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丑恶祭 上 第二章 女王之死

在开始当纠纷调解人之前的时候。

真九郎曾经有唯一的一次机会,跟随着柔泽红香展开工作。

当时红香来到他房间,说了句“跟我来一下”,经过“什么事?”“你来就行了”这番简短对话后,他就被强行带到了某个地方。

他们所前往的地方。自然是事件的案发现场。正确来说,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东北部——大都市曼哈顿的五号街。

事件的开端,是卡车的暴定。在来客众多的大白天,一辆卡车撞进了某家十二层的百货大楼。卡

车把旋转门连同墙壁都彻底破坏了,撞飞了购物的客人,撞倒了放置在大厅的摆设装饰物,把没来得及逃走的前台小姐压扁在墙壁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如果到这里为止的话,就只是单纯的事故而已。可是下一瞬间,就马上涌现出了浓厚的凶猛气息。从车后装货台上走下一群手持枪械的男人,他们在开枪杀死警备员之后,还高声发表了宣言:

“从现在开始,这座大楼就由我们占领了!”在犯罪先进国的美国,就连对应犯罪的措施也有着先进国的特色。

警察立刻封锁了周围道路,在各个地方配置狙击小队,上空也派出了直升机,周围排列着数十辆警车,完全把整座大楼包围起来。

FBI搜查官来到现场,是在事件发生的一小时之后。看似驾轻就熟的搜查官,使用扩音器和电话,开始跟犯人展开了交涉。“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士谋就这么说道:“我们的目的是世界和平。

为此,必须由处于世界中心的美国率先行动,引导其他的众多国家。可是,现在的总统并没有这样的才能和觉悟,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了。所以,我必须成为总统。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怎样的牺牲,我也必须成为总统。

虽然使用这种粗暴手段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现在离世界灭亡的日子已经不远。现在可不是踌躇不前的时候。因为这完全是为了世界和平,所以希望你们能理解。”对于这种厚脸皮的要求,搜查宫和周围的警宫都不禁失笑。脑子少了根螺丝的男人,带领着一帮同样是脑子坏掉的家伙在胡作非为,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件。可是,他们的认识实在过于天真,他们的笑容也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他们看到,从被打破的大楼窗户中,伸出了许多根长长的枪身。那是每分钟可以连射两干发子弹的军用格林机关枪。本来应该在战场上才用到的这种兵器,犯人集团却若无其事地扣下了扳机。击穿水泥地面,把逃跑的警官们射成蜂巢,把五辆警车变成一堆废铁,接着还把看热闹的人射得飞起了几个之后,他们又向警察重申了自己的要求。“我们的目的是世界和亚!你们必须尽快把我任命为总统!否则的话,我们就逐个杀死人质!”正当警察开始慌了手脚的时候,情报也陆续传了过来。这群犯罪集团,似乎是几年前设立的宗教团体。其主谋为谎称自己是耶稣基督的前保险推销员,在赞同他的成员当中,有大部分都是现役军人。

“可恶了指挥官虽然气得用力踢向警车,但也还是不能自暴自弃。对于这种人质事件,应付的办法都是很固定的。必须尽可能拖延时间。在继续跟犯人进行交涉的同时,看准突人的最佳时机。搜查宫用渗汗的手握着扩音器,向犯人诉说了起来。他说美国是个民主主义国家,所以要成为总统的话。就必须在选举中取胜。还有世界并没有灭亡,以及杀人是非宮严重的罪行等等。就好像教导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搜查官以苦口婆心的态度不停地规劝着他们。即使面对着警官和市民的尸体,也尽量保持着冷静——搜查官的这种忍耐力,的确是值得称赞。

可是犯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听他说的话。犯人们的脑袋里,都装满了把教祖耶稣推上总统宝座挽救世界的使命感,而耶稣本人也同样是装着满脑子的使命感。啊啊,要是不快点把我推举为总统的话。世界就要灭亡了。状况出现变化,已经是日落之后的事了。看到警察们一味拖延时间。犯人们终于采取了行动。他们开始逐个杀死人质。而且跟惯例相反,他们从女人和小孩开始杀起。

第一个牺牲者,是刚满四岁的年幼女孩。女孩子被带到可以一览街景的屋顶,被迫站在大楼一端,大声哭了起来。“妈妈,救救我!”面对一般来说都会有所踌躇的这种画面,犯人们的心也没有丝毫动摇。这毕竟是为了世界和平。他们用枪射穿了女孩子的后脑,随着四处飞散的脑浆,把尸体一脚踢了下来。看到那小小的身体猛烈地撞上地面变成肉酱,接着又轮到下个人质站到屋顶上,现场马上化作了悲鸣遍野的地狱。

