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九郎很喜欢早晨的教室。
真九郎通过几乎不见人影的鞋柜和走廊,悠闲地进入一个宁静的空间,为了品尝充满新鲜空气的清新感,真九郎总是一大早先到学校,不过就算他和参加社团晨间活动的学生一起走进校门,却也不是第一个抵达教室的人,每当真九郎打开教室的门,一定会有一名女学生坐在位子上而不打开电灯。
今天早上也一样,她是第一个抵达星领学园的一年一班教室的学生,她坐在位子上却不开灯,寂静又阴暗的教室里只有她的手指敲打笔记型电脑的声音四处回荡。
真九郎打开电灯,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后,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早安。」
也不知道这名女学生是否听见,她仍然紧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指尖持续不断敲打键盘,她的眼镜上反射出萤幕的光芒,让人有种强调她对真九郎毫无兴趣的感觉。
看到她一如往常的冷漠态度,真九郎无奈地露出苦笑,走过来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她这时才终于停下手并且抬起头。
「干么?」
她那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睛以接近瞪视的方式看着真九郎,她并非正在生气,只是单纯的重度近视而已,不管对方是谁她都是用这种眼神。真九郎认识她已经超过十年以上,所以早就习以为常,如果是初次见面的人,或许会以为自己惹到她而有些不安吧!
她的名字叫村上银子,和真九郎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念同一班,也就是青梅竹马。
真九郎把装满甜面包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递给银子,这是上学途中在路上买的,里面的甜面包正是银子喜欢吃的东西,她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从里面取出一个自己爱吃的红豆面包并且顺手撕破包装袋。
「有话快说。」
「我想报告昨天的委托。」
真九郎向银子陈述昨天那件跟踪狂的结果,毕竟是从她手上接到的委托,于情于理都应该要知会一声,此时银子又把视线转回萤幕上,不过似乎还是继续聆听真九郎的谈话。笔记型电脑并不是学校的配备,而是银子的私人物品,虽然校规没有特别禁止,但是仍然超过能携带的私人物品的范围,以前不少老师都曾经加以告诫,可是银子完全充耳不闻,最后学校也只好默许,虽然双方私底下好像做过条件交换,但是真九郎不太了解详情。像她这样的人在班上自然会被视为怪人,找她聊天也完全没有反应,根本就是和别人格格不入的异类,当「她是个只要有空,就会独自埋头在电脑前面的阴沉女生」的风声传开后,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肯和她接触,于是她渐渐地被孤立。
大家都不想与怪人扯上关系,一扯上就绝对没好事的类似例子在世界上屡见不鲜。
不过在身为青梅竹马的真九郎眼中,他认为世上很少有像村上银子这么正经的人。
「你是笨蛋吗?」
等真九郎一说完,银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做事怎么都做一半,真是没用。」
银子看来对真九郎只收半价的举动颇为不满。
「该付的钱就要付,该拿的钱就要拿,这才叫专业吧!」
「可是」
「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
被银子如此怒喝,真九郎只好乖乖闭嘴。
她对自己从幼稚园起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这是真九郎的一大弱点。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被人知道就会感到丢脸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的关系吗?
真九郎的脑袋里一边如此想着,一边静静地聆听银子的说教。
「你把酬劳降价,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信心的证据。不管过程怎样,完成委托就应该收取该得的酬劳,像你这种随便自动降价的业都会让人无法信任。」
真九郎也认为她说得对,所以完全无法反驳,就算是平常的小争论,他也几乎从来没赢过,无论是知识或思绪的灵巧度,一直都是银子占上风。
银子盯着真九郎,拿起第二个红豆面包张口咬下,甜面包是银子最喜爱的食物,所以她每次都会大快朵颐一番,不过却是班上最瘦的人。她对自己很没看头的身材似乎有些悲观,所以最近食量又比以前稍微增加,可惜还是长不出肉,也许她天生就是这种吃不胖的体质。
「话说回来,你去做纠纷调解人根本就是错的。」
「又讲到这边」
真九郎对此颇有微词,不过被银子一瞪便立刻闭上嘴巴,在他决定进这一行时,银子就坚持反对到底,似乎到现在还对不听劝告的真九郎忿忿不平。
银子好像也骂够了,便再度把视线转回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上。她的嘴里咬着红豆面包,手指却像跳舞般在键盘上跃动,打键盘时手指明明如此灵巧,却对运动一窃不通,真九郎认为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
「银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呢?」
「委托的工作吗?」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有关九凤院的资料,不管真伪,能查的都查。」
既然红香不肯说出详情,就有必要自己进行调查了。
银子停下打键盘的动作,一脸讶异地看向真九郎。
「九凤院?」
银子似乎很难把大财阀九凤院和真九郎联想在一起。
真九郎简单地说明现在的情况,为了预防万一,他只提到自己有可能会接到保护九凤院的人的委托,虽然他信任银子,不过面对一个专业的情报商,还是保守点比较好。
村上银子既是女高中生也是情报商,而且还是第二代。她的祖父村上银次在战前战后的混乱期以及高度经济成长期时,就是在地下世界暗中活跃的一流情报商,而他的人脉则全部让孙女银子继承,至于她为什么不是第三代而是第二代,原因在于理应继承的银子父亲与拉面店的独生女儿结婚的关系。
「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听完说明的银子好像完全不相信。
「为什么?」
「这种事情应该是近卫队的工作吧?」
根据银子所说,虽然政府并不承认,但是九凤院财阀独自拥有一个称为近卫队的组织,专门负责九凤院一族的安全,近卫队甚至得以配备枪械,战斗能力仅次于自卫队。
「真的有那种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
居然能够拥有私人军队,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财团果然不同凡响。
真九郎一边感叹,同时也一边思索。
银子的情报从来没有出错过,因此近卫队大概真的存在,那么委托外人保护紫这位九凤院家族成员的确有些不对劲,这个举动太不自然了。
「这件工作是听谁讲的?」
「红香小姐。」
「哦就是她。」
银子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禁皱起眉头,并且露出满脸不悦的表情,她对红香没有好感,似乎因为情报商这个职业而得知许多关于红香的各种传闻。在业界一旦成名,难免招惹各方怨恨,恶评也会接踵而来,「好事少人知,坏事传千里」这点地下世界和演艺界也是大同小异。
银子从塑胶袋中取出纸盒装牛奶,喝了一口后说道:
「你和那种人来往不会有好结果。」
「真的吗?」
「运气好是在牢里监禁到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被射杀、被烧死、被宰来吃、被分尸或是在拷问时发疯」
「每个都很惨。」
「总之,不要理这份委托,一定要回绝。通常没有人会接下这种可疑的工作,不过你这个笨蛋就很难说了,记得先想清楚才行动,知道吗?」
看来不能讲已经接下这份委托了。
果然是一大失策
真九郎一边敷衍地向银子点点头,一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晚后来真是一团乱。
根据紫所说,因为红香说特地穿洋装比较容易交涉成功,点眼药水装哭也是红香的指示,据说是在真九郎走进厨房时趁机偷偷滴在眼睛里的,另外,听到真九郎答应后脸上浮现的惊讶表情,其实是怀着「这家伙真是单纯」的意思,而后来垂下头则是为了忍住笑意。
当紫嘟嚷抱怨穿那套洋装会让肩膀很酸的同时,真九郎在一旁抱头烦恼,苦恼自己完全跌入红香的陷阱,然而现在又不能反悔,真九郎只好先对满肚子不满的紫说明六坪大的雅房,紫才终于理解,不过
「老百姓真能吃苦,居然能住在这么窄的地方」
紫却露出一副受到文化冲击的模样,真九郎总算实际体会到,留这种小孩住下来根本是不智之举,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真九郎只好对室友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我叫红真九郎,以后请多指教罗,小紫。」
「别叫我小紫,好恶心。」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反应。
紫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并且摆起架子说道:
「我的名字是九凤院紫,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因为我是小孩就小看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九凤院的人,和一般死老百姓不同,明白吗?」
如果不点头
的话,对话就不能继续进行,真九郎只好点点头。
紫满足地看着真九郎的举动,又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才七岁,可是我已经把平假名和片假名全部背完了,汉字也学过一点嗯,我知道,你一定很怀疑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吧?没关系,我证明给你看。」
紫说完话就伸出手掌,真九郎则是看着她的手掌,最后紫不耐烦地把伸出的手上下晃动,真九郎才明白她要纸笔,真九郎便递给她便条纸和铅笔,紫就用出乎意料的流畅动作写下几个字。
「怎样?我没骗你吧!」
紫挺起胸膛露出洋洋得意的模样,纸上写着「九凤院紫」四个大字,虽然「九凤院」这几个字有些错误,但是真九郎假装没看见,仍然轻轻地拍手。
紫则是露出满意的神情,似乎是练习许久的成果。
真九郎心想:她果然是小孩子。
「嗯那个」
真九郎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她,不过这时紫说: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本来以为紫会要求尊称她「大小姐」,所以让真九郎感到有点出乎意料,然而紫却高傲地点了点头。
「不必那么感动,因为我是心胸宽大的人。」
「喔是」
「我对下级阶层的人都一视同仁,虽然你只是佣人,我也一样会善待你的。」
「谢谢」
「好了,真九郎,我累了,快准备吧!」
意思是要我准备床铺吗?
