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弟弟比试三天后的星期一早晨──御影就如往常一般,慌忙赶搭上迟到前的最后一班电车。一边站靠在门边,一边神情紧张地闭上眼睛。
(光辉,光辉……你在哪里?回答我……光辉!)
对着弟弟的灵魂,御影试着想使用‘频道连接’能力与他对话──但今天还是一样没有反应。
一连呼叫了好几次,弟弟的灵魂都没有回应。御影终于放弃尝试并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顺便打散集中的心神。看着镶嵌在门上的玻璃──自己的脸以及闪过的风景互相重叠,淡淡地映照在玻璃上面。
(……光辉……。)
无论如何都会今人联想到弟弟的相同脸孔。多亏了这张脸,不管分开的时间有多久,都不至于会忘记弟弟的长相。
然而,并不是一直记得长相就不会感到寂寞。如果能听到声音的话,当然就想听听它的声音:如果能见到面的话。就会想要见上一面跟他说说话。就是因为知道他已经回到日本,这种心情就更加强烈。
(……光辉……光辉并不只是为了打倒父亲才变强的对不对?)
御影对着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脸提出疑问,但当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倒在树林中的光辉不可思议地没有外伤,似乎只是昏了过去。御影这才放下心来,将他搬到房间让他躺下来之后,就和澪两个人一起等他醒来。
出乎意料地,光辉很快就清醒过来。但是母亲和姐姐并没有时间感到高兴,因为接下来她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他就跑出了家门。
“不会是跑去向父亲再度挑战吧?”御影认真地担心起来,不过澪询间了从外面回来的父亲,光辉似乎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虽然这让御影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的担心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从第二天开始,就失去了光辉的联络──每天早上从来没有间断过,总是透过频道连接主动联络的弟弟。就算自己一直试着呼叫,弟弟的灵魂都没有任何的回应,始终是拒绝频道连接的状态。
一通过红叶车站的剪票口,就发现两个令人熟悉的背影。御影像是要将在电车中思考的一切忘掉般似的,快步跑向两人。
“早安,那美、菜绪子!”
被拍肩膀的两人像是受到惊吓似地转过头。看到是御影之后才松了口气,僵硬的表情也逐渐温和下来。
“什么啊,原来是御影。真是的,不要吓人嘛!”
绑着麻花辫的少女,高野那美如此抗议着。
“没错没错。刚刚那一吓,害我的寿命啊,我想想……大概缩短了三天左右。”
短发的少女点点头,像是开玩笑般地说道。这个女孩叫做樱冢菜绪子,就读二年级,并担任垒球队的队长。
御影和那美是从高中一年级开始,和菜绪子则是从国中时就认识的朋友。虽然与那美同班,但和菜绪子不同班级,只有在休息时间一起吃午餐的时候才见得到面。早上由于菜绪子有社团活动,所以御影已经很久没有与她像这样在上学途中互相聊天。今天菜绪子好像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的缘故,才没有参加晨间练习。
三人并肩走在上学的路上,菜绪子将话锋转向御影。
“对了,听说光辉回来了是真的吗?”
“才好不容易快要忘掉而已,马上又提起他了?”──御影为了不让内心想法被察觉,力持镇定地回答问题。
“嗯,是没错。你怎么会知道呢?”
“刚刚听那美说了,她说在星期五的时候有碰到他。”
御影转头望向那美,“怎么这么多嘴”──虽然没有浮现这类想法,倒是有点在意她是怎么跟菜绪子说的。
菜绪子因为从国中时代开始就跟御影是朋友,所以和她的弟弟光辉也互相认识。虽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只是‘见了面会聊上几句’的关系,但是御影知道菜绪子私底下暗恋着光辉。
“听说光辉当时不是待在我们学校前面吗?好可惜喔,我要是没有社团活动的话就可以遇到他了。”
“那么想见到他啊?”
听到御影坏心眼地如此询问,菜绪子涨红了脸──。
“那,那是因为……他难得回到日本来嘛。”
一边将视线飘向别的方向,一边喃喃说道。御影眯起眼睛,看着身旁的友人。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菜绪子是从国中时代以来的好朋友,我也不会把我的光辉交给你的,知道吗?”
菜绪子咳咳地咳了起来,明显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为,为什么会说到这里啊!”
“咦?我说错话了吗?刚才你那完全释放出少女情怀能量的眼神,我还以为是这种意思呢──对吧,那美?”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的那美一边在意菜绪子的想法,一边“嗯,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吧。”地点头说道,让菜绪子的脸变得更加红晕。
“什,什么嘛!话说回来你自己还不是有明显到极点的恋弟情结!”
“是啊,因为他是跟我同一天出生,超重要的弟弟啊!用超越一般亲情的爱对待他也是当然的,不是吗?”
听到御影说得如此露骨,菜绪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感到前途多难般似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御影也眼尖地发现此状,用着好似要隐藏自己涌现的寂寞般地态度继续取笑。
“那叹气很可疑喔……”
“哎哟,不要再说了!”
菜绪子转过头来大叫着──却发现那美似乎在害怕什么似地看着前方。
“那美,怎么了──啊,是那个人啊。”
望向那美视线的前方,菜绪子微微地点点头。在三人的面前,有个拿着很多书包的红叶学园男学生走在路上。三人由于走在男学生的正后方,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背影就能清楚了解他内心的痛苦。
“好大的行李啊……看来是相当用功的学生。”
“就是说呀,他一直都守着全校第一的宝座呢!秘诀就在于装在那五个书包里的教材吧──才不是这样咧!”
御影装了一下傻,菜绪子也展露出趁势吐槽的高等技术。顺带一提,刚才的对话不是为了转移气氛,只是两人单纯地天生少根筋而已。
“仔细看看他身边。”
被小声地催促着,御影看了那男学生的四周──在他的周围有四个男生,每个都摆出轻蔑的表情,骂着在中间的男学生。
“喂,京一!再不走快一点,会迟到的啊!”“喂喂,脚步不稳啰,这样就要倒下去了啊!京一。”微微可以听到这类起哄的声音。
“──那是在做什么?”
御影皱起眉头,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快。
“帮周围的家伙拿书包,这就是典型的欺负弱小吧。”
“欺负弱小?”御影小声地喃喃自语着。那也难怪那美看到这种情况会感到害怕。虽然没有从本人口中直接说出,不过听说她在国中的时候曾经被欺负过。这是去那美家玩的时候,她的母亲私底下告诉她的。
大概是和自己过去的影子互相重叠似地,只见那美把头低了下来,尽量不让这景象进入视线里。
(……该怎么说呢?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御影看到这样的事情,自然就联想到了弟弟。因为没有咒力而总是被人拿来当笑柄的弟弟──所以御影自然地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我要过去一下。”
正想朝着那五个人走去时,有人拉住了御影的袖子。
“不可以,御影。”
“那美……”
转过头来,看到那美正以非常激动的表情强烈阻止自己。
“像那样的事情,不可以随便插手──之后你自己也会被当成目标的。”
“但是……”
“那美说的没错。”
菜绪子把御影的话盖了过去。
“而且,我们也没有义务要去帮忙啊。”
御影朝着视线所指的方向看去。的确那是今天第一次见到的完全不认识的男学生。
“嗯,的确是那样没错啦……”
但是无法放着不管。不只是因为联想到弟弟──还有种不祥的预感。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代代皆为阴阳师的家系血脉传来着某种预感。
“而且啊……像那样的事情,不靠自己解决的话是不行的。”
“──靠自己?”
“没错。人家说自己不试着改变的话,就会一直被欺负下去。”
御影又再次地想起弟弟。不知鼓励过他多少次,也不知保护过他多少次,但是这些举动,都没有对他本人带来直接的帮助。弟弟能够拥有现在的力量,虽然有大半是因为幸运地遇见魔术师,但那也是自己主动采取行动才获得的东西。
虽然能够理解菜绪子说的意义──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有疙瘩在。
就在讨论的当下,男学生已经走到校门前。走进学校时,御影瞄到了他的侧脸。那脸上带着勉强挤出的笑容,像是伪装着自己不会痛苦一样似地。
行走在路上的学生们,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吧?
明明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却都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这样子真的好吗?)
御影扪心自问。心脏还是一直传来不祥的预感。
“御影人太好啦……该走了。就算烦恼别人的事情也没用,不是吗?”
听到菜绪子的声音,御影敷衍地点点头──决定现在就先这样看看状况再说。她出声叫了一下身旁失去精神的那美,之后便跟在菜绪子的后头。踏进校门内时,已经看不见那群男学生的身影了。
*
经过了漫长无趣的四个小时,红叶学园进入了中午休息时间。
“喂──去吃饭啰!”
就像平常一样,菜绪子到御影和那美的班级找她们,三个人一同走向餐厅。
红叶学园的餐厅是采取在自动贩卖机买餐券,给柜台的阿姨看过后,再由阿姨将饭菜分配到餐盘上的制度。
餐厅混乱的程度,几乎让人有种全校的学生都集中到这里的错觉。所以要在餐厅吃东西的话,就一定需要能分工合作的同伴。三人用猜拳决定负责买餐券的人、帮忙端餐盘的人以及负责占位子的人。依序由御影、那美、菜绪子负责分摊以上的工作。
“那么,万事拜托了。”
“没问题。”
御影在自动贩卖机前排队买餐券,在差不多快要买到的时候,由那美去柜台排队。顺利买好三人份餐券的御影,再将东西交给在柜台排队的那美──如此分工成三部分,可以大幅缩短用餐前所花的时间。对一个人来餐厅的其他学生来说,这实在是卖弄小聪明到极点的行为。但是就结果来说,让他们这么做也等同于比较快轮到自己,因此几乎都采默认的态度。这点对餐厅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御影,帮我拿着。”
“嗯。”
轮到自己的那美,将在队伍外等候的御影叫了过来。由于让那美拿两个餐盘实在很危险,所以御影拿了自己和菜绪子的份。在这混乱的餐厅里,就算是在家里受过锻炼的御影,想要端着走而不掉下来的话,最多也只能拿两个餐盘,再多拿的话一定会掉到地上。御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等在座位上的菜绪子时,看到前方有个同时拿着四个餐盘的男学生走了过去。
“咦──这个男生,有做过服务生的打工工作吗?”
“……我想不是。”
那美用显得消沉的声音,否定了御影那天生少根筋的疑问。仔细一看,发现她像是为了避开那男学生的样子进入眼中一般,掘强地固定着头的位置不去看他。御影再看了一眼那个为了保持乎衡,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男学生。
(──啊,原来如此。)
是早上看到的那个男学生。朝他前进的方向看去,有四个男学生坐在一起,并没有留下拿餐盘男学生的座位。仔细一数,餐盘的数目是四个,也不合人数。很简单地就能联想到,应该没有拿餐盘男学生的份。等着男学生的这四个人不正经地笑着望向他。
看到这种景象,让御影气得不得了。
“──之后你自己也会被当成目标的。”
“像那样的事情,不靠自己解决的话是不行的。”
想起今天早上两人的主张,御影也深有同感。但是,始终还是无法接受。而且现在不帮他的话,之后绝对会后悔。这不是理性,而是本能地感到心脏剧烈跳动,一直传来这样的预感──和今天早上一样。
“御影,走吧?”
