沉重。长大之后,让自己分心的事物也越来越多,所以已经无法像小时候一样用颗纯粹的心来弹奏,一定就是这个原因吧。

「音矢先生、音矢先生……?您怎么了?」

「嗯……我好像有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真是太好了!只要把问题解决就可以了。」

由于音矢抬起头,所以看不见斋那会让人落入危险之境的胸部。音矢压抑着飞快的心跳,觉得安心的同时,却又觉得有点可惜。

不能再这样了,音矢轻捶了下自己的脑袋。

薰子看着这样的音矢并凝神思考着。

「音矢觉得练习不顺利的原因是什么呢?」

「嗯……我想还是因为自己注意力不够集中吧?」

「是因为社团的事情吗?如果你认为是这样的话,那你可能搞错了。不管是雅乐还是流行音乐,只要投入音乐中演奏乐器的话,你的力量应该都只会更加增强而已。」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让音矢分心的原因啰?」

这句话轮得到曾引起『内裤万国旗』等事件的麻烦制造者——风花来说吗?音矢虽然这么想,却没有揶揄风花。

「既然有音乐以外会让音矢精神不集中的原因,那除去那些不就好了?」

「嗯——这样还是没说清楚那是什么啊。」

硬要说的话,是因为与四个年轻貌美的巫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对一个年轻男性来说,别提注意力会涣散了,应该会兴奋到连一秒钟都无法集中精神。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把巫女排除在外,不但无法演奏雅乐,神社也不算是个神社了,这样岂不本末倒置;而且只要风花不要再玩些近似性骚扰的恶作剧,斋也不要每天晚上跑来要求生孩子的话,对于在神社长大的音矢来说,巫女并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

「我想音矢无法专心,应该是因为内心还有想着音乐之外的事物。」

「我也这么认为,音矢先生平常会慌张、静不下心来,我心里有点担心呢。」

自己会静不下心来,原因根本就在于斋突然出现和她的那种作为所导致。

「既然这样,那我们大家一起合力来帮助音矢吧。」

「小梅,那我们要怎么做?」

「这个嘛……就在自己擅长的部分,找方法协助音矢就可以了吧……」

听见小梅的话,风花突然眼睛一亮。

「有了,那我就负责音矢的体能特训!」

「为什么要做体能特训啊?风花。」

「因为只要流汗的话,就不会去想一些有的没的了啊。」

——就像很久以前流行的那些热血青春电视剧吗?难道你想穿巫女服打橄榄球吗?并且对着夕阳大喊『浑蛋』吗?音矢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失笑。

「这样的话,那我就传授音矢关于神道的知识吧。如果可以了解神道是什么,以及雅乐的形成过程的话,演奏技巧应该也会自然有所进步。」

听到薰子双手交叠这么说道,风花便露出一脸同情的表情。

「哇,音失真可怜︴居然要与薰子小姐一对一上课。」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比起什么体能特训,听我讲课对音矢还比较有帮助。」

「俗话说,健全的精神必须寄托于健全的身体之上,首先还是应该锻炼身体才对。」

薰子和风花都认为自己的方法对音矢才有助益,两人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对方。

小梅夹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地歪着脑袋瓜儿。

「我能做的,大概就只有一些好吃的饭菜和按摩了吧?」

「那跟你平常做的事情还不是一样。」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耶。」

听风花这么说,小梅也只能苦笑。

小梅认为大家只要用自己的方式支持,多少可以帮到音矢就足够了。

「不过,可以做些跟平常不一样的事让音矢称赞的话,还真有点令人羡慕呢……」

「小梅小姐,你有说什么吗?」

「没有,我没说什么。」

薰子看了下慌张摇头的小梅后又望向斋。

「那小斋要做什么呢?」

斋一被薰子问到这个问题,双手随即在胸前握紧拳头。

「我的任务当然是生孩子啰!」

「耶……」

大家顿时说不出话来,脸上的微笑像是要凝固的果冻被搅拌过一样扭曲。

薰子比了个将胸前的东西放到一旁的动作给斋看。

「生孩子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先、先放到一边是吗?」

斋稍微看了一下生孩子被放到了哪边,然后抬眼向上看着薰子。

「你也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能为音矢做什么喔。」

「嗯,好的……」

斋沮丧地缩起肩膀。

薰子举起一只手,这动作不像是她平常会做的。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一起为音矢加油!」