真九郎想到往后的日子,就不免有些心情沉重,不过还是照她的意思去做,由于房里没有客人用的棉被,真九郎只好从壁橱搬出自己的被褥并且在榻榻米上铺好,接着回头看往紫的方向,紫的样子立刻让他目瞪口呆。刚才听到旅行箱旁边传来衣物磨擦的声音,本来以为她在更换睡衣,没想到紫竟然全身赤裸。
「嗯?那是什么呆脸?」
紫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张大嘴巴无法说话的真九郎。真九郎只好深吸一口气,仔细询问紫原因之后,才知道这是她平常在家里的就寝习惯,她带来的旅行箱中只装有外出服和内衣裤,没有半件睡衣。
其实裸睡也不是特别怪异的行为,世上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即使如此,紫光明正大地脱个精光的举动还是很让人吃惊,简直就是不知羞耻为何物,态度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加堂而皇之。
幸好真九郎喜欢的是肉体和精神上都发育成熟的女性,对于连胸部都还没发育的紫只感觉到纯粹的健康美而已,其余的就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倒也不必担心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摆。
「睡地板啊?」
紫除了睡床以外,似乎从未在别的地方睡过,因此显然又接受一次文化冲击的洗礼,不过她只傲慢地丢下一句「好吧,算了」,然后掩着嘴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后,立刻钻进棉被里,接着她叫真九郎把灯关掉,没多久就开始发出细细的鼾声。
真九郎很佩服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在陌生的房间以及初次见面的人面前竟然不会怕生,这份胆识比起自己小时候根本有如天壤之别,真九郎一边想着以前只要妈妈或姊姊不在身边就无法入眠的往事,一边缓缓闭上双眼。紫似乎因为太过疲倦,直到隔天早上仍在梦乡中,于是真九郎以不吵醒她的动作悄悄走出房间,并且出发前往学校。
话说回来,她睡得还真熟
会累成那样,恐怕是在来五月雨庄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似乎真的有些内幕。
当真九郎思考这个问题时,银子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教。
「对不讲理的暴力就用更不讲理的暴力反击,这就是柔泽红香的做法。和她那种人来往,你绝对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你一定要和她尽量保持距离,因为你很笨,一定马上就会被她利用。」
「利用我这种菜鸟有什么好处」
「笨蛋也有笨蛋的用途。我会帮你找九凤院的资料,可是你真的要多注意一点,因为你真的是个笨蛋。」
「嗯,我会注意。」
「还有,你」
银子好像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在看见其他学生走进教室后,就闭口不再多谈而重新埋头在电脑里,虽然真九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不过银子认为最好别让班上同学看到两人太亲近的举动,以免增加彼此的麻烦。
于是真九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管怎么样,先过完今天再说。
回去之后,有不少问题必须向紫问个明白。
一想到自己得到方向,心情就舒坦不少。
也可以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真九郎打一个大呵欠,转换心情准备迎接早上的第一堂课。
真九郎回到家里后,只看见紫摆出不爽的臭脸。
「快解释清楚。」
紫一直睡到中午,睁开眼后却发现房里没有任何人影,偏偏她对附近的环境又不熟,副不得已只好啃着真九郎事先准备的面包,并且在公寓里东晃西晃。本来以为她是因为无聊而生气,但是她的怒气却朝向真九郎不在的原因。
「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
「因为我是学生,所以要去学校」
关于没办法随时陪在她身边这点,交付委托的红香也早就知情,不过只要有五月雨庄,这个对护卫是致命伤的问题就得以解决,只要待在这里就代表绝对安全,就算真九郎在外面遭到不测,紫只要留在这里,就能够保障性命安全。
真九郎打算如此说明,但是紫还是个小孩子,真九郎正在为如何简单说明而大伤脑筋时,紫却歪着头问:
「学校?就是同年龄的人一起学习学问的地方吗?」
「是那样没错」
真九郎对紫的反应感到有些纳闷,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紫今年七岁,应该念小学一年级,那上学怎么办?
「紫没有去过学校吗?」
「没有,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必要?」
「我听说学校除了让人学习学问以外,也是预先准备出社会的地方。」
「嗯,大概就是这样。」
「那对我就是不必要的东西。」
紫斩钉截铁地如此说着,却好像带着一丝遗憾地继续说道:
「虽然我对学校有点兴趣。」
既然是九凤院家的人,按理说应该都会安排到超一流的私立学校就读,不过这只是真九郎自己的猜测,难道现实比想象中还更复杂吗?
「好吧!没办法,我就大人大量原谅你吧!」
紫以一副大发慈悲的主人态度点了点头,身为佣人的真九郎也只好默默地听在耳里。
「真九郎,我想洗澡,带路吧!」
紫显然累积不少疲惫,而且昨天没洗澡就早早就寝,所以才提出此种要求。
虽然心中的疑问堆积如山,但是真九郎还是先把两人份的毛巾放进脸盆,带着紫走出公寓,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五月雨庄三分钟路程的澡堂,即使是这么短的距离,紫也满怀好奇地东张西望,然后望着冒出缕缕烟雾的澡堂烟囱发出感叹。
「哦,原来老百姓是在这里洗澡的啊!洗个澡还要特地跑这么远,真是辛苦。」
「不,也不是大家都会来这里。」
真九郎开口纠正时,才突然想到一件重大的问题。澡堂是男女分开,按理说他和紫应该要分别进入男女澡堂,但身为保镖又该怎么办?这个澡堂平常只有附近的居民才会使用,不过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可疑的人潜入,该怎么办呢?
这时,紫却不顾真九郎的烦恼跑向澡堂的入口。
她跑去的地方是男澡堂。
真九郎急忙追上去,钻进门帘后,刚好看见紫和柜台的老人正在交谈。
「小妹妹,你自己一个人吗?」
「不对,还有我的佣人。」
「佣人?」
柜台的老人一脸狐疑地看向随后跟来的真九郎,真九郎赶紧堆起敷衍的笑容搪塞过去,向柜台询问才知道十岁以下可以不分男女,这是用什么标准判断的呢?真九郎一边纳闷地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支付两人的费用,并且带紫走进更衣室。对紫来说,在众目睽睽的地方脱衣服应该是第一次,她却毫不在意地马上脱个精光,而且不等真九郎就独自走进浴池间,真九郎只好手忙脚乱地在腰部围上毛巾,赶紧从后面追上去把毛巾拿给紫,不过紫却以「不用」一口回绝,摆出一副不需要遮掩的态度,让人有种围着毛巾的真九郎才比较丢脸的错觉。以前真九郎曾经听银子说过,王族一类真正上流阶层的人,即使让身分卑微的下人看见裸体也毫无感觉,因为身分卑贱的下人和王族不同层次,所以他们不会有羞耻感,而紫的态度除了年幼不懂事以外,可能也含有这个原因。
一踏进浴池间,紫就睁大眼睛东看西瞧,她对一大群人泡在浴池里的景象似乎感到相当新鲜,如果放着她不管,搞不好她就会一直看下去,因此真九郎就牵着紫的手坐在水龙头前。
紫一坐下就突然冒出一句:
「麻烦你了。」
在九凤院家,让佣人擦拭身体也许是司空见惯的事,她虽然讨厌真九郎碰到自己,这种时候好像就另当别论。真九郎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让姊姊帮忙洗身体的经验,所以只好听从紫的命令。
「我可以帮你洗背,其它地方自己洗喔!」
「为什么?」
紫露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的眼神。
对方只是个小孩子,真九郎在心里一边说服自己忍耐,一边指向附近的其他客人,并且对她说明和紫同年的小孩也都是自己清洗身体。紫好像不太明白,不过还是叹了一口气并点点头。
「好吧!强迫你做办不到的事太不通人情了,我也不想勉强你,这次就算了。」
紫说完就把背朝向真九郎,命令他洗背。
真九郎不禁觉得这家伙真爱摆架子,可是还是把香皂涂在毛巾上开始擦洗她的背。当真九郎碰到紫的皮肤时,双手不禁停下动作,虽然因为年纪还小,不过她的雪白肌肤实在太过滑嫩,使得背上的水珠居然可以丝毫没有阻碍地滑落下来,女生梦寐以求的肌肤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看着满是细微伤痕的自己,真九郎不禁露出苦笑。
这就是生长环境的差别吧?