那美不安地叫了她一声。可是御影并没有回答,只将视线稍微绕了一下,发现两个男学生已将餐具放在柜台收好,正准备要回去教室。御影出声叫住了他们:
“那个,不好意思。那边的同学请等一下。”
两个男学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过头来,正巧是班上的同学。
“不好意思,能不能和她一起把这个端到那边的桌子上?”
“──喔唷,这种小事自己端啦。”
“不会让你们做白工的啦!下节休息时间我请你们喝果汁啦!好不好,拜托!”
端正的五官,加上直顺飘逸的乌黑长发──像是画中的美少女对自己这么微微一笑,两个男生实在无法抗拒,喃喃地念着“真是没办法”地伸出手来。
“谢谢!要小心地端喔!”
将餐盘一个一个放到他们手上,面对着两个男生和那美的御影才刚转过身,
“御影!”
在后面传来铿锵的一声,御影的袖子被用力地拉住──被那美的双手。
“不可以……过去……”
“那……美?”
她是认真的。那美用着从没见过的认真表情抓住御影的手臂,食物连同餐盘一起掉落在她的脚边。
“不可以过去。绝对不可以──如果插手去管,自己也会成为目标的……”
“……不会有事的,管闲事的人是我,跟那美一点关系也没有。”
“对他们来说没有差别──发泄的对象是谁都行。没办法对目标直接下手的话,就会从身边的人开始下手……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过去。”
(意思是说插手的话,或许会给那美带来麻烦吗?)
那美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
“就算烦恼别人的事情也没用,不是吗?”
(也对。到头来,他毕竟还是跟自己毫不相干。自己非得要优先处理那种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事情吗?不,而是不要让重要的朋友感到悲伤。)
“……我知道了。抱歉,那美。我不会过去的,你放心吧。”
御影一边把手放在那美肩膀上,一边这么说着。那美颤抖的身体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没错……这才是正确的判断。)
御影说服着自己,然后用缓和气氛似地开朗声音说道:
“哎呀──饭菜都掉到地上了。抱歉,那边的两位帅哥。把那个端过去之后,能不能也帮忙清理一下这个呢?果汁一罐会改成两罐的。”
刚才帮忙拿餐盘的两个男生,不知是否感觉到异样的气氛,虽然感到有些迷惑,不过还是答应帮忙。
御影走向在柜台的阿姨,原先想出借一下打扫用具。不过,亲切的阿姨们亲自出来帮她们收拾干净。
让那美坐到菜绪子等着的那一桌,御影则为了帮她重买午餐,而继续排队买餐券。在等待的同时,御影偷偷地将目光移向被欺负的男孩。看着他既害怕,又消极地作出虚伪的笑容,想要取悦那四个男生的模样
(真是没用啊……)
这句话到底是针对被欺负的男生呢?还是针对欺负人的四个人?还是对着明明知道那是错事,却又没办法帮上忙的自己说的呢?
连在内心喃喃自语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长村京一本人也不记得,大概连那四人组也不记得了吧!当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当成目标,不被周围的人重视。今天早上也被早已埋伏在车站的四个人,威胁帮他们背书包。那四个人在家明明应该不太用功,为什么还会觉得书包是那么地重呢?或许因为左右肩各背着两个书包,他感到肩膀好像快要脱臼了。
“喂,京一!再不走快一点,会迟到的啊!”
“喂喂,脚步不稳啰,这样就要倒下了啊!京一。”
对于围绕在自己身边走着的大个子们所说的话,京一只能道歉了事。
“抱,抱歉……”
“你说啥!?”
在后面的其中一人,用力地往京一的后脑打了下去。
“不是说‘抱歉’吧!在道歉的时候要说‘实在非常抱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
“你们才是什么东西啊!”虽然这么想,但是这绝对不可以说出口。说出来后不难想象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实在非常抱歉……”
即使重新说过一遍,后面的另一个人又打了他的头。
“道歉就能了事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喂,抬头挺胸地走,抬头挺胸!真是迟钝又没用的家伙啊!”
京一忍了下来,他只能咬牙忍耐而已。因为没有人会来帮自己,而自己也没强到可以反抗他们。
进入了校门,周围有许多的学生。很多人都快乐地笑着。明明有这么多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自己呢?大家应该都有看到,难道自己变成看不见的透明人了吗?大家明明应该都了解,欺负人是不好的事情,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帮自己呢?京一被四人围着,在走到得以解脱的教室之前,一直思考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说是解脱,也只是暂时性的。一到了中午休息时间,就又被那四个人团团围住并前往餐厅。一到餐厅,他们就把要点的东西全部告诉京一,然后一伙自行赶紧找了空着的座位坐下来。京一今天还是照例在餐券贩卖机前排队。因为只有两台贩卖机,所以一直都是人排长龙。好不容易轮到京一,照他们的点餐买下餐券。当然,也是花他自己的钱请客。
买了四个人的餐券,这个月的午餐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全没了。想到这个
月又非得把存款领出来,京一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到柜台排队。拿出四张餐券给阿姨,将四样餐点放在餐盘上。看到想要一次端走的京一,阿姨露出担心的表情问道:
“你可以吗?”
“没问题的。”
京一露出客气的笑容这么说。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没有问题,他每次总是冒着餐盘掉落的危险,勉强地端过去。但接下来,要是搞错餐盘的分配顺序,又会遭到四人很啰唆地说是差别待遇。
“咦──这个男生,有做过服务生的打工工作吗?”
端餐盘时,擦身而过的少女如此说着──没有看到她的脸。只能以出现在视线边缘的长发和声音判断──她在身后说出了像是没睡醒一样的话。
(服务生啊……要是能打工的话,这点子或许不错。)
京一在往四个人走去的路上,心不在焉地如此想着。那只是在见到没人性的四只恶魔前,短暂的自我逃避罢了。
一抵达四人坐着的桌子,四个责难声不分由说地将京一拉回现实。
“太慢了,京一!”
“实、实在非常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像往常一样,一面低头道歉,一面将餐盘慎重地放到四人的面前。
“──喂,这个倒出来了!”
仔细一看,套餐附的味噌汤稍微溢出来而弄湿了碗。
“实、实在非常抱歉……”
今天已经是第几次道歉了呢?应该有超过二十次以上。
“真是的,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实在非常抱歉……”
刚开始觉得除了道歉以外,什么都办不到的自己真的非常没用。虽然觉得自己没有用也不是第一次,但自从和这四个人出现这样的关系开始,也慢慢开始习惯接受起自己很没用的事实。
可是习惯归习惯,跟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们又是两码子事。京一咬着下唇,忍受着屈辱。紧绷着痛到快要哭出来的内心。
这时候在京一的后方,大约是从柜台附近传来铿锵的声响。似乎有人把餐盘掉到地上,虽然周围的人们都将目光都往那个方向看去,但是京一绝不回头。
因为那终究是别人的事。自己又没有打算去帮忙,所以也没有必要特地回头去看它。
(──啊,原来是这样。)
京一忍不住笑了。终究是别人的事──大家对自身以外的事情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会出现想要来帮助自己的人。自己一味地认为只有自己很可怜,总是不了解周遭的人为何如此无情,结果自己不也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吗?实在没有资格怪罪其他人──京一如此想着。
“你在那边傻笑什么,感觉真恶心!”
“没,没什么啦。”
“啊?你这家伙,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
抓住胸口的男生的丑陋脸孔逐渐靠近。
“什、什么……事情也没有。”
京一用恐怖而颤抖的声音重新再说一次,才被放手松开。
“真是的,好好地给我记住说话的方式。”
“不行不行,村木。”
坐在刚刚抓住胸口的男生前面,一个咖啡色头发的──怎么看都像是爱帮腔的那种男生横挥着手。
“那家伙只拥有一点能说人话的智能耶?你还想要求他懂礼貌什么的,别傻了。”
四人一起笑了起来。和着他们的笑声,京一自己也笑了。被说成这样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试图反击都不曾想过的自己,像个笨蛋一样地笑着。
虽然明白实在没有资格去责怪其他人──就算是这样,心中还是会期待某人能够来解救自己。心里的诉求没有任何人听得到,就算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会听。
过着毫无变化的日子,这天是星期三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京一一如往常地背着四人份的书包走到车站。
“我说,最近好多令人不爽的事啊──”
之中只要有人这么一说,其他三人就会点头赞同。像他们这样随自己高兴地过日子,还有什么好不爽的?京一感到不可思议地想着。
“所以说,要不要去一下游乐场?”
“喔,不错喔。”
“当然,是京一请客吧?”
“──咦?”
“为什么是我?”京一虽然这么想,却得不到答案。他们只要事情能够依照所想的方向进行,如此而已。
走进车站附近的电玩游乐场,那里充满着让耳朵快麻痹的噪音和香烟的味道。才一走进去,京一就皱起了眉头。四人在一台似乎是最近新进的格斗游戏机台前坐下,马上玩了起来──当然是用京一的钱。大概是还没有习惯的缘故,四人轻易地就输给电脑操纵的角色,很快地进入第二回合。
“喂,给钱。”
坐在游戏机台前的男生朝京一伸出了手。京一一边害怕地颤抖着身体,一边回答:
“已经没有了。”
“──什么?”
那男生低声道。
“什么没有了,还不快点给我拿出来!”
就算他这么说,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四人每天的午餐钱让京一的钱包已经见底,根本不可能会有剩。
坐着的男生站了起来,心想要被揍了──京一瞬间将眼睛闭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
那回答让京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因为实在是放弃得太干脆了。
(──终于,可以解脱了。)
京一在内心吐了一口安心的气──但是他马上就了解到,这不过是一瞬间的安心罢了。
站起来的男生抓住了京一的胸口。
“──咦?”
同时被站在左右的男生抓住手臂,完全动弹不得。而抓着胸口的男生露出恶魔般扭曲的笑容靠近说道:
“用你来消解压力就可以了。”
夕阳西下的傍晚──在电玩游乐场旁的暗巷里,京一终于解脱了。只不过身体上下到处都是淤青,以及侵蚀着全身的疼痛,连要站起来也没办法。
“呼……接下来,压力也都发泄完了,回家吧。”
“好啊──今天运动够了。”
“哈哈,的确是。我看,以后要不要定期运动一下啊?这样对这家伙的调教方面应该也有帮助。”
“不错喔,赞成。”
在头顶上高声笑着的恶魔们。京一像是野狗横死街头一样,倒在柏油路上。
“再见啦,京一。再当我们的沙包吧,看──招!”
“──!”