搜查官慌张起来,就在用无线对讲机请求上层作出判断的期间,又有一个人被杀死了。到获得“可能的话马上突入”这种曖昧的命令为止。已经又被杀死了两人。柔泽红香到达现场的时候。就是在几分钟之后。那正好是六岁的男孩子和十一岁的女孩子被杀死,犯人的枪口刚刚抵在年轻孕妇后脑的瞬间。由红香驾驶、真九郎坐在助手席上的一辆黑色超级跑车闯进了现场。以夸张的鸣笛声驱散了围观者人堆和传媒记者,无视了挥手阻拦的警官,扯断了写着“KEEPOUT”的黄色带子,撞开了周围的警车,红香一口气就把车停在了包围网的最前头。

对于突然闯进来的这辆车,警察、围观者、传媒记者、甚至连犯人集团都一时哑口无言,在场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她们身上。坐在助手席上的真九郎,害怕得双脚都颤抖了起来。他只感到头晕眼花,呼吸紊乱,唇干舌燥。事件的详细內容和作战方案,真九郎都在路上听红香说过。自己也要协助她,让她看看自己修行的成果——本来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实际上他却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人们向自己投来的非难、愤怒、好奇和困惑的眼神。

以性命为赌注的现场特有的紧张气氛。对于这种超乎想像的紧张感,真九郎的神经实在无法忍受。如果身边不是有红香在的话,他可能会闭上眼睛蜷缩起身子来吧。

“这就是最前线了。真九郎。”红香拉下辅助闸,一边在香烟上点火一边说道。“害怕了吗?”“……是的。”“你啊,不是要跟我干同样的工作吗?”“……是的。”即使看到不像样地发着抖的真九郎。但是红香并没有笑他。她并没有随口说出安慰的话语,也没有给他鼓劲,只是用自身的行动来表现内心的意志。“你在这里等着吧,很快就完了。”然后,红香就英姿飒爽地下了车。同时闪烁起来的照相机闪光灯,递出来的无数麦克风和各种各样的记者提问——红香对这一切毫不理会,只是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去。就算再怎么采访也是白费力气。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些即使记录在照片和摄影机中,也不可以报道出来的东西。那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是表面世界和地下世界之间定下的不成文协定。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喧嚣声,红香悠然自得地吐着紫烟,首先走近了指挥现场的FBⅡ搜查官。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仅仅是这样,搜查官就似乎立刻理解了一切。你就是柔泽红香吗?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于是他就把现场的指挥权移交给她。顺便还把扩音器递了过去。红香叼着香烟走前几步。按下了扩音器的开关,向犯人发出宣告。真九郎虽然不擅长英语的听力理解,不过根据她的表情和态度,他也基本上推测到了红香说的内容。她大概是这么说的吧:

“喂,我说你们!现在我就要把你们干掉,你们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然后,事件就被解决了。真的是闪电般的一瞬间。红香的行动既大胆又慎重,看似鲁莽实质缜密。连犯人集团的人数、武器、配置,甚至是人质的状况。红香都在事前了解得异常透彻。

她的忠实部下——犬冢弥生是出生于忍者的家系。弥生则运用着自身可怕的隐蔽能力,把必要的情报转达给红香,并将百货大楼的主电源切断了。以此为信号,红香立刻冲了进去。武器就只有一柄手枪。可是,这并没有任何问题。她毕竟是柔泽红香。在混乱的大楼內部,红香就像一阵风似的掠过,采取了暴风般的行动。她一个不留地把犯人一网打尽,面对叫嚷着“小心遭天谴了的耶稣,她只骂了一句“少废话!”就一脚踢倒,把他拘束了起来。完全控制了整座大楼,也平安无事地释放了人质。这个犯罪集团最不走运的地方,就是人质之中包括了联合国事务总长的孙女,以及联合国事务总长很清楚谁是世界最强的纠纷调解人这件事。看到飘舞着长大衣悠然归来的红香,真九郎不禁感到满心火热,然后他就理解了——他明白到,红香为什么突然会把自己拉到这里来。这是对真九郎的饯行。面对即将走上跟自己同样道路的真九郎,她以自己的行动做出了示范。真九郎很感谢红香的关心,也很感谢自己能遇到她这样一个理想偶像的車运,然后又一次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像柔泽红香这样。

可是现在,红真九郎又怎么样呢?