洗完背之后,真九郎把毛巾递给紫,紫似乎未曾自己洗过澡,只好学着真九郎的动作开始清洗身体,身体的部分倒还好,不过却在洗头发时陷入一番苦战。
「这、这是什么东西!眼睛好痛喔!」
真九郎认为洗发精渗进眼睛里当然会痛,不过九凤院家的沐浴用品看来是专门替小孩子设计的特制品,这种一百二十日圆的便宜货当然比不上。
真九郎用清水帮她把脸冲干净,好不容易才安抚她的情绪后,他不禁心想:
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吗?
一想到这里,真九郎的心情不免有些郁闷。
紫似乎无法忍耐水的热度,才三十秒就从浴池里爬出来,然后不等真九郎就擅自走向更衣室,真九郎本来还想多泡一下,不得已只好追上去。
就连最喜欢的泡澡也只剩下折腾和疲劳。回想以前的自己,可能也像这样给双亲和姊姊惹过不少麻烦吧!真九郎追到更衣室,只见穿着内衣裤的紫手上拿着某样东西,那是附近商店贩卖的瓶装咖啡牛奶。真九郎问她是从哪里拿来的,紫回答「那个人给我的」,然后指向前方坐在按摩椅上笑嘻嘻地看着紫的老伯,原来是附近商店街的小酒馆老板,每当五月雨庄举办宴会时常会光顾那间店,所以多少还算熟识。真九郎轻轻地行了个礼。对方也举起手回应,这位老伯担任附近的儿童棒球队教练,是个众所周知很疼小孩的老好人,大概是他请紫喝的吧?
「有好好地跟老伯说谢谢吧?」
「说谢谢?为什么?」
紫用两手捧着牛奶瓶猛喝,并且用一脸狐疑的表情望向真九郎。
「我只是收下别人给我的东西而已。」
真九郎握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紫的脑袋。
「!」
紫用双手按着头蹲在地上,真九郎立刻把掉落的牛奶瓶顺手接住,紫经过大约十秒钟才抬起头,并且露出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的表情,眼中还泛着少许泪光。
「你你居然敢打我!而且还是用拳头!还是用拳头~~!」
真九郎又敲了一下。
「你又打我!」
真九郎对按头泪眼汪汪表示抗议的紫说:
「有人对自己好就应该要向他说谢谢,这是理所当然的规矩,小孩子也要遵守。」
真九郎一出口才发现。
自己以前好像也常被这么教训
没想到,现在居然会轮到自己如此训诫别人。
看紫沉默不语的样子,真九郎有点担心自己是否做得太过火了,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紫出乎意料地立刻恢复平静,闭上眼沉思真九郎刚才所说的话,然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错的人是我。」
真九郎被她老实承认错误的态度吓了一跳,接着紫张开眼睛又说:
「抱歉,原谅我。」
「啊、没」
真九郎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紫已经走向小酒馆老板向他道谢,小酒馆老板的笑容更加浓厚,用大手摸了摸紫的头,回来的紫则是在一脸迷惑的真九郎面前把衣服穿上。
「好了,回去吧!」
紫一说完,不等真九郎回应就走向出口。
真九郎也慌张地把衣服穿好,拿起脸盆赶紧追上紫。
同时心想:我怎么老是追在她后面跑呢?
回到屋里的真九郎马上准备做晚饭,他叫紫先去看电视,她却站在电视前面歪着头,似乎不晓得怎么打开电源,真九郎按下电视机下方的开关时,紫才发出「噢~~!」的声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有遥控器的电视,真是创新。」
真九郎虽然认为这是讽刺,不过可能因为她习惯九凤院的最新型大画面电视,现在这台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老式电视机反而让她觉得很新鲜吧?真九郎教她如何握着转台扭切换频道后,紫有些兴奋地卡嚓卡嚓转着频道,最后停在动画的频道。
真九郎则是打开冰箱拿出材料开始做饭。五月雨庄虽然老旧,设备还是一应俱全,瓦斯的火力也十分充足。他先把油倒入锅子过热,再把冷饭倒进去均匀打散,然后把鸡蛋、切好的青葱以及切成小块的猪肉丢进锅子,而且用单手翻锅,就在真九郎正要把做好的炒饭装到盘子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因为紫杵在电视前动也不动,所以真九郎只好把火关小自己应门。
「哪位?」
「晚安~~!」
住在隔壁6号室的大学生一脸悠哉地出现在门外,她的名字叫武滕环,不过真九郎从来没看过她去上课的样子,是不是大学生也很难讲。仔细观察,她算是相当漂亮的美女,但是随便拿橡皮筋绑住睡到微翘的头发、身穿运动服以及脚上穿着木屐的邋遢模样把她的姿色全部都破坏殆尽,再加上她又爱喝酒,酒口也差,偶尔还会醉倒在走廊上呼呼大睡,就算被当成流浪汉也很正常。
如果在五月雨庄里最诡异的房客是闇绘,那么最吵闹的人就是环。
「环姊,有什么事吗?」
「酱油借我。」
这种事情常常发生,所以真九郎二话不说就把酱油瓶拿给她。
「啊~~我还要错盐巴。」
把盐拿给她。
「味噌也顺便。」
把味噌拿给她。
「米也来一点。」
把米拿给她。
「还有电锅。」
「全部都借喔!」
「哪有全部?我自己有准备好料的讲到好料,你一定想歪了吧?哎呀~~你好色喔!」
环说完「男生一个人住,一定会累积不少压力吧!」后还嘻嘻地笑了起来,光是酒品差就让真九郎感到相当困扰,而且她还喜欢开黄腔。
记得刚搬进五月雨庄的第一天
「来,这个送你当见面礼!」
环就拿一大堆成人录影带当作礼物,让真九郎差点昏倒。
当真九郎还在思考怎么把她赶走时,环忽然发现正在看电视的紫。
「哇!这个小女生是谁?好可爱喔!」
真九郎还来不及解释,环已经跑进房间蹲在紫的面前。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九凤院紫。」
「哎呀~~声音也好可爱!」
环摸了摸紫的头,又摸遍她的脸和身体,不过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抵抗,只露出像小猫被人逗弄过头而有些困扰的表情任环摆布,真九郎看着两人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解,为什么紫肯让小酒馆老板和环碰到,却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反抗动作呢?