最后朝京一的腹部用力地一踢,那四人就回家了。京一就连呻吟声也没有办法发出来。虽然硬撑着没有吐出来,但是嘴里被涌出的血塞满,实在是很不舒服。感觉到脚步声离开,京一终于把积在嘴里的血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
在动作片里是很常见的景象,但是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从自己口中吐出血来。自己竟遭到如此偏离现实的残酷对待,京一无力地笑着。
京一想办法让疼痛的身体仰躺,眺望着天空。倒在暗巷中,所能看到的那狭小区块的天空已经染成了红色。视线逐渐模糊,京一不解他用稍微移动就会阵阵疼痛的手触摸眼角。湿湿的──自己正在流眼泪吗?那个决定再也不哭泣的自己、总是扼杀着自我的自己──
“──呜呜”
发现自己正在哭泣的京一,就像决了堤似地开始不停地流泪。无法完全扼杀自我的他,除了哭泣以外,已经什么都做不到。悲惨而充满屈辱的回忆不断涌出,他终于哭了出来。
像野狗横死街头一样──不,自己就跟丧家之犬完全一样,绝对无法违逆强者,既弱小又悲惨的丧家之犬。
“我不要……当丧家之犬……我不要……”
京一小声地自言自语。风无声地轻轻吹过暗巷──。
“我想要变强……想要强大的力量……强到可以杀掉那些家伙的力量……。”
瞬间,像是对那自言自语产生回应似的,风停了下来。
《是吗,你想要力量吗?》
声音在暗巷里响起。平淡而没有抑扬顿挫、小而低沉的声音。比喻起来就像是影子,像影子一般平板而今人不舒服,不论在什么墙壁上都映照出黑色一般,极具渗透力的声音。
惊讶的京一移动眼睛,想要找出声音的出处。可是他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感觉到有人存在的气息。
《回答我,你想要力量吗?》
声音又问了一次。京一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并瞪着四周,果然没有任何人在。他瞬间以为自己已经崩溃到会听到幻听的程度,可是就算那是幻听也无所谓。对着那让人有所期待的问话,京一回答了。像是要对着全世界强调一般。
“是,我想要力量……将那些家伙──不,我想要能让那些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家伙,刮目相看的力量!”
京一的声音让暗巷的空气笑了出来。
《好吧,就给你力量吧。》
只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像影子般的声音这么说。那条件对现在的京一来说,根本算
不上是代价,所以他毫不考虑地点头答应。
“如果条件只是那种小事,我接受。所以,快点给我力量──”
《不用着急,会马上就寄宿到你的身体里。》
看到京一渴望的模样,声音不由地发出苦笑──接着,咻地一声有如风吹过的感觉,京一的四周被黑雾覆盖。对他来说,那并不是令人害怕的东西,即使雾从眼、口、皮肤的汗腺等所有接触到的地方侵入身体,他也没有感到一丝恐怖。
人类是种会对异物产生剧烈排斥反应的动物。可是京一用近乎快乐的感觉注视着黑雾寄宿到自己体内。有种不断爬上背脊的冰冷物体,那冰冷物体的附着感,就是自己获得力量的证据。
“这就是……这就是──力量吗?”
《是的,这就是你想要的力量。我找了最合适的力量赐予给你。》
京一当然知道,自己的力量是何等微薄。这听来像是声音主人的嘲讽。但是,的确没有比这个还要适合自己的能力。
这个能让过去曾是丧家之犬的自己,蜕变成为野兽所需要的力量──。
《用这个力量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但不要忘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
藉由获得的力量,可以感觉到声音主人所在的方向。京一站了起来,朝那个方向低头感谢后,便离开了暗巷。
身体已经不会感到疼痛,当那团黑雾在附着体内的同时完全治愈了伤口。
“接下来,立刻把他们解决掉吧!回礼是基本礼仪嘛!”
吹了一声口哨,在京一脚边出现的《某物》来回嗅着主人被弄脏的制服。幸好,气味重到今人想吐的地步。《某物》记住气味之后,开始分辨随风飘来的人类气味,像是要主人跟着一样地先走了出去。
.
“呼……你们等着吧。就像你们把我的日常生活啃食殆尽一样──”
近似恍惚地吐了口气,京一跟在《某物》的后头。
“这次换我把你们啃食殆尽。”
*
从学校回来已经过了二个小时左右。他一进家门,就回到自己房间等晚饭做好。躺在床上随便地看着杂志时,听见了门铃的声音。似乎有人来了,门铃的声音响了第二次。
“贵宏啊!现在妈妈走不开,去应个门吧!”
听到在远方喊叫的母亲声音,贵宏开始后悔没有把音乐开大声足以盖过声音。
“……烦死人了……”
不是针对母亲,而是针对那一直按门铃的人发出的抱怨。贵宏带着因为自己的时间受到耽误而产生的不快感走出房间,走廊的右边就是门口。
“什么事?”
贵宏用显出不快情绪的声音隔着门应道,推测又是报纸一类的无聊推销。
“我是红叶学园的长村,请问您的儿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贵宏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因为在他脑海档案里的长村京一,是没有胆量敢到自己的家里来的人。
(带着父母一起来抗议的吗?)
贵宏带着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的预感,在门前呆呆地站着不动。但是那预感并没有猜中,因为他连感到麻烦的空闲都没有就……。
“────!?”
下个瞬间,门就像是爆炸一样地被撞破,贵宏的脖子旋即被黑狗咬住,撞破门的就是正咬着自己脖子的这只黑狗。从门后冲出来的狗,四肢着地后在第二次的跳跃中,便用沾染唾液而发亮的牙齿咬住贵宏的脖子。
“──扼,──呢!”
贵宏试着尽全力抵抗,但是对方拥有足以将金属门撞破的力量,光凭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力气并不可能挣脱。
“────!”
狗的牙齿朝着喉咙深处越咬越深。就算想要发出喊叫声,也因喉咙被压迫着而发不出声音。从接触狗身的手传来的震动,可以感到狗正在低吼着。从门的方向喀锵的一声,听见声音的贵宏,正好看到一个人的手从洞里伸出来把锁打开。
门一打开,在那里的是幽灵──不,是带着像幽灵般今人毛骨悚然气息的人类站在那里。放学后,那个被毫不留情地痛扁一顿的长村京一,像是任何没有感到疼痛似地处之泰然──正轻蔑地冷笑看着被狗压制住的贵宏。
“喔,原来是你啊。虽然门牌上写着中川,但是你们的名字我没有一一记起来,所以搞不太清楚。”
“──、──!”
贵宏拼命地用眼神祈求着。似乎在说着,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眼里充满着泪水。但是京一不但没表现出慈悲的一面,反而渐渐地露出残酷且狰狞的笑容,用着贵宏他们老是面对京一露出的嘲笑表情。
京一走过去踩着贵宏的脸。就像是要踩死蚂蚁一样毫不犹豫,一次又一次地──每次抬起脚时,看着那渐渐红肿的脸,京一笑得更是开怀。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现在终于了解你们的心情了!痛扁人真是今人开心啊!践踏弱小族群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的麻药啊──!”
一边笑着,他的脚一次又一次地踹下。鼻骨折断、眼球破裂,看着流满红色鲜血烂成一团的脸,京一终于把脚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感到可悲才停手,而只是单纯玩腻了而已,贵宏早就失去了意识。
京一把紧粘在鞋底的血,在贵宏穿着的衣服上擦拭干净。
接着在最后──把脚一口高高地抬起,使劲用全身的重量朝贵宏的胸部踹下。
这一下的触感,像是把肋骨和肺都踹烂了。同时也把贵宏勉强还在燃烧的生命完全踩息。从狗咬住的地方传来漏出空气的声音。
“哼哼,哈哈哈哈哈!咻地一声欸!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那就像是坏掉的空气帮浦一样地可笑,京一扬起了笑声。一直笑到满意了为止,才对等待着的狗下达了许可。
“可以吃了。连骨髓一起吃光吧。”
原本只是咬住不动的牙齿动了起来。将鲜血一边喷洒在四周,一边将人肉撕裂啃咬碎。那只狗把生肉含在嘴哩,充分地咀嚼之后吞下。咕嚓咕嚓,咀嚼咀嚼,咕嘟──。
狗重复着这些动作,将脖子周围的肉全部啃去,接着开始进攻骨头。喀滋喀滋、喀滋喀滋──大概是比肉还硬,而且也不怎么美味的关系,狗的进食速度不怎么快。
“一只的话还真慢呢,你们一起来吃吧。”
从他的脚边突地涌出两只狗。两只各自分配到腹部与脚部,三只一点也不争先恐后地,啃食着贵宏的身体。当京一微笑地看着这幅景象时,从里面传来拖鞋的脚步声。
“贵宏,是你的朋友来了吗──?”
里面通往客厅的门一被打开,贵宏的母亲便与京一的视线对上。母亲可疑地皱起眉头后,望向京一的脚边。
“────!”
旋即张大了眼睛发出悲惨的叫声。不,是试图发出。她的脖子马上被新加入的黑狗咬住。就算在这里能够苟延残喘地存活下来,大概也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狗的体重与扑上去的冲劲,使她往后仰躺倒了下来。虽然头部撞到地板而几乎要失去意识,但不幸地,她仍拥有知觉。
“您好,初次见面。您就是中川同学的母亲吗?”
用礼貌的口吻靠近,京一微笑地往下看。
“原来是这样啊,您就是把那个令人火大的中川同学生下来的母亲是吗?真是不幸啊!竟然一面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被狗啃杀,一面死去。”
“──、──!”
京一拉起那母亲的头发,并让她看到肉被啃噬殆尽,而露出白骨的贵宏。
“────、────!”
她像是要失去神志一样地低吼着。
“明明是人这么好的妈妈──为什么会生出那么没用的孩子呢?您的孩子一直都在欺负我,我已经到了每天要忍住不流泪都很辛苦的程度。但是,我真的很幸运地获得这样的力量,然后才能够反过来将您的孩子杀掉。”
想到什么似的京一放开母亲的头发,暂时走回贵宏的旁边──喀地一声,将已暴露在外的脖子骨头折断,将身体和头份了开来。
“我不像你的儿子一样残忍,所以至少让你能在儿子的注视之下死去。”
抓住头发并提起贵宏的头。重新回到那母亲身边的京一,将儿子的头放在她脸的侧面。被狗啃食过的颧骨与掉出来的溃烂眼球,儿子的头放在旁边,像是注视着自己一样──。
“────、────!”
母亲睁大眼睛,嘴巴张到像是要裂开一样地尖叫着。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从残破的声带发出像是挤出来一样的悲鸣声,京一满足地微笑着。
“这是为人母思念孩子的尖叫吗?太棒了,妈妈。接下来,我就把您杀掉。要是没有您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个没用的孩子了……要恨的话,请去恨自己的养育方式吧。”
从京一的脚边又出现两只狗,毫不留情地用锐利的獠牙咬住母亲的身体。
咕咛咕咛、咀嚼咀嚼、咕嘟──。
“灵魂,不要忘了
吃掉喔──因为那是获得你们的交换条件啊。”
──数十分钟后,贵宏的父亲回到了家中,一样也被京一的黑犬咬死吃掉。
接着,他正打算前往下一个地方。就在让狗嗅出下个目标的所在地时,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内容大概是“已经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早点回家。”
(──没办法,今天先回家吧。)
可以的话,京一今天就想把剩下的三个人都杀掉,但碍于自己也有生活要过,只好暂时收手。
收起手机后,他在路灯已亮起的夜晚街道上踏上归途。
(──对了。)
在走到车站的途中,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便从脚边叫出无数的黑犬。
“你们去吃掉这附近的人类。”
不论是为了要让人认为这是宗无特定对象的杀人事件,或是为了要履行与那声音主人的契约,接受指示的狗群一起跳跃着向外冲出,然后各自散开。由于对那些狗群也可以用念力传达指示。所以大约等个三十分钟左右,再行下达归还的指示便可。
目送狗群散开的京一,一个人像是散步般优雅地走到车站。
*
“唉,真是的──已经迟到了……”
御影坐在电车的座位上,一个人抱着头烦恼。周围没有人把那喃喃自语听进耳中。并不是完全都没有人,大约是一排座位顶多只坐着一个人的程度。只要搭上比平当晚三十分钟的电车,就会空出如此多的座位。
(……唉,这都是昨晚引起事件的家伙害的!)
