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的门铃已经持续响了二个小时。
当断断续续的铃声偶尔停歇后,就会传出数十次的敲门声;当敲门声一停止,门铃又会再度响起,简直就是声音的疲劳轰炸。房间的主人杉原麻里子只能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在沙发上缩起身子拼命忍耐。她曾经把电视和收音机的音量转到最大试图盖过那些声音,但是门外的男子仍然毫不介意地继续进行精神轰炸。他算准麻里子就在家里,而只用声音持续责难,男子就是以这种方式要她好好反省,在她表示认错并且开门让男子进入房间之前,男子应该都不会插手。
最近都是这个样子。
不久前的日子本来不是如此。自从考上大学来到东京后,独居生活也经过半年以上,麻里子的生活过得还算愉快,在大学的社团中经结交第一个男朋友,他是一位名叫柳川的开朗运动型青年。他带着人生地不熟的麻里子熟悉大都会的环境,在宁静乡下成长的麻里子虽然每天忙得人仰马翻,但是和柳川交往的大学生活也相当充实。
一封信却成为让一切崩解的前兆。
某天,房间的信箱中出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中只装有一张便条纸,内容仅仅写着「我喜欢你」短短一句话。从信封上没贴邮票这点,就可以猜想写信的人应该是亲自把信投入信箱,这也让她感到十分恶心,于是她就把信撕破并且直接扔掉。
隔天,信箱里又有一封信,让麻里子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这封信正是昨天她撕破扔掉的那封信,也就是她去学校前和其它可燃垃圾一起包在塑胶袋里、然后丢在公寓的垃圾处理场的同一封信。写这封信的人把它找出来,用胶带把撕破的地方重新粘贴,接着又把它放进信箱里。她的心中相当恐惧,因此这次她拿剪刀把信剪成碎片,并且扔到大学校园里的垃圾筒。
隔天,信又在信箱里再度出现。
剪成碎片的信纸被胶带仔细地粘贴回原来的形状,而「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也扭曲变形,开面麻里子确定写这封信的人正在监视她,并且还入侵大学的校园里,难道这就是电视和杂志常说的跟踪狂吗?麻里子立刻拉上房间内的所有窗帘,把信纸烧成灰烬扔掉并且立刻报警。她本来还犹豫是否要告诉柳川,但是她认为遇到这种情形找警察帮忙才是理所当然的处理方式,可是,听完她的陈述后,警察的反应很冷静,而且有些冷静过度,毕竟这类跟踪狂的案件多到警察完全没空理会。对警方来说,根本没有多余的警力逐一调查这些小事,在凶杀案递增的现今社会中,麻里子这种小案件就算报案,如果背后没有相当程度的关系,最多只会告知一些生活安全的细节就宣告结案。
麻里子虽然死缠烂打地要求警方协助,最后却只得到「和男朋友同居的话,对方应该就会死心了吧?」的敷衍答案。她对警察的冷漠应对感到气愤不已,不过同居这个方法似乎倒也可行。只要知道她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写信的人应该就会放弃吧?她和柳川的交往非常含蓄,因为麻里子比较晚熟,所以他们尚未发生肉体上的关系,不过,说不定以这件事为出发点,两人就以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虽然同居还需要培养勇气,但是只要让他住个几晚,应该也能达到效果。
麻里子把这件事告诉柳川后,柳川立刻沉醉在自己喜欢的女性恳求的快感里,当下就拍着胸脯要麻里子把事情放心交给他处理。柳川在高中时代似乎曾经参加空手道部,因此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所以他发下豪语,只要待在麻里子的房里几天,就绝对能抓到那个男的。这番话终于让麻里子放下心,甚至还开始幻想和柳川共处一室的许多甜蜜时光。
让柳川表现的机会立刻来临,就在柳川住进麻里子房里的第一晚,当两人闲聊到深夜而准备就寝时,房外突然有人敲门,两人便从门上的门眼向外偷望,只看见走廊上站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瘦弱男子。他面无表情不断拍打门板的模样让麻里子害怕万分,按捺不住情绪的柳川立刻打开门走到外面,他首先试着和气地说服对方,麻里子则是躲在柳川身后朝男子拍下一张照片,她心想男子万一逃走,只要有这张照片,警察应该就会接下这件案子吧!男子完全不看柳川一眼,只用有如被墨水涂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麻里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你竟然敢把我的心意烧掉。」麻里子知道男子正在说自己把信烧掉的那件事,因此当场吓得脸色惨白。柳川见状便叫她退后,并且捏紧拳头对男子发出警告,然而当柳川露出敌意的同时,男子立刻从腰后拔出一把短刀,一挥就切掉柳川的右边耳朵,接着开始进行单方面的施虐。男子就像刻意让麻里子看清楚似地,他把柳川的两只手腕扭断、鼻子打烂、双脚踹断,麻里子被这副景象吓得双腿发软,以为男子也会用暴力对付自己,不过男子似乎对她恐惧害怕的样子感到相当满足,只丢下一句「我还会再来」就转身离开现场。
于是,麻里子此后的生活就只剩下忍耐。
受伤住院的柳川完全失去自信,因为害怕男子报复,他甚至不肯向警方提出告诉,只想早点忘记一切而与麻里子断绝关系。麻烦当然要离得越远越好,没有人会想主动接近麻烦,威胁生命的危险当然更不在话下。麻里子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来到东京,如今也不方便向乡下的父母求助,因此她只好不抱希望地寻找大学的友人们商量,不过就算有人怀着看戏的心态听她倾诉,却没有任何人肯伸出援手,甚至还有人认为是麻里子咎由自取,并且以嘲笑的口吻指责:「都是你自己让对方有机可乘,根本就是活该」,而且其他人似乎也赞同这种说法,于是麻里子从此不在学校里提及此事。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或许真的是错在自己。
听着刺耳的门铃声以及拍打门板的咚咚声,她认为这也许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因为自己做出坏事,所以才会受到惩罚。神啊!请原谅我!请你饶恕我吧!她握着离家前奶奶送的佛珠,并且用不停颤抖的双手合十诚心地向天祈祷,当她一祷告,门铃声和敲门声不知为何全部都突然停歇下来。
麻里子静待片刻,四周仍然保持一片寂静。
她只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神原谅我了吗?