「我是住在6号室的武藤环,是真九郎的炮友喔!」
「炮友?」
「别乱教!」
环无视于真九郎的抗议,陶醉地摸着紫柔嫩的脸颊。
「嗯~~摸起来好舒服对了,真九郎,这个小妹妹是谁?你的妹妹吗?」
「你刚才不是问过她的名字了吗?」
「对喔是你的『这个』吗?」
环伸出左手小指,并且露出不怀好意的下流笑容。
「连这么小的女生都有兴趣的话,下次过来我的道场看看吧!我那边有不少小正妹喔!特别是小圆圆和小光光将来很有前途,趁现在下手的话」
「快给我回去!」
「不要啦~~」
环死命抵抗不肯离开,真九郎只好把炒饭装在盘子上交给她。这个人虽然又吵又麻烦,但是真九郎并不讨厌她,反而还相当尊敬。
环笑嘻嘻地接下炒饭。
「谢罗!这个小妹妹要暂时住在这里吗?」
「这是工作。」
环只说出「原来如此」就不再多问,这是五月雨庄不成文的规定。
「别看我这样,我的人生经验很丰富,所以你如果有性方面的烦恼、还是性方面的烦恼或是性方面的烦恼,都欢迎找我谈谈喔!」
「绝对不需要。」
「你有保险套吗?」
「我说真的,拜托你快回去吧!」
真九郎指向门口下达逐客令,环只好意犹未尽地走出房门。
真九郎轻叹一口气,并且在盘子盛上自己的紫的炒饭,才终于得以用餐。紫的肚子似乎也很饿,所以手中的汤匙从头到尾都没停过,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吃个精光。
「材料虽然很寒酸,不过味道还不错。」
紫如此评论,真九郎也正好吃完晚餐。
接着,真九郎到准备就寝的时候才起起棉被的问题。
真九郎不常熬夜,所以也不排斥配合紫的作息早早熄灯休息,但是棉被只有一套,昨天他把棉被让给紫,自己随便窝在地板上直到天亮,总不能每天都这样吧!刚刚应该顺便向环借棉被的,可是一想到她的房间堆满录影带和漫画的惨状,天晓得会拿出哪种棉被。
紫已经刷好牙,钻进棉被里看着真九郎。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
「喔。」
紫没有多问,只说句「快把灯关掉」就闭上眼睛了。
她第一天虽然对这个地方嫌东嫌西,不过一旦了解现况就完全接受,紫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身为九凤院家的人,应该不会在意普通的芝麻小事吧?
真九郎把明天上课使用的课本放进书包,接着关掉灯躺在榻榻米上。最近的天气虽然还没有冷到无法忍受,但还是希望能有个暖炉,等有空的时候再去垃圾场找找看,棉被就明天马上买齐吧,买便宜一点的就好。
一边看着微弱的星光隐约透进黑暗的房间,真九郎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时,突然注意到紫动来动去的,好像正在用手按摩自己的头。
虽然真九郎只是用最小的力道轻轻一敲,毕竟对方是七岁的小女孩,因此真九郎不禁有点担心,正想要出声安慰时,却听见紫小声地说:
「真九郎一点都不可怕。」
「嗯?」
「虽然会痛,可是不可怕,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明明会痛但是不可怕的事。痛和可怕不是一起出现的吗?」
紫疑惑地按摩被真九郎敲的地方。
「还在痛吗?刚才我」
「不准道歉。」
真九郎正想说对不起,却被紫打断。
「你的话没有错,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会那么做,所以不准道歉,随便道歉就会让你想表达的事情变得没有立场。」
「也对。」
「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就再告诉我吧!我想多学一点。」
真九郎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对她的上进心和理解力深感惊讶。
这就是出生在名门九凤院家的人吗?
自己在她这种年纪时,明明就只会每天玩耍而已。
不过,拥有强烈求知欲望的她却没有到学校念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和九凤院家中的内幕有关?
「真九郎,有件事希望你现在先教我。」
「请说。」
「炮友是什么?」
「小孩子不必知道。」
「是吗?保险套又是什么?」
「快点睡觉!」
又是那个恶梦。
死了,大家都死了,死掉好多人,感觉不到本来握着的姊姊的手,听不见妈妈的声音,也看不到爸爸,视线全都被埋在黑暗中,连自己是否睁开眼睛都无法确认。头好痛,脸上湿湿滑滑的,身体也湿湿滑滑的,是被什么东西弄湿的呢?好重,有看不到的东西压在身体上,连呼吸都好费力,一不小心就会喘不过气,就算想要喊出声音,喉咙也痛得无法出声,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快来救我!快点来救我!快救我求求你
但是没有人听到这个哀求。
真九郎睁开眼,见到早晨射进窗户的阳光才放下心,他用手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并且深呼吸几次。
没问题,我还活着。
呼吸很正常,手脚还能活动,眼睛也看得到东西。
他轻握几次拳头,一边做着简单的伸展运动,一边向旁边望去,只见有个窝在棉被里的小小身影,紫像婴儿一样缩成一团,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天使。看着那张不知世间污秽、清纯无瑕的睡脸,真九郎伸手轻轻捏了一下紫小小的鼻尖,然后对她抓痒的样子露出一抹微笑,刚才占据心中的阴霾也一扫而空,自己和这么幼小的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实在很不可思议。
有人想对这个孩子不利,只要是九凤院家的人,被当成目标的理由恐怕不少。对于以营利为目的的人蛇组织而言,没有比她还有价值的猎物,不过为什么红香会把这份护卫的工作交给真九郎呢?虽然五月雨庄的安全程度非比寻常,即使如此,让真九郎担任护卫的理由仍然不详,加上从银子身上得知关于近卫队的消息,因此真九郎对这次的委托总是无法释怀。
「算了,再说吧!」
真九郎打开窗户让冷风吹在身上,脑筋也更加清醒。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像当时都已经如此绝望,现在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真九郎从学校回来之后,为了今晚的事情而决定前去购物,因为环想要替紫办一场欢迎派对,所以他才出门采购。真九郎答应紫想要同行的要求,毕竟紫除了澡堂以外,就几乎等于被关在五月雨庄里,也需要出来散步一下,于是真九郎便带着紫来到街上,一面警戒四周一面前进,但是紫完全不管真九郎的担心,只是一股脑地往前直走。在大街上行走对她似乎是相当新鲜的事,九凤院家的人平常都是以车代步,所以不太有徒步行走的机会吧?
紫随着自己的好奇心四处乱跑,就像想验证自己所拥有的知识似地,一路上见到东西就找真九郎问个明白。没有上过学的紫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的呢?难道九凤院家拥有独自的教育系统吗?真九郎一边匆匆追在紫的后面,一边带着她前往商店街。
一走上超级市场的二楼,真九郎立刻发现并且买下便宜的棉被。
「原来老百姓买东西都要用手拿钞票和硬币付帐这样手就会弄脏吧?用信用卡还比较方便。」
紫看着在收银机前付钱的真九郎并说出感想。她对肉和青菜之类的食物完全没有兴趣,虽然在糖果区停下脚步,但是看到和自己同年代的小朋友正在开心地选糖果的举动,她只丢下一句「哼,长不大的小鬼」就快步离开。当然,她也没有帮忙提任何东西,全部都让真九郎一个人搬。
真九郎对紫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并不生气,因为观察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没想到自己缺乏的特质竟然会在这么小的小女孩身上发现,这让真九郎觉得既奇妙又有趣。
走出超级市场的真九郎发现身旁的紫她像正在盯着某样东西,循着她的视线一瞧,原来是一家蛋糕店。那家店曾经被杂志报导过,在商店街中也算是人潮聚集的地方,连真九郎拜访师傅时都曾经在那里买过几次蛋糕当作礼物,除了卖蛋糕以外,还有自制的冰淇淋,滋味似乎相当受到欢迎。现在刚好有几个小学生正在购买冰淇淋,并且站在店门前大快朵颐,紫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们舔冰淇淋的模样,不过一发觉到真九郎的视线便慌张地辩解:
「我、我不想吃喔!那个根本是骗小孩子的东西!我只是看看而已,你不要误会喔!」
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冬天吃冰也有另一番乐趣,因此真九郎到店里买了两个冰淇淋,并把其中一个递给紫,她的眼睛一亮想伸手拿,不过自尊心似乎不允许她立即拿起冰淇淋,于是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我对那种便宜东西没兴趣不过拒绝别人的好意很失礼,伤到你的诚意也不好,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说完一大串藉口之后,紫才伸手接下冰淇淋。她吃甜食的样子和一般的小孩没有两样,紫用小小的舌头舔着冰淇淋,严肃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在旁边的真九郎也开始享用冰淇淋,不过他仍未松懈对周围的警戒,毕竟敌人不知道会从何时何地突然出现,基本上真九郎目前对敌人的真实身分仍然毫无概念。
于是他趁这个机会询问紫:
「对了,到底是哪些人想找你麻烦?红香小姐有没有跟你说过?」
「真九郎,那是什么?」
竟然不理我。
真九郎只好无奈地看往紫指的方向,原来是一间大型药局,很多客人在陈列的各种营养食品前面大排长龙,真九郎其实不太懂,不过看电视好像是最近很流行的东西,也就是健康食品的风潮,不论是谁都很努力地想维持自己的健康,深怕身体出毛病。
真九郎如此简单说明后,紫不禁讶异地歪着头。
「为什么要靠药呢?只要正常饮食、正常运动、正常睡觉,身体就会自然地变得很健康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这都只是理想,实际上很少人能正常饮食、正常运动或者正常睡觉的。」
「为什么?」
「因为」
究竟是为什么呢?
