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森林何其深邃──
他的身影,简直像永远都坠落至无止尽的泥沼般。
──奔跑。
──奔跑。──奔跑。
──奔跑。──奔跑。 ──奔跑。
他仅是撕裂并穿越夜间森林的风。
为何而奔驰,纵然他逐一思考其理由却想不通。
尽管有「逃跑」这个单一词汇就能总结的描述,但他狂奔到恐怕没多余心力能意识到该词汇。
硬要说的话,在名为「逃跑」的行为彼端所存在的事物──
即是单为「生存」这一点,因此他才会全力蹬起大地。
并非因思考,而是为本能。
并非因理性,而是为冲动。
在他根本没理解必须逃往哪里的情况下,就只是让自己的身躯往前再往前跃动。
不晓得已经度过多长的时间。
他的腿每踏出一步就会哀号,那份疼痛精准扩散至全身。
但尽管如此,他仍不停下脚步。其身体与大脑并未寻求煞车。
或许脑内啡已经耗尽,只剩痛苦袭向他的身体──
────────────!
即使连狰狞的本能也能超越。
树木如清风般流动,他正化为风穿越夜间的森林。当还差一点就能看见风的彼端时,就在那剎那──
蕴含魔力的子弹击坠那阵风。
「──!」
比起疼痛,反倒是冲击先包覆他的全身。
迈开步伐的能量没有消失,而是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身体砸向地面。宛如遭受到前一刻他蹬向人地的报复,大地因此化为凶器鞭打他的身体。
「~~~~!」
不成声的哀号。
即使他想起身,却因痉挛袭向全身而办不到。
当全身的哀号影响到大脑的同时,沉静的嗓声却回荡于耳膜。
「……让我费这么多功夫。」
尽管说话声充满理性,但那冷静音色的背后却隐约可见显著的怒火。
看似魔术师的男子放下手里的装饰枪,一边缓缓地用力踩了逃亡者的腹部──接下来,用依然灼热的枪口戳进逃亡者脚上的枪伤。
兹兹的烤肉声响起,然后焦味缭绕于森林中。
逃亡者的嘴张到超过极限,从喉咙深处只能溢出湿润的空气。
「真是的,偏偏令咒竟然是寄宿在你身上……这到底是哪门子玩笑?」
逃亡者伴随无声的哀号四处痛苦打滚,而他身上确实浮现应该是令咒的锁链状花纹。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硬是做出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魔术回路『增设』到极限?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让你活到现在?」
魔术师平静摇头,随后将逃亡者的头部当成皮球踢飞。
「……要赢得圣杯战争,就必须获得超越英雄的存在。」
魔术师走近他──然后再次踹起他的脸。
「若不能得到已经超越英雄,而获得被称为『神』之资格者,就无法赢过被称为『王』的那类英雄。」
猛踢一脚。
「因此……只能召唤比英雄起源更遥远的过去──在埃及成为『神』的那群人。」
猛踩一脚。
「但是,只靠土地与令咒的力量,根本无法召唤端坐『神』之座者。所以我也势必得违背几项规则才行。」
猛力践踏。
「你这家伙可是为此才准备的触媒!为何你不接受成为召唤神之触媒的荣誉?居然还恩将仇报!」
逃亡者早已无力发出哀号,视野超过一半逐渐晕染血红与黑喑。
尽管如此──
即使连咽气的举动本身都会痛苦──
他仍吞下从喉咙溢出的鲜血,同时打算起身。
魔术师看见逃亡者无论如何都不死心的模样后,愕然地叹息──
接著一脚踩住他背后,毫不留情地将体重压迫其上。
「已经够了,我早就准备了好几具备用品……你只要把令咒还我,然后就去死吧。不过,你可没有自由。我要将你扔进窑里,做成新的小白鼠素体。」
男子的右手伸向逃亡者的令咒。
不过实际上,令咒的存在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
毕竟他连「圣杯战争」的意义,连该名称都不知道。
──活下去。
然而,他作为一条生命,只是遵从体内涌现的本能。
──活下去。 ──活下去。
但是,纵然死期将至,这股冲动也没有丝毫流失。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他的注意力只放在这点上。
──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活 活活活活 活活 活活活活活 活 活活活活 活活 活活 活活 活活 活活 活活活活 活 活活 活 活 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 活活 活活 活 活活 活活 活活活活 活活 活活活活活 活活活 活活 活活 活活 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
──活下去!