对红香那电光石火的解决手段心生感动,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可是自那以后,自己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进步。由于跟好几次事件扯上了关系,或许也多多少少得到了一点成

长,不过跟她相比的话,那种规模也显得太小了,真是太小太小了。

真的是完全没有任何辩解余地,自己还是个小角色啊。

真九郎自己也总是痛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即使是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

毕竟自己连一个普通警官也无法很好地应付过来。

“……那么,你只是打算这样子一直散步到厌倦为止吗?”

“啊,是的。”

“在这种天气糟糕的日子里?”

“啊,是的。”

“所谓的散步,应该是在家附近走才对吧?为什么你要特意乘上电车,藉到这一带?”

“……这个,只是不知不觉……”

看到真九郎露出勉强的笑容,年轻警宫就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真是莫名其妙啊……”一边拿着圆珠笔写着什么。警官正在写的,是放在桌子上的A4大小的调查报告。真九郎看着用潦草的字迹写在上面的內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这个……

真九郎现在的位置,是大型百货商店、专卖店和饮食店等等比较集中的繁华街道——位于其中…角的警察值班岗位。在这个只有事务桌和通缉犯张贴的煞风景空间里,感觉实在糟糕透顶。因为面对着大马路,路人们也向他投来毫不客气的目光,

虽然很想尽快离开这样的地方,可是对方毕竟是公权者,也不可能违抗他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也真是白白浪费时间。

今天是十二月十二日,星期六。难得这样一个周末,真九郎却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十分钟了。

发展到这个地步的缘由,实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真九郎从学校回来之后,就换上便服,随便吃过午饭,就立刻外出了,麻烦的补考终于结束,怀着总算解决了一个烦恼的解放感,他就来到了繁华街。然后,正当他想找找有没有便宜的炉被和压力锅而在量贩店之间转来转去的时候,他就被巡逻中的警官叫住了。“你,可以稍微打扰一会儿吗?”“啊?”首先是例行公事的检查持有物,接着是姓名地址等等问题。在问完这些东西后,警宫就说“站着说话不太好”,就半强制性地把真九郎拉到了值班室。

“散步吗……”

大概是对这个答案不接受吧,警官从刚才开始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用圓珠笔尖敲了敲桌面。

真九郎很少会被警官叫住。可是,一旦被叫住的话,多数都会拖上很长时间。“你虽然平时也不怎么会随机应变,但是一旦紧张的话,就会变得更糊涂更糟糕了。”这是银子作出的分析,实际上,今天也的确是这样。面对警官的职务询问一时慌了手脚的真九郎,反射性地回答了“我在散步”这句话,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今天早上的天气不是太好,很难说足适合散步的日子。毫无日的地在繁华街游荡,的确有点不自然,、再加卜他吞吞吐吐的说话口吻,被人认为举动可疑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不管怎样,今天看来是个不吉利的日子。真九郎决定就这样解释算了。虽然如果是银子的话。恐怕会说“那只不过足你不会说话”吧。

警官虽然烦恼了好一会儿,但是从真九郎的举止中,他大概是明白了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就无奈地笑了笑,从调查报告中抬起头来说道:

“嗯,也可以了吧……也没有拿着仆么奇怪的东西,你可以回去了。顺便也把联络电话告诉我好吗?”

“我一个人生活,就那里可以吗?”

“一个人生活?那么,你就把自己家的联络地址告诉我吧,”

“不。那个有点……”

“……什么?不能说吗?”

看到真九郎垂下了视线,警官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害怕警察跟监护人联络而隐瞒着身份的年轻人有很多。而那些入,都肯定是有什么不见得光的部分。那就是警察的想法。

警官以怀疑的神色眯起眼睛,把笔尖指向了真九郎。

“我说你啊,果然是隐瞒着什么对吧?”

“没有那种事……”

“那么你应该可以说吧!如果没有可疑之处的话,就把联络地址告诉我!”

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虽然有身份保证人,但是不想说出来。

虽然这是很老实的说明,但是就算说出来,也只会招来更进一步的怀疑而已。

看见真九郎选择了沉默,警官不禁咂舌说道:“……真是的,最近的小孩就是这样。”

他把圆珠笔扔到桌面上,取而代之的是拿起了电话听筒,

“如果你是这种态度的话,就只有请你到警察署走一趟了哦?在那里再慢慢听你说吧。”

“……去警察署……吗?”