但愿如此,当她再度双手合十打算继续祈祷时,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想要我原谅你吗?」
啊!她不禁发出惨叫声,缓缓地车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那双仿佛被墨水涂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受风飘扬的窗帘映在视线的角落,这时她才明白男子是从窗户爬进房间的,这里虽然是三楼,不过并不是无法爬进来的高度,至少这个男的有可能做到。
男子一边观察她害怕的模样,一边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你反省了吗?你有没有好好反省把我的心意烧掉这件事呢?」
她用力点头。
因为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做,说不定就会被杀死。
「想要我原谅你吗?」
她再度点头。
男子伸出手指,触摸挂在麻里子脸颊上的泪痕。
「那就说『请原谅我』。」
「请原原谅」
她拼命地想照着男子的要求说话,但是过度的恐惧让呼吸不听使唤,所以讲话也结结巴巴的。
男子就像快要挤出眼珠似地睁大眼睛。
「不想说吗?」
男子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以那股足以把柳川粗壮手腕扭断的力量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她被勒得无法呼吸,只能胡乱挥舞手脚不停挣扎,同时痛苦地从嘴里伸出舌头,男子看见她这副模样,但微微地露出笑容。
「每个女人都是这样。不给你们一点苦头尝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好好教训一下就不会认清现实,真是蠢到极点。」
男子把手放开,他不管剧烈咳嗽的麻里子,便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胶带,麻里子一看见胶带就立刻了解到「他要用那个把我绑起来」,连同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起绑死。他一定打算把我绑走,关在某个地方。
然后,我就会被杀掉。
我会毁在这个家伙的手上。
她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只能任凭男子用胶带绑起自己的手脚,等她无法动弹之后,男子抓住她的下巴把脸转向自己。
「想道歉了吗?」
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男子更加用力抓着她的下巴。
「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
麻里子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而出,当她正要从唇间发出喉咙里细微的声音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仿佛纠正自己心中扭曲心态的鲜明声音。
「你没有做错事,不需要道歉。」
男子的视线离开麻里子,她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名少年站在房间的门口。
他就像一直坐在教室角落阅读小说的老实乖学生,身材不高也不矮,拥有平均的体格。不知道是否刚放学,他的身上穿着学生制服,手上还拎着书包。
麻里子和这名少年曾经见过一次面。
少年轻轻低头,脸上挂满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本来想早点过来,但是花了不少时候准备。还有、擅自打开大门的锁也十分抱歉,不过那个锁最好趁早换掉,因为随便买个便宜的万能钥匙就能打开罗。」
「你是谁?」
男子放开麻里子,一动也不动地观察少年。
少年只是淡淡回答:
「红真九郎。」
「红真九郎?」
男子又转头看向麻里子,并且再度抓住她的下巴。
「这家伙想干么?」
「真、真九郎,就是这个男的!」
麻里子重新振奋起因恐惧而萎靡的勇气,忍不住放声大叫。
「就是这个男的一直骚扰我!」
「你没听到我问的话吗!」
男子扬起拳头准备打向麻里子的脸,麻里子立刻闭上眼睛,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因为真九郎扔出的书包以猛烈的速度击中男子的手腕,趁着男子发出叫声而松开麻里子的空隙,真九郎便立刻把她拉到自己的背后。
「我很快就会结束了。」
虽然真九郎的嘴上这么说,但是麻里子却发现他的双腿竟在微微发抖,让她无法相当放心,不过在现在的状况中,她也不敢乱动,只好握着佛珠学奶奶一样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