「喔——!」

于是,宛如无视明明在场的音矢一般,『用巫女的力量帮助音矢排除杂念大作战』就此定案展开。

「呼、呼、呴……」

早晨的神社传出音矢急促的喘息声。音矢第一次体认到,原来平常总是轻松跑上跑下的石阶,竟然是如此严酷的东西。

「喂,风花!要用青蛙跳上下楼梯也就算了!你干嘛还特地穿迷你裙啊!」

看风花穿着迷你裙在眼前青蛙跳的模样,音矢不禁说出尖锐的挖苦。

「音矢你这家伙!还有时间偷看我的内裤就表示你的修行还不足!你要继续集中精神运动,直到不会被我的内裤迷惑为止!」

「就算这样……你的动作有必要这么大吗?」

每跳一次青蛙跳,风花的裙子就随风上下飘动,就算不愿意也看得见她的内裤。而且上楼梯时风花一定是在前面,就算不特地去看也一定会看到。

「真是的,不要说些有的没的,赶快给我跳!等到你可以把我的内裤看成一颗南瓜的时候,今天的特训就可以结束了!」

「嘎啊……」

现在的音矢已经分不清楚,风花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不过风花自己好像心里有打算,如果不顾她的情面也不太好,偶尔看看这种春光外泄的画面是也不错啦。音矢边专注地思考着,边继续青蛙跳。

如果真的把内裤看成了南瓜,那可能要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视力。不过这也表示特训会持续到预定时间结束,或是自己昏倒为止。

「——基于上述的原因,御神乐包含了阴阳五行的道理……」

薰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音矢非常地想睡觉。

简直像是在听人念经一样。

一大早就被逼着做『看内裤青蛙跳』,等累到全身瘫软无力后,回来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要开始听薰子讲课。

「据说神乐的起源,是当时天照大神(注13)藏身于天石窟之中,而天钿女命(注14)为了开启石窟……」

薰子的绰号是神道宅女,虽然巫女很了解神道是理所当然之事,然而薰子不仅精通古事记(注15)和日本书纪(注16)的内容,对很多不同流派的神道也知之甚详。苇原神社的巫女是穿着红色衿裙,不过听说薰子也有在搜集其他流派穿着的藏青色桍裙。

「虽然天钿女命至今仍被世人当作神明来信奉,但也有一说指出,其实祂在当时相当于我们今日所说的街头艺人……」

音矢的睡意已经到达了极限,在他的脑袋中,已经有五个天钿女命在表演转盘子。

处于做完运动而疲惫不堪的状态下,刚好被薰子节奏优美的说话声引出睡意,音矢在意识朦胧中还是有在听课——才怪。

火速地将早餐塞进肚子里,音矢便如常地上学去了。虽然上课时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打瞌睡,然而他总算撑到放学后去社团练习,而到了晚上当然是练习神乐。

「好,今天的练习就到此结束。」

对音矢而言相当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音矢拖着脚步,擦擦擦地走回到主屋。

「音矢,晚饭做好了唷。咩

「喔〡

这、这是!」

眼前净是可以让自己恢复体力的各式菜肴。

——也摆了些看起来好像很甜的食物,难道这是……

「看起来好好吃……对了,这个馒头是?」

※注13:日本神话中登场的太阳神,也被视为皇室的祖神之一。

※注14:日本神话中登场的艺术女神,可说是日本最早的舞娘。

※注15:日本最早的历史书,其中登场的诸神至今仍在许多神社受人祭拜,对日本的宗教文化带来极大的影响。

※注16:日本现存最早的正史书,卷一及卷二之中记载了许多日本神话。

「那、那个是我特地为音矢先生做的。」

「是斋为了我做的啊……谢谢你。」

先不管馒头里面放了什么,反正一定是不明的内馅,是吃得到颗粒的红豆馅还是豆沙馅呢,或者是细密红豆泥馅。稍微捏了一下,感觉也有可能是绿豆馅或白豆馅;总之,不管是什么,一定是豆馅。

「什么,只有音矢有特别加菜吗?不能也帮我做一道补充营养的菜吗?」

「宫司大人再补充营养的话,性骚扰只会越来越严重,小心到时候又被巫女们偷偷恶作剧报复喔。如果你不希望……」

听了薰子的话,弦而随即将已经伸出去要夹音矢专属菜肴的筷子缩了回来;看来似乎真的很怕被偷偷报复。

风花也没有抢音矢的菜,安份守己地吃着饭。

见大家如此关心自己,让音矢十分感动。

「对了,音矢先生吃完饭后要写作业吧?」

「嗯嗯,对啊,今天的作业有点多。」

「那么,我等一下去帮忙您写作业吧。」

「耶……嗯,好,好啊。」

音矢口齿不清地回应一脸笑容的斋,他将小梅亲手做的每道菜都吃得一干二净。多亏了爽口的调味与烹饪方式,音矢虽然累还是吃得很起劲。看见音矢的反应,小梅高兴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写完作业、洗完澡后,我再来帮你按摩吧。」

