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话 一切的元凶

今天还是一样睡过头的御影匆匆忙忙地准备好后,拿着书包冲出房间。差点就这样冲到门口,但又退回了几步,回到刚经过的隔壁房间前面,轻轻地打开和室门往里面窥视。在数公分的缝隙里看见的是棉被没铺,连衣服也没换就倒在榻榻米上熟睡的弟弟。

从好友死掉的那天开始,光辉像是要遗忘什么似地,埋头进行着前些日子受到御影委托的除魔工作。名单上登记的全部都是下级妖魔,对现在的光辉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对手,但绝对不是因为如此,就不会对身体带来疲累。

“别太勉强自己”这句话御影对光辉说了好几次,但他总是以一句‘我才没有。’来搪塞,而后依旧埋头在工作之中。他或许是觉得一旦停下来,内心就会被后悔吞噬掉吧。

御影虽然对于这样勉强的弟弟感到非常担心,但只有这件事御影无法帮上忙──必须要由光辉,靠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出门了,光辉。”

对着累到睡着的光辉侧脸小声说道后,御影离开了家门。跑下阶梯时,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后,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忘了带摺叠伞出门。

之后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光辉在早上九点醒了过来。他憋住呵欠,一边用手整理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走出房间。这时澪刚好走了进来。

“唉呀,小光你起来了啊?”

“──嗯,妈妈早安。”

为了让模糊的视线变清楚,光辉揉了揉眼睛。

“我正打算要来叫你起床的……结果你已经先起来了,真可惜。”

虽然光辉很想知道有什么好可惜的,但是并没有特意地去问。

“你最近好像都忙到很晚……昨天几点才回来的?”

“──三点。”

“唉呀,还是一样这么晚啊。”

市内的妖魔歼灭行动几乎要告一段落了,却仍然找不到附身在长村京一和白崎雪里身上最关键的妖魔,所以光辉昨天才会继续在深夜的街上来回巡视。不过这样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收获,也没有发现和那两人一样被妖气依附的人类。

“你要吃早饭吧?”

抢在光辉“嗯”地点头之前,澪早已推着他的背朝饭厅前进。

“对了,小光。”

闲来无事,坐在身旁喝茶的澪出声问道。

“──什么?”

“这阵子发生的怪异事件一解决,你又要回国外了吗?”

光辉停住筷子,看着母亲的侧脸。面对母亲那些许阴郁的表情,光辉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嗯,是啊!在和老──和父亲大人战斗后,我非常清楚自己还不够纯熟。况且和师父的旅行也还没有结束,所以等这个事件解决后,我还会再去国外。”

“…………是吗。”

澪以低沉的声音附和着,之后仍维持着低沉的声音出声问儿子:

“……那你……还是讨厌这个家吗?”

“…………”

这个直捣核心的问题,让光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停顿了一下子。仔细地想过后,便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心情。反正就算是说谎,也会被母亲看穿。

“是啊……我的确不太喜欢这个家。待在这里的话,不论如何都难免会想起以前的自己──更何况有爸爸在。”

“……你那么讨厌你爸爸吗?”

“是啊,很讨厌。”

对妈妈这次的问题,光辉完全没有犹豫地立刻回答。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认真思考。

“从小到大,我可是一直被他训斥为‘没用、不成材的家伙’。被他这样对待,要是有人还能产生亲近感,我想那个人不是天真得可以,不然就是个笨蛋。”

“……对不起。”

“──妈妈?”

对于向自己深深地低下头的澪,光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妈妈过去一直认为你爸爸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才会用那种态度来对待小光。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你爸爸的态度──我为自己不了解那段日子给小光带来多么痛苦的感受……感到抱歉。”

“……妈妈不需要道歉。要怪的是……也不是说谁对谁错,总之,是因为爸爸讨厌我,妈妈根本不需要为任何事情道歉。”

说完后,光辉准备喝手上的味噌汤。相对的,澪则是注视着儿子的侧脸说着:“我想事情不是那样的。”并摇摇头,而听到此话的光辉则停下了喝汤的动作。

“──哪件事?”

这一间,光辉一边感觉到母亲投射过来的视线,一边再次喝起冒着热气的味噌汤。

“……我想爸爸并不讨厌小光喔。”

“噗──!”

光辉口里的味噌汤夸张地喷了出来。他一边因呛到而咳嗽,一边拿起放在餐桌边的抹布,擦掉飞溅出来的汤渍。

“开,开什么玩笑……”

对光辉来说,这是世界上最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可是澪却用着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是在开玩笑。爸爸是真的喜欢光辉喔!只是因为他很笨拙,没有办法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而已。”

“──这股没来由的自信是?”

即使被光辉投以彻底充满怀疑的眼神,澪的表情丝毫没有动摇地断言:

“因为是妈妈喜欢的人啊!所以不可能会是连孩子都不爱的冷酷的人。”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点说服力。”

一面苦笑着,光辉一面微微地点了好几次头。说来也对──自己几乎快要忘记,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也代表他是母亲喜欢的男人。光辉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同时是母亲喜欢的人,因此不可能会令人讨厌。虽然不可能令人讨厌──光辉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这件事。那么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故意装出一副轻视自己的样子呢?光辉盯着自己的筷子沉默地─思考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一句‘算了’便放弃思考。

“总之,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我讨厌他。”

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这句话挑明了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他。父亲对光辉而言,别说是和他相处,是个光想到就会火冒三丈的人物。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是不打算改变这种看法。可是在光辉脑中的某处,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去问对方真正的心意的话──)

光辉像是要阻止这危险的想法似的,用力地摇着头。就算去问──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就会变得喜欢上他吗?就算知道了真意,自己在这个家十四年来所受的‘失望的眼神’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

只要有那样的过去,自己应该这一生都会一直憎恨、讨厌父亲吧……

就在下了这个结论时,光辉突然注意到从旁投射过来的视线,于是将头转向旁边。

(────唔。)

对上澪悲伤的视线,做儿子的退缩了。她的眉毛往下垮,好像快要哭出来似地眼睛眯了起来──光辉一边想着御影哭泣的表情原来是从这里遗传的,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悠闲地想着这种事。母亲和姐姐哭泣的表情,让光辉脑中响起激烈的警报声,他的脑部开始全力运转,思考着安慰用的话语。

“可是我并不完全讨厌这里喔!”

关于讨厌父亲的这件事情,光辉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所以只能让话题回到一开始,先从这里开始补救。

“虽然会因为想起以前的自己才讨厌这里,但也不代表这个家的一切都是讨厌的回忆──比如说,这个位子。”

光辉敲了敲桌子。饭厅里并排着两张桌子,光辉坐的位子是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从主位数来的第二个位子。这是他以前固定会坐的位子,而在那旁边──现在澪生的这个位置,正是父亲高楼的席位。

“我之前一直很讨厌坐在父亲的旁边吃东西──有好几次都想要换到对面最角落的那个位子上。”

光辉看着里面那张餐桌,正好是位于对角线的下座位置。澪顺着儿子的视线,看着一直都没有人坐的多余位子。

“但是,每一次都被御影阻止了──她或许并没有要阻止的打算,但她总是很快地在前面的位子坐下来,并对着迟迟不坐下来的我说着‘快点坐下来啦!’。结果,我只是一直抱着那打算,但一次也没有坐到那个位子上过。”

光辉的脸上浮现自然的笑容──澪则是看着他那灿烂的笑容。

“所以也有像这种可以谈笑的回忆……而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妈妈和御影在──所以要我完全讨厌这个家是不可能的。虽然我一直认为,就算被断绝关系,自己对这个家世不会留恋。但经过刚刚这么一想,果然自己还是有点留恋,这是经过前阵子御影提醒才注意到的。”

这是现在光辉真实的心情。澪一听完,露出放心似她笑容并天真地说道:

“是吗……那或许总有那么一天,小光会开始喜欢爸爸也说不定呢!”

“……不,那就不一定了。”

光辉婉转地否定,

但是澪无视着他的否定继续说:

“下次回来预计是在什么时候?”

光辉将视线往上一拉,在脑海中摊开地图。把去过的国家涂成红色一一划掉后,浮现剩下的空白部分。

“如果你是问整段旅程的话……大概还要一、二年左右才会结束。但是要变强到能够超越爸爸的话──就无法估计了。”

“……这样啊……”

澪的表情又消沉了下去。从她答应光辉第一次比试时的样子来看,应该不会对跟父亲比试这件事情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个消沉的表情,应该是针对不知道儿子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表情。

“也有可能马上就结束也说不定,或者是像这次一样地短期回国。在师父旅行的地图上也有日本,那时候我还可以回来露个脸。”

“……说的也是。不要只和小影联络,偶尔也要打个电话回来啊!妈妈想听听你的声音,打对方付费的电话就可以了。”

“……好好,我知道了。”

光辉将最后一块煎蛋放入口中,把饭扒完、味噌汤喝光之后双手合十。

“我吃饱了。那我出门了喔!”

