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许多分岐点,在那些没有被选上的选项里含有许多无法实现的未来。真九郎首次遇到的分岐点应该是在幼稚园大班的时候,当时热爱棒球的父亲买了球棒和球送给真九郎,而耳濡目染的真九郎也以成为职业选手为目标,在附近的停车场开始练习打棒球,但是不论挥几次都碰不到银子丢的球,自己投出的球总是飞往与想像中不同的方向,因此对自己没有天分这件事深受打击。过没多久后,真九郎就灰心丧气地放弃职业选手这个梦想,后来真九郎认定棒球不是拿来打的,而是仅供观赏的运动,但是现在的真九郎知道自己并非欠缺打棒球的天分,而是自己根本不够努力。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努力,小时候的真九郎从来没有对某件事拼命努力,直到失去家人而被迫孤苦无依地努力生活前,真九郎从来没有努力过,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在家人的保护以及不求回报的关爱下度过每一天。
如果那时候好好努力的话……如果没有放弃而拼命练习的话,应该会练出不错的实力,说不定可以进入少棒队的二军。周遭事物或许也会因此跟着变化,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有所不同,家人也许就不会离开人世了……真是毫无意义的幻想,世界上根本没有时光机这种东西。
这个星期六的下午,真九郎正待在五月雨庄的5号室中,一边看着报纸上刊载日本人在美国大联盟里崭露头角的消息,一边幻想着以前的往事。他将视线转移到身旁,便看到紫瞪着放在和式桌上的数学计算题,正在拼命地弯着双手的手指解题。紫似乎对算数不太拿手,恐怕是先前生活的环境造成的吧?在名为「里之院」的特殊封闭世界里,大概没什么机会用到计算数学的能力吧?
「……嗯……我看不懂。真九郎,教我这题。」
紫终于举双手投降向真九郎求救。
「我看看……」
于是真九郎摺起报纸看向计算题。这些计算题是紫的功课,只要学校一有功课,紫几乎都会拿到真九郎的房间解决。根据紫的辩解,因为这里比宅第还要能让她安心许多,没有理由拒绝的真九郎只好随她高兴,为了让紫能够随时自由进出,真九郎也渐渐开始不锁门。他不但很信任闇绘和环的为人,而且就算遭小偷,房间里根本没有好偷的东西。那么,真九郎先前为什么会锁门呢?是基于心理上的因素吗?现在那个理由已经消失了吗?
「……原来是这样算。」
从真九郎身上学到解法后,紫再度向计算题挑战,她用小小的手挥动铅笔,真九郎看到紫认真地写着格外漂亮数字的动作时,脸上不禁露出微笑。只要碰到自己不拿手的科目,很多人几乎都会抱怨「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但是紫并没有这么做。她只想尽力理解不懂的事物,想要努力知晓不知道的东西,她的态度并无法以「单纯的好学精神」一词说明。正视问题不加以逃避——这就是九凤院紫这名少女的本质,这种个性也许会在这个世界里碰到许多问题,因为世界上不但有无法解决、不得不放弃并且必须忘记的事情,还有只能放弃思考的时候。现在因为紫还小,所以还能保有纯粹的心态生活,但是她总有一天会遇到挫折,发现某些无可奈何的事而选择逃避问题。这个孩子从名为「里之院」的框架中成功地脱逃出来,真九郎无法想像紫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过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他都愿意为紫付出全副心神,虽然仅限于红真九郎能做得到的事,即使如此,只要这个孩子需要自己,真九郎就会不惜使用自己的力量,真九郎在心里发誓只有这点一定要做到。
「真九郎,教我这题。」
紫满脸不悦地指着计算题,看过问题的真九郎觉得有点奇怪,从刚刚开始似乎都卡在类似的地方,以这孩子的聪明思维来看,的确有点不对劲,是真九郎的教法有问题吗?
还是……?
「……那个……紫。」
「什么事?」
「你是故意算错的吗?」
「才、才不是……」
紫立刻将视线转回和式桌上,擅长看穿别人说谎的紫其实非常不会说谎,老实的性格马上会表现在脸上。
这时与其说尽各种话,不如保持沉默还比较有效,于是真九郎静静地看着紫,等着她自己先开口。
片刻后,紫慢慢地开口嘀咕。
「……因为,真九郎会离开我的身边吧?」
「去哪里?」
紫以小小的手指把玩铅笔,并且有点闹脾气地嘟起嘴巴。
「等我做完功课,真九郎就要准备工作了吧?所以……」
听到紫越来越小声的落寞声音后,真九郎不禁露出苦笑。
所以她才会故意算错拖延时间。
「别担心,我现在没有工作。」
「……真的吗?」
紫半试探地看着真九郎,真九郎则是点点头。
紫突然露出笑容。
「嗯,原来你没有工作啊!那就好!」
不,其实这样才糟糕吧……
看着天真无邪的紫高兴的样子,真九郎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将自己愿意跟恶宇商会签约的意愿传达给露西后,虽然得到露西爽快的回应,不过基本上还是需要经过测验,因此在考试前都是开店休息的状态。
「真九郎今天一整天都会陪我吧!」
「嗯,大概就是这样。」
恢复精神的紫突然站起身,拿着计算题、铅笔和橡皮擦开始移动,然后坐到盘腿坐着的真九郎大腿上。
「……为什么一定要坐这里?」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
「因为这里最温暖了。」
紫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当两人的目光对上后,紫便害羞地露出腼腆的笑容。
房间里虽然开着电暖炉,不过真九郎开始思考紫是不是还很冷。
算了,这样比较温暖也是事实。真九郎感受到紫舒适的重量感以及柔软触感,紫的头刚好在真九郎的下巴附近,发丝飘散出一股奇妙的味道,宛如从婴儿时期留下来的味道般,让真九郎格外心感平静。
「嗯?紫,这里算错啰。」
「数字这样写才会排得比较整齐。」
「拜托你认真算。」
即使真九郎从后面捏着紫的脸颊,紫仍然开心地笑个不停,看来她的心情很好。