男子似乎对真九郎的出现有些吃惊,然而他还是保持冷静。他先后退和真九郎拉开距离并且从腰间拔出短刀,然后举起这把三十公分长的短刀缓缓走近真九郎。一般来说,人的动作在面对利刃时会变得迟钝,但是真九郎却轻松地用手背拨开刀尖,接着往男子的胯下用力一踢,这脚似乎准确踢中要害,因此让男子的动作瞬间冻结,短刀也从手上掉落,不过,他还是用双手压着胯下,脚步蹒跚地前进几步,但是还没走到真九郎和麻里子的面前就往前扑倒,麻里子战战兢兢地靠近一看,只见男子口吐白沫而昏厥不起。
真九郎捡起地上的胶带把男子的手脚紧紧绑住后,对麻里子说道:
「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就结束了?」
「不,还有善后。」
真九郎把男子的身体扛在肩上,从他的外表看不出他拥有此种体力,他却轻而易举地将体型大于自己的男子扛到门口,接着又开始拨打手机,不久后,门口出现数名满脸横肉的壮汉,麻里子一时认为自己被真九郎欺骗,但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苦笑掩盖过去。
「吓到你真是抱歉,那个你的委托应该是保护人身安全吧?」
「是这样没错」
「所以必须处理掉这个男的,是我请这几位朋友过来帮忙善后的,我也已经向他们说明过大致上的情况,请你放心。」
真九郎用拇指在昏厥的男子脖子上用力一按,男子立刻恢复神智,原本以为他看见自己身处的状况会大吵大闹,不过他却出乎意料地听话。
「我不会放弃!」
男子瞪着麻里子,用充满恨意的语气说道:
「我不会放弃!总有一天,我绝对要得到你!」
男子又转头看向真九郎,并且嘴角浮出嘲笑。
「你想把我怎样?交给警察?还是痛打一顿?你怎么做都没用,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这个人很顽固,不管花几年都会找上你,然后一定会让你后悔!一定会!」
麻里子知道男子非常认真,并认为自己和真九郎迟早会大祸临头,不过真九郎似乎完全不在意。
「你叫多渕薰吧?」
男子没有回答,真九郎还是继续说道:
「现在只在一张照片,就能把一个人的身家背景全部挖出来喔。对了,你怕不怕热?」
「什么?」
「我觉得那边很热,大概会很辛苦吧!」
真九郎对等在门外的壮汉下达指示,壮汉们在多渕的嘴里装上塞口器,然后一起把他抬起来,对着一脸疑惑的多渕,真九郎亲切地告诉他:
「其实在某个国家有一件水坝工程,他们好像一直找不到工人,毕竟那里完全没有娱乐设备、工期至少十年、而且还有其他地区必须进行修补工程。只要去到那个地方,最少会有二十年没办法回来,难怪没有人应征。因为业者非常需要很有干劲的劳工,所以我就把你推荐给他们。你有本事当跟踪狂,应该拥有很不错的毅力吧?体力也很充足,就请你好好加油罗!反正也能存到钱,而且我认为当地的人应该会很感谢你喔!」
多渕不禁脸色发白,从抬着自己的那些壮汉来看,他知道真九郎不是开玩笑的。自己将会在劳动中渡过数十年不,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而且地下业者对这种工作找到的劳工往往都是压榨完后就扔掉,等于是宣判死刑。
多渕现在想要求饶,可惜嘴里咬着塞口器,所以无法让旁人知道内心的想法。
真九郎挥着手,仿佛带着「请多保重!」的意思目送被抬离现场的多渕。
直到门关起来,麻里子仍然站在原地发愣。
这样就结束了?
「请、请问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没错。」
真九郎向麻里子解释:他拜托的业者经常雇用无法继续待在日本的重大罪犯,一旦雇用后,到工作结束前绝对不会让他们逃走。
对麻里子而言,大快人心以及是否太过残忍的念头各占一半,真九郎似乎察觉到她心里的矛盾而继续详细说明经过熟识情报商的调查,多渕薰拥有两次前科,半年前才刚出狱,以前犯下的案件都是施暴和非法监禁,两名女性受害者的身心皆严重受创,至今仍然在住院中。简单地说,多渕薰是惯犯,就算交给警方也只要关个几年就能出狱,接下来很有可能进行报复行动或是另寻下手的目标,所以真九郎才决定干脆自行处理。
「万一他逃走的话,业者应该会发出通知,那时候我一定会再把他抓起来,然后把他丢到汪洋孤岛上。」
真九郎的这番话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麻里子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也对这位叫真九郎的少年刮目相看。
之前她向大家的朋友倾诉时,其中有位朋友曾经不经意地提到一件传闻据说有种愿意接下危险的委托而称为纠纷调解人的职业,于是麻里子立即行动,并于数天前和真九郎取得联系,不过由于收费便宜到只有当场让人感到心安的程度而已,所以她也很快忘记这件事,没想到这个不显眼的少年竟然能把她烦恼已久的麻烦如此完美解决。
「那么委托已经完成,在此向您收取报酬。」
「谢谢你。」
麻里子高兴得想拥抱真九郎,但是她忍住这个冲动,把钞票放进信封里交到他的手上,真九郎收下并且确认里面的金额后,从中抽出数张还给麻里子。
「因为我来的时间有点紧迫,所以这些还给你。」
「可是」
对麻里子来说,现在她的心中只有无限感谢,即使付出十倍的费用也毫无怨言,然而真九郎却已经迅速地把信封收进书包里。
「告辞了。」
「那、那个」
麻里子还想多聊几句,但是真九郎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身影就消失在大门的另一边,这就是纠纷调解人吗?