“──继续工作吗?”

“是啊”地点过头后,光辉走出饭厅前往门口。他坐在门口的木质地板上,把脚伸进短靴并绑上鞋带。用力地拉紧鞋带后,光辉把手放在拉门上。

“路上小心喔,小光。”

“──我出门了,妈妈。”

对着来到门口目送他出门的母亲轻轻地挥手后,在阴暗的天气中光辉向前走去。

星之宫高楼和五名随从,来到了蓟市西边最偏远的森林前。明明已经是初夏,但是六人清一色披着外套,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地闷热又怪异。这里是‘星之宫’代代封印着某个妖魔的场所──来到森林的入口前,高楼静静地说道:

“──这家伙在这里。”

其实根本不需要一一说出口来确认。从高楼恶狠狠地瞪着的前方──森林里面正散发出可以用异常来形容的不祥妖气就可以知道。想到自己对于这股不祥妖气的厌恶感,以及为了蓄集如此庞大的妖气而牺牲掉的众多灵魂,高楼实在无法忍住不说出口。

高楼以眼神与跟随在身后的五名随从打了个暗号,每个人点过头后,便照着计划行事。他们不选择走入工路面,而选择穿越树与树的间隙曲折地冲进森林中。

高楼看着他们离去后,静静地漫步着。

那走路的样子非常自然。地面像是失去了声音似地,并没有发出脚步声,四周的空气也像是凝固了一样停止流动。再加上外套内贴附着有隐蔽效果的咒符,因此高楼过于醒目的灵气与咒力并不会漏出体外。

仿佛就像是影子站了起来在空间里走着──。

在森林中感觉不到动物们的气息,鸣叫的小鸟以及只要看见人就会往四周飞来窜去碍眼的小虫子也不见踪影──毕竟动物们生存于大自然中,所以对于异样东西的敏锐度比人类还要来得敏感强烈,因此大概是为了逃离笼罩在这座森林的妖气,而到别的地方去了。高楼就在这样的森林中──连自己的存在都很稀薄的森林里走着。他朝向唯一一处,从这座森林感觉到的气息──妖气的起源走去。

并排在苍郁林道两测的树木,到了接近森林中心的开阔处附近,就完全消失了踪影。仿佛就像是这个地方排斥树木侵入一样──或者是说,就连树木都不想接近。

不管是哪种情形,都只有矮小的杂草生长在这块空地上。从上空俯视,这地方就像是用锯齿线昼出的变形圆形,而且令人意外地宽广。要是看得见的话,从一边看着对面并排耸立的树木,大约只有食指到大拇指张开的大小。至于看不见对面的原因,则是因为中央有个小丘陵。

丘陵目测高度约有五、六公尺。若想要到达丘陵上方,则需要从森林里绕往另一侧,有一条平缓的坡道可以直接走上去。但若是从高楼目前位置的这一侧,只有一面像是被切削掉似地垂直的红褐色土墙露在外面。除非用飞的,否则无法抵达丘陵的顶端。

不过目的地本来就不是顶端。而是土墙被挖开后,由人工所作出来的洞穴。洞穴入口的四周密密麻麻地贴满咒符,一条被切断的注连绳{注1}像是蛇的尸体似地躺在地上。

──这里就是‘星之宫’历代封印着妖魔的地方。

而从洞穴里面,可以强烈感觉到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妖气──高楼在事发当天,就立刻赶到这里确认过封印解开一事。

可是即使如此,高楼像这样直接在面前感觉到妖气,还是会显露出焦躁的心情。

随从们还没有就走位吗──手机收到简讯,这暗号就代表他们已就定位。来到这里为止,放在怀里的手机震动了两次──还有三个人。

高楼并没有特别决定战斗的位置。若在此地,不论刺向哪里的地面,都可以做为五芒星──桔梗的中心。怀里的手机再次发出震动──还有两个人。

高楼将左手拿着的紫色竹刀袋的绳子解开,从袋中出现了一把剑。那并不是‘七星’,而是高楼在继承‘七星’之前使用过的破敌剑──‘天狼’。他一边用力地握紧剑柄,一边怀念着熟悉的触感,怀里的手机再次发出了震动──还有一个人。

只要剩下的一人就定位──包含丘陵的这块地方就会被桔梗的结界所包围,将妖魔连同妖气──连同灵魂一起消灭掉。

自从知道这里的封印被解开以后,高楼每天都在追捕这个妖魔。每晚观测星相,前往显示出最大凶相的方位。若是扑了个空的话,就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在蓟市中四处地寻找──这些工作在这十八天来一直不断地持续进行,并且绝对不能让女儿察觉。

在发现名为长村京一的少年,和白崎雪里这名少女所引起的事件时。除了女儿以外,‘星之宫’所有人早已经知道元凶就是这个妖魔。这两个人的事件解决之后,在蓟市还发生了这个妖魔直接收集灵魂的事件。但关于这件事情,在御影面前则是只字不提。那两个人的事件因为是间接性发生,还能交给他们处理。但是这次发生的事件实在太过直接,只能自己亲自处理。

关于这个妖魔的存在,只有女儿绝对不能知道。被女儿知道就代表会像骨牌效应一样,另一个笨蛋儿子也会知道。

高楼判断那家伙现在还没有能够接受事实的精神力。他虽然去了国外学了一些咒术之类的东西;但是内在则是和去国外之前一样完全没变,是个幼稚的孩子──所以这个妖魔的存在,绝对不能被他们知道。

要在那两个人还不知情的状况下,将这妖魔驱除净化掉──高楼抱着这样的想法努力追查,而昨晚在封印着这妖魔的地方出现了凶相。高楼为求确实而聚精会神探查了此地的妖气,也确定了所要追查的妖气就在这里。

这只是某种形式的陷阱的可能性很高,但是高楼无法再放任着这个妖魔不管。绝对不能放过这家伙特意将所在位置暴露出来的大好机会。高楼不顾自身的安危,带着有所觉悟的五名随从来到这个地方。

还有一个人的联络太慢了──不管怎么样,也差不多该就定位了。高楼碰着怀中的手机──大部分的意识都集中在这里。自己对于随从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的原因也有了个底──高楼开始担心起随从们的安危时,想到了发生最坏状况的可能性。

(──难不成。)

高楼迅速地冲往洞穴的方向,并从入口处向内窥探。

狭窄的洞穴──在那中央,有个盖子被打开的棺桶。妖魔面向旁边,坐在以往肉体被封印之物的边上。而漂浮在空中的五个球体,将妖魔纯白的装束映照得更加白皙。妖魔似乎注意到映在自己身上的高楼影子。

妖魔──这个被‘星之宫’的祖先命名为‘噬魂之夜叉’的妖魔,它慢慢地转过身来,将嘴角微往上扬地笑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迟钝啊……到察觉为止,竟然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头发任其生长,长到不能再长的长度,波浪似的不洁净黑发让人联想到海草。然而,从那垂下的长发里窥见的,却是端正地足以被评为美男子的面貌。它的身材瘦长,就算从坐着的姿势判断,也可以看出比高楼还要高。

高楼像这样看见夜叉的模样还是第一次。从每隔十年就会进行一次的封印仪式中,每次都能感觉到这股今人反胃的不祥妖气来看,应该不可能会搞错。

高楼将视线移到夜叉稍微上面的地方,看着将洞穴照亮的五个球体,大小刚好可以放在手掌上──他的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原因在于,像自己这样的灵能者可以看到灵体,至于灵魂的形状则是眼睛所没有办法捕捉到的。

看到高楼稍微将视线往上移,夜叉维持着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样抬头望向天空。接着很愉快地,像赞赏艺术一般地说道:

“──很灿烂美丽吧?这是人的魂魄。在这世界上所有的生灵之中,就属人类的灵魂美丽到说是特别也不为过。本来,灵魂就是一种会随着属性、感情而呈现多采多姿变化的颜色。但是,我最喜欢这种没有染

上任何东西的白色灵魂。对你们这种被肉体束缚的人来说,这不太容易见到吧?在联系着肉界与魂界、灵界的影响变得稀薄的这个结界中,好好地多看几眼吧!虽然到了冥土之后,这些是不想看都看得见的东西。但是你们……去不了啦!”