并非「不想死」。
跟「想活著」也有些许差异。
并非愿望,而是纯粹的本能──
他所希冀仅为「活下去」。
其中差异不晓得他是否已经察觉──
不,说起来,连他脑中是否保有「不想死」的词汇都令人怀疑。
从他逐渐无法动弹的体内──
在这群居住于史诺菲尔德土地上的一切生物中,以最强烈的意志高喊。
「────────────────」
然而,魔术师无法理解那声「吶喊」的意义──因此,他没能察觉。
「仪式」在那瞬间已经完成。
他所编织出的吶喊本身就是他的魔术,同时也是召唤的语言。
而魔术师不知道这点。
就在前一刻,第五名使役者在北部溪谷受到召唤──
虚伪的圣杯即使手段多少强硬,也期望第六名使役者能显现。
说起来,从最初骑兵被召唤的经过来看,关于这场圣杯战争的「仪式」,确实足以视为由暧昧的定义所构成。
无论如何,在那瞬间──
第六名使役者总算降临这座史诺菲尔德的森林。
光辉眩目的闪光贯穿整座森林,刮起的旋风剧烈摇晃周遭树木。被强而有力的风吹飞好几公尺远的魔术师,不知发生什么事而架起枪──下个瞬间,他感受到压倒性的魔力,遍布全身的魔术回路因此变得僵硬。
「怎……」
在魔术师眼前现身的──是穿著朴素贯头衣的人物。
显现出的「那位」是英灵这点,从存在于眼前的压倒性魔力量即一目了然。
尽管如此,却也有不自然的点。
以被称为英雄的存在而言,其外观实在过于朴素。
对方既没携带能够称得上装备的装备,穿在身上的服装似乎也没什么价值。英雄的能力当然不是光凭财力决定,但──即使如此,连一件武器都没带又是怎么回事。
他默默观察对方的身姿。
──女人?
假如只看脸孔,确实能判断对方是女性。
充满光泽的皮肤,给人线条柔和印象的五官。
只是,胸膛与腰部被隐藏在衣服下,从衣襬下得以窥见的手脚则有几分结实的感觉。
──不,不对,可能是男人…………?到底是男是女……?
或许是这名使役者的脸孔残留几分稚嫩的缘故,因此无论说他是男是女都能接受。但不论是男是女,从他结实得恰到好处的身材判断,光看就能轻易推测出他足以做到如弹簧般柔韧的动作。说起来不论是男或女,无庸置疑的是他的脸庞确实相当秀丽。
──话……话说回来……他是……人……吗?