昨晚,御影被派去调查晚上七点左右,发生的大规模无特定对象杀人事件。会动用到阴阳师就表示一定跟妖魔有关。一次有三十七户住家的居民一起遭到攻击。尸体──虽然这么说,但几乎只剩骨头──上面都留有野兽啃咬过的伤痕。
警方立刻判断这不是由人类造成的凶杀案。警方从晚上九点开始调查,一小时后立刻向国家除魔师──阴阳师寻求协助。
御影也和父亲,以及家中的几位阴阳师一起出动前往调查现场,除了了解到全部的现场都弥漫着一样的妖气,还有那是种令人全身战栗、充满邪念的东西外,并没有其它的突破。虽然没有进展──不过御影当时注意到一件和事件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话说回来,昨天的父亲感觉好恐怖喔。)
高楼在工作的时候──即使没有在工作也是──大多是面无表情。可是昨天却很难得地将情感浮现在脸上。有如憎恨着这股妖气的主人一般,或者说像是在焦虑着什么一般。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像那样让人看到和平常不一样的表情,反而让人好奇。
从所有的现场追溯妖气,可以清楚发现妖气全都聚集到附近的车站前面。妖气到那里便断绝了踪迹,推测应该是因为时间经过太久而消失。
目前可以推测出来的事情,就是实际杀人的应该是使役魔。从尸体的齿痕来看,恐怕是犬类的使役魔──像犬神一样的东西。所谓的犬神,是将狗埋起来只留下头部露出地面,在怀着怨恨的状态下将其杀害,然后操纵它充满怨念之灵体的咒术。
妖气会聚集于车站前,并不是回到那个地方所残留下来,而是因为犬神是从那里所产生的缘故。或许犬神是在将人类咬得支离破碎后,就直接变成灵体,回到主人所在之处。归返灵界之后,无论任何一位灵能者都难以感应到妖气。现在还有其他阴阳师努力地追溯剩余的稀薄妖气,想要找出持有者的所在位置,但似乎不是很顺利。
还有,指挥犬神的人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妖气──因此推测犯人也许是被妖气附身的人类。
所谓的妖魔可以说就是由妖气所构成,如果拥有实体四处活动,应该可以藉着妖气的残渣追踪到实体。可是,身为使役魔的犬神明明还残留着强大的妖气,但相当于其本体之主体,妖气却稀薄到仅经过短短的数小时后便消失不见。这表示拥有妖气的其实是犬神,不是本体──也就是说本体是人类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犯人也不可能是犬神使。)
犬神使虽然属于邪术,但仍然归类于国家除魔师。犬神使的名字已被国家列管,昨晚警察似乎也针对全国的犬神使做了调查,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达到足以构成嫌疑犯的要件。话说回来,犬神不是妖魔而是属于亡灵类,因此会感受到的是和人一样的灵气。总而言之,都不可能会是犬神使干的。
(啊──真是的!不但是莫名其妙的事件,还害人家迟到……!)
电车到达红叶车站并打开车门,御影暂时中断思考走下月台。除了她以外,这一站没有任何人下车。
出了剪票口,仰望天空。今天的天气也是一样晴朗。
御影一个人走在平常总是学生的路上。为了顺便打发走到学校前的这段时间,再次启动中断的思考回路。
总而言之,说到昨晚事件里的最大问题点,就是没有办法追溯妖气。像为何突然袭击三十七户之多的民宅等动机之类的细节,说老实话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御影一行人调查的这些所谓和妖魔相关的事件,大多没有明确的动机,都是因为想杀而杀,因为想吃而杀来吃这类的案子。
只要能够追溯到妖气,接下来就是找到犯人,将其妖气驱散净化。可是,犯人不知道是将妖气压抑到极限,或是有设下结界,从昨天工作分配下来之后,‘星之宫’的阴阳师不停地四处探查妖气,但是怎么样都追溯不到来源。再加上‘星之宫’里对妖气最敏感的父亲,对这件事只有在昨天参与过一次而已,从今天开始似乎又要回到最近这一阵子,一直着手进行的另一件工作。
究竟是怎样的工作呢?御影对于父亲着手的工作完全一无所知。虽然试着向澪或其他的家人们询问,但是大家都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含糊带过,并不打算对御影透露任何事情。足以将这个事件搁着不管,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御影虽然好奇,但是包括澪在内的家里所有人都不打算告诉她详情,所以她也就没有继续地追问下去。
把焦点拉回到这次的事件。只要一放学,御影理应要照事先安排的前去探查妖气,但如果大家都查不出妖气的话,她的加入应该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御影所能够形成的最大咒力的确很壮观,但是探测灵气、妖气和咒力等的第六感能力却和普通阴阳师没有什么差别。就算加入一名这样的人才,整个事态并不会因此好转。
这时需要的是拥有比自己更敏锐第六感的人才。举例来说──就像光辉。弟弟在关于咒力的形成和感应方面,虽然完全没有任何才能,但是对于灵气或妖气的感应上,则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锐。如果是弟弟的话或许能查到──御影心中这么想着。但从那天开始,她已经连续五天完全无法取得光辉的任何联络。连他在哪里?做什么事?完全无法得知。刚才离开家之前,也用频道连接试着呼叫他,但是仍然是被拒绝的状态。关系走到这种地步,虽然让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但她并没有哭出来。因为她知道,光辉才应该是更想掉泪的立场,自己必须去拉他一把
(──好。)
御影握起拳头,一个人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光辉,让他来帮忙这个工作──如今弟弟因为败给父亲,肯定是一股脑儿地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跟以前懦弱的时候一样。她得要告诉他绝对没有这一回事,而且要是能让弟弟亲手解决这个事件,至少他会认为自己拥有足以帮忙‘星之宫’工作的实力,并让他重拾自信。
(──莫非我是天才?)
这个方法,不但可以制造和渐渐疏远的光辉说话的机会,还可以让他拥有自信,搞不好会拖上很久的事件也能够提早解决。一石可以二鸟,甚至三鸟。这是多么棒的提议啊!
因为想到好办法,御影不由地脸上带着笑意进入了校园内。看到操场上穿着运动服的学生已经开始做暖身运动,这时才终于想起自己已经迟到了很久,于是她低着头从旁边快步通过,慌慌张张地进入校舍里。
*
这里不是商务旅馆,也不是很高级的饭店。光辉在非常平民化的旅馆里订了一个房间。
(……唉,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在这五天里,光辉拿出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又再重新问了自己一次。然而这次依旧没有答案。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应该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他不知该怎么做地躺在床上,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让时间流逝。
这次的暂时回国,当初的预定是打算把父亲打倒之后,和母亲还有御影聊聊在英国生活的种种。花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慢慢地消除旅行的疲劳后再回去。可是一切的计划在打倒父亲的阶段就受挫,光辉心想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
离开家之后,本来打算找出父亲的气息准备提出再战的要求,但他的身体却全身发抖,连想要靠近都做不到。无论脑海里怎么否定这个事实,身体毕竟还是记得那次的恐怖经验。
现在这样是赢不了的──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如此承认。既然如此,就
只能回到教授和师父身边,再一次从头开始修行吧!光辉心中虽然这么想……。
(……绝对会被笑。)
教授应该会和平常一样出来迎接自己,但师父绝对会趁机取笑。光是把眼睛闭上,那充满嘲笑意味的坏心眼笑容,就会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唉,好像连笑声都听到了。)
那家伙绝对不会大声地笑,而是哼哼地从微微张开的嘴唇中漏出笑声。因为他师父知道这么做才会让光辉感到不舒服。
(可恶,真是气人!)
因为烦躁而粗暴地翻个身仰躺,光辉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四色精灵。
(──精灵术啊……)
师父曾经说过,光辉的精灵术相当不可思议。
本来身为星之旁观者的精灵不会和人类攀谈,也不会主动想要去保护魔术师。但是,光辉却在学习精灵术之前,精灵就会主动跟他说话,也发生过好几次明明没有任何指示,精灵们却自发性地救了他的经验。
被父亲打飞的时候也是样。那个时候,光辉因为冲击而失去意识,无法使出精灵术。即使如此,他现在能四肢健全地待在这里,都是靠着精灵们即使无法在空中停住他的动作,却仍然保护了他的身体的缘故──真的是再怎么感谢都不够。
当时师父同时也说,光辉的精灵术还是不到家。
精灵术基本上根据可支配的精灵数量而使效果有所不同。数量越多,就能使出更强力的攻击,也可以做出更坚固的结界。光辉托那‘可视星幽界之眼’的福,无论是在何时何地,都可以无限制地进行召唤。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没人比他强。可是光只是如此还不够,不只是聚集的数量,若是无法紧密地组织精灵,据说无法练成真正的精灵术。事实上,光辉曾经被教授用比自己召唤数量还要少的精灵所创造出的结界,防御住自己的攻击。因为教授的组织方式非常地坚固,比起光辉没有集结缠绕在一起,只是精灵的数量上取胜的方式要更胜一筹。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啊──烦死了──!”
光辉像是要从充斥着脑中的浑沌逃开似地翻过身去。
(──重新修行吧。)
明天就回英国重新修行。虽然肯定会被师父嘲笑,不过那也没办法。就这样苦恼下去,一辈子都赢不了父亲的状态更令人不愉快。
下定决心的光辉微微张开眼睛,从窗外看到被染成红色的天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夕阳西下。今天又什么都没做地虚度了一天。
“────嗯?”
光辉稍微将视线往下移,有一只停在阳台扶手上的小鸟映入眼帘。
是只麻雀。麻雀将脸朝向这边停着不动──也许是多心了,有种一直被盯着看的感觉。光辉觉得很可疑,弯起上半身对着麻雀盯回去。
──果然是被盯着。因为没有感觉到妖气,因此他判断应该不是妖魔一类。但是麻雀是种警戒心很强的动物,和人的眼睛对视就会立刻逃走。光辉爬起来正想要靠近窗边时,叩叩地从背后的门传来敲门声。
“打扰您了,客人。这是客房服务。”
“…………。”
光辉当然不记得有叫过这个──应该说,她大概以为声音不会被人发现吧!这个声音不可能会听错──是姐姐御影。
这时光辉才发现并看着后方。
(那只麻雀是式神吗──!)
御影大概是派出大量的式神,同时搜索机场附近的饭店吧!如果可以感觉到咒力,理应可以马上识破。但不巧的是,光辉没有精灵的话便感觉不到咒力。
(糟糕了……没想到会直接找上这里。)
光辉开始焦急起来,这时又传来静静的敲门声。
“星之宫光辉先生,我知道您在里面。能不能请您开个门呢?”