「嗯,谢谢你,小梅小姐。」

「有食欲的话就多吃一点好恢复体力,切记不要让今天的疲劳累积到明天。洗澡的时候,要好好泡个澡喔。」

小梅的体贴真是让人开心,她果然就是理想中的母亲。音矢深为感动的同时,也将桌上的菜全都吃个精光。

吃完饭后,音矢在房间里写作业,这时斋拿着课本和笔记本,还有一盘点心及一壶茶走了进来。

「音矢先生目前进行得如何?作业写得还顺利吗?」

「嗯,现在已经差不多写完一半了。斋呢?」

「我……没问题啊,一定写得完的。」

小斋躲开了音矢凝视的目光。

「那么音矢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嗯,就算你说要帮忙……不过我是三年级的作业,斋读二年级可能不会懂吧。」

「这样啊……不过,我想应该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例如先帮您查字典、将单字的意思写好,像这样的事情我应该做得到!」

「对喔,说的也是。那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本课本中,从这里到这里的单字查好意思吗?」

从音矢手中接过课本和字典的瞬间,小斋突然开始眼冒漩涡。

「英、英文吗?我会加油的——」

「啊!这是英文课本!斋,你还是帮我做古典文学,我想这个你大概就没问题。」

「好的,汉字是吧~~」

斋瘫软无力地坐在地板上,开始翻着古典文学的课本和字典。不过或许是还没从看到英文的冲击中振作,只见她把字典拿反了还歪着头查找。

「呃……音矢先生,这个汉字该怎么念才对呢?」

「这个吗?咦,要怎么念呢?应该先查看看部首……」

「部首吗?……那这个字的部首是什么呢?」

音矢也和斋一起翻着字典。

翻了许多页后之后,问题终于顺利解决。

「谢谢您,音矢先生。这么一来真是太好了,我的作业也是国文……不会念就没办法查字典,我很烦恼呢。」

斋安心地叹了一口气,双手于胸前合起。这似乎是她表现喜悦的方式,连这一点也很符合斋的个性,她不像风花和真那实那样,高兴的时候会大肆手舞足蹈。

「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作业?」

「好,我看一下……就是这里,我不太明白……」

音矢一凑近斋,就闻到一股像樱花般的淡淡香气。不可思议的是,那股微微淡香竟然比洗发精或香皂的香气还要明显。不知道是在白衣里薰进了香气,还是斋本身带有的香味——因为这股微香,音矢感觉思路开始有些迷茫。

「这里我不明白,已经查过了很多地方,却怎么样都不懂……」

「嗯,这里的『该处』其实是跟这边有关,而这个部分跟前两行的『向往的地方』则是相同的……」

音矢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作业搁在一旁,开始帮忙斋写作业。

「嗯、嗯,原来是这样,真的是满难的。对了,我有准备甜点和茶。」

「嗯,谢谢。」

「因为我很少做菜,所以只会做一些点心而已……我听说甜食可以活络思考并消除疲劳,如果这对音矢先生有所帮助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耶?」

——甜食有助于活络思考和消除疲劳,难道这阵子小梅小姐每餐做的菜里都有多加一道甜的料理,就是因为这样吗?

斋的话让音矢有些动容。

事实上,斋真的不会做点心以外的食物,但是一听到她是用这种关怀自己的心情而做的,心里就涌上阵阵暖意。

「可是……老是吃甜食的话也会吃腻吧。」

斋不知为何突然情绪低落。发生什么事了吗?两人独处时,其中一人突然难过起来,另一个人一定会很在意是否是自己造成的。

「斋,怎么突然无精打采,怎么了?」

「我……我一直在想自己可以为音矢先生做些什么事情,所以就试着去做了很多事,结果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你现在不是在帮我做作业吗?」

「音矢先生现在做的作业是……」

「……啊,这不是斋的作业吗!?」

怪不得作业会那么简单,音矢在斋提起前居然完全都没发觉。难不成是被狐狸迷住了吗?身为主祭的继承人,这样实在太丢脸了。

「对不起,音矢先生……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斋十分沮丧,平常美丽的笑容也不复见,还稍稍皱起了眉头。虽然音矢认为美丽的人不管什么表情都还是一样美丽,但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没关系、没关系,斋有这份想要帮我的心意,我就很高兴了。」