在某种不协调感充斥的氛围中,魔术师不禁退缩。
对方确实有张人类的面孔,但他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该说对方的完成度过高吗?光看或许无法明白,但对方整体释放出的氛围确实令人想到假人模特儿──或魔术师们所制作的,具备魔术性意义的「人偶」。
可能是衣服宽松的缘故,魔术师难以判断对方的体型。这点造成该名英灵的性别,甚至「是否为人类」都变得更加暧昧。
不过,只有一点可以确定。
现身的英雄实在过于美丽。
他是既具备类似人类的淫靡,还兼具自然物的纯粹的矛盾存在。
那名英灵的身形,犹如缠绕在维纳斯像上长得光滑的树木,简直像在主张区分自己是男或女、是人或大自然、是神或恶魔皆毫无意义。
看上去与背后的森林彻底调和的英灵,被些许残存的风吹动饱含光泽的
头发。
他询问倒在眼前的那名遍体鳞伤的逃亡者。
「你就是……召唤我的主人吗?」
其音调相当柔和。
由于对方连声音都相当中性,魔术师直到最后都没能掌握这名英灵的真实身分。
尽管逃亡者因突然冒出的闪光与阵风不知所措,但看见显现于此的存在后,他确信──
──眼前的人,不是敌人。
只有这点是绝对的事实。
逃亡者压抑住满脑子逃跑的冲动,紧紧凝视这位救星。
用他那双简直能洞悉对方内心一切的纯粹眼眸。
正面承受那对眼眸的英灵当场默默跪下,让视线高度与摇摇晃晃站起身的逃亡者对等后──
「── ── ──────」
他说出魔术师无法理解的话。
逃亡者听见那番话后,也平静地回应道。
「────── ──────」
于是,英灵默默伸手抱起逃亡者遍体鳞伤的身躯。
『谢谢你,契约成立了。』
耳闻那宛若对多年老友诉说的言词后──逃亡者由衷感到心安。
有人允许他活下去,这种感觉正包覆他的内心。
确信自己不必再逃跑后──最后他浑身脱力。
「怎么……可……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魔术师无法理解眼前的光景,他挥舞枪枝并让喊叫声响彻森林。
「我怎能承认这种岂有此理的事!」
他边叫喊边将枪口指向前方。
位于前方的是──
被唐突现身的英雄抱起──
银色毛皮染上鲜血与泥土的狼的身影。
「区区野兽!居然……找这种没什么了不起能力的合成兽当主人?别开玩笑了!」
魔术师不停颤抖地拿起装饰枪瞄准,而英灵对这样的他沉静组织出话语。
「请将那把枪放下,主人并没有对你怀抱杀意。」
「什……」
虽然魔术师对英灵意外恭敬的言词大吃一惊,但重点是,对方的话憾动他。
「怎么可能!根本是你随口讲……」
「我能理解他们的语言……而主人被你做了什么,光看情况也能想像。」
魔术师打算露出嘲笑表情,使役者则以严肃的神态继续说道──
「但是,主人却没对你动杀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如此宣告后,使役者便乾脆背对魔术师,开始缓缓朝森林迈步。
「慢、慢著,等一下!你也渴望获得圣杯吧?比起让那种狗畜生当主人,跟我搭档才能更确实接近圣杯吧?」
听见那番后话,英灵顿时停下脚步──
他只是回过头。
仅止于此。
然而,下个瞬间──魔术师溢出「咿……」的声音,拿著枪并自己转身背对英灵与野兽,随后直接跑进森林内。
英灵对魔术师投注的视线──正是包含程度如此强烈的「拒绝」。
当他确认过魔术师的身影消失后,眼神内的凶光便消去,为了治疗被他认可为主人的朋友,开始朝河川迈步。
他确实没听到水声,视线范围内也没见到河川──
但他的确从该方向感受到水的「气息」,于是大地的化身和缓地蹬起大地────
他将野兽温柔地抱在胸前,以让人联想到游隼的速度在森林中跳跃。
╳╳
魔术师边在森林中奔驰边在内心大声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立场与前一刻对调。
身为追赶者的自己,如今却化为被追赶者在森林间奔驰。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何、为何、为何!
──为何不是我!
──竟然……选择那种臭狗!