──也就是说,这些球体果然是在森林散开之随从们的……

高楼狠狠地瞪着妖魔的侧验。他全身发出强烈的杀气,像是会紧紧地缠绕在敌人身上并将皮肤烧焦一般──有如炼狱之炎的杀气。

高楼将抑制灵气和咒力的外套脱掉之后,也扔开了‘天狼’的剑鞘,静静地摆出下段的架式。

“──只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高楼虽然不想跟妖魔之类的讲话,但是只有这件事一直想不透。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现身?”

“──为什么?你已经愚蠢到连妖气都感觉不到了吗?”

夜叉发出嘲笑声,沉着地慢慢站起来并与高楼面对面。

夜叉张开双手,解放压抑住的妖气。如果是一般有灵视力的人,或许会将之看成黑色的激流,同时被那阵不祥妖气袭击胸口之后,一同失去性命。

可是高楼用自身的灵气挡开妖气,表情依然不变地继续瞪着夜叉的脸。

“感觉到这股妖气就知道原因了吧?拥有了用五百个以上的灵魂才恢复的妖气,就不用再四处窜逃了。”

从夜叉身上感受到的妖气,并不是普通的强大。如果将徘徊在这世界上,所有下级的妖魔所拥有的妖气量当作一的话,这妖气足以到达千的单位──但是高楼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就这么点程度吗?”

“──什么?”

妖魔失去挂在脸上的笑容──下一瞬间,高楼一个箭步逼近到夜叉面前,从上段一口气将‘天狼’向下挥砍,夜叉的躯体被高楼从左肩到右侧腹切成两断。凝聚刀身蕴藏的<星气>,再加上施与咒力之‘天狼’的威力。虽然比不上‘七星’,但若只是把眼前半调子的妖魔肉体劈开则是易如反掌。

“唔哇……”

从直立的下半身上,夜叉的上半身一边喷洒着血,一边斜斜地滑落下来──因为五个随从被杀的愤怒,高楼罕见地说出令人憎恨的话。

“真正愚蠢的是你吧?”

“──不,是你啊!”

高楼马上抬起头,看着伴随重力往下掉落的夜叉的脸──夜叉咧嘴大笑,被分开的夜叉的右臂和左臂将高楼身体紧紧束缚住。

“────!”

“对祖先的怨恨,就由你代为承受吧!”

瞬间,从夜叉体内爆发出的妖气,冲撞上洞穴的天花板和墙壁──洞穴连同整个丘陵的地形一起产生了崩塌。

夜叉站在摇晃的地面上,愉快地眺望着丘陵逐渐崩塌的样子。

在洞穴中的夜叉是假的──但那也不是幻影。而是它耗费了三分之二的妖气所塑造的分身──和给予长村京一的能力是相同的。

夜叉的策略完全成功了。将高楼引诱到洞穴里,让他处于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后,再将丘陵整个弄垮。夜叉非常清楚,与其用粗劣的妖术张开结界之类的策略,还不如用这种以量取胜的陷阱来对付除魔师们更能达到效果。

卷起的尘土差不多都消去之后,看到了有如被巨人踩踏过一样,‘曾经是丘陵’的这块地方。无论凝聚的<气>有多么地强大,在这大量泥土的重量面前,像人类那样贫弱的肉体早就被压烂了。

“────呵呵呵呵。”

沉醉在自我的胜利中,夜叉发出难听刺耳的笑声并将手水平伸出。像是受到手的牵引似地,白色的灵魂们从崩塌的洞穴中飞了出来。

虽然说这是为了将‘星之宫’的当家击垮,但是所耗费的妖气还是太多,它必须快点吞吞噬魂魄,让妖气恢复──幸运的是,除魔师的灵魂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磨练。只要吞噬一个,就相当于吞噬了一般灵魂五十人份的量。

也就是说,只要吞噬这五个灵魂,就可以恢复等于吞噬二百五十人份灵魂的妖气。夜叉咽下嘴内涌出的唾液,打算吃了第一个魂魄而将嘴大大地张开

──不够。灵魂的数目不够,灵魂的数量只有五个。这五个灵魂,是在森林里散开的高楼随从们的灵魂──还有一个,高楼的灵魂不在这里。

“────!”

妖魔狰大了红眼,看着已崩塌的丘陵方向。

小小的石子由上往下滚落──地面上堆积的土石呈放射状爆散开来。妖魔为了躲避飞来的无数土石,以锯齿状的轨迹向后跳开。

这阵狂乱的暴风是<气>所造成的,夜叉心想“不可能会有这种愚蠢的事发生”。但是身体被封住的高楼,不管是要使用破敌剑蕴藏的<星气>,或是使用咒符张开结界都不可能。

夜叉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身体被束缚,<气>依然能自由运用。先用<气>造出的防护,虽远比不上结界的一点点障壁,却能够把那些土全部都挡住。

土石停止爆散,视野因为再度被卷起的尘土而模糊不清。可是,以同心圆状放出的<气>的波动将尘土带往森林之中,一口气让视野变得很清楚。

在变得清楚的景象中心,星之宫高楼站在原地,以看似无聊的视线望向夜叉。

高楼似乎不想继续交谈下去。他不发一语,将两手紧握的破敌剑迅速地水平举起,膝盖稍稍地弯曲,重心微微向前──摆出瞬间就可杀死敌人的架式。

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高楼应该马上就会采取一击必杀的行动。所以夜叉眼球一动也不动地,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战况。

这样下去绝对赢不了。短短的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就会被斩断,连同灵魂一起被驱除净化。这种情况下非逃不可,但是他又想洗刷被封印的屈辱──就算是成功地逃掉,也不愿意以输掉的姿态、躲藏的姿态不停地逃避下去。可是,究竟要吞噬多少人的灵魂,才能胜过这个人类呢?这个人类的力量相当强大,如果吞噬掉蓟市所有人的魂魄,也许还有办法。但是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亲眼看到他的力量,夜叉开始觉得不安──想着任何能够更确实地赢过这个人类的方法。

──这个时候,夜叉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是这点子,一定可以成为最有看头的余兴节目。

前提是,需要造成对手一瞬间的破绽──夜叉慢慢地在右手凝聚妖气,双脚也开始凝聚妖气。高楼和自己的距离大约是二十公尺,即使是再怎么擅长气斗术的高楼,也需要踏上两步──这样就有把握可以成功地逃掉。

夜叉露出嘲笑并将嘴巴张开。由于时间宝贵,它只吐出了会让对方僵住的必要单字。

“你能够──”

高楼跳过滚动的碎石逼近过来。这一步就缩短了一半的距离,要踏出第二步的瞬间,夜叉将后续的话说出口。

“──杀掉自己的儿子吗?”

高楼的脚步有些慌乱。夜叉抓住破绽,右手放出用妖气实体化的黑色火焰。而高楼的反应稍迟一步,架着破敌剑摆出防御姿势。

黑色的火焰包住高楼的瞬间,夜叉便大声笑着一口气冲出森林。

高楼用‘天狼’将黑色火焰挥落掉时,已经见不到妖魔的身影。高楼“啧”了一声,瞪着夜叉消失的方向。

(他打算把那个笨蛋当作棋子吗?)

不管是憎恨,还是欲望。只要是拥有坚强内心的人类,就不会被妖魔附身──可是,现在的儿子身心正处在极度悔恨的屡弱状态。恐怕那个妖魔也知道,所以才打算用这此一话来迷惑他的心。

(……开什么玩笑。)

高楼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某个不论天涯海角,都可以确切知道儿子所在位置的人物。

在私立红叶学园,二年一班的教室。

御影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课业。放在桌上的教科书以及笔记本形式上是打开的,不过她既不看也不写。事实上,御影不喜欢念书。

她的个性对不感兴趣的事情是记不住的。

这间学校的水准绝对不低。入学考试的时候,多亏弟弟在过年前一直陪着她读书,所以她的成绩勉强在合格边缘。但是入学一个月后,御影以‘进入了可怕的地方’为由开始后悔。现在本人的态度则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话说回来,提到御影选择志愿排名这么前面的学校的原因,理由其实非常地单纯明快,只因为制服很可爱──只为了这点而选择了这间学校。御影一边认为老师说的虽然是本国话语,但却有听没有懂。她心不在焉地将老师所说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也完全无视于黑板上写了又擦的粉笔字。当然,御影考试的成续也总是在及格边缘。

──身为除魔师算是相当优秀的御影,却不是个优秀的学生。

(啊……真是糟糕呀……)

眼皮好沉重。御影托着腮抬起的脸,好几次都快要滑落下去──一旦稍微感觉到睡意,一切就结束了。从早上爬不起来的样子就看得出来,御影没有

赶走睡意的办法。

她把手臂重叠在教科书上,头缓慢地朝着下方滑落──。

这个时候,放在裙子口袋的手机传出震动。御影不自觉地差点发出声音来,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忍下来了。

御影马上一边从裙子上面压住手机,不让震动的声音漏出来,一边看着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幸好因为有点距离,老师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依旧以让人搞不懂的本国话语说明着上课内容。

不是简讯,看来是电话的样子。御影悄悄地拿出还在震动的手机,确认是谁打过来的电话。当看见那名字的瞬间,御影的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爸,爸爸──!)