麻里子望着关上的大门并且浑身发软地坐在地上,窗外的天空染成一片艳红,此时她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房里终于取回平静以及久违的安宁,当她感觉到窗外吹进来的冷风时,刚才体认自己将死的绝望也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认为这个城市很可怕,不过自己还是想待在这个城市里。
因为她知道虽然这里有恐怖的邪恶欲望,但是也有能够相抗衡的力量。
麻里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佛珠,这也让她想听听已经很久不见的奶奶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联络,奶奶一定很担心吧!她现在有很多话想对奶奶诉说。
于是,麻里子把大门紧紧锁上,拿起话筒拨电话回家乡。
「还是那么贵。」
真九郎结束工作后,先到车站前的超商买好晚餐,接着就站在途中的电器店前看着八折特价的暖炉桌组,心中却犹豫不决,如果有暖炉桌应该就能度过紧接而来的寒冬,但是真九郎在脑中稍微整理数字,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他只好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盒牌子和以往无异的香烟,接着把香烟放入口袋,便用单手提着购物袋踏上归途。
在商店街吹拂的阵阵冷风让人有种冬天即将到来的感觉,精神饱满四处奔跑的一群小学生里也有人脖子上围着围巾;路上的主妇们行色匆匆,似乎正在担心天黑后会变得更冷。现在虽然才十一月,不过已经达到下雪也不足为奇的温度,绑在电线杆旁边等待主人的狗则是冷得全身缩成一团。
这是真九郎念高中后首次遇上的冬天,也就是说,他当纠纷调解人还不满一年,但是真九郎认为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成绩还算及格。
他得到一些感谢、许多憎恨以及少许的谢礼,才得以勉强维持现在的生活。
如果在八年前,恐怕连作梦也想像不到现
在自己的模样。
真九郎抬头仰望夕阳,一群悠闲鸣叫的乌鸦从空中飞过,这个景象与过去完全相同,媒体虽然经常警告世人地球环境受到严重的破坏,不过,说不定还没有严重到人类需要担心的程度。话说回来,会因为担心自己影响环境而忧心的生物,恐怕也只有人类而已。
真九郎一边行走一边思考这些事,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因此他转头走进一间便利店。这家店的店员非常懒散,就算把报纸翻过一遍也不会出来骂人,对没有订阅报纸的真九郎来说,实在是一家相当方便的商店。在填满整个报纸版面的报导中,悲惨的社会事件几乎占去大半读初中的儿子因为母亲比他早进厕所,就把亲生母亲刺死;上班族把电车里哭个不停的婴儿从母亲手中一把抢走,从窗户扔出车外摔死;也有警察因为小学生不听劝告,一怒之下拔枪击毙对方;甚至还有专挑五岁以下的幼儿为目标的连续强奸犯,以及持刀攻击补习回家学生的吸毒犯等等。
对于世间这些惨不忍睹的悲剧,真九郎以前曾经随口问过「你认为世上真的有神吗?」而青梅竹马的村上银子则回答:
「当然有,就是因为有神,所以犯罪才『只有这点程度』而已,也才能勉强形成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神的话,就不会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看来神可能已经分身乏术了。
所以那个时候,神才没有来拯救自己吧?