不论是英灵或银狼都没在追赶他。
魔术师纵然理解这点,却仍以彷佛要磨破脚的态势不断逃跑。
为了从袭向自己,那无止尽的屈辱与无可颠覆的事实逃离。
当魔术师跑上一阵子后,他察觉到曾几何时周围已不再是森林──接著他想起自己的工房就在附近,于是才总算放缓脚步。
然后,他当彻底停下脚步后,边转头边开始喃喃自语。
「那名英灵……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灌注身为魔术师所继承的一切源流,因此精制出的一头合成兽。在他体内确实编入远超越寻常魔术师的魔术回路。作为代价,其身为生物的寿命自然会变得极为短暂,但反正他不过是为召唤英灵所准备的触媒罢了。
然而,令咒却偏偏栖宿在那颗弃子身上──
更何况,居然是连圣杯战争的意义都不晓得的野兽召唤英灵,甚至成为主人,此为即使他身怀作为魔术师的经验与知识,也无法想像到的事态。
「与野兽有关的英雄……?不过,那是连野兽都算不上的合成兽,不过是肉偶罢了。有什么拥有与合成兽相近要素的英雄吗……」
基于合成兽有狼的外观,所以也朝与狗有因缘的英雄想像过,但他亲眼所见的英灵果然无法与那群猛将们的印象联想在一起。
「唔……算了。必须想办法从那家伙身上……不,其他人也行,我得开始盘算怎么抢夺令咒。趁那家伙进入城镇的空档,放出剩余的合成兽,至少还能逮住那条臭狗……」
竟然能从刚才满怀绝望而逃跑的情况下倏地找回冷静,或许该赞赏他真不愧是魔术师。
然而,等待他的却非赞词──
「这还真伤脑筋。」
「?──唔……?」
「我希望能排除比这更严重的不确定要素,非常抱歉。」
喉头掠过冰冷的感觉,以及与其同样寒冷的词汇堆砌。
「──」
什么人──当魔术师打算如此出声时,他察觉到鲜红的温热液体从喉咙里代替声音溢出。
「原本没发现令咒的魔术师们就已经在城里四处乱晃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中,还引起圣杯战争以外的纷争,我会很头痛。先不论『协会』与『教会』,我们可不能与市民团体为敌呢,毕竟是公务员。」
魔术师听见那道声音后,发觉在他眼前现身的,是过去身为人偶师朗格尔弟子并隶属协会的法迪乌斯。
不过,目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并非对方的来历,而是如何不让液体从自己喉咙里溢出,如此而已。
「啊,请你继续这样听我说。我没打算回答你的疑问,也没打算让你活下去,所以还请让我砍下你的头。」
轻描淡写的法迪乌斯手里握住的是滴落红色水珠的一柄瑞士军用小刀。刀上缺少给魔术师使用时会添加的礼仪性装饰,只是普通的生存游戏店就能买到的一柄刀。
「这可不成。纵然是预料外的事态,居然会被毫无任何魔术加护的小刀劈开,你的家系可是会哭的。」
「── ────」
喉咙泄出咻咻的吐息声,但他终究无法吸气。
在急遽失去意识的过程中,魔术师听见法迪乌斯的话。
「……话说回来,你是哪方面的魔术师?算了,反正你既没办法回答,答案是什么也无所谓。」
即使居高临下,法迪乌斯直到最后都没浮现疏忽大意的表情,随后他缓缓挥动右手。
冲击窜起。
仅仅如此,便永远封闭住魔术师的意识。
当法迪乌斯挥手的同时,从周围飞来无数子弹,随后开始撕裂魔术师全身。
纵然男子眺望起这副景象,却依然面无表情。
或许是他丝毫未曾想像流弹会飞来打中自己,即使眼前子弹横行也依然心平气和。
与朗格尔的人偶被破坏时相同,几乎没有枪响,只有铅色的暴力在名为魔术师肉体的领域内阔步。
当对手已经被毁得不成人形时,法迪乌斯再次挥手。
于是子弹不出一秒就停止飞窜,接著他坐到附近的石头上,此刻表情才初次变得和缓。
「恕我失礼。因为我是位长舌公,所以可能会不小心说出机密情报,如果对方不是尸体就无法安心聊天。」
法迪乌斯朝俨然成为无法提任何问题的肉块,拋出面对工作对象般的谨慎言词。
「真是的,虽然我很在意缲丘夫妻到底召唤了什么……但你也真是会替我惹麻烦。刚才我去翻过你的工房……没想到你想召唤的竟然不是英灵,而是被称为神一类的人物。这可算是系统性犯规,你不知道吗?战争也是有规则的。」