真九
郎把吃完的冰淇淋纸袋卷成一团,一边放在掌中不经意地玩弄,一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紫说得很有道理,人们之所以想利用药品保持健康,都是因为平常生活中缺乏营养以及悠闲,电视上三不五时就有介绍养生方法和消除疲劳方法的特别节目,因为不健康、因为太疲倦,所以大家都想知道如何解决;这个社会里的人都不健康,大家都很疲倦,因此不只造成犯罪率攀升,似乎也是产生社会扭曲现象的原因。
真九郎对无法回答紫的单纯问题而感叹自己的无知,同时把纸袋扔进垃圾筒里,不过紫好像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不因为没有得到答案而露出不满的神情。
「嗯,这就是外面的世界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吧。」
「外面的世界?」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
紫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忽然拉回正题。
「我不能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
「柔泽红香叫我不能讲。」
「这」
「我不知道理由,不过她说沉默是金。」
越来越搞不懂了。
难道这也是红香的直觉吗?
该不会是打算测试我吧?
红香的确有可能是为了测试真九郎的实力能做到什么程度,假设真是如此,叫他担任紫的护卫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紫一直抬头望着真九郎沉思的表情,她一边把剩下的冰淇淋送入口中,一边喃喃自语:
「你觉得这样好吗?」
「什么?」
「没事。」
紫说完这句话后,就把卷成一团的纸袋丢进垃圾筒。
「回去吧!真九郎,天气也开始变冷了。」
「嗯。」
真九郎虽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仍然无法释怀,这时紫又再度抬起头看着他。
「我忘了一件事。谢谢你,真九郎,冰淇淋很好吃。」
「那就好。」
虽然这孩子平常说话很自大傲慢,但也是个直爽的孩子。
她拥有自然地引出对方善意的特质。
这是九凤院的血脉造成的吗?还是她个人的特质呢?
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真九郎在冬季的天空下一边与紫并肩而行,一边思考这件事。
到了晚上,环带着五打啤酒以及一打果汁来到真九郎的房间,另外还搬来一台从大学社团里拿来的中古电暖器送给真九郎。
「可以吗?」
「没关系啦~~」
「可是上面贴着『严禁携出』的标签耶!」
「没关系啦~~」
真的假的?虽然很怀疑,但是真九郎还是满心感谢地收下电暖器,自己还可以忍受这么冷的天气,不过不能让年幼的紫如此委屈。
随后闇绘也露出参加,她用严谨的口吻向初次见面的紫打声招呼:
「我是闇绘,请多指教,少女。」
「嗯,你好。」
闇绘顺便介绍脚边的黑猫大卫,大卫看着紫发出「喵~~」的叫声,紫也回应「喵~~」然后又望向闇绘仔细端详。
紫似乎被她那一身黑的服装以及骷髅头项链吓了一跳。
「你是魔女吗?」
或许因为紫的年纪还小,所以心里想到的事就会当场说出来。
闇绘倒也不以为意,于是回答:
「不,我是坏女人。」
「坏女人?」
「玩弄男人而且命令他们做牛做马让我过优雅的日子,也就是最高阶层的女性。」
「好厉害喔!」看着紫如此深感佩服的模样,真九郎只能露出阵阵苦笑。
虽然真九郎进高中就读时就搬入五月雨庄居住,不过却没有和全部的房客打过照面,有交流的只有4号室的闇绘、6号室的环和住1号室但是很少在房间的钢森而已,至于其它房间是否有人居住他并不清楚,甚至连管理员也只有在搬来的当天打过招呼,后来就没有碰过面了。
在五月雨庄,和邻居不相往来相当正常,像真九郎和闇绘与环有交流的人反而算是另类。在五月雨庄里,在自己的房里做什么都可以,其他房客不会干涉,就算真九郎知道其它房间发生明显的犯罪行为,也不会想去报警,因为当初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誓必须遵守这个规定了。
环和闇绘虽然知道真九郎做的是纠纷调解人的工作,不过并不清楚详细的内容;真九郎也只知道环是大学生以及在镇上的空手道道场当教练而已,至于闇绘同是连平常的举动都一切不详。
明明几乎每天碰面却只有淡如水的交情,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喜欢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他认为就算彼此间不太熟知底蕴、却能普通交流的情形很不错,毕竟大家都有许多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个人私事。
真九郎在四人围着的矮桌上摆放锅子与瓦斯炉,锅中正在烹煮火锅豆腐,环和闇绘不会煮菜,所以一定是真九郎负责掌炉。紫似乎是第一次吃火锅,所以静静地看着煮得啵啵响的火锅,真九郎把豆腐和白菜放进碗里递给她,紫一边呼呼地吹凉一边享用,然后轻轻地露出微笑,看来她满喜欢火锅的。这时环已经喝光十罐啤酒,闇绘也小口地啜饮。由于在狭窄的房间里挤进四个人,因此累积不少热气,再加上闇绘抽的香烟充斥在空气中,所以真九郎便把窗户打开,一片枯叶乘着清新的冷空气吹进房间,刚好落在紫的头上,但是她仍然不介意地继续吃着火锅,这个样子让真九郎发出苦笑,于是随手用指尖拿起枯叶并且丢到窗外。
「对了,真九郎,你和夕乃妹妹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差不多已经喝醉的环抱住真九郎的脖子硬拉到自己身边,她的红脸、喷出来的酒臭味以及猬亵的笑容,简直就和路边醉醺醺的糟老头没有两样。
由于这种情形司空见惯,所以真九郎只是喝着乌龙茶淡然应对。
「我和她没什么。」
「所以是银子妹妹罗?你终于和青梅竹马合体啦!你这个小色狼!」
「不要乱摸啦!」
「小气鬼!也给姊姊滋润一下嘛!真是的,你可以叫我小环喔!」
「拜托把胸部的钮扣扣起来啦!胸罩都露出来罗。」
「明明心里爽得要死。」
「我没兴趣。」
「啊~~你居然看不起七十七公分的胸围!四舍五入就是八十耶!」
环以「快点陪我啦~~」的态度用拳头抵住真九郎的头钻来钻去,真九郎一边伸手在火锅里添加豆腐,一边调节火力,他往紫的方向一看,她正在用筷子挟起切成小块的豆腐喂大卫吃,但是大卫因为豆腐太烫迟迟不肯享用,紫稍微想想之后,便把豆腐吹冷再拿给大卫,这时大卫才终于肯吃豆腐,紫也开心地绽放笑容。
「猫真是可爱的生物呢!」
紫用手抚摸大卫,大卫也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看着这副景象的真九郎心里感觉还不错,他无法说明不错的原因,但是一看见紫露出小孩子应有的笑容,就觉得人生的许多不如意在此时此刻都能释怀,只是一个笑容就拥有此种力量,人类实在是很单纯的生物,而这个单纯倒也不错。
「我跟你讲喔,我在大学遇到一个不错的男生,可是他说不想和可以空手打碎石头的女人交往,还说我穿木屐跑完全程马拉松也很奇怪耶!你觉得咧?」
「我没有意见。」
数天后的午休时间,真九郎在福利社挤不赢别人,最后只买到乌龙茶,他想找银子一起到学校餐厅吃饭,但是回到教室却找不到她的人影。
真九郎向隔壁的女同学询问,才知道银子似乎抱着笔记型电脑不见踪影,对方还好意劝阻真九郎别和银子太亲近,他则是用敷衍的笑容稍做回应,说声谢谢就立刻离开教室。上学期还有女同学试着想和银子示好,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孤立,问题应该是出在不想配合大家的银子身上,不过她对现况并没有感到任何压力,也不打算改变现状。
真九郎一边在走廊上行走,一边想着协调和妥协是否不相同的问题,当他走下楼梯打算寻找银子的踪影时,在楼梯间遇见一个认识的人。
「啊,真九郎。」
「夕乃姊姊。」
话一出口,真九郎立刻感觉到从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们并不是盯着自己,而是眼前的少女,大部分经过楼梯的人无论男女都停下脚步,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男生的眼神带有憧憬;而女生则是多出一份嫉妒。
「能在这里碰面真是巧,我们真有缘。」
身为星领学园二年级学生的崩月夕乃,温柔婉约地笑着如此回应。
如果翻开字典查「古典美人」的意思,上面大概会写着「崩月夕乃」这是男生们对她的评价。夕乃既秀丽又有气质,脸上总是不缺温和的笑容,而且又平易近人,外貌和性格皆完美搭配,因此也成为男生梦寐以求的爱慕对象,甚至还有他校学生为了拍她的照片而千里迢迢跑来星领学园。
真九郎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如果要他选择最在意的异性,非夕乃莫属
;但是如果要选出最恐怖的异性,答案也是夕乃。
她是真九郎师傅的孙女,对真九郎而言就像姊姊一样。