警官以粗鲁的动作拨起了电话。看来是打算叫警车来了,

到入夜之前能不能回去呢……

被带到的地方到底是少年科?还是生活安全科呢?不管是哪一边,都会被从头到尾问个明白。那肯定会比现在更难受了。

无奈地垂下了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的真九郎,发现有人正站在值班室外面。他不经意地看向那边。顿时哑然。

“啊,果然是真九郎呢。”

“……夕乃……小姐。”

从大马路上注视着这边的少女,正是崩月夕乃,

她身上穿着高领的白色毛衣和拉链长裙,脚上则穿着凉鞋。从她纤细的手抱着纸袋这一点看来,应该是在买东西的途中路过这里吧。

因为过于惊讶,真九郎一时说不出话来,可是夕乃却非常冷静。她光是瞥了正在打电话的警官一眼,就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稍微思考了一下,她就立刻采取了行动。以自然的脚步走近了交警值班室,然后轻轻向桌子上伸出手来。

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你、你是要干什么?”

“你好。”

面对怒目而视的警官,她却浮现出优雅的微笑。

无论任何时候都泰然自若,那就是名叫崩月夕乃的女性。真九郎从来没见过她露出畏怯和动摇的神情。可是就因为这样,就把她形容为“娴静文雅”的话,那也不太对。

看到有人突然闯进来,而且仔细,一看还是个美少女,警官不禁感到困惑。

相对于他,夕乃却显得异常冷静。

她双手抱在胸前,首先以有礼貌的语气道了个歉。

“很抱歉,我做了这么失礼的事。因为看到我家的真九郎很困扰的样子。”

“你家的……你是跟他认识的吗?”

“是的。”

夕乃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悠然的动作,节奏比平常还要慢了一拍。

那大概是社交用的礼仪吧。

面对丝毫不掩饰内心疑惑的警官,她继续说道:

“他是我的爱人呀。”

“爱人?”

“……你啊,我不是问你这个!”

即使对方加强了语气,夕乃也还是没有改变笑容。

面对愤怒的警宫,她侧着脑袋说道:

“他做了什么事吗?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才会在这里的吧?”

“比起做了什么事。他……!”

“偷了谁的东西,骗了哪个人,伤害了什么人,杀死了什么人……是做了那些坏事吗?”

“啊,不,也没有那样的事……”

“没有做吗?”

夕乃微微一笑,警官也仿佛被她的笑容催促着似的,老实地点了点头。

已经完全被她占了上风。

夕乃默默地看着警官的双眼,继续说道:

“那么,他并没有做任何坏事对吧?”

“嗯,那的确是……”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回去也没问题吧?”

“那个……”

“没问题了吧?”

面对着夕乃的微笑,警官也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一下子就被折服的警官此时的內心感受,真九郎也是非常理解的。那是夕乃笑容的力量。一旦看到她那温柔的微笑。大多数男人都会失去抵抗力,同时会很自然地心想:“啊啊。这样漂亮的女孩也对我笑了。我就听她说的去做吧。”

“……嗯,也没有太奇怪的疑点,应该也没问题了吧。你也是,下次要注意点啦。”

警官露出了十分通情达理的大人表情,在真九郎肩膀上拍了几下。真九郎也只有回以苦笑。

警官撕破了那张调查报告,然后把真九郎的东西交还给他,最后还送两人离开值班室。

面对一边说“给您添麻烦了”一边低头道歉的夕乃,警官马上回了一句“不,没有啦!”,还害羞似的挥了挥手,再看了真九郎的一眼。才回到值班室里面。大概是觉得两人不怎么合配,唯独对这一点感到不对劲吧。

真九郎心里想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同时也向身边的夕乃道谢道:“谢谢你。”

“真的是得救了,差点就会演变成更麻烦的事情。不过真少见呢,夕乃姐姐竟然会来这种地方。买东西的话,怎么不跟我一起……”

“真九郎。”

听到那出

乎意料的冷淡声音,真九郎不由得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夕乃的反应,明显是很不高兴。

夕乃以侧眼盯着困惑的真九郎,说道:

“我现在有点生气,所以今天就在这里分別吧。”

“咦。为什么……”

“你不明白吗?”