「……你再玩下去,功课就会做不完啰。」
「那我们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吧!」
「当然不行。」
「那我们结婚就可以了吧?」
「不可能。」
「唔……」
「露出这种表情也是没用的。」
「真九郎有其他想要结婚的对象吗?」
「这个嘛……」
真九郎有点惊讶,因为脑中并没有浮现出任何女性的身影,明明小时候曾经想过,现在却想不出任何人,于是真九郎便开始幻想许久未曾想过的情景——自己总有一天会和某个人结为连理,这个世界如此宽广,也许在某个角落会有位女性真的喜欢上不争气的自己,于是自己和那名女性相遇、结婚并且生下小孩,说不定会生出像紫一样的小孩,接着拥有家人。彼此相爱的两人诞生出爱情的结晶,真九郎心想这样真的很幸福,虽然此种生活太过幸福而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样?你有想要结婚的对象吗?」
紫坐在大腿上,满脸不高兴地看着真九郎。
真九郎十分清楚对这孩子说谎完全没有用,因此他谨慎地回答:
「那个……嗯……我现在对结婚还……」
「你们正在聊什么呢?」
后方突然传来夕乃的声音。
真九郎回过头,发现夕乃正站在敞开的房门旁。
「……夕乃姊姊,要进来前请先敲门。」
「我已经在心里敲过门啰。」
「请在现实世界里敲。」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夕乃以微笑做为回应。
「对了,真九郎,我刚刚好像听到结婚这两个字……」
「啊……没什么。」
真九郎马上用手捂住紫的嘴,并且带着敷衍的笑容回答。
夕乃默默地盯着真九郎以及说话模糊不清的紫,接着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反正我们就快要扮演夫妇了。」
夕乃还耀武扬威地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当真九郎松开手后,紫先用斜眼瞪着真九郎,然后紧瞪着夕乃不放。
「夕乃,你有什么事吗?」
紫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在真九郎的大腿上摆出傲慢的态度。
即使看到紫扳起脸孔,夕乃依然保持笑容。
「我买到几颗还不错的蕃薯,所以我就试着做看看很久没煮过的这个。」
夕乃将手里的小布包拿到面前,并且亲手交给真九郎,真九郎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个保鲜盒,保鲜盒里装有夕乃做的蜜蕃薯。
「真九郎很喜欢吃这个吧?」
夕乃将带来的竹签放在和式桌上,随后以熟练的身手
穿上围裙,便用茶壶开始烧开水。原本紫的心情相当糟糕,不过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因此非常感兴趣地看着和式桌上的蜜蕃薯。
「真九郎,这个好吃吗?」
基于「事实胜于雄辩」这个道理,真九郎便将某个大小刚好的蜜蕃薯放入紫的嘴里,虽然紫刚开始还心存怀疑地慢慢咀嚼,不过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笑容,只要吃到美味的食物,任谁都会露出笑容吧。片刻后,夕乃便坐在两人的对面冲泡三人份的茶,她稍微瞥向和式桌上的计算题,立刻露出怀念的微笑。
「原来小紫正在做功课,可以的话,让我来教你吧?」
「不用你多事。」
紫虽然冷冷地回应,却不停地吃着蜜蕃薯。
真九郎把一个蜜蕃薯丢进嘴里,并且在心中赞叹麦芽糖和蕃薯的绝妙组合。
「夕乃姊姊不管做什么都很厉害。」
「谢谢称赞,不过这点小事对女孩子来说是应该的。」
夕乃用手掩着嘴,「喔呵呵呵」地发出高雅的笑声。
扳着脸孔看着夕乃的紫马上以傲慢的口气提出反驳。
「哼,这点小事我也会!真九郎最清楚我的厨艺了!对吧,真九郎!」
「……」
「为什么不看着我?」
「因为点头会违背我的良心……」
正当真九郎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放在怀里的手机突然传出响声。
得以脱身的真九郎立刻接起电话。
「喂?」
「承蒙您的照顾,我是恶宇商会的露西。」
……终于打来了。
由于电话的内容不适合小孩听到,因此真九郎请紫起来后,便拿着手机走到房间的角落小声讲话。
「有关上次说的测验吗?」
「是的。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没问题……」
真九郎偷偷瞥向和式桌边的两人。
「『红夕乃』这个既严谨又美丽的组合,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名字呢……」
「哼,叫做『红紫』才棒呢!虽然只有两个字,不过这个名字真是太完美了!」
「『崩月真九郎』这个名字拥有既优美又有力的余韵,你觉得怎么样?」
「『九凤院真九郎』才好听!而且有六个字喔!」
她们到底在争什么啊……
有点傻眼的真九郎对两人稍做警告。
「抱歉,我正在讲电话,可以小声点……」
两人的锐利视线同时杀向真九郎,感觉有点可怕。
「……请继续。」
真九郎只好拿着电话走到走廊上。
露西在电话中提出明天见面的要求,并且在会面场所举行测验,由于当天才会说明详细内容,因此真九郎问完约定的时间及地点后便挂断电话。
恶宇商会的测验啊……
接受测试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继续从事这份工作,必须跨越的难关一定会接踵而来,虽然右手还有点发麻,不过勉强还能动武,真九郎不禁对测验的内容忧喜参半。
真九郎回到房间后,发现紫和夕乃还在继续争论,根据他所听到的片段,两人似乎正在争论有关入赘以及结婚的话题。如果鲁莽地插话,矛头一定会马上转向自己,因此真九郎决定暂且先帮两人重新倒杯茶。
露西指定的时间是星期天的正中午。
当天是个天空布满厚重云层且气温低于十度的寒冷日子,根据气象报导,下午有可能会下雨。为什么每次预报雨天时,气象主播总是会露出一脸抱歉的样子呢?这点让真九郎百思不得其解。是因为会影响到运气吗?还是含有带伞出门很碍手碍脚的意思呢?