御影对这通意料外的电话感到非常疑惑,因为父亲应该明白自己正在学校上课。即使知道,还是打电话过来的话,就表示应该有相当紧急的事情──但是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接电话

要是假装拜托老师让自己去保健室的时候,被发现电话在响,一切的情况似乎会变得更麻烦。

(──没办法。)

御影将眼睛闭上,让意识集中,开始形成咒力,接着像是不让人听见似地小声念起咒文。

“于东山之上,华苞待放,草厥新芽,不知思念为何物乎,已忘乎。”

御影感觉到包围住自己的空气绷紧起来。确认过已做出简易的结界后,御影光明正大地站了起来,从为了通风而打开的后门走了出去。在这段时间,没有人朝御影的方向转头。

御影下了楼梯,到楼梯间后御影依然维持着结界,接起还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喂──?父亲大人?”

‘太慢了,为什么不快点接电话!’

听到高楼毫不客气的声音,御影的太阳穴痉挛了一下。就算是温和的御影,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有点不快。

“父亲大人,您不知道我正在上课吗?”

‘──啊,真抱歉,我完全忘了。’

“────?”

感觉上和平常的父亲不太一样,御影微歪着头。声音总是平淡的父亲,好像带着一抹焦急的色彩。

“那么,有什么事吗?”

‘告诉我光辉现在在哪里?’

“──光辉吗?”

御影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父亲居然会自己主动找光辉,如果御影没有记错的话,刚刚那还是第一次。

“──请先等一下。”

之前好像也有过一样的状况……御影不由地一边想着一边将手机拿开耳朵,轻轻地闭上双眼呼唤弟弟的灵魂。

(──光辉,听得见吗?)

《──嗯,什么事?》

光辉的灵魂传来反应。虽然可以从方位关系知道对方目前在哪里,但是却无法知道具体的场所。

(──光辉,你现在在哪里?)

《──啊?》

对于突然的质问,光辉发出了疑问的声音。要是说出父亲正在找他,他大概不会老实地回答,所以御影故意简洁地询问。

《在园岭已经倒闭的游乐园啊。好像是这附近的池子会出现溺死小孩的怨灵什么的……》

(原来,在那里呀……)

拿到那叠名单时,御影只是随意翻翻不经意地看过,之后她总算想起好像有那么一个地方。说到园岭,那是位于从馆葵向西距离四站的城镇。

《──然后呢?你问这做什么?该不会是想要翘课来这边帮我工作?》

(不是啦……只是因为上课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想问看看光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工作……就这样。)

《──啊?》

听到御影随口应付,光辉从心底发出惊讶的声音。

《……那个啊,姐姐。虽然说国中辍学的我不适合说这种话,但是你好好认真念书吧!》

虽然是为了应付场面所编的谎话,不过因为非常贴近事实,刺得御影的耳朵有点痛。

(烦死人了……知道了啦!我会听课、会认真念书。那就先这样啰!小心不要受伤喔!)

《那这样好了,来个工作的实况转播如何?》

(不必了!)

听着光辉在另一头大笑,御影将频道连接切断。光辉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有精神,这让御影安了下心。

(──但是,看来他好像还没有办法完全地摆脱阴霾。)

好友死去的打击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克服的。现在,他拼命地在后悔和悲痛这两者之间妥协,不断地努力挣扎。

御影没办法为他做任何事──顶多在弟弟自己找到答案之前,在一旁守护着他而已。

(加油喔,光辉……)

姐姐在内心默默地为弟弟加油打气。这时看见眼前举起的手上还握着手机,终于想起了父亲的存在──对姐弟俩都相当严厉的高楼。

“喂──”

‘太慢了。’

她从以前就曾经不自觉地想过,不过御影又再一次了解弟弟讨厌父亲的心情,并用不带感情的音色简洁地告知光辉的所在位置。

‘园岭吗……没想到这么近。’

“……那个,父亲大人?光辉怎么了吗?”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好歹比过一场像是厮杀一样的比试。可是爸爸应该不会这么做虽然这么想,但是御影还是感到非常不安。

‘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好好念书──不好意思打扰到你。’

“…………。”

“要道歉的话,应该还有更合适的说法吧!”御影虽然想要这样反驳──但父亲果然像是在焦急着什么似地,很快说完后就直接挂掉了。

御影说服着自己:“反正父亲每次都是这样”后,便将手机盖上放入裙子的口袋里收好。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高楼想要找光辉呢?御影虽然充满疑问,不过要是离开学校过去看看,一定又会被父亲骂。

“该不会又要互相厮杀吧?”这样的不安一直盘据在御影心中,但是光辉现在也不是能去思考那种事的心理状态,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御影一个人干笑着,踏上楼梯的第一阶打算返回教室──就在这个时候。

(────!)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暗示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御影用手碰触着加速跳动而无法平复的胸口,一直站在那里。

跟刚刚不一样,确实的不安感使她的呼吸开始紊乱。

(──怎么……回事?)

御影问着自己但却没有得到答案,只是强烈地感受到不好的预感。

“────!”

她不想再和长村京一那时一样让自己后悔。御影转过身,飞奔下楼跑向鞋柜。换上鞋子冲出校门之后,将不再需要的结界解除。让长发随风倾倒,跑向红叶车站的途中,御影被预感驱使着从背心的内袋里取出咒符。

“以符为核,吾咒以为形体……!望汝姿为黑鸟!”

咒符投向空中之后发出光芒,缠绕着半透明的虚像,咒符有如浸湿似地形成了一只黑色的鸟。

(去我的房间把‘织女’拿过来!)

有着乌鸦外形的式神受到指示,叫了一声之后在云朵密布的天空下飞去。

(……爸爸……光辉……!)

像是祈祷般地在脑中浮现两人的脸,御影向前跑着。

园岭位在蓟市的最西边,是一个还没开发的城镇。这里留下许多的自然环境,说好听点是充满大自然,说难听点就是乡下地方。

这里据说以前利用大自然的特色,设置了许多运动竞技游乐场以及露营地,也因此热闹过一段时间。但是,不知道是退流行了,还是因为就算还在风潮中,业者也不想在这种半调子的地方继续投资,而跑到观光事业更加风行的场所去了──过去在这个城镇的游乐园陆陆续续地关闭。

光辉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许多游乐园里的其中一个。他刚刚才把过去在池子里溺死的小孩怨灵驱除净化掉,正准备回到通往露营地的林间步道。

“那么……接下来……”

光辉翻着随便折一折挟在腋下的那叠纸。从刻不容缓地进入下个工作的态度看来,如果是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会以为他相当勤劳;然而在知道事情原委的人看来,会觉得他就像是不想将思考的时间留给自己似地。

光辉一边确认下个场所,一边走在步道上,走到一半便突然停下脚步。下个瞬间──他的表情从那叠纸上抬起,就像是威吓的野兽一样骇人。

面前有个身形高挑而消瘦的男子──应该说有着男性外表的妖魔像是要把路挡住似地站在他面前。

裹着一席白色死装束{注2},像血一样鲜艳的红色角带{注3}系在腰间──随风飘动的头发间隙下露出妖魔的脸,用优雅之美来形容再适合不过──只要没有感觉到那不祥的妖气的话。

光辉还记得这个感觉──就算想要忘记,也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妖魔用红色的眼睛,看着已经用带着凛冽杀气的双眼瞪过来的光辉脸庞,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笑着说道:

“初次见面,‘星之宫’家的儿子。”

“……你是什么东西?”

“──你若是‘星之宫’的人,应该多少都有听过吧?败给你们的祖先,代代一直被封印,名叫‘噬魂之夜叉’的妖魔。”

光辉完全没有听过这件事。因为高楼从来不曾把和‘星之宫’相关的事情,告诉无法形成咒力的儿子。不过这个名字有着令人在意的地方。

“噬魂……之夜叉……”

吞噬灵魂的鬼──散发出与依附在那两个附身者身上相同妖气的鬼。

“是你──”

把妖气让渡给长村京一的吗?