被一脸认真地这么一问,真九郎回望了她一会儿,然后马上就挪开了视线。

那是因为他想到了夕乃为什么会生气的缘故。

面对一个警官,真九郎就连反驳一句话也没有做到。那种被单方面责难的姿态,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崩月家的弟子,都实在太不像话了。夕乃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自然会觉得很不高兴了。从身为师傅的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没有任何辩解余地、只有垂下脑袋的真九郎身旁,夕乃唰地转过身去。

“那么,我就此失陪了。”

她以平淡的口吻丢下这句话,就慢慢走远了——那是不带任何犹豫的脚步。

真九郎就连以视线追赶她的身影也做不到。

果然,今天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就算现在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来繁华街这边,事到如今已经为时已晚了。真九郎已经没有了继续买东西的气力,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回家这条路。要是再这样呆下去的话,恐怕会被来自内侧的自我厌恶感彻底侵蚀殆尽,所以他决定还是先走起来。

那么,车站到底在哪边呢?

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好呢?

正当真九郎一边晃着脑袋一边环视着周围的时候——

“……咦?”

只见在二十米远的前路上,夕乃正看着自己这边。

而且还露出似乎想说些什么的眼神。

尽管不知道其中理由,也稍微有点踌躇,但是真九郎还足跑了过去。

然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真九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

“为什么你没有马上追上来?”

“不,因为夕乃姐姐在生气……”

“我是在生气啊。”

“还说今天就在这里分別……”

“我的确说过啊。”

“所以……”

“即使这样,作为男士还是应该好好追上来才对!”

女性偶尔会说一些不讲道理的话呢……真九郎心想。不过如果让银子发表意见的话,她肯定会说“男人总是以为什么事都能用道理来解释”之类的话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路人们的视线都纷纷向自己这边投过来。崩月夕乃的容姿,实在非常引入注目。因为光是站着说话也会吸引別人的目光,所以真九郎就从后面推了推她的肩膀,慢慢开始走动起来。目标是离这里最近的老字号百货商店。

在这段期间,夕乃也依然在发表自己的主张:

“真九郎,这个星期的星期三,你在学校走廊上故意无视了我的存在吧7,

“无视?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在心中一~~~直都向你发出信号,可是真九郎,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是、这样的吗……对不起。”

“真是太过分了。真九郎之前你明明紧紧抱着我,还在我耳边说‘只要有夕乃姐姐在,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嘛。”

“咦?有那样的事吗?”

“当然有啊!就是三天前,在我的梦中!”

“啊……是的。对不起。”

真九郎带着仿佛要把日积月累的郁愤全部发泄出来般不停说着的夕乃,走进了百货商店,在门口发现了一张木制的长椅。真九郎心想这样正好,就让她坐在长椅上,然后站到了附近的自动贩售机前面。,夕乃姐姐,要喝什么吗?一茶。”面对她如此简短的回答,真九郎苦笑着买下了罐装暖茶,然后交给了夕乃。

她双手握着罐子“咕”地喝了一口,然后就半带叹息地说道:“真是的,真九郎你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只剩下两个星期,你却什么都没跟我说。所以我当然会生气了。”

只剩下两个星期,还什么都没跟我说……

到底是什么事呢?真九郎一时摸不着头脑,在看到百货商店前台放着的小圣诞树之后,才终于灵机一动。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星期左右。

关于那天的计划,自己的确还没有跟夕乃说过。

真九郎就先确认道:

“你说那个,难道……就是圣诞节的事?”

“就是那个,就是圣诞节。”

“那么,刚才你就是为了那种事而生气吗?”

“……那种事?”

“不。对不起,我失言了。”

真九郎反射性地低头道歉,同时感觉到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虽然因为放下心来的关系,差点就要发笑了,但是现在还不是那种时候。

夕乃握着罐子,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手。从表情上看来,她明显还在生气。可不能在这时候中断话题,

男女之间的吵架,总是由女人先吵起来,也总是由男人先作道歉。

听说过去的伟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在红真九郎的人生中,这的确是完全适用的真理。而对于这一点,真九郎也没有任何不满。

因为自己渴望通过道歉获得原谅的女性,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认为。那就是一种幸福。

真九郎轻轻咳嗽了一声,首先采用正面进攻法。

“对不起,夕乃姐姐。我一时没有想到那方面的事……”

“已经够了。我就这样变成一个只能跟电视机打交道的老婆婆算了。”

夕乃撅起嘴巴,把头扭向一边。感觉就好像在说“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那样。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真九郎稍微思考了一下,继续发起挑战。

“啊……,今天的这身衣服,真的很不错呢。”

“……很不错?”