真九郎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郁闷,便把报纸放回书架走出便利商店。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紧闭双唇,他一言不发地通过商店街,缓缓行走在两旁种满行道树的路上。
真九郎居住的五月雨庄是一间距离车站徒步大约十分钟的古老公寓,此处有苍郁的树木围绕四周,仿佛时间的流动方式和外界不同似地,五月雨庄就如此静悄悄地座落在都会中,这间公寓是一栋钢筋水泥建造的二楼建筑,房间区隔成1号室到6号室,里面没有浴室,洗手间则是共用。
走过石造的大门进入颇为宽广的庭院后,左侧不远处有一株巨大的树木,这棵树拥有难以估计树龄的雄伟模样,并且让人有种它是附近植物的头目的气派感。
真九郎向上观看,树上有个认识的人,那是一位背靠树干并且坐在粗树枝上的女子。她全身从头到脚的衣服清一色都是黑色,宽沿的黑帽子、黑皮革手套、黑色衬衣、黑色长裙以及黑色高跟鞋,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只有挂在脖子上的拳头大骷髅头,再加上膝盖上躺着一只黑猫,整个模样看起来简直和魔女没有两样。
这名黑色魔女坐在老树上望着渐浓的夜色。
「你好,闇绘小姐。」
真九郎一出声,眺望远方的黑色双瞳便转向真九郎,那张感觉不到生气却拥有妖艳之美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当她认出真九郎后,嘴角立刻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嗨,年轻人,工作回来啦?」
「嗯。」
「认真的样子最美,你要好好加油喔。」
她的口吻就像演戏,但是由她的嘴中说出却没有一丝不协调感,或许她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已经很不协调了。第一次看见她时,真九郎对闇绘产生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间公寓的地缚灵,甚至有附近的学生偶尔看到她就会发出惨叫狼狈逃走的逸事,总之她的模样就是如此超脱世俗。
闇绘住在五月雨庄4号室,同时也是这间公寓最诡异的人物,职业与年龄一切不详,但是黄昏时分经常会坐在大树上。
真九郎一从口袋取出香烟,闇绘膝上的黑猫立刻轻巧地跳到地面,并且在真九郎的脚边来回磨蹭,这只闇绘饲养的猫名叫大卫,真九郎摸摸它的头并且把香烟盒交给它,大卫则是灵巧地衔住香烟盒再度回到主人的膝上。
「多谢啦,年轻人。」
闇绘拿出一根香烟并且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火,她似乎相当坚持不使用打火机而只用火柴,用完后的火柴被她轻轻一甩,就像魔术一样消失无踪,只见闇绘以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纤细手指夹着香烟,相当满足地吐出一口白烟,烟雾则是随风散布在空气中。
真九郎不太喜欢香烟,他也对别人在他面前抽烟的举动时常感到不快,只有闇绘以及另一个人算是例外,香烟已经是那两个人的个人风格,手上没烟反而会让他觉得不自然。
「对了,从以前我就很好奇,那个骷髅头是真的吗?」
「这个吗?」
闇绘有如让黄昏的夕阳照耀似地拿起垂在胸前的骷髅头。
「这是我深爱的男人的一部分。」
「男人?」
「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他想把全世界的真相公诸于世,所以成为自由记者在世界各地四处奔波,每次他回国都会把在各地看到的新鲜事告诉我,不过他的死法很单纯,他到某个发生内乱的国家采访时不小心踩到地雷,当场炸断一条腿,就被游击队开枪打死了。他的遗体在当地火化,然后根据他的遗言送回我手上,所以我就把他的一部分带在身边,当作对他的恁吊,只要这么做,我就有种他的灵魂好像正在陪着我的感觉。」
「原、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一直穿黑色衣服的原因也是一样吗?」
「对,这是我的丧服。」
「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事」
闇绘低头瞄向满怀歉意的真九郎,缓缓吐出一口烟。
「我的即兴创作还可以吧?」
「创作?」
「成人男子的头盖骨只有这点大小吗?用常识想想吧。」
这么说也对。不过奇怪的是,刚才闇绘侃侃而谈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想要怀疑的想法,似乎再怎么奇怪的事,只要出自闇绘的口中就有可能是真的。
「那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是以前我去国外旅行时在路边摊找到的东西,我一直杀价杀到老板都快哭了才买下来,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我很喜欢它才会戴在身上,这大概是拿小猴子的头盖骨加工的装饰品吧?」
「小猴子啊」
「还有,我一直穿黑色衣服只是单纯追求时尚而已。黑衣服之所以会流行,有种说法是认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寡妇穿着丧服卖春的打扮很有魅力的关系。伤心的女人会勾起男人怜爱的心情,黑色也会突显出女性的美感,再加上女性不管在任何时候都希望保持美丽,所以就渐渐变成流行了。」
「喔原来如此」
真九郎其实听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闇绘总是会把真相说得很夸张,所以也不需要太深入追究。
真九郎突然想起购物袋里有生鲜食品,所以决定赶快回到房里。
「我差不多该」
「年轻人,你会犯桃花劫。」
「桃花劫?」