“是你────”

赋予白崎雪里那双奇怪眼睛的吗?

“是你────────!”

造成这一切事件的吗?

光辉把那叠纸扔到地上之后,立即召唤出无数的精灵附着在空间上。

“很好。虽然我不太清楚,但重点是你想对‘星之宫’的人复仇吧?那刚好……我也对你有着相当的怨恨──我就当你的对手吧!”

光辉以愤怒的表情将手向前推出,地面瞬间变成无数往前方刺去的长枪袭向夜叉。但是它只是轻松翻了个身,轻轻朝后方跳跃就躲过了攻击。

“继续追击!”

像山一样的无数长枪接二连三地自地面中射出。射出的长枪一直线地飞出并刺向夜叉,就在要射中的瞬间,夜叉的身影变得模糊并消失踪影。失去攻击目标的长枪刺向地面并一一碎裂。

光辉瞪视着左上方,而夜叉就站在视线前方的树枝上。

“真是的……‘星之宫’的家伙怎么每个都这么没耐性……”

对夜叉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光辉放出了风之刃。

夜叉立刻跳了起来。风之刃将直线上所有的树枝都斩落下来,光辉在那些树枝落地之前就冲了出去。一边瞪视在枝头上跳跃移动的夜叉,一边像是追上去似地在树间跑着。

这样下去不会有进展──感到焦躁的光辉瞪了一下地面,对夜叉展开攻击。九公尺的高低差只用了一个跳跃,并将凝聚好<气>的右拳向上挥去。

夜叉交叉了双臂来防御。

“唔────!”

光辉借用了风之力,使得冲刺力变得相当惊人。再加上立足点又是细小的树枝,让夜叉无法完全防御住攻击,身体随着呻吟声浮在空中。

光辉将双手向前伸出,在两手间做出强烈的火焰。

“连灵魂一起烧掉。”

光辉对火之精灵小声地这么说,朝向还在空中的夜叉攻击。

“喝啊啊啊啊啊!”

夜叉发出低沉的吼声并释放出妖气,在身体前方形成障壁,火焰和障壁相互碰撞产生爆炸。光辉蹬着树枝逃向后方,但是在空中的夜叉受到爆风的摆弄,无法做出着地动作,直直地摔落到地面。

光辉在步道上采直立姿势着地,并将手向上挥起。可是稍微慢了一点,长枪虽然呼应着手势而冲出地表,但并未贯穿已滚向旁边避开的夜叉。翻滚着的夜叉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顺着翻滚的力道快跑着穿过──。

“────!”

早一步绕到前方的光辉的跳踢确实地命中侧脸,让夜叉飞了出去。受到重力牵引而落下的夜叉陷入地面,靠着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减轻冲力的夜叉将身体弹跳了起来。光辉怒瞪着夜叉,并收集散在夜叉周围的湿气,将它除了头部以外的部分冻结起来,夜叉的表情因惊愕而变形扭曲。

光辉一边将垂着的手上的火焰实体化,一边慢慢地靠近破冰之枷锁束缚住而无法动弹的夜叉。

“听说你是被封印的妖魔,还想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这点能耐吗?为什么在这么弱的状态下,还敢像没事一样地出现?”

光辉嘲讽着妖魔的肤浅。虽然不知道这个妖魔在过去蕴含多么强大的妖气,但是现在这家伙的妖气少到令人惊讶的地步。用这种能耐就想要打赢自己,不知是被看轻了,还是这家伙的思虑不够周详──实在是人不过瘾了。光辉在距离夜叉一公尺的前方停下,将晃动的火焰朝向他,接下来只要放出这个火焰,一切就结束了。

“算了──你就诅咒着自己的肤浅消失吧,再见了。”

光辉一副无所谓地将道别的话说出口──而后又带着诧异的表情停了下来。

因为──夜叉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呵……真是太了不起了……有这个力量的话,你连你父亲都赢得了……”

“──你在说什么?”

即使有这个力量,也赢不了父亲的事实已经经过证明──话说回来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光辉脑中很快就出现了答案。

“──你该不会是想要附身在我身上吧?不需要啦!我才不稀罕你的力量。我要用我自己获得的力量来赢过父亲。谈判破裂,快点消失吧!”

“要附身根本就不需要理会你的想法,只要你的内心够脆弱就可以了。”

扑通,光辉的心脏剧烈一震。不可以再听他说下去──心中的预感强烈地警告自己,他也想要立刻放出火焰──。

“比如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封印会解开吗?”

在夜叉近似催眠术的话语前,光辉将指示停了下来。

“你和父亲进行比试一度输了,一豁出去而把星之宫的宝剑‘七星’折断了吧?”

“────!”

扑通,心脏再次剧烈震动。光辉的精神开始紊乱,无法将思考传达给精灵。他的思考中断,造出火焰的火之精灵们分散开来注视着主人苍白的脸。

《──怎么了?》

精灵对他发问,但是光辉没有听见。他的脑中被不祥的预感填满,除了那件事以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没错──多亏你把‘七星﹃折断,我的封印才可以解开呀!”

听到的瞬间,光辉所感觉到的世界也一同瓦解。

──大地在摇晃。那种震动非比寻常,仿佛现在地面就会崩落一样。

──空气很沉重。重力沉重地压在身上,仿佛现在身体就会被压垮一样。

──风很冰冷。被失去热量的风吹过,仿佛现在心脏就会冻结一样。

这些全部都是他的错觉。可是那些逼近而来的错觉,在他的心中几乎成为真实的现象,仿佛现在就要将光辉的心打碎一样。

“………………你骗人。”

就像是用尽力量地抱紧身体不受寒似地,光辉挤出声音来。

“我没骗人,是事实。所以,我可是很感谢你喔!因为我可以再一次地出现在人间啊!”

“──你骗人!”

在思考完全停止之前,光辉尽全力地反驳。

“那个是封印的楔子吗?真是如此的话,老爸根本不可能拿着那把剑!是楔子的话,就应该是刺在你的身体上才对!”

“嗯,本来应该是这样。从‘七星’上灌注的<星气>成为楔子将我的身体束缚住不放。”

虽然身体还是被冻住的状态下,可是夜叉脸上却浮现残酷的笑容看着光辉。

“虽然说是从剑分离出的<星气>,但还是无法改变剑是根源的事实。身为根源的剑要是被折断了,成为楔子的<星气>会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的说法在西方应该是特别发达的──所以你应该比较清楚吧?”

光辉没有回答──回答不出来。他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光似地,颓丧地坐倒在地上,夜叉带着嘲笑的表情俯瞰着这一切。光辉因思考无法传达给精灵,而使得结构变脆弱的冰之枷锁轻易地被夜叉破坏掉。雪白的冰之碎片被初夏的热气溶解,消失在地面上。

“真是愚蠢至极──因为朋友被杀而愤怒地发狂,结果到头来原因是在你身上啊……”

“──────”

长村京一和白崎雪里所犯下的罪,还有因这次事件丧生的上百条人命──这些全部的源头追究起来,全都是我的责任吗?

“那么──就让我来使用你的力量吧。”

夜叉抓住光辉的刘海将他的脸抬起。光辉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只是──后悔流下的泪水浸湿了漆黑的双瞳。

(────!)

在电车上摇晃的御影,按着跳得比刚刚还要剧烈的胸口。

(……什、什么……刚刚的预感是什么……?)

车内的冷气明明强到令人发冷,御影却从太阳穴流下一道汗水。

(……光辉,听得到吗?光辉、拜托你,听到的话就快点回答我──!)

御影像是被不安驱策着似地,联系起频道连接──可是并没有回应。

(……光辉!光辉,听得到吧……拜托你,快点回答我……!)

她在心中呼叫了好几次──就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呼叫时,似乎微微地听到光辉的声音。

(…………光辉?)

可是御影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弟弟的声音,抑或是自己的幻听。因为从那声音很难

想象会是平时的他──就连朋友死掉的时候,也没有让御影听见的,像是小孩子啜泣时的哭泣声。

御影试着联络高楼,也不管人是在电车里就拿出手机开始拨号──可是高楼却关机了。

“──真是的!”

御影焦躁地把手机收好,看着镶嵌在车门内的玻璃窗,淡淡地映照着不安的脸孔。

一辆轿车完全无视于交通规则,横冲直撞地行驶。在位于园岭某处已封闭的游乐园前,紧急煞车停了下来。

连引擎都忘了熄火。从驾驶座走出来的高楼,用右手握紧已出鞘的剑。从游乐园中感觉到妖气之后,便用野兽般的速度冲了进去。

跑出停车场,进入绘有童话风格插图的入场大门时

“────!”