夕乃从以前就很习惯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所以对于应对方式也很熟练,她朝向注视她的人们以绝佳的角度点头回应,同时回以无言的微笑,光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那些望着她的人们不知为何就相当满足,仿佛得到她的回应而心满意足。
真九郎在学校里不论成绩、运动或长相都在平均值以下,因此根本没人会注意,而真九郎不会对此介意的原因或许也要归功于夕乃的清新气质,也因为她是师傅的孙女,真九郎和她碰面的机会很多,为了不让别人误会,所以他就对别人说明两人是「远房亲戚」,纵使亲戚是假的,真九郎也的确有与夕乃同住八年的交情。
「真九郎,你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
「嗯,还好。」
夕乃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真九郎,不用加以确认也知道里面是便当盒。
「今天小鹤去参加幼稚园的远足,我不小心多做一点菜,所以分一些给你尝尝。」
「谢谢你,夕乃姊姊。」
「不客气。」
夕乃微微一笑,接着忽然眨了眨眼。
然后紧紧盯着真九郎。
「真九郎。」
「是。」
「你还好吗?」
「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感觉真敏锐。
当紫的保镖而烦恼的事似乎已经被她看穿了。
「遇到夕乃姊姊,我就有精神了。」
真九郎随口敷衍真正的原因,夕乃则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当她发现真九郎不想说的样子之后,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对我也不能说吗?」
「因、因为那是工作」
「男生每次都会拿工作当藉口,这是看轻女人的行为。」
「没、没那么严重吧」
「我好伤心。我都对真九郎如此敞开心怀,你却一直瞒着我,只会把内心紧紧地锁住,好像在说『我才不想告诉你』的感觉,真的好伤心。今晚干脆煮凉面放进碎冰块,把我冰冷受伤的心痛也分享给家里的每个人,之后再拿冰过头的硬梆梆冰淇淋分给家里的人」
面对这样的夕乃,真九郎只好投降。
「对不起,其实因为有人拜托我当贴身保镖,所以才会很累。」
「贴身保镖?保护谁呢?是女生吗?」
「是男的,而且还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大叔。」
「哇好像很可怜。」
真九郎则是敷衍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如果被夕乃知道是红香的委托,她一定会火冒三丈,所以只好先把详细的内容蒙骗过去,夕乃能接受纠纷调解人这份工作,但是与柔泽红香有关的就完全不行。「那是不良大人的示范,千万不可以变成那样唷!」类似的话不晓得听过多少次,连现在真九郎还和红香保持联络这点就已经让她很不高兴了。
「真九郎,努力工作虽然很好,不过身体也要注意喔!」
「我会稍微」
「回答呢?」
「是。」
夕乃露出满意的微笑,伸手把真九郎凌乱的制服拉直,然后在他的胸口轻拍两下,并且满足地点点头。
「那么,下次见。」
夕乃微微点头后,就缓慢走上楼梯离去,她踩着轻盈又不紊乱的脚步,乌黑的发丝因窗外吹进来的风而摇曳飘动,路过的学生们无一不伫足回望,当中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
如果当初没有进入夕乃家成为门徒,真九郎或许只是站在远方观望的男学生之一,所以现在这个状况应该算是非常幸福。
真九郎看着夕乃拿来的便当盒微微一笑,接着走下了楼梯。
银子在校舍二楼角落的新闻社社办里,门口虽然挂着『新闻社』的牌子,不过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社员只有银子一人,当然社长也是她,整间社办都被她一个人独占。新闻社不买卖个人情报对情报商而言是基本中的基本,倘若她有心的话,随随便便就能挖出一大堆学生的秘密,甚至连老师也不例外,所以她半强迫地指定某位教师当指导老师,同时也领取不少社团活动费用。
银子在仅仅一人的社办、而且又是暖气全开的环境里敲打着电脑键盘,她只对开门进来的真九郎瞄了一眼,然后立刻把视线移回萤幕上。
「请你至少敲个门。」
「搞得好像是自己的房间喔。」
「你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房间吗?」
真九郎不想惹她生气,于是轻轻敲了一下门。
「请进。」
真九郎得到允许后把门关上,随手拉来一张椅子,移到可以看见银子背部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校舍的内侧,并排而立的树木满是红叶,让人深感季节已然变迁,这里几乎听不见校园的吵杂声,就好像时间静止般寂静。过去新闻社所使用的器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许多空荡荡的桌椅。
当真九郎在膝盖上打开那包东西时,银子看着萤幕开口说道:
「好恶心。」
「什么东西好恶心?」
「那个是崩月学姊给你的吧?」
「你猜得真准。」
「真恶心。」
「到底是什么东西恶心?」
「我讨厌她。」
红香和夕乃都是银子讨厌的人,提到两人的共通点大概只有一个地方让真九郎开始现在的生活以及过着这种生活的人就是红香和夕乃,而银子正是对这点非常不满。
当真九郎决定成为纠纷调解人时,银子的脸上冒出从未见过的严厉表情,还恶狠狠地臭骂他一顿。
「你记得自己以前说过什么吗?你说过『长大以后要和银子一起开拉面店』吧?凭你就只能做到这点程度的事,这是你的极限,可是你居然想当纠纷调解人?像你这种人,你以为你能用『对人拳打脚踢加以伤害,然后被人拳打脚踢受到伤害』的方式过活吗?如果你自以为可以的话,你就是笨蛋、真正的笨蛋、无药可救的笨蛋,随便你去哪里死掉,快去死啦!」
当时的真九郎完全无法反驳。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到现在也一样不知道。
真九郎从便当盒里挟起一粒酸梅放入口中,立刻被不是便宜货能比拟的酸味酸到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红烧芋头有怀念的崩月家味道,用蜂蜜炖的南瓜也是,真九郎虽然已经忘记妈妈的味道,却对崩月家的味道记忆深刻。
今天的报纸几乎全部都放在桌上,由于职业需求,银子会把各种传播媒体阅览一遍,根据银子所说,至少看过一次的动作很重要,因为只要是有用的情报就一定会留在脑海里,她的主张可以由她进入学年前十名以内的成绩加以证明。
真九郎随手拿着报纸阅读,这个房间既安静又舒服,而且还有各种报纸,所以真九郎有时会跑来这边,虽然银子偶尔会心情不好把他赶出去,不过念在长久的交情,基本上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进来。
真九郎一边阅读职棒新闻一边翻着报纸时,忽然读到一则社会新闻,上面写着「专门以暴力攻击孕妇的歹徒终于落网」。犯人是数名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完全不认为自己做错事,只因为「看大肚子很碍眼」的理由就痛下毒手。报纸上还记载某个政治家提出「这是教育制度的弊病,应该立即改革」的批评,以及其他政治家「打破常规的思考模式代表年轻人的无限未来,不应该加以摧毁」的反驳。另外还刊登那些少年的母亲哭诉「我的孩子也是社会的被害者」,最后则由评论家以「多样的价值观正是现代社会的特征」的意见作为结论。
真九郎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会想要攻击孕妇,对于居然容许此种行为的社会更无法理解。
「银子,你觉得理智和正常是什么?」
「就是持续思考『理智』以及『正常』真正意义的想法。」
银子的语气就像「别问这种简单明了的问题」,不过有反应还算好,在她心情不佳的时候都是不予理会,真九郎一直认为她如果稍微降低对周遭的戒心,应该能交到朋友,但是想想自己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似乎也与银子半斤八两。银子在班上被排斥,而真九郎则是在班上没有存在感,所以大概不会有人对两个人单独碰面特别注意。
就在真九郎想着「不晓得有没有科学家肯发明理智测定机之类的东西呢?」的无聊事情时,银子盯着萤幕说道:
「你拜托的东西还要再花一点时间。」
「九凤院很麻烦吗?」
「很麻烦。」
既然银子都会这么直说,似乎真的相当棘手。
能够成为世界级的大财团,可想而知,各种防范措施都应该很先进。
「麒麟塚和皇牙宫也是这样,这些财团都很难搞。不愧是权力的中心,到处都是秘密。譬如说,你曾经看过九凤院家的当家吗?」
「没看过不管是报纸或电视都没有看过的印象。」
「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真正拥有权力的人,绝对不会出现在台面上。」
问题: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人是谁?