为了前往约定的地点,真九郎搭上电车前往闹区。人山人海的假日闹区是个有点特殊的空间,真九郎只要漫步其中,偶尔就会开始思考媒体每天报导社会风气恶化的可信度。虽然审慎思考出生率减低、自杀人数增加、景气低迷以及许多重大刑案等等事件,就会觉得现在的社会十分危险,然而街头却充满活力,人们的脸上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悲伤感,宛如已经习惯社会的乱象似地,乐观积极的气息在空气中四处蔓延。人们是因为认为事情总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呢?还是因为觉得怎么样都没关系呢?事实上,社会还是比想象中还要顽强,没有那么容易被破坏,至少现在还没有显现出大问题,也许人们都下意识地知道这件事吧。
少年们聚集在便利商店前,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自己的兴趣,情侣牵着手且面带笑容地互开玩笑,小孩拉着母亲的手吵着要东西——真九郎以羡慕的眼神望着这些光景,同时心想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它们的确成为心灵上的营养补品,偶尔也需要补充这些东西吧?特别是今天,因为接下来有个难题正在等着自己。
难题就是决定自己是否能够和恶宇商会签约的测验,虽然真九郎在高中联考时相当紧张,不过那时候有银子在身边,还有夕乃为自己加油,但是现在要面对的是工作的一环,所以必须要自行克服困难。
真九郎看向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于是他决定先解决轻微的尿意而改变路线前往附近的电玩游乐场找厕所。依照挂在天花板上的标示,厕所似乎在电玩游乐场的里侧,真九郎强忍住喧嚣的声音及布满其中的香菸烟雾,快步穿越游乐场,当他斜眼瞥向色彩鲜艳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机台萤幕时,真九郎不禁开始心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以前明明就和普通人一样对这些东西有兴趣,现在却没有想玩的欲望。只是因为现在没有心情呢?还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呢?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件事,一边在店内行走,忽然有道欢呼声从某个聚集观众的角落传进耳中。真九郎稍加望向声音的出处,看到两个人正对坐在机台的两侧进行对战,萤幕里有位绑着长辫子的黑人正在挥动旋棍,而女剑士则是躲开攻击。在机台上有个表示出连胜人数的数字,目前显示出女剑士已经赢过三十九个人,此时女剑士的刀刃一闪,黑人随即倒下分出胜负。数字则是变成四十人,机台的另一侧同时传来懊恼的呻吟声。
真九郎想看看精采地夺得连胜的玩家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看向胜利的一方,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绑在棕色头发上的黑色蝴蝶结,接着看见一个脸上还带有稚气且似乎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她的上半身穿着棒球外套,下半身穿着热裤,修长的脚上则是穿着靴子,还用脖子上的围巾围住嘴巴,并且睡眼惺忪地盯着萤幕,棒球外套的后面绣着骷髅图案及『Fuckoff!』等等挑衅字眼。
这个女孩还真是醒目……
她那看似稳重的气度及夸张的外表形成奇妙的不协调感,不禁让真九郎留下深刻的印象,接着出现新的挑战者,少女便开始挑战第四十一个人,少女操作摇杆及按钮的动作十分熟练,看来她已经仔细钻研过这款游戏,虽然真九郎想要多看一下,最后还是以原先目的优先而转身离开现场。
真九郎在逃生门的旁边找到厕所,解决完需求后,便在洗手台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镜子。
他试着挤出笑容,笑容却很僵硬,这就是被紫责骂过的丑陋笑容。
真九郎拍了拍脸,并且为自己打气。
「……加油!真九郎!」
接下来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测验,也有可能会和某个人一较高下。
说不定有个像《铁腕》丹尼尔·布兰查的格斗专家正在等着自己。
即使如此,真九郎已经决定要向前迈进,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退缩。
教训自己一番后,真九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并且转身走出厕所,在走出游乐场前,真九郎突然有点在意刚刚的女孩,便走向机台察看情况。他从观众群的缝隙中看到那名少女正在挑战第五十个人,对战的角色是个双手持枪的枪手,但是女剑士依然顺利地躲过枪林弹雨,并且砍下对手的首级,仅在数秒间就分出胜负的举动也让观众们的情绪瞬间沸腾。
「喂,别开玩笑了!你这混蛋!」
对面传来刚刚那位对战对手的怒吼声,那名戴着鼻环的男子踢倒椅子站起身,观众们见状立刻一哄而散,鼻环男的后面站着几名疑似同伴的人,每个人都带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是某个地方的流氓。正当真九郎有点惊讶连这种人都会来打电动的时候,鼻环男一脚踢倒少女坐的椅子,少女随即倒在地上,并且小声地发出「啊……」的叫声。她的视线落在萤幕上,露出「我明明还在玩游戏」的表情,也许是这个反应让鼻环男非常不悦,于是他举起椅子砸向萤幕,玻璃破碎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店内,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赢过五十个人又怎么样!干脆跟我真人对打吧!怎样啊!」
只是玩输游戏就出手伤人,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现况。
店员并不打算出面调解,似乎不想在这种地方受伤,周遭的其他客人好像都拥有相同想法似地移开视线,更不用盼望会有人帮忙找警察处理。
「说话啊!」
鼻环男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刀子,并且伸向少女的眼前,少女则是心
不在焉地看着刀子。不知是否因为一时反应不过来,少女的脸上毫无胆怯之色。
对于接下来有要事的真九郎来说,别扯上麻烦当然比较好,但是真九郎的心中突然闪过「如果紫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立刻挺身帮忙吧?」的想法,身体同时跟着想法自然而然地采取行动。真九郎拿起附近的菸灰缸,并且在心里对着店长道歉后,将菸灰缸丢向那群男人的头顶上的日光灯。菸灰缸打中日光灯,火花立刻四处飞散,掉落的日光灯碎片让那群男人稍做后退,真九郎则是趁着空档跑向少女的身边,将手绕在少女的腰上抱起她,便静静地带着少女拔腿狂奔。两人穿越走道,听到后方传来男人「喂!别跑!」的声音时,真九郎立刻跑进就近的厕所里,这里是刚刚真九郎借用的男生厕所,关上门数秒后,男子们的跑步声经过厕所前,由于顾虑到外面可能还有人在,真九郎决定再多待片刻,因为他希望不使用暴力解决问题。
「……不好意思……」
身后的少女以手指点了点真九郎的后背。
接着面带抱歉地开口说道:
「……我还是处女。」
「什么?」
少女呆呆地看着转过头的真九郎,小声地继续说道: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是突然就带我到厕所来,我觉得有点不太好。」
少女似乎有点误会,因此真九郎对现状稍做说明。
少女则是说着「喔……」并且微微地点头表示了解。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被搭讪了。」
「搭讪……」
少女对着愣住的真九郎平静地如此说道:
「……大哥哥,你是个好了。」
并且以手指指着真九郎的脸。
「淤啊奈斯该(Youareniceguy)。」
「……多谢。」
虽然少女说着一口生硬的英文,不过似乎正在表达感谢的意思。
少女向露出苦笑的真九郎鞠个躬后,马上快步地走向门口,真九郎认为现在外面还很危险而慌忙地想要阻止她时,站在前方的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不好意思,我想要问个问题。」
少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她正在寻找的店名,仔细一看,那正是真九郎现在准备前往的店。
「我刚好也要去那里……要一起过去吗?」
「……可以吗?」
「无所谓。」
感觉是个令人放不下心的女孩。
如果放着她不管,等会儿又遇上刚刚那群人的话,那就失去拯救她的意义了。
「……你人真好。」
少女好像有点感动地稍微睁开眼睛,并且再度指着真九郎的脸。
「淤啊奈斯该(Youareniceguy)。」
「……多谢。」
确认通道上没有那群男人的踪影后,两人便快步地跑到店外,只要混进假日闹区的人群里,他们应该也很难找到人吧。两人尽量挑人多的大马路前进,直到远离游乐场才终于缓下脚步。
「……都市真恐怖,有好多很可怕的大人。」
体力似乎不胜负荷的少女疲惫地吐出一口气。
真九郎则是配合她放慢脚步。
「不过,也不一定都是那种坏人。」
「……我原本还想再玩一下子的。」
一道冷风呼啸而过,少女不由得冷得全身发抖,还打了个喷嚏。真九郎看到她不停擤着鼻水的样子,便将卫生纸递给她,少女道过谢并且收下卫生纸后,就用卫生纸用力地擤出鼻涕。
「你感冒了吗?」
「……不是,我很怕冷。」
据少女所说,似乎拥有既怕冷也怕热的虚弱体质,甚至还患有花粉症。
「……地球是我的敌人。」
少女弓起身子御寒,并且将两手放进口袋里。
虽然真九郎认为怕冷就不要在冬天里穿热裤,不过换个方式想,这或许就是赶流行的打扮吧?之前银子也说过:「男生和女生在服装上花费的心思完全不一样。」
为了消磨时间,一路上真九郎不断与少女交谈,得知少女似乎已经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回国,因为朋友有事找她到闹区,于是就在找寻目的地时发现游乐场,一股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因此忍不住就走进去了,而少女之所以会一脸睡眼惺忪,似乎是因为时差还没调整回来的样子。
「国外是指哪里呢?」
「……很多地方。」
「很多地方?」
「……会看工作改变。」
是因为父母亲的关系吧?