(开什么玩笑,比试前还那样夸下海口,结果却输得这么难看。怎么能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光辉转过身想跑到窗边,同时传来她的声音。
“您似乎不想开门的样子。这样的话──我就自己打开了。”
阴阳道应该是没有开锁之类的咒术。好奇着她到底准备怎么打开,光辉一边打开窗户,一边把头转向后方。
从门缝间滑进了一张白色的纸片,在门后听到念咒的声音。
瞬间纸片发出了白色的光芒,虚像逐渐缠绕起来,创造出类似修验道护法童子般的外形──是式神。
童子模样的式神飘浮了起来,将门锁打开。门被磅地一声用力打开。
“找到你了,光辉!”
带着满脸笑容的姐姐,手里拿着细长的紫色竹刀袋。御影一看见弟弟的身影,将<气>集中到脚部,小跑步进入房间。
但却慢了一步,已经包覆着风之精灵的光辉早已踏着扶手飞向空中。才心想这样就成功地逃脱,带着轻松的表情向下一看──光辉的心脏冻住了。
御影的身体也在空中──一副打算抓住光辉,拼命地把手伸长的姿势。御影并不是飘浮在空中,而只是把扶手当作施力点跳起来而已。不愧是将<气>集中在脚部的关系,跳跃力相当惊人,这一跳不费吹灰之力就超过五公尺。
但是在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她的身体就朝向前方划出圆弧线并往下掉落。
光辉订的房间是在七楼,高度的二十公尺。从这种高度掉下去的话,不管是贯入多少<气>的肌肉,也不可能会没事。光辉急忙停下来,用遏阻惯性的力道迅速下降到御影下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姐姐的身体。此时距离地面虽然还有十公尺,但是对光辉来说,那并不是十分足够的距离。
光辉呼地吐出了一口安心的气。冻住的心脏也因为胸口传来的温暖,而有逐渐溶化的感觉。衬衫的胸口部分被紧紧地抓住,光辉将视线移到下方,这个和自己有着完全相同面貌的姐姐,露出和自己完全不相像的可爱笑容说道:
“抓到你了,光辉!”
“──真是的,没想到你偶尔也会做出今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啊,姐姐。”
光辉用带着意外的语气这么说,但是嘴角却微微地笑着。
*
“──接下来,就来听听这五天来一通联络都没有的原因吧?”
一回到房间,御影便露出不由分说地微笑,让光辉坐在床上并质问他:
“不可能会是频道连接没有连接上的关系吧?因为我感到有种刻意疏远我的灵魂的感觉。明明灵魂没有接上联系,也能明确地感到那拒绝的意图──姐姐我好伤心啊……”
“……对、对不起啦。”
将脸摆向一边,光辉小声地道歉。可是,今天的御影非常地坏心眼。
“姐姐可不是想要听道歉的话喔?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都不跟姐姐或是妈妈联络呢?”
御影用双手捧住光辉的脸,把他的视线拉回来。弟弟的眼珠子朝上下左右各种可能的方向移动,试着避开姐姐追究的眼神。但是最后大概是开始焦躁起来,光辉一把抓住御影的双手将其拉开,并将头发往上抓得乱七八糟,有些颓丧地说道:
“唉呀,烦死了:当然是因为觉得这样很逊啊!当初自信满满地说了那么多。结果却输了欸!你说,我到底要拿什么脸来见你们才好?”
“就用和我完全一样的脸。”
“…………”
御影将手指放在自己的两颊上说道。或许是那天真无邪的表情让光辉失去气势,光辉什么话都没有反驳。
“算了,话说回来。”
御影坐在光辉的身边,看着自己任意摆动的双脚并开口说道:
“我们是姐弟吧?不管我看到光辉多么蹩脚的一面,我都不会讨厌光辉喔!光辉不也是一样吗?”
姐姐将视线移到身旁的光辉身上,注视着弟弟的测验。可是,光辉将脸别了过去。
“说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轻易地露出难看的样子啊。”
御影听见弟弟不满的语气,不由地轻轻她笑了出来。
(──唉呀,果然是男孩子呢。)
如果是以前的光辉,才不会让人看见这么露骨逞强的一面。
“但是,已经被看出来了呀?”
“…………”
“明明这么明显,却还想死命地隐瞒下去──这样一来不是更加难看吗?”
“…………”
“承认自己输了──这样不是很干脆、很帅气吗?”
“啊──烦死人啦!”
有如从御影逐渐逼近的身体旁逃开般,光辉站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没有主动联络而已,这点小事为什么非得接受这样的责备不可?”
“……我没有打算要责备你呀。”
“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连接频道。就像平常那样每天早上把你轰醒──这样行了吧!”
光辉用粗暴的语气下了结论。御影明明就不是被骂的一方──应该是处于骂人的立场,但却变得很沮丧地点点头。
弟弟没有注意到姐姐悲伤的表情,而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还没有彻底的输掉。”
“────咦?”
御影无法理解话中的含意,抬起脸来向光辉寻求解释。
“的确我在上次的比试中输掉了。但是,那并不代表彻底的失败。因为我还活着,以后还会变得越来越强──下次一定会把老爸打倒给你看!”
光辉咬牙切齿地将拳头高举在眼前说着,表情看起来非常恐怖。
“……为什么对胜过爸爸这件事如此执着呢?”
御影认真地询问。光辉露出像是‘事到如今还需要问吗?’的表情回答。
“──那还用说?因为讨厌啊!”
光辉喊叫着。
“我讨厌老爸……讨厌那映照出脆弱自己的黑色眼眸。讨厌那弱小、老是发抖的过去自己。既然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自己──所以就用打倒老爸这件事来代替。然后对着倒下的老爸,用他平常对待我的方式轻蔑地嘲笑他。”
“……光辉现在最重要的梦想是这个吗?”
“是啊……绝对要赢过他……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英国去的……。”
光辉咬牙切齿地说道,而御影则是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他。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悲伤与愤怒,复杂地交缠在一起似的表情。
“光辉……你讨厌难看的事情对吧?”
光辉点了个头。
那样的话──就不要做这么难看的事啊!”
“……什么?”
光辉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御影。
“不要做那么难看的事。为了报复过去受到的对待而战,实在是太难看了。”
“很难看……我吗……?为什么!?”
光辉像是随着暴风挟带着打雷似地大叫:
“我一直以来总是被那老头用那样的方式对待!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这是难看的事情!”
就像是回应他一样似地,御影也站起来大喊:
“做了之后,你会满足吗?要是那么做了,下次就会换成光辉取代爸爸而被某人怨恨啊!即使是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
光辉睁大双眼吸了一口气,而御影就像连珠炮似地继续说道:
“因为憎恨,所以就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对方,被报复的一方也会带着憎恨地再次报复──这会不断地循环。像这样成为憎恨循环里的一份子,实在是非常难看。”
御影将像是在告诫般严厉的口吻缓和下来说道──可是弟弟却摇头否定姐姐说的话。
“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不会要求你原谅父亲,也不会要求你放下憎恨。但是……千万不能做这种以怨报怨的事。”
御影伸手想要碰触低着头的光辉的肩膀──但她的手却被挥开了。那是几乎响彻房间,弟弟强烈地拒绝。
“你说的只是理想论而已……”
光辉忍住泪水,用像是从喉咙挤出来一样的痛苦语调说道:
“你不可能会了解的……像你这样原本就很强的家伙不可能了解……!”
抬起头的光辉用蕴含着怨恨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强烈地,狠狠地瞪着御影的眼睛。
“你曾经有被谁瞧不起过吗?曾经有感觉到孤独过吗?没有吧!不可能会有吧!因为你一生下来就可以形成高出别人两倍的咒力啊!!”
“────!”
房内变得一片寂静。光辉说出了最忌讳的词句。因为那简直就像是说她从他身上夺走一人份咒力似地,对拥有一流阴阳师两人份咒力的御影来说,这句话实在是太残酷了。
光辉对自己将禁忌说出口一事,露出感到抱歉的表情。可是即使如此。弟弟还继续喃喃说出只会对姐姐造成伤害的话。
“……连这种事都没经历过的家伙……不要用一副什么都懂的语气跟我说话……。”
“────。”
终于。御影垂下了头。把已经被刘海遮住的脸,用手更加遮掩住。
她的心感到一阵揪痛。像是被打了耳光、脑部受到震荡、胸口中央被紧紧地揪住一样──好痛、好痛──上半身没有办法挺直,从眼睛流出冰冷的泪水。明明知道不能哭──明明知道想哭的一直都是弟弟──但不管怎么做,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我说……光辉……”
御影藏住哽咽,可是却藏不住蒙上寂寞的声音,以赤裸裸的情绪继续说下去:
“……当初你是……为了要和我一起工作……所以才到海外去修行的吧……?”
“────!”
光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眉毛一动。虽然动了一下──但是过了五秒,过了十秒,仍然没有说出御影想要他说的那句话。
“──我回去了。”
说出道别话语的同时向后一转,御影冲出了房间。
为了要从因沉默而冻结的空气──从迷失了与自己的梦想的弟弟身边逃开,姐姐用尽全力在旅馆的走廊上跑着。
因奔跑而飘扬的黑发,就像是后面的头发被拉着一样地飘扬,姐姐并没有停下来。美丽的黑发就这样地消失在彼端。
光辉则是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他并不知道。对他来说,时间感已经模糊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感觉上像是永远一样地漫长。等到门被用力关起的声音在耳朵里来回震荡的声音,好不容易逐渐淡去时,光辉便倒向床上。
腰部附近有点温暖──想起御影刚刚正好就坐在这里。
(……我还认为自己稍微变强了一些呢。)
结果根本就是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对自己到现在对依然没有咒力还感到在意一事,不由地感到丢脸。由于太过丢脸,光辉开始自嘲起来。
“────!”
光辉烦躁地捶着床铺,响起了咚咚的声音。天花板的照明激烈地摇晃,尘埃像雪花般地飘落。然后从脚边传来了喀哒喀哒的声音。
“────?”
光辉起身看着脚边,有个紫色的竹刀袋掉在地上。原本应该是靠在床边的袋子,因为震动而滑落到地板上。
(──是御影的破敌剑吗?)
光辉今天第一次知道这把剑的存在。御影被授与这把剑是在光辉离家出走那晚──所以他不可能会知道。可是光辉很清楚一位阴阳师会有多重视这把剑,居然忘了带走这么重要的东西,看来是受到相当重的打击。
光辉拿起那把对少女来说算是相当重的剑。他解开绑在筑口上的绳子,将黑色的剑鞘拉出到稍微可以看见的程度,握住剑柄并从鞘中拔出剑来。
在靠近刀锷上方的刀身上,刻着‘织女’。
织女──那颗一直爱着一年只被允许相见一次的恋人的星星。光辉心想着这星星跟御影还真是相配。而会带着这个过来则表示,御影本来打算接下来要去工作的吧!在工作前她还特地跑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不需要去思考,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是为了要实现我们两个人的梦想。
“──好。”
光辉下定决心并将剑收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开往蓟市的电车上,响起呜呜噎噎的辍泣声。
双手遮着脸,正在哭泣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御影。
车上的每个人都看着坐在角落座位上不停哭泣的她,可是本人却没有发现。
她只是不停地流泪,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光辉……光辉……光辉!)