至今为止沉默寡言的态度简直不知所终,以死者为对手时,法迪乌斯顿时就能组织出流畅的语言。
「虽说是为了我们的目的才设置的实验性场所,但你这样恣意忘为,也很让人头痛。」
与破坏朗格尔的人偶时不同的是,他没让周围的部属士兵们集合,而是真的对尸体聊起天来。
「不过,我看过在森林里拍摄的影片了……难道说他──不对,或许也可能
称为她,所以就叫作『那位』吧……没想到『那位』竟然会以英灵身分显现。万一以狂战士职阶召唤过来,那才会变成允许你所盼望的,让『神』显现出触手可及的力量。」
或许这的确是他预料外的情况,目前他的情感包含发自真心的讶异。
然而,可能这对他来说是雀跃的失算,其嘴角竟浮现些许微笑。
「好吧,虽然就系统来看是不可能……才对,但无论如何这场圣杯战争随处是违规,所以我们也没有确凿证据。正因如此,才有人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召唤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哎呀,你的宠物召唤出的那个也够不得了就是。」
法迪乌斯宛若对昔日旧友闲聊般,边挥手边继续说。
为了以尸体为对象聊天时,能藉由自己讲出的话,帮助自己更正确理解现状。
「说起来,本来与其说那位是英雄,不如说……」
「应该称为神所使用的宝具本身吧。」
╳╳
那名英雄──理所当然有人的外型。
然而──他并非人类。
于遥远的太古──以神的泥人偶之身被抛落地上的他,甚至缺乏区分男女的性别,只是作为类似妖怪的泥人偶在森林中显现。
他缺乏身为人类的知性,只是具跟森林的野兽不断嬉戏的泥人偶。
然而他的力量却超越人类智慧的极限,传闻他一旦解放怒气,甚至能超越当时某位治国英雄的力量。
王本人则对此嗤之以鼻,说是「岂能跟野兽比力气」,甚至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王不仅绝对相信自己的力量,还确信没有能超越他的人存在。正因为如此,王才能将那则传闻一笑置之。
然而──在那位以神妓之身远近驰名的女孩与那头野兽相遇后,一切命运便随之流转。
无法区分是男是女的泥块,由于那名女性超越男女的美貌而一见倾心。
在两人共度六天七夜的时间里,泥人偶逐渐让自己的外表接近人类。
宛如在模仿和自己寝食与共的那位貌美的妓女。
而他不过是模仿神妓的美艳,不知人类为何物的泥野兽。
当那矛盾的美寄宿己身时,泥人偶失去许多力量,取而代之却获得身为人的理性与智慧。
说起来,即使他失去诸多神气──
他的力量仍远远凌驾人类。
接著,获得人类外貌的人偶伫立于伟大的王跟前。
历经一番憾动天地的死斗后,他们认同彼此的力量。
黄金之王与泥人偶。
没有比他们立场更天差地远的两人──竟成为独一无二的挚友并历经众多冒险,成为彼此共享苦乐的存在。
历经那段被黄金与大地色泽点缀的日子后又几经风霜。
命运再度流转──────
╳╳
在经过十公里的移动后所抵达的小溪畔,英灵完成最低限度的治疗,并让身为主人的银狼身体横躺在地。
『但是……我放心了,我还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被填满成类似乌鲁克城那样,但世界似乎依然美丽。』
在遍布周遭的雄伟大自然面前,他以「野兽语言」对身旁的主人说道。
然而,身为主人的狼似乎已陷入沉眠,对于这句话并无回应。
英灵边微笑边静静坐下,暂时让心灵委于川流小溪的音色──
他的视线冷不防滑向北方。
透过他的技能中最高等级的「感知气息」的力量──从比他们所待的位置更遥远的北方,捉到某道令人怀念的气息。
此刻正是身穿黄金铠甲的英灵,于铺设过魔术师结界的洞窟中现身的瞬间。
「难道说──」
最初他不相信命运,只是沉静睁开双眼──
「难道说……是你吗?」
当他确信从北方感受到的气息为自己知悉的「王」所有时,他缓缓站起身。
暂时陷入沉默。
在这段期间,究竟是怎样的思绪在他内心往来呢?