答案:首相。
大概只有小学生会真的相信这种答案。
真正伟大的在是谁?
正确答案是「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哪个人,所以才会拥有力量而伟大,拥有真正力量的伟大人物不会让别人摸清底细,就和身处天上俯视全世界的神一样。
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人物
如果让银子知道自己正和九凤院家的千金住在一起,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真九郎的心里冒出这种念头,不过当然不可能付诸实行。
「还有,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你应该听过恶宇商会吧?」
「嗯,就是那个」
恶宇商会就是所谓的人力派遣公司,只不过他们的根据地位在地下世界,专门处理超乎常识的人力派遣工作,旗下拥有战斗专家、杀手、诅咒师、讨债集团、帮助潜逃的业者、保镖等等各类人材。
「因为他们是看钱办事的组织,像你这点程度,如果挡到他们的财路,他们会马上派人把你宰掉。」
「我也不想招惹他们。」
如果把参与国际犯罪的恶宇商会比喻为大型企业,真九郎就是巷子里的小摊贩。目前为止,真九郎承接的工作不是抓内衣小偷或跟踪狂,不然就是为了被噪音所苦的居民和飙车族乱打一场而已,和恶宇商会根本扯不上关系。
「先别说我,你自己才记得多小心,情报商突然被杀害也不少见。」
银子基本上只透过网路买卖情报,就是为了避免发生危险,她的祖父虽然身手不错,但是银子却是个弱不禁风的运动白痴。记得有次小学的运动会时,她刚好在班上决定参加项目的当天请病假,然后就被分到障碍赛跑的组别,结果她的成绩和第一名相差快三分钟,中间还跌倒无数次,虽然真九郎用热烈的鼓掌为她打气,但是却得到一巴掌作为回应,讨厌输的银子从此以后再也没参加这类的活动。
「假如你有麻烦,就跟我说吧!我会优先帮你处理。」
「打几折?」
「当然免费。」
银子敲打键盘的手瞬间突然停住,然后再缓缓地恢复动作。
「你果然是笨蛋。」
反正我从以前就不讨厌被你骂笨蛋。
真九郎本来想这么说,不过没讲出口。
因为一定还会再被骂一次笨蛋吧。
放学后,当真九郎走到鞋柜时,校舍里的学生已经所剩无几,因为他又顺道前往新闻社把中午没看完的报纸又全部看过一遍,而能从报纸中得知的消息就只有社会到处都是问题而已,这也表示真九郎有工作可以接,或许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吧?靠别人不幸混饭吃的纠纷调解人实在不太光彩,也难怪银子会生气。
换过鞋子离开校舍后,真九郎被夕阳的余晖照得眯起眼睛。足球社的社员们正在操场上精神抖擞地喊着口令跑步,在寒冬中,大家都在运动,真九郎望着他们健康的神态以补充自己的青春能量,并且再次确认自己现在已经是高中生的事实,他称赞了一下自己很努力的生活态度后,便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真九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前进,顺便回想最近几天发生的事。
自从紫突然闯进自己原本轻松自在的空间之后,倒还没出现真九郎担心的生活困扰。他严格规定紫「不准单独跑出五月雨庄」,相对地,真九郎从学校回来后就要陪她散步,除此之外,她必须乖乖地待在五月雨庄的范围内。有时她会学闇绘爬到树上,或者找环借漫画来看,不然就是打电动。真九郎想起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常常跑出门玩耍,相较起来,紫已经很乖了。
不,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
真九郎一边看着随风飘舞的落叶,一边思考。
紫就像习惯待在有限的空间里似地,她带来的衣服全是男装,女生穿的衣服只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洋装,虽然这点能够看出她活泼的性格,不过当她安静的时候,她竟然也会表现出像大人一般享受宁静的举动,是天生还是后天造成的呢?说不定和她没上过学的家庭环境、或是与九凤院家的教育方针有关系吧?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和平常的小孩没有两样。
譬如食物。
不知道她是否本来就不怀期待,无论端出什么菜,她都不会嫌东嫌西,但是偶尔仍然会抗议。
「真九郎,我讨厌青椒。」
「我讨厌偏食的小孩。」
这件事后来决定把青椒切到无法辨认的大小,双方才终于妥协。
譬如半夜上厕所。
睡得正香的真九郎在深夜突然轻轻被紫拍醒,她还摆出架子命令他:
「陪我上厕所。」
五月雨庄的走廊只有数盏日光灯,在白天都会有些昏暗,晚上时更是一片漆黑,也难怪小孩子会害怕。
「不对,我不是害怕喔!这和那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乱猜。」
看紫拼命找藉口的样子,真九郎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再带她去上厕所,在她进去洗手间后,真九郎就在寒冷的走廊上等着,他一面强忍睡意,一面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因此也感到有些怀念。
总之,和紫的生活还算顺利。
问题在于对付她的人。
不论绑架或杀害,手段不计其数,因此真九郎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大意。
真九郎通过校门口,一边走路一边望向天空,天上的乌云好像比刚才更厚了。
「搞不好会下雨」
「嗯,气象报告也说傍晚会下雨喔!」
身旁传来很熟悉的小孩声音。
真九郎慌张地向声音出处一看,竟然是紫,这让真九郎惊讶得哑口无言,只见紫自言自语地说着「哦,原来这就是学校」,同时满脸好奇地望着校舍。她像平常一样穿着有如少年的运动外套和短裤,不过头上多戴了一顶棒球帽,似乎含有变装的意思。
「你、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做过一次深呼吸后,真九郎才终于能够说出这句话。
自己明明就没有把星领学园的位置告诉她。
对于这个疑问,紫只是一脸轻松地回答:
「是环带我来的。」
根据紫所言,她和环聊到对学校很感兴趣的事,于是环一口答应「我带你去瞧瞧」后就如此成行。自己没有向环说明护卫紫的事,而且她也是出自一片好意,不过这个人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我告诉你多少次,不准跑出五月雨庄」
「你只有说不准单独跑出五月雨庄,有人陪就没关系吧?」
「这」
「我认为环值得信任,不对吗?」
「虽然也对」
「真九郎,马上带我进去吧!我想看看教室长什么样子。」
「当然不行。」
真九郎环顾四周,目前没有人正在看他们,幸好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路过的学生也所剩无几。
「对了,环姊呢?」
「她说去看电影,好像叫做黄色电影的东西。」
那个色女人
环的兴趣除了一般的漫画以外,也喜欢看包括成人电影在内的劣质电影。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漫画书、外国进口的诡异录影带以及DVD乱丢一地。因为实在太过脏乱,连真九郎都曾经帮忙整理过好几次,由于不堪入目的东西已经多到可怕的程度,因此变成一段真九郎不愿回想的记忆。
环大概是办自己的事才顺便把紫带来,真是爱给人找麻烦,不过幸好带她出来的人是武藤环。环的人格虽然有问题,但是身为格斗家的本领却非常值得尊敬,有她和紫同行,安全的保障比真九郎还高,不过话说回来,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真九郎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骂她一顿,也暂时不借米给她了,同时催促紫回五月雨庄,紫本来还很坚持进去学校里面参观,但是见到真九郎充耳不闻的样子,她只好不甘心地照做。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车站,一言不发地搭上电车,找到空位坐下来后,紫立刻面向背后观看窗外的风景,从她的侧脸看来,心情好像已经变好了,还好她的心情可以这么快就调适过来。