真九郎如此回问,但是闇绘的眼神已经回到黄昏的天空上,不再看向真九郎。她经常会突然蹦出一句重要的话,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或许她只是偶尔心血来潮随口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不过却常常出乎意料地神准,所以不能等闲视之。
桃花劫啊
真九郎对犯桃花劫的事完全没有头绪,所以穷紧张也没用。
真九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在门口脱下鞋子,提着购物袋走向自己居住的5号室。
真九郎踩着吱嘎作响的地板走到二楼,打开毛玻璃上贴着5号室的门锁,进到房间内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放入冰箱后,脱掉学生制服换上便服,再把窗户全部打开让屋内的空气流通。他眯起双眼望向窗外的夕阳余晖,让全身暂时沐浴在冰冷的寒风中。
房间是六坪大的雅房,虽然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却只有最基本的家具,而且几乎全都是别人赠送或是捡回来的。真九郎不太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对现状也没有不满,因此目前想要的东西大概只有暖炉而已。
围绕在公寓外的树木似乎发挥过滤脏空气的功能,因此吹进房间的风完全闻不到汽车的废气。真九郎深深地把这股清新空气吸进胸膛再缓缓吐出,接着把餐桌兼书桌的矮桌子搬出来,然后在桌面摆上今天的酬劳、算盘以及纪录家计用的笔记本,经济方面虽然离富裕尚有距离,但是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真九郎的生活能够维持食衣住行或许已经算不错,听说贫富差距过大是造成社会风气败坏的原因之一,有人随随便便花费一亿元买车,也有人因为饥饿而杀人,世上绝对没有平等,所谓的平等是大家完全相同,不过别人和自己就是不同的个体,自己不可能变成其他人,别人同样不可能变成自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次收支又是赤字一边打着算盘,突然有人敲门,虽然五月雨庄的每个房间都只装设破破烂烂的门锁,在治安方面却有如铜墙铁壁,无论是小偷、强盗、推销员或劝人入教的传教士等等都绝对不会登门拜访,五月雨庄已经公认是和这些人物完全无缘的场所,会来这里的人不外乎是房客的朋友,不然就是真的有事找房客的人。
真九郎把铅笔夹在笔记本里,站起来走向门口。
「哪位?」
「是我。」
访客以无须报上姓名的口吻回应。
世上只有极少数能够使用这种语气以及这般傲慢态度的人。
真九郎赶紧打开门,然后立刻僵在原地。
虽然认识也有一段时间,可是每次见面都会让他在数秒间有些神魂颠倒。连一流模特儿都会汗颜的美貌以及世间少有的魔鬼身材搭配暗红色的套装,肩上披着风衣而且嘴边叼着香烟,仿佛就像在犯罪地区昂首阔步的黑手党年轻大姐头一般威风,不过她的脸上却挂着有如路边嬉戏孩子王的微笑,这就是她的特征。
这名女性名叫柔泽红香。真九郎一直希望趁年轻时尽可能磨练自己,或许将来某天也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真九郎自然地鞠了个躬。
「好久不见,红香小姐。」
「你看来满有精神的嘛。」
红香苦笑着挥了挥手,打算跳过罗唆的场面话。
正准备请她进房的真九郎这时才注意到,红香披在肩上的风衣底下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一名似乎还没上小学的幼小女孩。
一进到房里,站在红香背后的人立刻帮她脱下风衣,真九郎不禁对那个人慎重地折叠风衣的模样瞠目结舌。
「弥生小姐,原来你也来了?」
「对。」
简短回答的这位女性是红香的部下,名叫犬塚弥生。虽然长得既年轻又漂亮,但是有种只要稍微不加注意,她好像就会从记忆里消失般的奇妙感觉,待在印象强烈的红香身边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她如果没有出声或者红香没有主动找她,她的存在感就会薄弱得令人无法察觉,根据真九郎以前曾经询问的结论,弥生似乎出身于古代忍者的家系,由于她的个性不像会开玩笑,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她静静地站在红香背后,手中提着一只大旅行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个旅行箱是否和今天的来访有关,一边到厨房煮开水,因为弥生完全不碰别人提供的饮食,因此真九郎只准备三人份的茶水,并且把它们摆到矮桌上,然后恭敬地保持正座的姿势静待红香开口。
红香喝了一口茶,随即开门见山地说道:
「帮我保护这个孩子。」
开口的第一句话立刻切入主题。
真九郎重新望向坐在红香身边的少女,有种瞬间无法掌握现实感的感觉。
这名少女简直就像从图书里蹦出来的,而且还是有王子与公主登场的外国童话。虽然少女身上穿着极为高雅华丽的洋装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不论她的长发、纤细手脚、薄唇、收敛眼神以及雪白肌肤都充满气质,甚至可以说是完美过头,连真九郎这种对小女孩毫无举趣的人都不禁看得目不转睛。
少女和红香坐在一起的模样,就好比是公主被女盗贼绑架的景象。
真九郎稳住情绪,把视线转回红香身上。
「也就是说,这是工作的委托吗?」
「没错。」
红香的语调相当轻松,不过真九郎却是心跳加速。她不只是真九郎的普通朋友,更是他的恩人以及大前辈。
柔泽红香和真九郎一样都是从事纠纷调解人的工作,她的实力被誉为是业界的最高等级,足迹遍及全世界,事迹无法估计,她在真九郎此种刚出道的菜鸟眼中就像矗立天际的高峰,但是现在她竟然会委托工作,也难怪真九郎会紧张。
真九郎一边强作镇定,一边在心里想着:
事务繁忙的红香偶尔会把手边的工作转给其他同业者,对方当然必须是红香信任的人,所以她这次找上自己的确很值得高兴。
只不过,问题在于工作的内容。
话说回来,这名少女到底是什么人?