御影在内心一直呼喊着弟弟的名字。
光辉在‘星之宫’里感受到的孤独,以及对父亲深刻到足以冲淡两人的梦想的憎恨感──这一切都太过悲伤,使得御影泪流不止。她也再次认知到自己是多么受到眷顾。不论是气斗术还是阴阳术,御影打从一开始就会使用。这些对御影来说,就和动根手指没什么两样,既简单又自然;光辉却是做不到这些既简单又自然的事。那种绝望、空虚──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了解。
本来应该要保护他的父亲,反而总是以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也难怪他会如此怨恨父亲。
我喜欢光辉,喜欢到就算被人误会也无所谓。想必母亲也是如此。但是那能够让光辉得到多少救赎呢?母亲和自己不过两人份的爱情,究竟能平缓多少光辉对以父亲为首的‘星之宫’家数十人的憎恨呢?
御影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止哭泣。搭乘的电车已经过了五站。车内的人也开始烦躁似地看着她──就在这个时候。
《御──影──!》
用近似让周围的人都听得到的高分贝,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光,光辉?”
刚刚明明是在最差的气氛下离开,满脸疑惑的姐姐对于弟弟的呼唤不小心出声回答。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车内的人都感到吃惊而往后退了一步。
《──哦,找到你了!》
“──咦,咦……光辉?”
频道连接被强制切断,之后完全没有反应。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御影试着呼叫
了好几次,没有被拒接可是也没有回应,就是这样才教人担心。
摇晃的电车缓缓地将速度减慢驶入月台。电车的门一打开,在最靠近御影的车门,有个人以惊人的气势冲了进来。
金色的头发配上黑色的衣服,以及不管距离多远都可以看得出来,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年脸上,浮现非常焦急的表情。
金发少年──不管怎么被排拒,亲弟弟还是将通道上的乘客推开,完全不理会周遭人,笔直地朝向自己的身边跑来。
弟弟──光辉来到自己面前,将腰弯成九十度深深地低下头。
“抱歉,御影。”
明明是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光辉的心情,只会说些自以为是的话。但即使如此,光辉还是自己主动低头道歉。
“刚才说得太过分了。真的……很抱歉。”
光辉的嘴上不停地挂着赔罪的话。
“我啊,只要碰到跟老爸有关的事,就无法控制自己。一想到自己受了多少的屈辱,我就怎么样都无法原谅老爸,想要明确地表达出这股怨恨。虽然刚刚我说的有点过分,不过,我还是认为这样的心情是御影你绝对无法了解的──但是,只有这件事希望你能相信。”
将低下的头抬起来,光辉诚恳地凝望着御影的眼睛说道:
“原本打算要打赢老爸,可是我却输了──这让我非常不甘心,直到刚刚我一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学习精灵术最大的目的。”
弟弟终于──把刚才自己所期待的话说了出来。
“我是为了要和御影一起工作,所以才去学精灵术的。虽然说打倒老爸是目标之一,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或许你不相信,至少在英国修行的期间,我脑海中总是浮现和御影一起工作时的情景。因为想要打倒老爸而开始浮躁。是最近才有的心情。”
御影知道,光辉非常认真地想要传达他坦率的心情。
“我非常地笨,老是只会伤害你,也知道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的不肖弟弟──但是,即使如此还是希望──”
弟弟再次低下了头,像是祈祷般地把话语献给姐姐。
“希望……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御影的胸口剧烈地跳了起来。鼻子一酸,两眼也开始慢慢地湿润。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溢出并流至脸颊。御影并不打算用手擦掉,因为这是温馨的眼泪──是喜极而泣,所以没有必要隐瞒。
御影靠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光辉。把脸靠在弟弟的右肩上,黑皮夹克渐渐被泪水沾湿。
抱住他之后,御影想回答他。但因为喉咙哽咽的关系挤不出话来,便用了在这世界上只传达给一人的灵魂之声说道: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呀──怎么可能会讨厌光辉呢。)
“……太好了。”
光辉用像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般地声音答道,一边拍着不时在抽泣着的姐姐的背。
这个如同张开了结界般,只听得见两人声音的空间渐渐地溶解──两人的耳朵开始听见周遭的声音。混杂着电车摇晃的声音,车内广播开始播放,通知下个车站的名称。
“──准备下车吧。”
(……为什么?不是还没有到蓟市吗?)光辉喃喃道,将脸移开的御影百思不解地提出疑问。
“虽然不是蓟市还是下车吧。应该说,我想下车。”
(……做什么?要上厕所吗?)
不对御影的耍笨吐槽,光辉简洁地说道:
“看看周围吧。”
照着光辉所说,御影将视线在车内绕了一圈。所有的乘客一起把脸转了过去──这是种让人感觉非常糟糕的气氛。站在距离稍远,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双颊有着薄薄的红晕。两人同时推断出了一个结论,御影的表情开始痉挛,在身旁的光辉则是平静地断言:
“我们绝对是被人误认成情侣了。”
御影的脸瞬间转红。啪叽啪叽地短路的大脑,让原本就存货不多的冷静变得更加稀少,啪哒啪哒地用极大的动作挥舞着双手。
“不、不是这样的……!这个人,是我的──呜呜!”
“好了,要下车了!”
堵住试图对所有乘客开始解释的姐姐的嘴,光辉一边把御影推出去,一边从打开的门下了车。
走出在中途下车的车站,外面天色已经变暗,稀疏浮着的星星与接近圆形的月亮高挂在空中。两人走到在附近的公园,打开饮水槽的水龙头,御影正在洗着那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给你。”
御影滴着水滴抬起头,递到眼前的──不是手帕之类贴心的东西,而是紫色的竹刀袋。御影像是终于想起来似地“──啊”了一声,看着身旁光辉的脸。
“你忘记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要忘了带走啊。”
“谢谢。”
御影不好意思地笑着,用湿洒洒的双手接过‘织女’。非常宝贝似地,用双手紧紧握住。
“──那,你想拜托我的工作是什么?”
“──咦?”
光辉抢先一步问出来,御影不由地用眼睛问着‘你怎么会知道?’
“不会有人来看弟弟还会特地带着破敌剑吧?也不太像是工作前顺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拜托我对不对?”
“──不愧是光辉……从以前就一直这么敏锐。”
御影露出信赖的微笑,叙述着昨晚在蓟市白诘町所发生之事件的详细内容。
“……狗吃人……?”
光辉像是反刍一样地,将这事件的概要说出口来。
“嗯。而且在昨天的调查里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推测应该是被妖气附身的人类,去指挥像是犬神之类的东西,让他们袭击人类。现在我们的人也还在继续寻找犯人。但是不知道是对方将妖气压抑到极限,还是有张开结界──完全无法感觉到妖气的存在。”
“这样啊……”
然而光辉却发出了疑问。
“虽说有能够完全隐藏起妖气的妖魔,但是对方是个被妖气附身的人类吧?这样的话,应该是无法自由地操纵那异物而漏出些微的妖气吧?说到结界,‘星之宫’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就连‘不会注意到的事’应该也曾注意到吧?”
结界可以约略分为四个种类。现在两个人提到的就是其中之一的‘隐匿结界’。这种结界会让‘内在的事物不被外在的事物注意到’,但是只要拥有这种知识的人,就像是让懂魔术师手法的观众来看魔术表演一样,的确是有可能会注意到‘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更何况‘星之宫’是这方面咒术的专家,本来就算是轻松地察觉到这些妖气也可以说一点都不奇怪。
“唔……真是抱歉呀,反正我们就是迟钝嘛。”
御影鼓起了脸颊,投以心怀不满的视线。因为那样的表情实在太过可爱,让光辉不由地苦笑起来。
“那么老爸呢?如果是他的话,就算是御影都无法注意到的结界,应该也会注意到吧?”
“听起来好像在称赞,但是怎么让人听起来有点讽刺的感觉啊?”
“因为就是讽刺啊。”
被投以越来越生气的视线,光辉微微她笑了。
“──那老爸呢?”
“……爸爸他在忙其它的工作。那边的工作好像比什么都重要一样。最近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爸爸都一直待在外头。”
御影的声音虽然带有强烈的不愉快,但光辉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哦……’的点点头,便继续刚刚的话题。
“好吧,做个结论。重点就是把那个被妖气附身的人类找出来就好了吧?”
“你愿意帮忙吗!?”
对御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开朗声音,光辉微微地点点头。
“呃,因为是最亲的姐姐来拜托我……而且像这样和你一起工作也是我的梦想──如果可以对老爸保密,我就帮忙。”
虽然前面说的话很让人高兴,但她却对最后的那句话充满疑问。御影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光辉。
“──为什么不可以跟爸爸说呢?这明明是个可以向爸爸证明,你已经强到可以为‘星之宫’工作的机会……”
“我才不想证明这种事情。而且如果被发现跟‘星之宫’没有关系的人也参与其中的话,之后又会啰里八嗦的,实在很烦。所以绝对不要跟老爸说喔!”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
御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拨号按钮后说道:
“喂──妈妈──嗯,是啊。光辉愿意帮忙,所以麻烦告诉其他人我们要个别行动。啊,还有接下来──”
御影往光辉的方向瞄了一眼,迅速地将距离拉开,小小声地不知在说什么事情。说到一半,御影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恶作剧般她笑着。
“嗯,那我接下来要去工作了──嗯,掰掰。”
说完后御影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好放在口袋里后,回到弟弟的身边。
“喂,最后面你们在说什么啊?”
光辉在意地试着询问,但是御影却又露出那种笑容。
“嗯?想要干涉女人
之间的对话,这样叫做不解风情喔!”
她巧妙地把话题岔开。
“那么,回蓟市吧。我不想再搭电车了,在车站前坐计程车如何?”
“不,没有必要特地坐计程车吧。”
“──那样的话,要怎么过去呀……?不会是,从这里走过去之类的吧?”
“开玩笑──谁会做这么累人的事。”
光是想象就觉得累,光辉带着叹息声摇了摇头。提议一个个被否定,生气的御影眯着眼瞪着弟弟。
“那到底要怎样呀?”
“你想想我为什么会比你坐的电车还要早到月台?”
“…………?”
御影歪着头,完全没有想出答案的样子,那段时间光辉大略地看了看四周。
(应该──没有人吧?)
在确认过后,光辉将御影抱在胸前。
“咦,啊,喂你要做什──!?”
光辉突然的举动让御影红着脸挣扎着。看着下方姐姐红着的脸,弟弟诡异地笑着答道:
“那还用说,要在天上飞啊!”
光辉将从地面朝着天空螺旋状攀升的风缠绕住身体,不理会困惑的御影就迳自飞进夜空中。当上升到在地上所有的建筑物看起来都像是迷你模型的高度时,他开始朝着蓟市的方向一直线地飞去。怀中的御影发出了“哇……”地感叹的声音,看来是被下方广阔的夜景夺去了目光。但是马上就冷静下来,抬头看着光辉问道:
“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的话不是很糟糕吗?”
“嗯?没问题,我有张开结界。”
“结界……?”
御影张眼环顾着四周,就是没有看到结界。
“……真的不会被看到吗?”