「以后你别再跑来学校罗!这样会增加我的精神负担」
「电车虽然方便,不过椅子坐起来有点不舒服。」
真九郎的抱怨被紫当成耳边风,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风景上。
看她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真九郎正在考虑是否该对她严厉一点时,突然听到隔壁车厢传来吵杂的声音,转头一看,吵杂声来自博爱座附近,原来是一个坐在博爱座上的老婆婆正被三个年轻人围着,好像是因为那三个人搭上电车后找不到三个并排的空位,所以他们要老婆婆让位,让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只想自己不顾别人的自私心态正是现代年轻人的象征。
三个年轻人在车里大声
叫嚣。
「阿婆,我们的脚很酸,想坐下来啦!」
「喂!还不快点站起来!死老太婆,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我们很容易抓狂喔!你再慢吞吞的就真的把你打死!」
老婆婆吓得脸色惨白,慌张地想站起身,但是手脚使不上力,因此拄着拐杖的动作非常缓慢。其中一个年轻人耐不住性子,揪住老婆婆的衣服一把摔开,看到老婆婆摔倒在地板上,那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接着再把老婆婆的拐杖踢到一旁,然后又哈哈大笑。
周围的其他乘客虽然投以责备的眼神,但是被那些年轻人一瞪就马上移开视线,多管闲事对自己没有好处,万一打起来双方都会受罚,搞不好还会在警局里记上前科,即使路见不平也只好视若无睹,计较利害得失的乘客们甚至没人想把摔倒的老婆婆扶起来。
真九郎心想: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
道理只藏在人心里面,正义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从事纠纷调解人这种行业。
真九郎虽然不想在这辆通学的电车中太引人注目,但是受过的教育告诉他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他从位子上起身,想打个圆场让大事化小,就在这时候,真九郎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向那些年轻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刚才坐在身边的紫,真九郎还来不及阻止,紫已经捡起掉在车厢内的空罐扔向其中一人,不过空罐失去准头只打到窗户,发觉异状的年轻人们立刻看向小犯人。
「这个小鬼想干么?」
被三人凶恶的眼神瞪着,紫却毫不却步。
好双手插腰,正气凛然地大喝:
「你们可不可耻!」
紫发出适合命令与斥责的轻脆响亮声音,而且也能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也是九凤院与生俱来的气势吗?
紫对着发愣的年轻人们又继续骂道:
「你们到这个岁数还没学过吗!以众欺寡的行为比畜牲还不如,真是低劣!」
她的斥喝让真九郎非常感动,但是似乎没有传到那些年轻人的耳中,他们脸上露出「小鬼凭什么对自己说教」的表情。
「真是个爱乱叫的臭小鬼。」
「好想扁她喔~~超想扁她的~~」
「喂!这个小鬼的家人在哪里?快给我出来!」
年轻人在车内怒吼,真九郎则是赶紧跑过去。
然后,对这种情况采取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是她的家人,对不起!」
真九郎按着紫的脑袋,连同自己一起低头鞠躬。
「请原谅她,她年纪还小不懂事。」
紫张嘴想提出「真没礼貌!」的抗议,但是真九郎捂住她的嘴,同时继续鞠躬道歉。真九郎在工作以外一向都尽可能不使用暴力,这份力量不应该使用于工作之外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精神层面上的问题。
「真的很对不起,我回去会好好教训她的,请三位放过她。」
真九郎的脸上堆满陪笑,并且仍然不断鞠躬,他知道自己的双脚正在微微颤抖而且停不下来,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真是个胆小鬼。」
其中一个年轻人见到真九郎颤抖的脚,便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朝真九郎的脸吐出一口痰,即使恶心的痰粘在脸上,真九郎陪笑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另外两人似乎也想跟着吐痰,但是在发觉电车的速度开始变慢后而作罢,看来已经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这家伙真是有够逊的。」
年轻人们轻轻推了一下真九郎的头,然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出电车,等他们离开、车门关闭到电车开始前进后,真九郎才把按住紫的手放开。
「你的脾气不要这么冲,稍微考虑再」
「做正确的事情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居然还对那些胆小鬼低头赔罪!真是气死人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哪个?」
「你的丑陋笑容!」
被紫冷冰冰的眼神一瞪,真九郎就被她的气势压迫而闭上嘴。
她说的是刚才陪笑的样子吧?
紫用失望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这也许是你处世的原则,不过我很不欣赏,为了讨好对方而笑是愚蠢至极的做法。真九郎,你要记住,要发自内心快乐而笑,因为开心才笑,你的丑陋笑容是不想认真面对事物的证据,也是逃避现实的证据。」
紫讲得如此直接,让真九郎露出苦笑。
真九郎从以前就很擅长陪笑,也曾利用它不知躲过多少次的麻烦,这是弱者的习性,而且现在也还是很擅长,至于本人倒是不太想深思理由。
紫太过坦率,坦率到令人害怕、坦率得令人困扰。
不过,这份坦率并不会让真九郎感到不快。
除了那位青梅竹马以外,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如此义正辞严地指责。
或许自己很欣赏刚才紫的鲁莽举动。
真九郎自认没有能力做到和她一样。
紫对沉默不语的真九郎伸出小手。
「拿去用。」
小小的手掌上有一条刺有精致刺绣的白色手帕,紫似乎要真九郎用手帕擦拭被痰弄脏的脸,因为手帕看起来相当高贵,所以真九郎有些犹豫,于是紫焦急地把手帕推到真九郎的胸口。
「佣人脏兮兮的,会连我的气质都受到质疑。」
真九郎恍然大悟,便道谢收下手帕,他同时了解到另一件事因为紫毫无心机以及没有其他想法,所以不管紫对自己说什么都不会生气,她的每句话就代表字面上的意思,完全不掺杂丝毫虚伪,就是她的坦率让真九郎感觉很舒服。
明明自己老是陪笑,居然会期待别人的坦率
一想到自己的自私心态,真九郎一边苦笑一边把脸擦干净,这时老婆婆客气地过来表示感谢。真九郎表明自己没做什么事,道谢请同紫说,老婆婆听完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她轻轻地摸了摸紫的头,紫也自然地露出笑容。
看着两人的模样,真九郎才终于明白。
为什么紫会把自己的手挥开,却不会因为被环、小酒馆老板以及老婆婆碰触而生气,老婆婆的笑容就是答案,因为环、小酒馆老板和老婆婆的笑容都是既自然又温柔,而真九郎第一次见面时则是用陪笑的态度对待紫,紫讨厌那种欺瞒的态度。如果自己站在小孩子的立场,也一定会讨厌被那种人碰到吧!
小孩子真的很坦率。
紫和老婆婆并肩坐到椅子上,真九郎则是站在旁边握着吊环。
然后用手触摸自己的脸。
自己的笑容真的那么丑陋虚假吗?
为什么没办法自然地笑呢?明明有些时候可以露出真心的笑容。
但是每次察觉自己笑出来的一瞬间,这个笑容就会变成假的。
真九郎认为:
自己可能缺乏某些东西吧!
从感觉自己失去一切的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可能就缺少了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