从小国到大国,少女的足迹似乎踏遍了不少国家。
「生活应该很辛苦吧?」
「……伊头瓦兹估斗(Itwasgood)。」
「什么?」
「……还满快乐的。我的英文还不错,所以并不觉得有不方便的地方。」
「原来如此……」
虽然真九郎心里冒出「这种发音也能沟通吗?」的疑问,不过,说不定真的能与外国人沟通,因为不论遇上什么事,胆量就是解决事情的关键,也许这名少女非常大胆,而这也是真九郎所欠缺的东西。
真九郎一边回想事前调查的住址,一边寻找目的地,正当真九郎确认时间而认为时间还早时,一旁的少女似乎也很注意时间。
「……其实我中午还有工作要洽谈,听说是要介绍新人跟进行测验,所以迟到会有点尴尬。」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介绍新的及进行测验、和真九郎前往的店完全相同。
即使是巧合,相同的地方还是很多。
于是心存怀疑的真九郎询问少女:
「难道你是恶宇商会的人?」
「……是的。」
少女点了点头。
拥有此种个性的女孩居然是恶宇商会的人……?
真九郎有点受到打击,站在身旁的少女则是歪着头问道:
「……好奇怪,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当真九郎说明完来由后,少女立即接受他就是新人的说辞,并且说出自己也是接到露西的邀约。
「……那么,请让我重新打声招呼,我叫做斩岛切彦。」
切彦在空中比手划脚地写出自己名字的汉字写法,便将单手伸向真九郎。
「啊,您好……我叫做红真九郎。」
真九郎困惑不已,不过还是与切彦握手,同时感觉到手掌软绵绵的触感。
真的是这个女孩吗?
还无法释怀的真九郎突然觉得有点不太搭调。
……切彦应该是男生的名字吧?
虽然没说出口,不过真九郎似乎已经把疑问表现在脸上,不知该如何说明的切彦低声沉吟片刻后,突然将真九郎的手拉住贴在自己的胸部上,而真九郎的手掌则是感觉到一个柔软的突起物。
「……虽然很小,不过还是有东西。」
尺寸的确有点小,不过真九郎确定那是女孩子的胸部。
切彦将真九郎的手压在自己的胸部上,并且继续说道:
「……如果你还没办法相信我的话,下面也……」
「不用!已经够了!」
真九郎飞也似地逃离切彦的身边,立刻转头环视周遭的状况,发现许多行人都挂着笑容看向真九郎等人,似乎认为两人是作风大胆的情侣。
害羞不已的真九郎顿时涨红整张脸,相较之下,切彦则是一脸处之泰然的模样。
「……希望这样能让您接受。」
接着,切彦便催促真九郎赶紧上路。
真九郎想尽办法稳下心跳后,便跟在切彦的后面。
两人从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转进小巷,再转过几个转角后,总算发现目的地的大楼,由于约定的店在十楼,于是两人便在电梯前等着电梯下来。
切彦站在真九郎的身旁,眼神呆滞地望着显示楼层的灯号。
虽然真九郎原本以为不仅只有露西,还会有像《铁腕》一样的壮汉出现,没想到竟然是个拥有此种个性的少女,真是出乎意料地好运。
即使如此,这名怎么看都像外行人的少女真的是恶宇商会的人吗?
隶属于恶宇商会,就表示她是在地下世界生活的人。
所以她应该拥有过人的本领,而且是相当优秀的人才。
「斩岛小姐,你……」
「朴利紫抠鲁蜜(Pleasecallme)切彦。」
真九郎稍做思考后,便改口说道:
「那么……小彦,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小……彦?」
切彦似乎对这种状况感到相当意外,只见她满脸惊讶地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
接着开始喃喃自语:
「……好可爱的称呼。」
「不喜欢吗?」
「……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
应该是因为长期在国外居住,所以比较习惯直呼名讳吧?
真九郎在心中对自己如此解释,又再度开口
询问。
「小彦的专长是什么?」
「……专长?」
「意思就是比较拿手做什么事。」
切彦微微点头表示了解,便平静地回答:
「……我很喜欢砍东西。」
「砍东西?」
「……尤其是特别会砍人。」
「砍人是指……」
切彦直接将答案告诉一脸困惑的真九郎。
「……因为我是个杀手。」
露西所指定的店是位于十楼的某家高级牛排馆,这栋大厦的十楼是美食街,再加上现在是中午,因此不论哪家店都是生意兴隆。
避开人潮穿越通道时,真九郎稍微瞥向走在身旁的切彦。
在这名少女的身上完全找不到会危害他人的要素,而这名少女竟然是杀手。
切彦还告诉真九郎,她平常的昵称叫做《断头台》,拿手的武器是利刃,不过由于一碰到武器就会变得特别兴奋,所以平常不会携带刀刃类的武器。
真九郎至今仍未遇过真正的杀手,但是就像电影时常出现的剧情般,他至少知道不能只靠外表判断一个杀手,因为只要训练如何使用凶器,连小孩都能成为杀手,所以从外表根本猜不出来。即使了解这点,真九郎还是无法将身旁的这名少女联想到「断头台」这个危险的昵称。
她应该不是开玩笑的吧……
正当真九郎歪着头思考这个问题时,切彦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就是这里。」
她以动作提醒真九郎有点走过头,于是真九郎向切彦道谢,便转身踏入店内。店内的墙壁是以鲜艳的红砖堆砌而成,加上挑高的天花板,内部的空间十分宽广。围绕在大铁板旁的吧台席已经客满,不过露西似乎已经事先预约过位子,于是真九郎叫住店员并且说出自己的姓名,两人便随着店员穿过烤肉香味四处飘逸的店内,走进位于里侧的包厢。
开门进入房间后,先到的露西立即站起身打招呼。
「嗯?红先生居然会和切彦一起过来……」
切彦在身旁说明两人在路上偶然遇到的来由,真九郎则是心不在焉地听着说明。
因为现在根本不是说明原因的时候。
……那个是什么东西?