穿着死装束的夜叉,和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儿子身影落人眼中。高楼立刻探查他是不是被妖气所依附。

(……赶上了吗!)

从光辉的身体感觉不到妖气。高楼险峻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不,太迟了。”

“────!”

读出高楼表情的夜叉,露出可以看见犬齿的笑容回答。高楼瞪着夜叉,再将视线移回到光辉身上──儿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

转过身来的儿子脸上没有表情。在高楼记忆中,虽然都是儿子害怕、悔恨、愤怒等不能说是好的表情,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记得儿子是有表情的。现在光辉的脸,就仿佛是制作精巧的人偶一样──原本到国外之后,稍微变得正常一点的眼神也早已失去了光芒。

“────!”

高楼狠狠地瞪着夜叉,只用视线发出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的杀气激烈散出,使广场变得焦热不堪。

“哦……果然还是会心疼这个不论是再怎么没咒力而曾经瞧不起的孩子吗?”

“────。”

高楼再一次,用视线质问──你到底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让他稍微封印住自我意识罢了。如果依附妖气在他身上的话,精灵就不会有反应了……。”

夜叉一边浮现出令人感到不愉快的笑容一边回答。听到这回答的高楼,脸上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封印自我意识──也就是说把光辉变成自己的傀儡吗?的确是让人感到不愉快,不过换句话说也就只是普通的心灵操控而已。要是依附上妖气的话,增加了新的力量搞不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但如果只是会使用精灵术的光辉,应该是不难对付。

高楼将‘天狼’水平地摆出架式。架开光辉并斩杀站在后方的夜叉──对他来说实在易如反掌。

夜叉看着高楼摆出架式后,露出笑容对着光辉耳语道:

“你看──那是你最憎恨的人类喔。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杀了他。”

光辉一个点头,仍旧没有表情地站在夜叉前面──应该是已经召唤了精灵,光辉身边吹起了一阵风并将风之守护缠绕在身上。

“────!”

光辉突然消失身影,下一瞬间绕到了高楼的背后。高楼没有回头,只将‘天狼’移到背后挡住儿子的拳头。接着顺着转身的姿势,用左里拳瞄准光辉的脸颊,但是这招被他蹲下躲过了。

光辉维持蹲下的姿势跳着后退,并将手往前推出。

(用泥土吗──?)

判断出下个攻击的高楼朝着旁边跳开。原本所在的地面开始隆起,显示高楼的判断是正确的。

“────!”

可是高楼却对规模判断错误。地面呈扇状隆起刺出锐利的长枪──接着维持刺出的力道,像飞弹一样地从地面射出。长枪以几近弓箭的速度逼近,停留在空中的高楼无法如愿地改变跳跃的轨道。

对于预测外的攻击,高楼的反应稍微慢了一点。他将‘天狼’往前高举过头,创造出由<星气>形成的障壁。

“────呜!”

长枪将障壁穿破,冲击力道让高楼不自觉地发出呻吟,虽然他尽全力挡了下来,但是高举着‘天狼’的手臂微微地发麻──高楼的手臂曾经连洞穴崩塌,都能完全地抵挡住。

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高楼听见上方轰地一声,便反射性地向前跳跃。高楼一脚踏出大约可以移动九公尺,明明移动了这么远的距离,下降气流却落在他的背后不远处。

风以压倒性的力量敲击地表,晃动了大地。看不到的铁锤不只是让正下方深深凹陷而已,还对周围造成地表的裂痕并散出冲击波。

高楼被冲击波击中背部,差点飞了出去。但因为是朝前逃去的关系,所以几乎没有受到伤害。高楼将力量放在脚上并重整身体姿势时……。

“────!”

光辉逼近到眼前。高楼横向架起‘天狼’挡住刺出的右拳。被光辉强劲的冲刺力道压制着,高楼的身体缓缓向后退。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光靠视觉无法完全捕捉的光辉的攻击,高楼集中所有的神经防御。不一样──精灵术的锐利度明显地和刚回到日本进行比试的时候不一样。

缠绕着风之守护的体术──还有防御大量的火炎之雨的时候,身体都不曾有过麻痹的感觉。而现在却会让全身的肌肉发出悲鸣。

“咒术必要的要素有两个──”

从背后传来夜叉的声音,但是高楼并没有回过头去的余裕。

“一个是咒力。咒力的强度越强的话,咒术的规模也会越大。对你儿子来说,精灵即相当于咒力。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你儿子可以无限制地召唤出精灵──若是有心的话,马上就能够破坏掉像这样的余兴场地。”

夜叉以带着些许惊叹的声音继续说道:

“还有另外一个就是构成。不论用了多少名为魔力的丝线,构成太过脆弱的话,编织出来的咒术也会不够坚固。你儿子在这方面还是太嫩了,所以构成就由我代为执行。”

所以攻击才会变得这么锐利、沉重吗?但就算了解到这个事实,也不会让现在的状况有所改变。这样的话,自己也必须要凝聚<气>才行──高楼这么想着。但由于光辉的进攻一直都没有停过的缘故,而使得他没有时间集中精神。这样下去会被打倒──才刚这么想时,光辉的拳头就陷入了高楼的腹部。

“────呜!”

高楼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虽然他将<气>集中起来防御,不过在缠绕着风的光辉拳头面前,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在三个礼拜前的比试中,明明只要集中这点程度的<气>就可以毫发无伤。

光辉依旧面无表情,将<气>和缠绕着风的右脚用力挥动。高楼的耳边响起啪叽东西碎裂的声音之后随即飞了出去,他的背部撞上并排耸立着的树干。

受到重力的吸引,高楼缓缓地滑落至树的根部。他维持着横躺在地的姿势,一段时间不能动作。随后一边压着左侧腹一边站起身来──骨头至少断了两、三根。

看着面无表情逐渐接近的儿子,高楼站了起来。忍下许久不曾感觉到的痛觉,用双手握紧‘天狼’,摆出正眼的架式。

(──好。)

现在的光辉可以视为最强的强敌。没有办法再放水了──高楼打算用真本事来对付他。高楼闭上双眼,开始凝聚体内的<气>。画着螺旋状在体内奔走的<气>宛如龙卷风一般再加上自己的咒力让龙卷风的速度更加快速。

高楼凭着气息感觉到光辉正慢慢地靠近。这大概是夜叉所设计的的游戏──高楼打算好好地告诉夜叉,在互相厮杀的时候,游戏是如此多余的东西。

接着,高楼缓缓地睁开眼睛,架着的‘天狼’泛着青白色的光芒。

高楼将‘天狼’架在下段疾速奔跑。

用光辉以精灵也无法看见的动作,逼近到儿子的眼前,并间不容缓地挥下‘天狼’。就算是身体的动作变得再快,本人无法察觉到的话,就没有办法防御──风之守护虽然能防止刀刃将身体刺穿,但是在高楼全力的一击下完全消散。无法将冲击力道完全消除,光辉的身体朝着左边被打飞出去。

将挥出的‘天狼’改用单手拿着,高楼从怀中取出五枚咒符,朝着还在空中的光辉投掷出去。一直线地,宛如燕子般飞出的咒符立刻贴附住儿子的脖子、双手、双脚。

“般、哞、陀罗诃、伽俐诃、阿诃────!”

高楼迅速地用手指画出桔梗。于是咒符将光辉的四肢打开,身体朝地面落下。光之线随即连在一起,一个五芒星重叠在光辉的身体上。

“木火土金水──以五行之理将汝之身封印。”

高楼的手印打向在空中描绘的桔梗中心点。五芒星发出今人炫目的强烈闪光,光辉的身体被完全紧贴在地面。接着高楼又再拿出五枚新的咒符投掷出去。

五张咒符围绕在被贴住的光辉周围。

“般、哞、陀罗诃、伽俐诃、阿诃────!”

高楼的手指快速地画出桔梗的形状,由光结成的五芒星将光辉的身体包围。

“木火土

金水──以五行之理将汝之身隔离!”

像是要将五芒星的顶点包围住似地,光形成的外接圆刻画在地面上,炫目耀眼的光循着弧线升起。下一瞬间,半球形的光之壁将光辉隔离在狭小的空间中。

这是将位于内部的东西从世界切离出来的“隔离结界”。这样一来,光辉的意念就无法传达给在外界的精灵,同时在外界的夜叉的意念也无法传达给光辉,也就不能代替他进行构成。虽然高楼并不知道内界存在的精灵有多少,但若以比试时‘将全部的精灵都召唤出来之状态的威力’来思考的话,理应不用担心结界被破坏。

因为隔离结界的影响,咒力的供给也被断绝,光辉的身体恢复了自由。他慢慢地起身站了起来,但是已不构成任何的威胁。

“────。”

高楼转过身去,眼睛朝向夜叉。夜叉似乎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高楼不发一语地将‘天狼’水平架起──用前倾的姿势开始狂奔。

为了维持结界而将咒力分散的缘故,他是以一般人的动态视力多少还可以追得上的速度向前狂奔。但是即使如此,移动到夜叉的面前也不需要两秒。在夜叉进入逃亡态势的同时,‘天狼’也会同时斩下。高楼对于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但是,从后方听到惊人爆炸声的瞬间!