「她叫九凤院紫,今年七岁。」
红香似乎察觉到真九郎心中的疑问,所以提早做出介绍。
她把抽完的香烟在矮桌上的烟灰缸捻熄,又拿出一根衔在嘴上,后方的弥生随即以熟练的动作伸手用ZIPPO打火机把烟点燃。
真九郎看着这些动作并且开口询问:
「就是那个九凤院吗?」
「难道还有别的吗?」
真九郎心想这倒也是,然后又再度望向少女。
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家系叫作九凤院,是个资产据说占有全世界数个百分比资产的大财阀,九凤院正是所谓的名门中的名门。
而这名少女就是那个家系里的人吗?
即使被真九郎紧紧盯着看,九凤院紫也不曾抬起头。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低垂并且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您要我保护她吗?」
「没错。」
「是谁要对付她呢?」
「我不能说。」
「对付她的理由呢?」
「我不能说。」
「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因为我觉得你是适当的人选。」
「可是这是九凤院家的委托吧?红香小姐自己接下应该比较好」
「我不会带小孩。」
「怎么会」
「而且这里也很安全吧。」
「嗯,这倒是真的请等一下,难道要让她留在这个房间里?」
「有问题吗?」
「没有才奇怪」
红香毫不理会真九郎的疑惑,满脸轻松地吐出一口烟。
不肯说清楚详细情况就叫他保护这么小的女孩子,而且这名少女又是九凤院家的人,一般来说应该要不加思索就立刻拒绝这么可疑的委托,不过既然对方是红香,那又另当别论了。真九郎一向都对身为纠纷调解人的红香非常尊敬,红香也对他有恩,因此还是必须认真考虑清楚。
真伤脑筋
真九郎为了争取回答的时间,便拿着茶杯站起来走向厨房,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倒进茶杯一口喝干,他闭上眼睛感受温热的液体通过食道的感觉,逐渐活络的血液流进脑中,似乎也让思绪变得清晰不少。
仔细想想
这是第一次当贴身保镖,单纯考虑自己和保护对象,困难度就是两倍,更何况这种事经常都是处于被动的局面,抱着半调子的心态恐怕无法胜任。弥生带的那个旅行箱八成是九凤院紫的行李,难道红香已经认定真九郎会答应接受委托?她真的要让小孩子住在这里吗?
真九郎回到矮桌前坐下,不过还是没有做出结论,他又再度望向少女。
他的心中不禁一动。
因为九凤院紫首次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那幼小的双眸隐约被泪水润湿,纯洁无暇的光芒让真九郎舍不得移开视线。她才七岁,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还要安静许多,所以想要东西的时候就只能用眼睛表达,明明希望对方帮助,却难过得无法表达,因此只好默默地看着对方,相信对方会了解自己并体会自己的心情,而且一定会来帮助自己这是小孩子的幻想,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真九郎的家人的确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他们每次都会完成他的愿望,所以真九郎也未曾忘记那时的心中感受到的喜悦。
因此,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怎样?真九郎?」
「我接受。」
听到真九郎的回答,红香满意地露出微笑,九凤院紫则是惊讶地张大眼睛,一看见真九郎默默地对她点头示意,九凤院紫又害羞地垂下头。
以后会越来越忙罗
这份工作的辛苦程度在目前为止应该算是最为沉重的工作,不过,真九郎并不是为了渡过舒服日子才从事纠纷调解人这个职业。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相当踏实,这应该是自己做出正确选择的关系吧!