困惑。
焦躁。
最后是──压倒性的欢喜。
既然这是圣杯战争,他将有可能面临与那位「王」厮杀的命运。
不过,那又如何。
就结果而言,不论是自己刎下对方的首级,或对方挖出自己的心脏。
他们之间所织成的棉布,历经区区厮杀一次两次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不,想必即使厮杀上千次,也绝对不会被撕裂。
「哈哈……」
英灵自然地发出笑声,并平静敞开双手──
「若能延续那场广场上的决斗……那似乎也满令人高兴的呢。」
当他敞开双手后,彷佛要道尽自己内心的一切────
以温柔的歌喉,鸣奏出来自喉咙深处的歌声。
英雄恩奇都。
他的歌声撼动大地本身──歌声化为大地美丽的鸣动,响彻史诺菲尔德全境。
然而,这正是全体使役者到齐的证据────
同时也是宣告战争开始的信号。
聚集至虚伪台座的魔术师与英灵们。
纵使他们明知这是场虚伪的圣杯战争──也依然不断于台座上舞动。
真伪在遥远的彼岸。
并非为了圣杯──也不为其他,而是为贯彻他们自身的信念──
只属于他们的圣杯战争。
战事的烽火,已经被确实点燃。
余章「观测者,抑或是塑造角色」
在该空间内,有一个完成的世界。
漆黑与光点。
在被染为夜空色的广阔完全球体房间的中央,浮起张木制椅子。
若仅看那张椅子外观,确实足以称之为奢华,但当作素材的木头色泽却别具风味,不会感受到令人厌倦的高级感。不如说,那张椅子光是存在此处,就让周围气氛变得庄严。
若是平庸之人坐在那张椅子上,甚至会不小心被椅子的存在感彻底吞没,而淡出周遭人视线。这正是张会令人如此认为的椅子。
该空间只为赞颂这张椅子才被准备好。
这副景象臻至即使这么说也能为人接受的程度──
但一名肃穆气质超越这张椅子的男子,却用力靠坐在椅背上并发出叽一声。
「唔……」
若将这房间当作宇宙的缩影,那端坐中心点椅子的男子,正散发符合该空间主宰者的氛围。
年龄看上去约莫五十至六十岁之间。
尽管深深刻在脸上的皱纹让人感受到岁月流逝,但其眼眸仍英气高涨,让男子看上去年轻了十岁左右。
「这个轴不对……这条偏光线全毁吗……」
当男子的手在半空中滑动后,映照于周遭墙壁的天体便开始旋转。
「哦,这剪辑还真不错……不,是太糟了。大蜘蛛会觉醒,要应付还差上一百年。」
接著,配合男子这番话,他眼前漂浮的书页也随之翻动,各式「资讯」被即时记于书本上。
书本厚度约莫一般百科全书的程度。
尽管如此,每当男子滑动手指,就有成千上万的新书页诞生或消失。
老迈的男子进行这项作业一阵子后,百无聊赖地嘟哝。
「不论情势如何发展,协会果然都不会有好下场。话虽如此,却又没我出手干涉的道理。嗯,完成无计可施了啊。」
彷佛在自言自语的男子──唐突地徵询位于背后的空间的意见。
「你觉得如何?也差不多该是打声招呼的时候了吧。来自那边的通讯费可不容小觑。」
于是,空间竟答覆此声呼喊。
『真是失敬,原来您察觉到了。』
此处有张跟椅子同样别出心裁的小木桌,上头摆放一具「电话」。
那是一具外观古老的电话,乍看下简直像座台灯。代替光线投射而下的是圆锥状的喇叭,纤细延伸的支柱前端是麦克风,然后支撑这两者的台座则备有拨号转盘。
虽然此为目前仅在电影或博物馆或古董店才能看见的电话,但只有一点,也就是颜色的部分与古董的黑电话相去甚远。被足以联想到蓝宝石的美丽湛蓝色包围的电话,一眼望去或许会以为是巨大的宝石工艺品。
电话究竟是从何时起存在的呢,明明数分钟前应该没有才对,但却又能说它彷佛最初就坐落于此,该电话正是如此与房间内的气氛调和。