“嗯?难不成你看不到结界吗?原本精灵就不是异质的东西,要说很难注意到的话是很难注意到,但是仔细地看应该还是可以看得到。”
御影试着将意识集中凝神注意一看──然而,她的眼睛果然还是看不到。或许感到自己的修行还不够,看见怀中的姐姐消沉下来的光辉苦笑着这么说:
“……哎呀,你很快就会看得到的了。”
*
长村京一从自己房间的窗户偷偷溜了出来。像这样微不足道却不曾体验过的事,让京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就像昨天晚上,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一样──。
今天,京一假装生病跟学校请了假,因为他深怕如果看到那些家伙的脸,自己一定会克制不住,当场就把他们杀掉。这样一来,昨天伪装成无特定对象的杀人事件就没意义了。
为了维持自己的理智,所以今天采取请假的手段。
从窗户溜出来后,京一安静地将门开了个可让身体钻出来的小缝。关门的时候也很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
京一松了一口气,认为自己的房间在一楼实在太幸运了。要是在二楼,溜出家门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运动神经有多差。
“好了,走吧。”
喃喃自语的他,走在飞蛾聚集的街灯下。昨天早已经决定好今天的目的地,前往离家里只有一站距离的枯品镇──打算去那杀掉那家伙和其他不认识的人们──
“喂,那边的年轻人。”
还没走几步路,他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
降落在阳车镇的两人,监视在其户人家前面。
“是这里吗?”
“没错,可以感觉到吧?那让人想吐的强烈妖气。”
御影将视线对着那户人家。的确感觉到和昨天相同的妖气,非常微弱的妖气──。明明散发着如此强烈的不祥气息,但没说的话的确注意不到。
在那之后,光辉在蓟市找间适合的公寓屋顶降落下来,然后召唤了适量的精灵,让它们分散在城镇里开始调查妖气──就时间上说来,整个过程大概连十分钟都不到。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弟弟就找出了这股妖气。
直到来到附近为止,御影一直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在面前的房子里,确实感觉到了妖气
弟弟在英国所提升的。看来不只有战斗能力的样子。
两人就在结界中等待犯人行动。
“喔,有动静了。”
光辉刚说完,门前就有人影靠近。为了不发出声音而将门微微地打开,一名少年走到了马路上。街灯照出少年的背影时,御影在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咦,那个人是……?”
“是你认识的人吗?从门牌上写着的名字来看,大概是叫做长村京一的家伙。”
“长村……京一……?”
御影用眼睛追着他的背影,一边将名字复诵了一遍。
和欺负人的四人组随口责骂的名字一模一样。
“不、不会吧……因为……怎么可……”
这么说来,今天的午休并没看到他和四人组的其中一人。从那一天起,御影都会不自觉地用眼睛追着他们看,所以记得很清楚。四人组中的其中一人该不会是在昨天的时候就被杀了吧?
一边感觉到姐姐异常的气氛,光辉一边从御影的身边离开。
“我去把他叫过来。在那个方向有座公园,你去那边张开驱隔人类的结界。”
光辉朝人影──长村京一的后面追了上去。
(为什么……你会被那样的妖气附身呢……?)
这阵子以来,‘星之宫’的血液所要警告的就是这件事情吗?御影悔恨地用力咬着牙齿,前往光辉指示的公园。
*
京一听到声音而回过身来。一名金色头发鲜明闪耀着的男人站在背后的街灯下,是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少年,但是却有着一张感觉似曾相识的脸孔。用年轻人的称呼把自己叫住,但对方明明自己也一样是个年轻人。
“请问有什么事?”
京一像是要隐藏住内心的不安似地。努力地冷静发出声音。金发少年似乎注意到自己对他的警戒心,平静地笑了笑。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是长村京一吧?有一个人想要见你,可不可以跟我来一下?”
相当可疑的一段话。想要见面的话不要叫别人,自己来就好了。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个美国时间。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赶时间。可不可以下次再说?”
京一背对着金发少年朝车站走去。
“那个力量是从哪里、从谁身上获得的?”
京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少年已经没有平静的笑容,只是冷冷地看着京一。
“请问你是指什么事呢?”
“装傻也没有用。你不知道自己的妖气吗?非常显眼喔。”
“这、这怎么可──!”
京一说到一半,就把话吞了回去。那不过只是在套话而已,明明那个声音的主人警告过要小心除魔师,才将妖气压抑到最小限度。压抑到即使家门前有那一类的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的程度。
京一猜测到这个金发少年,就是所谓的‘除魔师’。难道他可以感觉出那微弱的妖气吗?那微量到就连经过这里的除魔师,都没有注意到的妖气──话说回来,自己其实也可以感觉到除魔师拥有的咒力。但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呢?就算这样对峙着,也无法从他身上感觉到咒力。
“那么,你会来吧?有人想要见你这件事情是真的。”
京一用行动代替了口头上的回答。他立刻从脚边的影子呼叫出黑犬,黑犬用箭矢一般的速度冲向对方,让对方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喉头就被咬断──原本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袭击过去的黑犬被横向打飞了出去,重重撞上了侧壁并发出沉重的声响,然后缓缓地朝下滑落。京一凝视着倒下的黑大──头不见了。像是头颅残骸的碎片散落在马路上,变成像是半透明果冻一样的固态物体。
“以灵气作为媒介,用妖气塑成狗的形体吗?满有意思的嘛!”
京一将视线移往声音的方向。在那里伫立的是,摆着像是右拳挥出了里拳姿势的金发除魔师。他似乎知道连京一本人也不太清楚的这股力量的构造。
(该不会是用拳头打的吧……用拳头就把黑犬的头打碎了吗……?)
京一的眼睛没有看见除魔师挥出手臂的那一瞬间──京一没有办法相信。他一直看着光只是用打的,就可以把比真正的狗还要坚硬的黑犬头盖骨打飞出去的除魔师右手。
“而且跟本人的意志没有关系,只要妖气没有消除就会自动进行再生──”
散落在路面的果冻碎片动了起来,集结到黑犬头部的断面。仅数秒内就完成头部的再生,原本是半透明的颜色也变成黑色。黑犬站了起来,朝着除魔师发出低吼声。
“宰,宰了他──!”
京一大叫。同时从他的脚边又冒出三只黑犬,一共四只黑犬同时袭向金发除魔师。可是即使如此,他仍然毫无动作,相对地周遭的风舞动了起来。
一道风以除魔师为中心画出弧线──唰的一声,四只黑犬的头一同砍飞了出去。头和身体变成半透明的果冻,一动也不动。
“
为,为什么不再生呢──赶快再生把那个家伙吃掉!”
“那是不可能的。”
除魔师撩起头发说道:
“因为构成身体的妖气已经全部驱除净化掉了──但是你不用担心。灵气还是会好好地回到身上,附着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倒在路旁的黑犬突然消失不见,京一也感觉到破除魔师称作灵气的物质回到自己体内。
“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对自己的能力比自己还要清楚的态度,让他觉得非常不顺眼。京一狠狠地瞪视着金发的少年。
“我?我的事一点都不重要。总之,跟着我来就对了。”
除魔师背对着京一跨步向前走。
“啊,对了对了……有一件事要先告诉你。”
突然站走了回过头来,他笑着这么说:
“不只是局限在这个国家,所有被妖魔附身的人类视为与妖魔同等的存在。这是地下法律所规定的──你了解这个意思吗?”
京一突然全身被恐怖感侵蚀。打从心底觉得可笑似地,除魔师继续说了下去:
“算你走运,现在还在‘星之宫’的区域内。如果是在其它地方,你老早就被杀掉了。”
这句话也就是指:对除魔师来说,自己是个轻而易举就能杀掉的存在。就算拥有一夜之间就能杀了近百人的能耐也是一样。
京一在得到这个力量时,以为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恐怖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才经过一天的时间就被推翻。京一又再次踏入绝望的黑暗中。
他只好跟在除魔师的后面,前往家附近的公园。
在那里他看到一名女性站立在公园中央。
“……星之宫……同学……?”
京一吃惊地喃喃念着她的名字。虽然说金发少年有提到过‘星之宫’这个名字,但却没想到她会是除魔师家系的人──拿着剑的少女也惊讶地看着自己。
“你知道我是谁?”
“在红叶学园,没有一个学生不认识你。”
星之宫御影,红叶学园第一美少女。不论男女,受到众人欢迎的她的名字无人不晓。对这类传言虽完全不关心,但御影时有耳闻。京一恍然大悟地看着在御影身旁的金发少年的脸。这才发现两人非常相似,或许是姐弟也不一定。
现在的她一身休闲的打扮。那身打扮充满魅力,若是让红叶学园的爱慕者看到一定会相当羡慕,京一这么想着。而从她身上感受到这股像是要把人压倒一样的强大咒力,或许更加让人觉得羡慕。
“是吗……我也知道你的事情……因为我常常看到你早上以及午休时被欺负。”
一想到被这样的美少女看到那么丢脸的场面,京一一下子脸就红了起来。
“……那个力量是怎么得到的?”
“从一个不让人看见面貌的恶魔那里获得的。它问我想不想要力量,我马上就回答说想要,然后它就很大方地给我了。”
对于御影的询问,京一很干脆地回答。
“……你用那力量做了什么?”
“把人吃了。那四人中的其中一人的全家人也一起吃掉。之后为了让别人以为是无特定对象杀人,以及作为契约的代价,也顺便吃掉了其他人,连灵魂也一起吃了。”
对于御影的询问,京一快乐地回答。
“……那么令人可恨吗?恨到想要用这种残酷的力量去杀了那四个人。”
“……那是当然的吧。”
对于御影的询问,京一不吐不快地回答。
“星之宫同学你应该知道吧?我是受到那四个家伙什么样的对待……你在看了之后,没有任何的感觉吗?没有想过说自己也不想要受到那种对待吗?不觉得如果是自己遭到这种对待时,会想要逃跑吗?如果是自己的话,不会对那四人萌生杀意吗?不会想用自己的双手……杀了他们吗!?”