真九郎看着在露西旁边的生物……举例来说的话,就像是穿着衣服的大猩猩,他拥有比真九郎的腰还要粗壮的手脚,是个肌肉十分厚实的巨大物体,他弓着身体坐在两张并排的椅子上,样子就像是被强迫学会人类礼仪的野生动物,光靠这个样子应该就足以参加拍摄国外的恐怖电影了吧?角色当然是饰演怪物。
「法兰克,这位是红先生。」
听到露西催促的声音后,那位被称为法兰克的巨汉站起身,他的行动宛如被驯兽师下达命令的动物般,身体的重量则是压得地板嘎嘎作响。法兰克并没有穿鞋子,应该没有适合这个异常尺寸的鞋子吧?真九郎推测他的身高大约两百二十公分,体重则是超过三百公斤。
「我是红真九郎,请多多指教。」
「偶、偶是法兰克·布兰卡!」
法兰克一边喷出横飞的唾液,一边以混浊不清的声音报上姓名。
根据露西的说明,法兰克是个叫做《大脚》的格斗专家,他的昵称与外表非常相称,与切彦的《断头台》完全不同,如果在深山里不期而遇的话,刚开始肯定会认为他是未知生物而造成轰动。
《断头台》——斩岛切彦。
《大脚》——法兰克·布兰卡。
安排这两位同席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各位请先坐下,我们边用餐边讨论事情吧。」
三人便依照负责掌控流程的露西发出的指示就座。
真九郎与切彦并排而坐,对面则是露西及法兰克。
露西伸手按下桌上的服务铃呼叫店员,前来服务的店员在房门停下脚步,并且惊讶地张着嘴盯着法兰克,直到露西出声询问「怎么了吗?」才有所动作。店员将装有冰水的水杯放在桌上,即使在点餐时,目光都不曾从法兰克的身上离开,最后店员则是带着困惑的眼神快步离开房间。
还真奇怪……
真九郎歪着头开始沉思,店员会被吓到的确无可厚非,但是店员的反应似乎不只是因为遇到超乎想像的巨汉,仿佛就像不知道法兰克在这个房间里似地,难道店员没有注意到这个巨大物体进入店里吗?
可是,真九郎决定不再继续追究,转而开始若无其事地观察三个人——露西面带笑容,并且以吸管喝着冰红茶;法兰克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东西,因此口水滴个不停;切彦则是带着呆滞的眼神看着空中,这就是地下世界中最庞大的人力派遣公司——恶宇商会的成员,虽然看起来不像传闻中的凶恶集团,但是真九郎仍然怀着戒心。
片刻后,出现另一位与刚刚不同的店员,他将刀叉摆放整齐,并且把热呼呼的汤放在桌上,离开时果然还是满脸狐疑地看着法兰克。
与刚才那位店员的反应完全一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真九郎准备思索原因时,突然发现到身旁的切彦浑身僵硬,她的手上拿着汤匙,整张脸仿佛塞满整嘴的酸梅似地皱在一起。
「你还好吧?」
「……好探喔……」
好像是因为汤很烫,因此她正在静静地等那股滚烫感从口中消失。真九郎将装着冰水的水杯递给她,切彦则是以双手拿着水杯,并且将舌头浸在里面,热汤烫得切彦不禁泪眼汪汪,看来她非常怕吃热的东西。
真九郎对她那副柔弱到极点的样子露出苦笑,接着打算进入正题。
「请您告诉我,我到底要接受什么测验呢?」
露西含着吸管,并且面露微笑。
「您觉得会是什么测验呢?」
「比如说,跟这两个人对打吗?」
「怎么可能,我们并不会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露西带着笑容加以否定后,便将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开始摸索,随后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真九郎。那是某个人的大头照,似乎是位未满十五岁的少女,照片的下方则是以原子笔写着『志具原理津』这个名字。
「这就是测验。」
「这个……所以是要找人啰?」
「不是,是要您杀人。」
「杀人?」
「是的。」
露西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您的首份杀人工作,也就是我们希望红先生做的测验。」
真九郎没办法马上理解露西的所言之意。
……杀人?
要杀掉这个照片里的女孩?