甚至说受人呼喊才确立其存在也不为过,此电话宛如涂改过该房间的历史本身。
『我原本打算多斟酌下时间点,然后再让电话铃响。』
从电话的喇叭中响起年轻的声音。
简直像电话本身就具有意志。
「难道你以为我是很喜欢自言自语的老头吗?」
『您是知道我在才出声的吗?』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能混进来的人根本屈指可数。」
老人边耸肩边瞥一眼背后的蓝电话。
「所以你有什么事?只是要喝茶闲聊的话就改天吧。不巧我现在有份麻烦的工作。」
『嗯,我会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什么?」
『若您打算选择史诺菲尔德的一项事件来观测的话,就不该选魔术师们,而是该以【乱入者】的基准来选定世界比较好。』
于是,电话的拨号转盘开始旋转,等转到某种程度后,就为了回到原本位置而开始反向旋转。同时房间内的天球配合该旋转而一起转动──老人阅读的书本书页,以超乎先前的态势快速翻动。
在书页上反映出一名人类的脸,与此人的情报(参数)。
时而是男,时而是女。
时而是老人,时而是孩童。
时而是肌肉结实者,时而是肥胖者。
时而是圣人,时而是杀人魔。
时而是魔术师,时而是神父。
人种、性别、年龄、体格、服装、人格、职业等各种要素不断变化,书本同时以惊人声势翻页。
「你推动星球的方式毫无迷惘呢。」
『毕竟通往未来的路就好比迷宫一样,这是我的得意领域。』
这恐怕是只在两人间才能领会含意的奇妙对话。
『说起来,跟我的迷宫不同的是,要将什么当成【终点】,人人各有所别。』
书页高速翻过,描绘其上的「脸孔」也随之滑顺地逐渐产生变化。
老人兴致昂然地眺望起电话自身的拨话转盘反覆进行转动后又回归原位的行为,彷佛在欣赏昔日活动照片的光景。
接著不久后,书页翻动的声势逐渐减弱。
画面上映照出一名东洋人。
『还有就是……对,应该有戴眼镜。』
书页慎重地翻开,那张脸加上了细框眼镜。
「……这点很重要吗?」
『谁知道?毕竟只是从抵达的结果往回推算而已。有无意义之后再考虑就好。』
「嗯。」
老人最后还是浏览过翻开的书页上记载的资讯,再向背后的电话搭话:
「但是,你竟然会特地跟现世扯上关系,你要是太闲的话就上街去,至少也会有一间爱书人喜好光顾的咖啡厅吧?你就尽情在那边打发时间好了。」
『不……我并非……在打发时间。这次事件多少也跟我有关。』
「……原来如此。确实很像『那家伙』会想的事。」
老人立刻理解从电话冒出的话有何含意,并想起某人的脸孔,于是叹口大气──并让嘴角扭曲成笑容的形状。
「虽然是有点道理……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干预。只要闯入者越多就越高兴,那家伙就是这种类型的魔物(笨蛋)。这次的圣杯战争,也让我彻底当个局外人到底吧。」
『嗯,说得对。您若是干涉,一个不好世界就会确定下来。』
在彼此交换过仍旧只有他们才能领会含意的对话后,电话另一头的某人或者是为电话本身的存在,边欣赏起翻开的书本上描绘的人物边愉快说道:
『她的宇宙究竟是会成为伪典呢,抑或相反呢。就让我们满心期待地看到最后吧。』
翻开来的书页,描绘著一名少女。
是个头发染成金色,看上去应该是十几岁后半的东洋人少女。
肖像画底下写有以A开头为名字的文字。
然后,以她为中心──
涂满虚伪与虚张声势的圣杯战争揭幕。
来吧……
驱逐赝品的时间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