御影静静地摇着头回答:
“我不是你,所以不清楚……因为我没有像你这么软弱,所以我认为自己不应该说出很自以为是的话……但是现在,我真的感到非常地后悔,在餐厅看到你的时候就应该要插手去管才对。”
御影像是很懊悔地咬着嘴唇,将剑从剑鞘内拔出。银白色的刀刃在公园的路灯照射下,分外地炫目耀眼。
“……当初如果插手的话,你的内心就不会弱到会被妖魔附身的程度了吧……”
将剑鞘扔掉,把剑尖朝着京一的御影,表情非常地悲伤。明明到目前为止,跟这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就像是多年来的朋友遭遇到不幸般地感到悲伤一样。
那正是只要是红叶学园的学生,不管是谁都憧憬而谣传的,星之宫御影的温柔。
“长村京一──我要将在你体内筑巢的妖气驱除净化。请不要抵抗,因为我不想弄脏‘星之宫’的名声。”
御影用双手摆出正眼的架式。她的咒力和寄宿在剑上的星气也随之高涨。
刚刚说的不想弄脏‘星之宫’的名声,这句话反过来就同于──如果抵抗的话,就毫不留情地杀掉。
御影根本没有想要杀了京一的意思,只是威胁他而已。从她没有释放出杀气这点就能明显看出。可是在战斗方面完全是外行人的京一根本不了解,只是低着头无力地笑着。
“……你是认真的吧?这也是当然的,我光是昨天一天就杀了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犯罪者所杀的人都来得多──”
接着,像是对御影和金发除魔师控诉一般地吼叫道:
“真的是我的错吗?我做的事真的有那么不可原谅吗?我一直被那些家伙欺负,好几次连内心也被他们抹杀掉了!好几次都把我的心扼杀掉了。好几次把我的心扼杀掉!我只是报复他们而已!的确,我是杀了无辜的人!但是那和我在学校遭受的对待有什么不同?我的心一直以来不断地被那些家伙扼杀掉!而那些经过的人们都见死不救!报复他们有什么不对?只有我一个是坏人吗?欺负人的那些家伙,和装作没有看到我的人们──星之宫同学你们难道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御影只是觉得后悔。
御影无法回答。即使有想过要伸手帮忙,但不管理由是什么,她没有去帮是事实。也就是说,京一在报复她们对他见死不救。
就算是这样,这无法成为可以杀人的理由。御影了解这点道理,可是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在京一的眼中看来她也是加害人之一。用这种立场对他说教,他的内心不会有任何的回响。
京一不会死去。基于‘星之宫’的理念──他会被带到‘星之宫’管理的‘某个场所’接受锻炼,让内心坚强到再也不会被妖魔所附身。
但是如果是像他这样,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罪行的人──就不能再以“长村京一”的人格重回社会。而是需要将他所有的记忆封印,伪造出假的过去和人格──这样结果使得御影非常地懊悔。
双方都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是时间停止住的空间──就连晚风都吹不进来,从这世界上被舍弃的空间里──有个声音将冻结的时间打碎。
“那么,你……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是光辉──光辉用锐利的眼神瞪视着京一。那像是时间停止下来一样的感觉,还有像是被世界遗弃一样的感觉都像是错觉一般,被他那令人清醒的眼神打碎。
“光辉……?”
御影不可思议似地喃喃念道,但是似乎没有进入光辉的耳中。他的视线丝毫也没移动,始终笔直地瞪视着京一。
“没有了吗?那就可以开始了吧?把你体内的妖气驱除净化掉。不会死掉的,所以你放心吧!只不过──你的人格或许会被杀了也不一定。”
光辉放出凛冽的杀气。站在旁边的御影,全身肌肤瞬间战栗了起来──而被锁定的京一。则是露出了恐惧到几乎失去理性的表情。空气中渐渐被染上光辉的颜色,温度急速地降了下来。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在公园内回荡,从京一的影子里冲出了许多黑犬,大约有五十只以上。
──可是,那狗群在一瞬间变成了半透明的残骸。发出唰的一声,从被横向挥过来的隐形利刃,将每只狗一视同仁地切开。
散落在地面的灵气就像是溶化了一般消失,回到了京一的体内。
“──!”
京一大概已经了解到自己完全没有胜算。即使如此,让身体颤抖的恐怖感,还是让他不断地创造出黑犬。
光辉完全没让御影出手,一个人用风之刃全数斩除。
光辉感到很焦躁。听了他的话之后,总觉得可以理解这家伙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境遇。
(──我和那家伙很像吗?)
向瞧不起自己的人复仇──如果只看这点的话确实是很像。但是这么一来,光辉现在对这家伙涌现的情感,也不得不原封不动地回到自己身上。
(──我是这么不堪入目……吗?)
将获得的力量拿来复仇而杀了人,这家伙样子看起来实在是不堪入目到了极点。就像
是御影说的一样。真的是──多么难看!
(……不是……!)
光辉对此拼命地否定。我会觉得那家伙很难看,绝对不是因为同样地被轻视,同样地将力量使用在复仇上。
我不像这家伙,连努力都没努力过就获得力量。
我不像这家伙,会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下手。
我不像这家伙,只是为了复仇而获得力量。
因为这些不同,才会觉得这家伙很难看,光辉强烈地说服自己。
“──真是的,不过是从丧家之犬变成走狗,不要老是在那边叫来叫去的,烦死人了!”
光辉像是吐出厌恶的心情一样地说道。京一那因恐惧而歪斜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我,我是……走狗……?”
“没错,难道不是吗?你为了报复而成为妖魔养的狗。没有经过任何努力,却贪图可以获得力量!”
就像是发泄那般焦躁一般,光辉将黑犬的身体斩飞了出去。
“我不会叫你不要去复仇。但是,不要连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人也卷进来!”
不是用风这类简单的东西,光辉焦躁地想用火焰一口气全部烧光。但是,这会连京一的灵气一起蒸发掉,他身体的某些部分就会消失不见,所以光辉用一点点的理性克制着自己。
“想复仇的话,就靠自己的努力获得力量!不要造成别人的困扰!连这点都办不到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想什么复仇!”
不管找到多少两者不同的地力,结果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是和这家伙一样──自己也是难看的存在。就是因为了解这件事,光辉无法耐住性子继续待在这里。
挥动手臂放出的风之刀把黑犬的头砍飞了出去。感觉得到妖气的光辉知道,这是最后一只了。
“为什么……出来啊……快点出来……把那些家伙吃掉!”
但是本人还没有发觉到,在自己的身体里剩下的妖气已经不足以形成黑犬──光辉将手高高举起,想把那仅存的妖气全部消除。可是,御影抓住他的手臂并静静地摇着头。
“……已经够了……这样已经够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好吗?”
御影再也看不下去,弟弟把京一和自己的影子重叠而努力驱除净化的姿态。光辉专注地回视着姐姐那想要诉说着什么似的眼神后,调整了一下因激动而混乱的呼吸,
“嗯──那就交给你了。”
并把手放下退后一步。御影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五枚咒符并摊开成扇形。
手臂往横一挥投掷出去。咒符就像是拥有意识般地散开,停在以吼叫着的京一为中心的五芒星的──桔梗的顶点上。
“般、哞、陀罗诃、伽喇诃、阿诃──!”
御影用手指做出桔梗形的印记,光的细线在咒符间构成了桔梗的结界,薄薄的光壁就像牢房一样,将京一困在里头。
“做,做什么──住,住手!不要从我身上拿走这个力量!”
一边敲打着光壁,他一边朝向御影喊叫。可是她并没有停止念咒。
这是为了让京一能够以人类的身份坚强地活下去。
“木火土金水──以五行之理,将汝封印,驱除附于汝身之妖孽。”
和集中精神的吆喝声同时间,御影用直直伸出的手指打上描绘于空中的桔梗中心点。
“住,住手────!”
围着的结界发出炫目的光芒,位于内部的邪恶气息已经完全地被驱除净化。
*
将清理善后的工作交给负责‘处理附身者’的人之后,两人便迅速地离开公园。
在光辉说了“我送你回去。”之后,姐弟之间就没有任何的对话。他们是走在路上,而非在空中飞行。也许是因为人在想事情的时候,都会变得想要走路的缘故。
终于,御影对走在前方的光辉背影出声:
“没事吧?”
弟弟的背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表情回过头来。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就是……那个……从刚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好像很消沉的样子……。”
她没有办法直截了当地说出,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不会很难受之类的话语。
“没有──没什么事啊。”
“──是吗?”
对于弟弟像是在装傻一样的回话,御影无言以对,并对自己主动攀谈这件事感到后悔。将视线转回到前方的光辉,就这样背对着御影问道:
“倒是你才没有事吧?”
“──咦?”
“因为是你这个性,我想说你会不会因为看到被欺负的场面却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让自己产生不必要的负担。”
虽然没有要反将一军的打算,光辉还是清楚地问出想问的事情。
“──我才不觉得这是不必要的。我没有救他是事实,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也是加害人之一的事实是不变的。”
“所以我说你太逞强了。哪有必要去救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如果说这是个看见别人痛苦的样子,每个人都会马上伸出援手的世界的话,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但是,那就是我们的工作呀──对吧?如果说连这种后悔的心情都没有的话,我觉得我必须要离开‘星之宫’了。”
“──你实在是太温柔了。因为工作而救人,和自己要去救人的意义上是不一样的。”
“谢谢。这句话是在称赞我吧?”
御影小小地笑道。光辉用挖苦的语气说道:“也对你的举动感到很惊讶。”
“但是──你也是一样吧?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你要是没办法拯救到他的话,一定也会感到非常后悔吧?因为你也是太过温柔了。”
“什么?不要说傻话。我会这样吗?我才不会因为没拯救到陌生人而后悔呢!”
“如果是为了要解开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生的误会,而拼了命奔跑的光辉的话,我觉得他一定会。”
御影回想起光辉刚回到这里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她嘻嘻地笑了出来。
“……然后呢?你打算一直被这次的事件影响下去吗?”
也许是因为笑声引起光辉的不快,所以他问话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但是御影却一点也不在意,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你认为,我打算有生之年不想再让后悔发生第二次,那我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
光辉回过头来,越过肩膀瞄了御影一眼。好像小声地说了些话,但是御影没听清楚到底是在说什么。
“……刚刚,你说了什么?”
御影虽然这样反问,但是光辉说声“没什么”后只是静静地摇着头,看他的样子并不打算坦白说出来。但是光辉倒是说起另一件,像是回答稍早御影问他那个问题似地:
“话说回来,关于在旅馆时你所说过的话。”
“──嗯。”
“我现在觉得好像能够了解其中的含意了。”
“──是吗?”
御影用高兴而拉高的音调答道。
“呃,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我已经放弃要赢过父亲了喔!”
虽然弟弟说出了像是反悔一样的话,但是姐姐觉得这样也没关系。因为没有了憎恨,只是单纯地得到父亲认同的比试倒还无所谓。
御影笑着跟在光辉的后头。
“喂,御影──”
光辉轻快地转过身来说道:
“差不多该用飞的啰?”
说着这句话的光辉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温柔笑容──本来就跟姐姐很像的脸庞变得更加相似,简直就像是面对镜子一样地,御影点了点头。
用飞的就算电车要开三站的距离也只需要二、三分钟就能抵达。
光辉在位于小山丘上,泄出灯光的‘星之宫’门口降落下来并放下了御影。
“谢谢你,光辉。”
“不过是送你回家而已,没什么吧?”
御影摇了摇头。那长长的黑发也随之摆动。
“这个是谢谢你今天晚上协助我的工作。要是没有光辉的话,大概又会有人死掉吧……”
“就算是这件事也不需要道谢──因为这是我的梦想之一啊!”
“……光辉。”
御影怜爱地注视着害羞说着的光辉。稍微感到不好意思而将脸稍微转开的光辉,像是要拉回主导权似地说道:
“其实这次回来,本来没有打算要和御影一起工作。”
“……咦,是这样吗?”
“是啊,因为如果有一次经验之后,大概就会想要再继续并肩工作下去。所以说,在英国的修行还没有完全结束前,我并不打算实现这个梦想。”
“──但是,实现了呢。”
“是啊……明天回去的时候会变得很痛苦吧!”
“…………咦?”
光辉说的话让御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明天──就要回去了吗?”
御影询问的声音在颤抖。因为就在光辉梦想实现后的这一刻,要再让弟弟去不知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