真九郎如此认为。
至少在此时是如此。
真九郎送红香和弥生离开,而让九凤院紫留在房里。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夜色渐浓,围绕在五月雨庄四周的树木似乎变得比白天更为巨大,真九郎甚至有种树木还在继续不断成长的错觉。
外面传来树枝被风吹动的窸窣声,真九郎陪着红香等人走到门口。
「说真的,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你不高兴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这个人对重要的大事都是用直觉决定,没有想过理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做,所以我觉得你就是接下这次委托的最佳人选。」
「这是什么意思呢?」
红香的话中似乎带有其它含意。
似乎与是否适合担任贴身保镖有点不同。
「我不能说。」
红香则是叼着香烟微微一笑。
这件工作的秘密真多,果然很可疑。
但是既然接下委托,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真九郎,我对你很期待喔!只有这件事我完全帮不上忙。」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从门侧边的黑暗处突然传来这句话。真九郎转头望去,首先只见到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然后从黑暗中缓缓渗出一个人影。红色光点是香烟的火,而人影则是衔着香烟的闇绘,她的一袭黑衣装扮仿佛和逐渐扩大的夜幕相互融合似地。
红香似乎早就察觉,所以对闇绘的出现完全不感
到惊讶。
「闇绘,你还是那么阴沉。」
「红香,你还是那么花俏。」
虽然真九郎没有详细询问,不过她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而且只要一碰面,就绝对会互相挖苦,她们两人给人的感觉虽然恰好相反,不过拥有美丽的容貌以及叼着烟的特征倒是非常相像。
「红香,你的小孩呢?」
「不知道,应该还活着吧。」
「真可怜。」
「什么可怜?」
「有你这种母亲真是可怜。」
「你想打架打吗?」
两人开始互瞪。平常真九郎只会站在一旁观战,不过今天有件事让他很在意。
「红香小姐,您有小孩吗?」
「有啊。」
虽然红香干脆地承认,不过对向来怀有憧憬的真九郎来说,其实是个相当震撼的事实。红香的外表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真九郎不知道她的私人生活过得如何,不过也无法想像她已经有小孩,认识那么久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坦白说,红香和母亲的感觉根本完全不合,这种人有办法抚养小孩吗?真九郎实在很想提出这个问题,不过真的问出来似乎有些不太识相,因此只好作罢。
「真九郎,后面就交给你罗,短期内我会再和你联络。」
真九郎点头表示了解,旁边的闇绘却冷冷地盯着红香,她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挟着香烟,并且把烟头指向红香。
「你自己选择残酷的生活方式是你的自由,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么,不过别把有前途的年轻人拖下水。」
「我这次是做好事,本人可是很少做这种事。」
红香的脸上浮出苦笑,用略带干涩的声音连同香烟的烟雾一起吐出。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约定」
真九郎虽然很在意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多加过问。只有孩童时代才能想到问题就问、从别人身上得到解答,现在只能靠自己找出答案,如果无法找到回答,就只能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折衷妥协,真九郎认为能够做到这点才是成为大人的标准。
真九郎目送红香和弥生离去后,原本想把九凤院紫的事告诉闇绘,不过一转眼就已经不见她的踪影,简直就像说完要说的事就和夜晚的黑暗同化似地,只留下残留的淡淡烟味证明她曾经在此地出现。
真九郎一边闻着这股烟味,一边心想等明天再说吧,然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从此之后,房里暂时会增加一名室友,而且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
该如何与像公主一般的小女孩相处呢?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取走她的性命,她一定会非常恐惧不安吧!只好像对待易碎品般,尽量对她温柔尽心呵护了。
真九郎回到房里,九凤院紫和刚才一样端正地坐在敌桌前,她似乎正在等待真九郎这个房间的主人回来。
真九郎尽其所能地用温柔的语气向她打招呼:
「以后请多指教喔。」
真九郎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啪的一声挥开。
「死老百姓,别随便碰我。」
这是九凤院紫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咦?
紫就在一脸错愕的真九郎眼前倏然站起身,走到装有行李的旅行箱前打开箱子,开始脱下穿在身上的洋装,就像对那身衣服深恶痛绝一样。
这种场合该怎么接话?刚才紫说的那句话会不会是幻觉?就在真九郎脑中一片混乱时,她已经换上另一套衣服,这身服装也像从图画书里蹦出来的,不过不是公主的童话,而是顽童的冒险故事。她的身上穿着小男生用的T恤和短裤,上面再套上一件运动夹克。紫轻轻甩动头发,让长发顺势恢复飘逸,然后望向真九郎的方向,刚才的惹人怜惜模样已经消失无踪,现在脸上则是浮现出狂妄傲慢的笑容。
紫双手插腰并且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昂首问道:
「喂,你叫什么名字?」
「嗯?」
「你听不懂人话吗?听懂就快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红真九郎。」
「我会记住的,我的房间在哪里?现在快带我过去!」
「就是这里。」
「什么?寝室呢?」
「也是这里。」
「餐厅呢?」
「这里。」
「客厅呢?」
「这里。」
「浴室呢?」
「没有浴室,不过附近有澡堂」
问完一大串问题后,紫就像表达心中的焦躁似地用脚跺地,回转一圈观看整个房间,然后望向真九郎的脸,接着又转头张望房间,最后再把视线停留在真九郎的脸上。
「哼,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喂!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吗?这种破破烂烂的房间怎么能住人!」
这句话千万不能让其他房客听到。
真九郎有如逃避现实般转移视线,他发现在紫脱下来的洋装旁边有瓶眼药水。
难道刚才的眼泪和洋装都是演戏?
为了让我接下这项工作?
那么
「喂!还装傻!死老百姓!」
真九郎一边听着紫大吼大叫的声音,一边心想:
桃花劫真的太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