「……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虽然真九郎自然地降低音调,但是露西依然平静地继续说道:
「红先生还没有杀人的经验吧?」
「没有。」
「隶属于恶宇商会的成员全部都杀过人,所以我们希望即将成为新伙伴的红先生也能拥有这个条件。」
「意思就是,我需要杀人的经验吗?」
「是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
「伊头以兹印波探头(Itisimporant)。」
身旁的切彦以双手拿着杯子如此说道。
「……这是很重要的事,没办法致人于死的敌人根本不可怕。」
这是以杀手的身分在地下世界生存的人所说的话。
虽然切彦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看到真九郎惊慌失措的样子,便决定闭口不谈。
露西则是接着切彦的话继续说道:
「只要拥有杀死人的经验,等到遇上关键时刻,就能自行选择是否要杀人,也会让行动变得更多样化;不过要是没有这个经验,自然就会只剩下一个选项,如果被敌人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被鄙视为没办法下手的家伙。」
「这……」
「红先生,您应该还记得吧?比如与流氓谈判时,您会对有杀人经验和没有经验的流氓采取相同的对策吗?应该会不一样吧?」
真九郎十分清楚,能杀人与不能的人确实有所差别,不论是眼神、呼吸、步伐、掌控力道或是攻击时机,差异的地方多得数不清。
「能够下手杀人其实是种武器,根据使用方法不同,有时也能不战而胜。」
真九郎认为她说得没错。
露西所说的是适用于地下世界的理论,能够杀人不眨眼在地下世界就是个武器,同时是有效率地完成工作的必要武器。
真九郎憧憬的柔泽红香也拥有这项武器。
「请您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鼓励杀人,能够不用杀人当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但是必要的时候……非得这样做不可的时候,犹豫不决会让我们很为难,本公司想要的是能够毫不犹豫地当场采取最佳对策的人。」
「……也就是说,以暗杀的工作为藉口,即使是一番好意,也要让我有杀人的经验吗?」
「就是这样。」
露西十分干脆地出声肯定。
「这件工作原本是由法兰克独自负责,却被有点难缠的
对手发现,所以难度瞬间提高不少,虽然对刚回国的切彦很抱歉,不过我们还是请她参加这次的行动,但是这样又会让难度大幅下降,因此我们就刚好把这个当作是红先生的测验。」
此时有人敲响房门,店员随即走进房间,并且将牛排套餐放在桌上,块块相当厚的牛肉放在加热过的铁板上,玻璃容器里装有新鲜的生菜沙拉,还有刚烤好的面包以及温热的咖啡。对真九郎来说,平时这些会刺激食欲的美味食物,现在只会让他感到不舒服而已。
店员离开后,法兰克立刻用手抓起肉大口啃咬,露西完全不在意专心地大快朵颐的法兰克,只是轻轻地将咖啡杯贴近嘴巴。
「这是必经的礼仪喔,红真九郎先生。」
露西的声音十分温柔。
宛如从后面轻轻推着迷途羔羊似地。
她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只要通过这项测验,您在本公司工作肯定会渐渐成长及改变,这就是让您能在地下世界有所成就的第一步。」
真九郎非常清楚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露西正在试探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
对恶宇商会来说,这就像是新人的试胆大会。
真九郎相当憧憬柔泽红香,如果真的希望能够多接近她一些,真九郎非常清楚自己应该要选择这条路,现在并不是在这种小事上躇踌不前的时候。
露西似乎将真九郎的冗长沉默视为接受测验,于是从口袋里拿出相当厚的皮革记事本,并且动手开始翻阅。
「那么,有关详细的说明……」
「做不到。」
「……什么?」
即使看到露西的笑容瞬间僵住,真九郎仍然不顾一切地说出想法。
「我做不到。」
虽然崩月家传承伤人以及杀人的技巧,不过真九郎是在知情的状况下学习那些技巧,所以真九郎并不会特别坚持不杀人的信念,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办法只因为累积自己的经验与利益而杀人,于是真九郎低头道歉:
「对不起。」
露西似乎没想到会遭到拒绝,因此拿着记事本一动也不动。
结束了……
真九郎不禁认为自己真是天真至极。
我还是无法归属于大组织。
连这种程度的毒药都喝不下去,我根本没有资格加入组织。
「请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
真九郎再度低头道完歉而准备离开桌子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笑声。
而且是轻视他人的笑声。
「真扫兴啊!」
真九郎回头一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发出笑声的人并非露西,也不是法兰克。
他看到切彦粗鲁地张开嘴巴捧腹大笑,但是,眼前的她真的是刚刚那个成熟稳重的小女孩吗?她是个会这样笑的女孩吗?
真九郎凭直觉赶紧否定。
这不是切彦,一定是和她拥有相同长相的别种东西。
「久久回来一次,居然会让我碰到这么扫兴的工作和新人!」
切彦一跃而起,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她那轻盈的动作、粗野的声音以及挂在嘴角上的笑容,与其说是少女,现在的她还比较接近少年,甚至可以算是中性,是个像少年般的少女,也可以说是像少女般的少年。
现在的切彦在外观上只有一个地方不同。
真九郎的视线落在切彦右手拿着的牛排刀上。切彦曾经说过,她最拿手的武器是利刃,由于她碰到武器就会变得特别兴奋,所以平常不会带在身上。
她指的就是眼前这种骤变的态度吧?
「老兄,都已经来到这里,就不要再说那些无聊透顶的话啦!」
切彦睁大的眼睛流露出好战的神色、残酷的意图以及破坏的欲望。
她摆出目中无人的姿态,仿佛正在对自身以外的所有事物宣战似地。
真九郎有种变调的感觉,先前那名女孩身上让真九郎持有好感的要素完全颠倒过来,原本无毒的她一拿起利刃,便立刻冒出化学变化而彻底成为剧毒。
切彦一边以右手手指把玩牛排刀,一边如此说道。
「我可是特地出手帮忙,还愿意帮你考试,你只要照做就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来听听吧?」
「……我没办法协助你们暗杀别人。」
「为什么?」
「因为……」
「不就是那些罪恶感或是正义感作崇吧?」
切彦看着放在桌上的照片,不感兴趣地继续说道:
「名字叫做志具原理津,看起来大约十七岁左右。我不知道是谁想要杀掉她,也不管想要杀死她的理由有多么偏激、不讲理又恶心。你可能会觉得这女孩很可怜吧?很可悲吧?这种事虽然很残忍,但是……」
切彦只将头转向真九郎,并且笑着说道:
「关我屁事。」
「……屁事?」
「没错,关我屁事,我才不想管这些鸟事。」
切彦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冰水。
接着粗鲁地咬碎冰水里的冰块。
「……你是谁?」
真九郎仍然无法相信现在的切彦与刚刚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因此不假思索地提出这个问题。
这种改变不可能是演技。这家伙究竟是谁?