“────!”

高楼的身体受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的冲击所袭击,以难看的样子朝前方倒了下来。这不只是肋骨两、三根,上半身所有的骨头全部都受伤了。

(咒力的反弹…………?)

用自己咒力持续维持的结界若被破坏,咒方便会逆流反弹到施术者的身上──这就称为‘咒力的反弹’。逆流回来的咒力会失控,让施术者的身体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可是高楼无法置信,光辉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那个结界破坏掉的呢?

高楼无视着向下方嘲笑的夜叉,微微地将头转向后方,看到燃烧旺盛的火焰正一步步将结界烧掉。像海浪一般起伏摇晃的红莲之炎,让人联想到炼狱的火炎。热风从中心呈放射状地吹出,被煽动的火焰宛如羽毛般散落消失在空中。

光辉伫立在火焰消失的空间中,残余的热风让金色的头发飞舞了起来。

光辉发呆似地站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将眼睛移向高楼并慢慢地向前走。在这段时间中,站在前方的夜叉回答了高楼心中的疑问。

“连我也不太了解那样的技术,不过那家伙好像拥有存放着精灵的宝石。”

被夜叉这么一说,高楼才想起光辉两耳和雨手腕配戴的耳环和护手上镶着许多宝石,里面似乎封有精灵。

高楼并不知道,以前西洋的魔术师们,悄悄地开发着将已召唤出的精灵留在手边的技术──在那之中,最热门的就是宝石储藏法。而光辉所使用的法术,就是被镶在耳环上的宝石。高楼仔细注意到,逼近过来的光辉右耳戴着的耳环上的红色宝石已经碎成粉末,没有任何东西镶嵌在上。

光辉站在高楼的旁边。父亲一直注意着他的样子,儿子则是缓缓地对他踢了一脚,让高楼向上仰躺。

光辉静静地跨坐在高楼的身上。知道父亲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似地,所以儿子并没有特意要压住他的手脚。慢慢地──像是摘花似地,温柔地将双手放在高楼的脖子上。

“──嘎,啊……!”

光辉的手勒住高楼。表情还是依然没有反映出任何感情──仿佛这是早已决定的命运般,光辉平静地勒住父亲的脖子。

在儿子空洞漆黑的瞳孔中,高楼看见自己的脸映照在上面,然后感到非常惊讶。

那个表情非常地寂寞,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脸。就连听到双亲在工作中死亡的讯息时,也能忍住不流泪的自己的眼中蓄着泪水。

这个时候,高楼才首次发现自己所抱持的情感是‘寂寞’。

儿子到最后的最后,仍然憎恨着自己。如果就这样被杀害,实在是太寂寞了──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种的因,可是在被误会的状况下死去,实在是太寂寞了。

他的确自己对儿子感到失望。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哪里会有父母不对自己的孩子抱持着相当程度的深厚期待?期望生下来的孩子变得比自己还要强,将来有一天可以继承家业──高楼对光辉抱持着这样的期待。但是在一开始,光辉在形成咒力的阶段就失败了。

对这一点抱持着失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使如此,高楼还是希望他尽可能地得到力量。能够以家中成员的身份工作,为了成为他努力的动机,笨拙的自己能够做到的,只有扮演被憎恨的角色而已。当初觉得就算是被憎恨,儿子如果能够因为反抗心,而持续修行的话一切就值得了。

一年叉四个月前──儿子主动离开家的时候,自己虽然担心,但同时也为他开始行动这事感到非常地开心。然后他从国外回来,纵然功夫还不到家,但确实变强了。这样下去的话,继承家业也就不是梦想──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儿子只是靠着反抗心一直修行,身为人类比力量还要重要的部分却完全没有成长。

那就是坚强的心。要以人的身份继续成长,但他所需要的‘心’却完全没有成长──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如果自己做得更好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如果说,自己能够以更坦率的心情对待他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光辉已经失去自我。儿子在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下──把一直憎恨着的自己杀掉。

无法忍受这份寂寞似地,高楼闭上了眼睛。或许是视觉已经封闭的关系,感觉声音特别的吵杂。风吹动的声音、光辉在呼吸的声音、自己喘息的声音、还有自己的脖子被紧紧勒住的声音──在这之中,就属夜叉的笑声最吵杂而令人不快。

(────?)

高楼在朦胧之中听到有敲击着地面的声音传了过来。

“光辉──!”

有个人用着震耳欲聋的悲鸣声叫着儿子的名字。接着啪地一声,响起清脆的拍手声。脖子上的压迫感,以及加在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旁边的地面上响起东西倒下来的声音。

(啊,原来是这样──。)

不管什么时候,一直都在儿子的身旁照顾他的──另一个心爱的女儿。

就是因为有这个女儿在,自己才能安心地扮演被憎恨的角色,高楼像是在怀念一样地回想着。

御影瞬间用还当法{注4}将骑在父亲上方的弟弟击飞,并且跳过高楼的身体介入到两人之间。

地面像是陨石掉下来似地深深凹陷了一个洞,和延伸出来呈现锯齿状的,裂痕──其它还有地面被焚烧过的痕迹,以及隆起散落的土块。

原先是为了设帐棚而开辟的广场,现在却是如此凄惨的景象。

父亲仰躺着倒在地上──而弟弟则坐在父亲的身上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御影还搞不清楚状况──唯一能够理解的是,事情还没有演变到最糟糕的情况。

“……你到底在做什么,光辉!”

姐姐朝向倒在一旁的弟弟问道。可是,弟弟没有反应──不发一语地慢慢撑起上身,然后用几乎没有感情反应的瞳孔,看着把自己击飞的对手。

御影看到那张脸,几乎快要哭了出来。那眼神很明显地不认识自己。

“光辉……你知道我是谁吗?”

“────”

光辉依然沉默地站了起来并看着御影。

“没用,没用──。”

从旁边发出了一道声音,御影这才首度将这个穿着白装束男子的存在放入视线。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啊?)

感觉到的妖气令人战栗,这个男的不是人类──是妖魔。而且还和附身在长村京一、白崎雪里眼睛上的妖气是相同的。

“──那家伙的自我已经完全封印了,说什么他都听不见的。”

御影靠这句话就掌握了大概的状况相经过。

“──你是谁?”

从御影用平常想象不到的冰冷声音盘问着。

“噬魂之夜叉──优秀的姐姐应该知道吧?”

“噬魂之夜叉…………!”

只要是在‘星之宫’工作的人,每个人都知道,是指封印在蓟市最西边森林里的妖魔。而且那是──确实是在光辉回来那天的大约一个礼拜前,家里有提到过要打倒那个妖魔的事情。因为已经经过了五百年,夜叉的肉体和妖气也差不多衰弱下来,就趁现在把他打倒。

(────!)

回想到这个地方,御影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父亲曾经说过,那个妖魔的封印是用‘七星’的<星气>所施加的。

而那把‘七星’在前阵子,被光辉折断了

御影看向光辉,弟弟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姐姐。

“………………。”

在电车内联系灵魂时,听到弟弟微弱的声音──那是因为后悔而哽咽哭泣的声音。御影在不知

不觉间就流下眼泪,想到光辉知道事实后的心情,实在是没有办法忍住不哭。

夜叉从御影的样子判断,知道她已经完全理解了状况。便用着“真是可笑、真是愉快”的样子大声哄笑着。

“呼呼呼呼、呼哈哈哈哈──!真是愚蠢啊!因为朋友被杀的事情而愤怒地发狂,但是结果却跟自己杀的是一样的啊!那个时候的表情,实在是太令人愉快了啊!”

“…………人了……。”

“真是个悲哀到极点的家伙啊!因为没有咒力被嘲笑,去海的另一边学了新的力量,想说可以复仇却反被打败。再加上为了逃避痛苦而采取的行动,竟成为出现数百名死者之事件的原因。悲哀到这种地步的家伙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喔……呼呼呼,呼哈哈哈哈!”

“……………死人了……!”

御影用染上愤怒的低沉声音说着。妖魔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还在疯狂地不断笑着。

“──吵死人了!”