「音矢先生……我、我……」

斋倏地投入音矢怀中,轻柔的触感和对应的重量感,让音矢清楚感受到斋的存在。

他第一次见到斋时,还误以为是遇到樱之精灵,然而现在所感受到的柔软质感,确实是女孩子所特有的——

「哇!斋!包包包、包包包包……」

「要吃包子吗?好的,我也有准备。」

「不是啦,我是说抱着我做什么……」

「因为音矢先生在我难过的时候鼓励我,我好高兴。」

从斋有点难为情却又好像很高兴的语气来判断,难道她是想把我推倒吗?某种隐约像是贞操危机的警讯,以缓慢而确实的速度,逐渐在音矢的背脊间扩散开来。

如果就这样被她推倒的话,本能也许就要战胜理性了。

音矢惊觉他必须尽快脱离这样的状况才行。

「那、那个归那个,这个归这个!我也不清楚哪个是哪个,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对了,要不要先喝口樱花昆布茶,吃个铜锣烧休息一下?有话等之后再说也不迟!」

「音矢先生……」

「哇!甜点也没有用啊?斋你冷静点,对了,深呼吸,快用拉梅兹呼吸法(注17),吸、吸、呼——!」

音矢用厚厚的字典隔开斋的身体,好不容易才从危机中逃脱。

而在两个人身体分开的瞬间,音矢顺势连滚带爬来到走廊上。

虽然听到房里传来斋叫唤音矢的声音,不过似乎没有追过来,然而在斋离开之前他也没办法回房间了,疲惫的感觉此刻更加强烈。

——好好地泡个澡,再去找小梅小姐帮我按摩好了。

音矢一边想着,一边步履蹒跚地走向浴室。

「好,我们今天就来演奏看看镇魂用的御神乐吧。」

弦而的话让巫女们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彼此。

连跳舞的斋也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

这也不奇怪,因为镇魂的御神乐与一般神社在例行活动中所演奏的神乐是完全不同的音乐,那是如同字面上所写,专门用来镇魂、驱除恶灵的特殊神乐。

「爷爷,再怎么说,突然演奏那种高难度的御神乐……」

音矢的

意见也有其道理,虽然演奏乐曲本身并没有什么难易之分,但是必须投注在演奏中的能量、灵魂的震荡及集中力等等,可不是随便就能使出来的。

「音矢,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弦而虽然笑嘻嘻的,眼睛却不带任何笑意。

「看你不安地说什么突然,难道镇魂的御神乐一定要事前作好准备才能进行吗?薰子,你来说明一下。」

「是。通常祭拜的信众如果有『是否被附身了』的疑问时,宫司大人将会进行诊察,一旦判断是被附身的情形时,按照程序先进行净身,然后执行镇魂的御神乐。」

※注17:法国妇产科医师拉梅兹于1952年开始研究并推展至世界各国的生产法,训练产妇运用各种韵律式呼吸法,来调节生产时子宫的收缩,减轻疼痛并解除身心紧张。

「嗯,正是如此。大部分的情况都会进行除灵的准备,但是音矢,当你必须要驱除恶灵的时候,都是在可以照程序进行的状况下吗?」

「唔……」

当被祸津神附身的真那实在镇上和神社大闹时,也是毫无征兆就突然发生了。

而且音矢自己也有被祸津神附身的经验。

「如果因为事发突然就胆怯退缩,那镇魂的御神乐岂不就连屁都不如,是不是这样啊?小斋。」

「是的。像是大内流,为了在任何突发状况下都能舞出镇魂舞蹈,随时都不敢怠忽精神修行地持续精进。」

斋回话的神情美丽而充满威严,语气也相当明确果断。

「就如同你所听到的,音矢。你就把现在当作是『突发状况』,发挥出你至今练习的成果吧!」

「好的,爷爷,我试试看!」

说不会紧张是骗人的,不过现在的音矢干劲十足。

比起不安的情绪,音矢更想确认自己练习的成果,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也当作是为了回报帮助自己能够一心一意练习神乐的斋和巫女们,他现在非加油不可。由于这种心念使然,音矢立刻认真了起来。

薰子负责横笛,小梅负责和琴,风花负责钲鼓。

身为神乐主的音矢,则手持惯用的笙。

之所以与雅乐原本的编制有些许差异,原因就如同刚才弦而所说明。

为了在紧急时不论何种编制都能演奏出『镇魂御神乐』,所以各自的乐器都被赋予了既定的旋律,乐曲也是在演奏者不论使用哪种乐器、作怎么样的组合都能演奏的前提下写成。

接下来就必须仰赖演奏者的能力与技巧,将灵魂的能量与乐器融合之后奏出『镇魂御神乐』。而在这个融合的过程中负责调整音律的人就是神乐主,也就是音矢。

音矢把笙放在小火盆上烘烤后开始吹奏。

配合笙的平稳音色,薰子也吹奏起横笛,悠远的音色宛如直达天际,紧接着弹奏和琴的小梅加入,琴弦四周的空气随之微微震动;风花敲击着钲鼓,发出阵阵时而强烈、时而柔和的节奏。