而切彦则是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
「我是斩岛切彦。」
……原来是《斩岛》。
真九郎回想起以前从夕乃口中听到的里十三家,里面有《斩岛》这个名字,那是个与《崩月》一样在地下世界里赫赫有名的家系。
原来切彦是《斩岛》家的人。
自己怎么会这么粗心,怎么会这么没有警戒心,竟然现在才发现这点……
「喂!」
切彦轻轻地扭动手腕,将空水杯丢向真九郎的脸,真九郎以单手打掉杯子,听到杯子落地破碎的声音后,突然在自己的胸前看到不可置信的东西。
「……什么……」
刚刚切彦右手拿着的牛排刀插进自己的胸口,刚好插在心脏的位置上,深深刺进胸膛的刀刃完全刺穿真九郎的心脏。
刚刚明明只有一瞬间的空隙……
真九郎完全没看到切彦刺过来的动作,就算知道她手上拿着刀,竟然还这么容易被刺进重要部位。
真九郎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喉头完全发不出声音,而切彦则是冷冷地说道:
「不接受测验是你家的事,不过,你以为听到暗杀的工作后,还能说声『我做不到!再见!』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吗……我们怎么会让你离开呢?」
说得也是,真九郎看过目标的脸,也已经知道名字,他已经得知志具原理津这名少女将被恶宇商会暗杀,而恶宇商会根本不可能将此种情报外泄。
「那么~~你现在看到什么东西啦?」
切彦轻松地转动刀子。
宛如关掉电灯似地。
「……咳呃……」
真九郎的心脏顿时停止,某种负面的波纹正从停止跳动的心脏里慢慢地蔓延开来,逐渐侵蚀着自己的身体,包括胃、肺、肾脏、脾脏,其他内脏都依序停止活动,最后甚至连血液都停止流动。
「……呼……呼……」
真九郎瞪大眼睛,全身都流满冷汗,渴求空气的身体只能不停喘着气,而切彦则是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
「很快就会到那边啰!记得看清楚、听清楚、好好地品尝看看,那就是死的滋味。」
视线渐渐被黑色遮蔽住,耳膜里听到阵阵令人不舒服的咯吱咯吱声,体内缓缓传出从双脚开始溶化的无力感,身体的活力正在逐渐枯竭,自己的存在感变得越来越薄弱,身为红真九郎的感触变得越来越薄弱,意识也变得朦胧不清。
死,这就是死亡吗?这样就结束了吗?我的人生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你看到什么东西?花圃?地狱?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真九郎专心地以心中的眼睛仔细凝视。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片黑暗。
意识快要被眼前的黑暗吞没,即将完全地掉入黑暗中……
终至消失。
「喂~~你还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如果你愿意道歉的话,我就饶你一命,用眨眼回答我。如果是YES的话就眨两次,NO就眨一次。你打算怎么办?」
真九郎立刻做出答覆,不是靠理性,而是靠着本能回答。
眨两次眼。
切彦便拔出刀子。
此时,真九郎的心脏宛如想起自己似地再度恢复跳动,真九郎马上双脚一软跪在地上,并且张开嘴巴大口地呼吸空气。视线终于变得明亮不少,脑中逐渐取回意识,其他内脏也再度开始活动,红真九郎确定自己还活着。
得救了,还活着,我还活着。
真九郎伸手摸向自己的胸部,却感觉不到任何伤口。
……刚刚那是幻觉吗?
不对,刚刚切彦的确以超乎真九郎想像的速度及角度挥动刀子。
这就是被称
为《断头台》的实力。
真九郎抬起头,切彦则是看着他,并且带着明显的轻蔑笑容嘲笑真九郎。
「下跪磕头。」
「……下……跪……?」
「没错,因为你做错事情了,所以要向我道歉。我才刚回国,又累又困的,如果没有这个无聊的会议,我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就是因为你,害我必须早起过来这里,所以你要向我下跪磕头道歉!」
切彦以靴子用力踢向真九郎的脸,使不上力的真九郎则是在地上不停翻滚。
现在这个状况到底该怎么办?
在用头脑思考前,本能已经立即选择生存机率比较高的方法。
真九郎将手放在地上,不发一语地磕头。
「你在装傻吗?道歉不用说话啊!」
被靴子踩着头的真九郎立刻从嘴里吐出话语。
「……非常……抱歉……」
一道宛如野兽的「嘎哈哈」笑声在房间内回响,而且还不断传出笑声。
原来是法兰克看到真九郎下跪时发出的笑声。
「对对对,就是要有这种精神可嘉的态度,才会让我有种想要让步的感觉,抬起头吧。」
切彦用左手抓住真九郎的下巴,右手不停晃动刀子,真九郎则是紧盯着那把刀不放。那把平凡无奇的牛排刀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令人畏惧呢?那把反射天花板上灯光的刀子,看起来就像是嗜血的魔剑一样闪闪发亮。
「像你这种家伙,平常我会割掉眼睛、耳朵还有舌头,不过……」
切彦舔了舔嘴唇后继续说道:
「嗯……你去保护那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
「……保护?」
「没错,你负责保护她,我们负责发动攻击,只要你能保护她,这次的事就一笔勾消,恶宇商会就再也不会跟你扯上关系。嗯,不错喔!有点像是玩游戏,就这么决定啦!」
只要保护她就能一笔勾消?
像是玩游戏?
切彦不管不知所措的真九郎而继续说道:
「这边就由我和法兰克出手,你那么要找多少人都没关系,再多都没问题,就算是我让你的,反正这个工作很简单……」
「切彦!」
似乎无法忍受切彦蛮横地决定所有事情的举动,一直沉默不语的露西终于插话。
「公司不会允许你擅自这么做……」
「Shutthefuckup!」
跟刚刚那种生硬的英文完全不同,切彦的口中发出十分流利的粗话。
在切彦的大声喝斥下,露西便乖乖地坐下,法兰克也不发一语。
现在这种情况,绝对没有人敢违抗《断头台》的话。
切彦将桌上的照片丢到地上。
「拿去吧!今天就放你一马,好好期待我们下次见面吧!」
真九郎只能站着不动。
他完全无法整理思绪。
保护志具原理津,然后自己也会得救吗?
「喂!还在磨蹭个屁啊!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切彦的怒吼声让真九郎的脚瞬间抖了一下,于是真九郎慌慌张张地捡起照片,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真九郎跌跌撞撞地与店员及客人擦肩而过,穿越店内而来到外面的走道上时,刚好遇上电梯开门,真九郎赶紧走进电梯并且按下一楼的按钮,心脏还在迅速地跳动。电梯停在八楼时,有客人走进电梯,接着停在七楼时又有客人,停在五楼时还有客人,而电梯就在真九郎后悔怎么没有走逃生梯的时候到达一楼。当电梯门一打开,真九郎赶紧拔腿狂奔跑到外面的马路上,他发现太阳还高高地挂在空中,而汗流浃背的身体则是传来外面寒冷的感触。
街道与人们还是一如往常地和平,真九郎打算赶紧混入人群里。
真九郎环顾四周,并且随着在人行道上逛街购物的人潮前进。
快步行走五分钟左右后,真九郎逐渐恢复平常的步调,并且不断地深呼吸。
真是太好了,虽然自己差点就被杀死,不过总算成功地死里逃生。
真九郎心想自己真的很幸运。
真的太好了。
「不对!」
附近的情侣露出厌恶的表情躲开真九郎,身旁带着子女的父母也和真九郎保持距离。真九郎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某家时装店,发现橱窗上映照出自己现在的样子,于是紧盯着橱窗不放。
真九郎紧紧地瞪着自己。
他非常生气,真的相当生气。
不是对提出暗杀测验的露西生气。
既不是对让自己见到死亡瞬间的切彦,也不是对嘲笑自己的法兰克。
而是对毫不抵抗且无法抵抗的自己、
对居然会狼狈地逃出现场的自己、
对当时轻易地下跪的自己气愤不已。
真九郎曾经向混混或流氓之类的人下跪过好几次,不过那是为了让事情能够和平解决而情非得已的举动;这次却完全不同,这是真九郎屈服于切彦的力量下,不战而败地投降的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红真九郎,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种一败涂地的胆小鬼要怎么接近柔泽红香呢?