御影激昂地吼叫,而妖魔的笑声也应声停止。

“能不能给我安静一点!因为现在开始我要对他说教了!”

“────。”

夜叉眯着红眼看着御影。接着,朝向光辉说道:

“在那边的人,是将你的咒力连根剥夺走的姐姐──你一直很嫉妒她吧?一直都很憎恨她吧?我允许你杀了她。”

光辉点点头,并将右手迅速向上举起。红色的火焰发出亮光,在手掌上卷成漩涡状。御影一边直视着这一切,一边说着。并不是对他的耳朵,而是像要直接震撼他的灵魂似地,用频道连接编织着话语。

(你要杀我吗,光辉?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光辉那空洞的瞳孔有了些微的反应。虽然火焰还是一样旺盛地燃烧着,但是大小却没有增加的趋势。

(──怎么了,光辉?快点回答我!我有听到刚刚光辉哭泣的声音喔!快点说话回答我──光辉!)

光辉原本伸直的右手微微地弯曲,可是火焰并没有消失。御影用连不听话的孩子都会闭嘴似的方式叹口气──直接切入正题。

(光辉──你的人生要沉溺在后悔中到什么时候?)

她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光辉。弟弟对那眼神有点胆怯地抖了一下身体。

(我之前就说过了。不管后悔是有多么地痛苦,光辉还是得靠自己去调整,然后继续生活下去。虽然痛苦,但不努力不行──活着的我们,是不可以停在原地踏步的。要向前迈进才行──就像光辉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一样。)

光辉眼睛发出颤抖。随着震动,感觉眼睛似乎开始恢复了光芒。

(光辉曾对我说,和我一起工作是梦想,其实我也一样喔!但是光辉如果在那里一步也不移动的话,虽然悲伤,不过我们的梦想就这么结束了……你要怎么做,光辉?是要试着再努力一下呢?还是要让梦想结束呢?答案应该已经出来了吧,快点回答我!)

光辉手上的火焰散开并消失,就像是要忍住头痛般接住额头并蹲下来。

“……我就知道光辉会这么回答。”

御影蹲下并对上光辉的视线,然后抬起心爱弟弟的脸颊──弟弟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声音一边哽咽,一边哭泣着。

御影一边为他拭去冰冷的泪水,一边温柔地对他微笑。她很想依照约定,在这一直等到他停止哭泣为止,但是没有办法──现在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光辉──先在这等我一下喔,姐姐还有工作要做。”

御影说完了便打算站起来,但却被光辉拉住了袖子。

“我也要……战斗……”

用着勉强抑住哽咽的声音,弟弟这样说道:

“我想,那势必会是……我和悔恨……正面照会的一刻吧……”

“────光辉。”

御影像是很放心似地叫着弟弟的名字。光辉用夹克的袖子拭去眼泪并继续说道:

“而且再说……”

“────?”

光辉带着又哭又笑的表情说道:

“你……还没有办法一个人当那家伙的对手吧?”

──御影的笑容顿时僵住。

“……真不可爱。”

“就算被姐姐说可爱,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高兴。”

“哼──那句话,可要给我好好地记住啊!”

在这种关键时候,笑容却自然地流露出来。但御影随即切换到战斗用的心情,将缓和气氛的情绪抛到最后。

御影立刻绷紧表情并转身向后。视线的敌意对着白装束的妖魔

“咦,奇怪……不见了……?”

放眼望去,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是当然的……我回复了清醒,妖魔在根本不会有胜算的状态下,当然会想要快点逃跑啰。”

“怎,怎么还那么冷静!要快点追上去才行啊!”

光辉抓住了正要跑向位于前方之苍翠森林中的御影肩头。

“追他是我的工作。御影待在这里。”

“……咦…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把他收拾掉的。你还特地拿了‘那个’来,最后一击就让给御影你吧!”

光辉指着上空说道,御影不可思议似地顺着光辉的指尖抬头一看

“──啊。”

御影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被光辉发现,他露出苦笑之后……。

“那,我走了。”

他缠绕着风,用眼睛追不上的速度朝森林中飞去。光辉在森林里飞翔,以子弹的速度一口气冲出。

(──找到了。)

光辉由上往下俯看,发现了以很快的速度在路上奔跑的白装束。光辉绕了过去,挡在夜叉的面前。

“────!”

夜叉的脸因为惊愕而扭曲并停止了奔跑。

“请从来的路回去,因为我姐姐在等你呢!”

光辉将右手举起时──夜叉露出讨厌的笑容说道:

“难道说,你想活下去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光辉挺起胸膛理所当然地回答。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

夜叉就像是听到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只是将嘴巴大大张开地笑着。光辉不愉快地皱起眉毛。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一个把最重要之人杀掉的人却还活着,这种事不是太残酷了吗?’──这是你对白崎雪里说过的话喔。”

“──嗯,我的确说过。那又怎么了?”

“想对你说这句话的人也很多。即使如此你还是要活下去吗?你可是造成数百人被杀还有让好朋友死掉的机会的人喔!”

光辉对这句话也只是“嗯”地点点头。

夜叉或许还抱着些许的期待。期待光辉的心有所动摇,好产生能趁虚进入的空档。可是。他的内心却完全不受魅惑──维持着非常安稳的状态。

“关于那件事情,刚刚已经后悔过了。我决定要跟它妥协之后活下去──不再逃避,就算是再怎么被怨恨、痛苦也要活下去。”

“────。”

夜叉看见那双蕴含着觉悟的眼神──然后也领悟到不管再说什么话,都无法使光辉的心产生动摇。

“──就是这么回事,无聊的话说够了吗?”

光辉的声音突然一变。风从四方聚集到右手上,创造出球形的小型龙卷风。夜叉对于瞬间膨胀的冰冷杀气感到惊讶,脸色大变。

“现在,我对什么事情都太不了解的自己感到生气──但是我更气的是,引起这次所有事件的你…………!”

光辉瞪视着夜叉。聚集在右手上之风的余波使得周围的树木都被吹弯。

“再见──去让姐姐的剑刺穿吧!”

光辉将右手挥下,卷起暴风。

“────!”

风一边将周围的树木吹倒,一边将夜叉推回原来的路上。

《过去了喔!御影!》

“嗯,知道了。”

从前方的森林,树木被一一吹倒而夜叉飞了过来。

“般、哞、陀罗诃、伽俐诃、阿诃──!”

御影用事先在空中张好的桔梗结界接住夜叉。

“嘎啊啊啊啊啊啊────!”

夜叉将喉咙扯裂似地发出尖叫。御影拔出让式神带过来的‘织女’,冲上前去将剑刺穿了夜叉的背部。

“木火土金水──以五行与星之理,将汝封印,灭汝之身,净汝之魂!”

结界和‘织女’的刀身发出白色耀眼的光芒,将夜叉的身体燃烧殆尽。

这次在蓟市引发一连串怪异事件的‘噬魂之夜叉’就这么简单地被消灭了。

光辉从森林里没有朝气地走了出来。

“光──。”

御影想要报告将妖魔打倒的消息而靠近光辉的身边,但看到弟弟的表情黯淡无光,而不自觉停下了声音。光辉走过御影的身边,来到倒在地上的父亲身旁,就地正座了起来──对闭着眼睛的父亲低下头。

“……对不起……”

“…………光辉?”

御影对弟弟突然的行动,因为惊讶而全身僵硬。光辉继续将额头抵着地面。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幼稚的举动……让好几百人都死掉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光辉的肩膀喀哒喀哒地抖着,充满着泪声说道:

“不管我……再怎么做……也无法……补偿……我觉得……这也不是可以被原谅……的事情……但是,但是……请……原谅……我……。”

“…………烦死人了……”

高楼将眼睛睁开并说道。缓缓地转动眼球,横眼瞪着光辉的头。

“你为什么想要一个人背负这些罪过……?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你……根本就没有错……”

光辉因为这句话抬起了脸。高楼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光辉说道:

“……会让你抱持着这么大憎恨的……是我。的确,你是……将‘七星’折断了,但是人会死……都是夜叉的所作所为……你根本就没有错……”

“……但、但是……!”

“……如果这样还是无法接受的话……就尽全力地活下去……连那些死去的人们的份一起……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的话,你就还是……没用的家伙。”

“………………!”

光辉就这样将额头贴在地上不动,直到御影扶他站起来为止,他一直不断地哭泣着。

注1:标示界线代表禁止出入的绳子。

注2:纳棺时穿在遗体上的白色衣服。

注3:细长坚硬的男用腰带。

注4:放出气攻击远方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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