斋手拿神乐铃摇出清脆的铃声,同时翩翩起舞。

御神乐缓缓地开始,不久后,音量逐渐增大,强度也随之增加。斋跳舞的动作亦渐趋激烈,神乐铃仍然显得优雅,摇动却是十分猛烈。

「——这真是惊人啊。」

「嗯,这就是所谓的毛骨悚然吧。」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呢。」

豪铁、真那实和王子三人攀在仓库封起的窗户外,悄悄地偷看着音矢等人练习的情况。

「我曾经跟我爷爷一起看过密教中不对外公开的特殊护摩修行,这就跟当时感受到的那种神秘和灵力很相似耶。」

「嗯,好像不小心靠太近就会被弹飞的感觉。」

事实上,真那实曾经被弹飞过,虽然她本人没有记忆,然而她却说得很对。

三人中,唯有不情不愿跟过来的王子,始终不发一语地注视音矢等人的练习模样。

「停、停、停,快停下来!」

突然之间,弦而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仓库。音矢等人不知为何而赶紧停止演奏,正在偷看的真那实三人也慌慌张张地把头缩回。

「不行,完全不行!这样别说镇魂了,简直都快叫醒孤魂野鬼了!」

「耶?我觉得刚才合奏得还不错耶……」

风花错愕地喃喃说着。

「其他人也就算了,音矢,你的表现最差!你的指法确实在一般人之上,但是你没有将灵魂纳入其中!我之前讲到嘴都酸了,你还是没办法理解吗?」

弦而撂下这句话后,就气冲冲地在巫女们周围打转。

「所有人再重新来过一次,镇魂响音还是跟以前一样弱啊。」

「怎、怎么这么说……」

——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居然还是不行。

音矢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用困惑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仓库门口处。

这时,他正好和偷看向自己这边的六只眼睛对上了眼,音矢一眼就认出那是流行音乐社的社员们。

「啊……」

「音矢,你还在发什么呆!再从头演奏一次!」

「呃,好的。」

大家一定是担心自己才跑过来的。没想到,居然让他们看见如此难堪的模样,音矢觉得实在丢脸极了。

尽管音矢觉得坐立难安,仍再次开始烤起笙准备吹奏。

「呼……刚才那样还不行吗?御神乐真是难啊。」

音矢演奏时的神情比在社团弹吉他时更认真,这样的音矢就好像与自己处在不同的世界里,让真那实有股强烈的疏离感……

「对了,刚才御神乐停下来之后,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耶。」

「……什么事啊?加持。」

「阿音这家伙有这么多巫女陪着,俨然就像是身在后宫里吧?」

「……那又怎么样啊,你还不是有很多小和尚陪着你?」

真那实不太高兴地说道上豪铁听了也只能面露苦笑。

「就算让小和尚伺候也没什么好夸耀的吧。真好,我真羡慕阿音这家伙。」

「哼,无聊。如果你这么想建立一座后宫让巫女伺候的话,那你干脆从现在开始改信神道不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可是要继承寺庙的人耶。」

「那你可以让年轻尼姑来伺候你啊,也还有其他方法吧。比起留着乌黑长发的巫女,削发出家的尼姑一定更教人感兴趣喔。」

「……你们的对话还真是没营养。」

王子一副鄙夷的神情站起身。在意音矢的真那实与对巫女兴趣十足的豪铁会出现在这里还说得过去,但是王子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这一点实在令人不解。

「真是愚蠢,什么御神乐,如果御神乐可以拯救人类的灵魂,那我倒还想请他们马上救救我呢。」

王子用一脸灰暗的表情低语着,随即丢下真那实他们准备离开。

「啊,等一下啦,一起走嘛。」

「耶?怎么了,要走啰?等我一下,我拍张照片当作纪念……好了。」

用数位相机把巫女们的模样偷拍下来之后,豪铁就追着两人离开。

远方有一个人注视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身影。

在神社参拜路径旁的阴暗处,有一个黑影窥视着所有情况,并看着他们三人经过。那张嘴角浮现笑容的面貌似乎曾在哪里看过,这名可疑男子原先看着真那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又将视线转到王子身上,他微笑看着浑身散发阴沉气息的王子离去的背影。

此时突然一阵风吹过——

风一停,刚才还在的黑影就像随风飘散似地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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