当切彦将刀子从真九郎的胸口拔出来时,中间曾经有几秒钟的空档,随后她才发出大笑。为什么会空出几秒钟?为什么她会大笑?真九郎现在终于明白,切彦正在试探刀子拔出来而恢复自由身的真九郎会如何反击,真九郎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拼命地吸进空气,庆幸自己还活着,脑中根本没想过抵抗,所以切彦才会放声大笑。
自己的器度就只有这点程度。
想要在这个世界中成就大业,不过是梦想中的梦想。
柔泽红香不论何时都是云端上的人,真九郎总是望尘莫及。
站在橱窗前不动的真九郎看起来非常可疑,于是店里的店员满脸不悦地靠过来,发现店员的真九郎则是赶紧离开。
我只有这点程度,这也是从以前就知道的事。
将懊恼与后悔全都抛诸脑后吧!等有时间的时候再来烦恼吧!没关系,偏偏真九郎很不擅长忘记不愉快的事,所以这些事一定会永远记在心里。
真九郎一边等着红绿灯,一边整理思绪。
应该优先思考志具原理津这名少女会被暗杀的事。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看到变成绿灯后,真九郎便迈步向前行走。附近的小孩拿着一颗气球,红色气球轻飘飘地随风飘逸,当真九郎忍不住看向气球的同时,某个东西突然擦过真九郎的身旁。
真九郎瞬间看到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心存怀疑的真九郎急忙回头一看,却没有看到斩岛切彦的身影,行人则是避开停下脚步而显得很碍事的真九郎,纷纷从他的左右两侧步行而过,不论真九郎怎么寻找,就是没有看到绑着黑色蝴蝶结的人,此时绿灯转成红灯,被汽车喇叭声催促的真九郎只好赶紧走过十字路口。
真九郎调整呼吸,并且再度确认四周,周围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没有人看着自己,切彦当然也不在身边,或许是当时诡异的气氛还残留在脑海里,所以才会引起幻觉吧?看来自己的脑袋真的出问题了。
真九郎买完车票穿过剪票口,便走到月台搭电车,为了以防万一,真九郎还是怀着戒心,连在电梯里都是绷紧神经,当电车到站后,真九郎则是等乘客都走下楼梯,随后再缓缓走下楼梯。这里是每天都会搭车的车站,周遭的环境全都清楚地烙印在脑海里,要是发生事情,真九郎相当清楚可供躲避的派出所在哪里。真九郎穿越熟悉的商店街,看到周围引人注目的主妇们后,心情总算能够放松一点,于时他到自动贩卖机买包菸并且将菸放进口袋,在林荫道上行走片刻,终于看到被大自然围绕的公寓。门旁有棵大树,直到看见全身黑衣的女性坐在树上时,真九郎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只要回到五月雨庄就安全了,恶宇商会和斩岛切彦都无法在这里出手。
「嗨,年轻人。」
闇绘一如往常悠哉地举起单手。
「你好像很累,看起来就像被杀手袭击一样。」
面对闇绘准到不行的比喻,真九郎则是以苦笑回应。
「因为刚刚碰到一点事情。」
「跟上次讲的那个组织有关系吗?结果怎么样?」
「这……」
结果很糟糕,全都很糟糕,到最后都很糟糕,自己真是糟糕到极点。
看到真九郎沉默不语,闇绘缓缓地开口说道:
「不用在意,每个人都有状况不好的时候。」
「是这样吗……」
「顺带一提,我现在的状况非常好,根据中国的阴阳五行,每个季节都有代表的颜色,春天是蓝色、夏天是红色、秋天是白色、冬天是黑色。现在是冬天,也就是说现在是属于我的季节。」
「喔……原来如此。」
「尤其在冬天,香菸抽起来也会特别香甜。」
「是喔……」
「香菸会特别香甜。」
闇绘的语气听起来带有催促的
意思,于是真九郎赶紧伸手进口袋里拿香菸,平常应该会跑过来的黑猫大卫却毫无动静,而是闇绘非常罕见地自行移动。她用单手压着帽子,不带声响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并且将大卫放在肩上走近真九郎。
「不好意思啰。」
「不会……」
真九郎将香菸拿给伸出手的闇绘。闇绘摸了一下盒子后,便从中取出一根香菸衔在嘴边,并且以火柴点火。
「啊~~果然很香甜。」
闇绘优雅地吐出白烟,随即眯起眼睛。
看来她真的很想赶快抽菸吧……
真九郎如此在心中解释后便准备回房,此时闇绘突然叫住他:
「年轻人,别乱动。」
「什么?」
「善后会很麻烦,不过清理的人也是你,所以我不会勉强你。」
「……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手机借我一下。」
「喔……」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真九郎还是乖乖地照做。闇绘从来不会将手表或手机带在身上,房间里也没有电话,需要用电话时就会向真九郎借,由于闇绘以前曾经用他的手机打到非洲,因此让真九郎有点不放心,不过这次闇绘是打给真九郎也很熟的人。
就是山浦医院的山浦医生。
「我是闇绘,这里需要急诊,请到五月雨庄来一趟。」
闇绘只说完这些就挂断电话。
急诊……?
一头雾水的真九郎开口询问:
「有人受伤吗?」
「就是你。」
闇绘以拿着香菸的纤细手指指向真九郎的下腹,真九郎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脚边有滩小水洼,整件裤子宛如不小心漏出小便似地完全湿透,但是仔细观察,脚底下的液体并不是水。
是红色的液体,而且是在人体里最鲜艳的鲜红色。
……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在哪里受伤的……?
真九郎将手伸向下腹,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割破,切口十分漂亮,似乎是被利刃划破的,布下面的皮肤上也有相同的伤口,鲜血则是不断从绽开的红色伤口滚滚流出。
在十字路口看到的黑色蝴蝶结不是幻觉,原来是真的。
是《断头台》斩岛切彦下的手。
真九郎按着伤口,手指突然摸到一个温热且滑嫩的块状物体,当真九郎发现那是流出来的肠子后,便用双手拼命堵住伤口,却仍然无法阻止肠子流出来,真九郎的体温也在此时突然骤降,视线开始从上方转暗,双脚顿时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最后只看到柏油路面向眼前逼近。
真九郎不太清楚自己最后是不是直接撞到地上。
因为在确认前,他已经失去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