这次成功了。尽管表情还有点严肃,但是夕乃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软化。面对悄悄瞥了自己一眼的夕乃,真九郎笑着说了一句“这不是骗你的哦”。真的,这并不是奉承话。以白色为基调的服装很完美地衬托出了那头黑发,把她的清新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学校的制服更显成熟的气氛,也同样令人感到很新鲜。

“真的非常相配哦。怎么说呢,就好像大小姐,或者年轻的妻子一样吧?”

“……年轻的妻子……吗?”

“嗯,看起来是这样。”

真九郎肯定地说道。夕乃放下罐子,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两手合在胸前,眼睛向上注视着真九郎。

“……那么,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有了像我这样的妻子,真九郎你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

“比如觉得结婚很不错,或者感觉很車福之类的。会不会有这些想法呢?”

“嗯,那当然会啦。”

那已经是不用问的事了,跟崩月夕乃结婚的对象,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吧。虽然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男人能得到她的芳心垂青,不过真九郎认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她就是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预感。也许,那应该称之为“幸福的香味”吧。

听了真九郎的回答后,夕乃就这样愣住了五秒钟左右。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就以陶醉般的表情嘀咕说:“真是奇怪呢……”

“我到刚才为止还是满腔怒气,心想这段时间我才不跟你说话——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心情很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看到她的笑容后,真九郎才终于放心地拍了拍胸口。虽然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奏了效,不过能够挽回失分的话。那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根据恢复心情后的夕乃所说,她今天是为了买重要的东西才来到繁华街这里的。但是关于买了什么、以及纸袋里面的东西,夕乃却说“这个还要保持秘密”。从她一脸开心的样子看来,那对她来说一定是很开心的东西吧。

“那个先不说,真九郎,你不是变瘦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也是那样子啦……”

“也是那样子?”

就算随便回应一句,夕乃也不会就此放过。

她以稍微生气的表情盯着真九郎。

“如果饿了的话,就到家里来吧。有什么困扰的事,就到家里来吧。如果觉得寂寞的话,你随时都可以回到家里来。明白没有?”

“……是的。”

“刚才警察的事也一样。以真九郎你的性格,肯定是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而闭嘴不说。不过那种顾虑是没有必要的。如果下次还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就光明正大地把崩月的名字说出来吧。我们家会为你的身份提供保证的。”

“……嗯。谢谢。”

尽管对她的话感到高兴,真九郎却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崩月夕乃对纯粹只是个徒弟的自己非常关照。就好

像把自己当作真正亲人一样来对待。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温柔?那是不是跟银子一直跟自己做朋友一样,是“没有必要用话语说明的事”呢?

看了一眼附近的时钟,现在已经是傍晚。很快就要到略上行人逐渐增多的时间段。,

正当真九郎想着差不多该转移地点的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夕乃就扔掉了罐子,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真九郎本来想替她拿东西,可是她却说“这个不用了”,所以两人就这样走向大马路。

虽然天色有点异样。不过湿气也不是太严重,应该还不至于会下雨,

“我之后还要去买做晚饭的东西。真九郎,请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很乐意。”

现在的真九郎,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提出异议。

看到真九郎老实遵从了自己的要求,夕乃也露出了微笑。

“这个星期,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呢。包括圣诞节的事在內,接下来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吧。”

真九郎现在是十六岁。回想一下这段短暂的人生,他觉得最初的一半是幸福的人生。有笑有哭,整天玩耍打架,每天都过得那么幸福,不过那段生活,却突然迎来了终点。已经结束了。真九郎目睹了地狱,体会过绝望,诅咒着世界,也曾经渴望过死亡。即使如此。真九郎现在也依然能继续生存下来——这都是因为在那之后度过的八年,都是因为在崩月家度过的那八年。银子说过:“那个家很异常”。而真九郎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还是很喜欢那个家里的人。”那就是真九郎的真心话,是发自心底的心声。不管那是不是里十三家之一,也不管是不是杀人的家系,跟这一切都完全没有关系,真九郎的确是打从心底里喜欢着崩月家的人们。崩月家是个特別的地方。在那里,有着自己曾经失去过的家族温暖。

真九郎是这么想的。

“……那么说,师傅他是一直都没有在家吗?”

“不在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看多半到过年之前都应该不会回来吧?”

听到崩月冥理这么说,真九郎不禁垂下了肩膀。

真九郎、冥理和最年少的散鹤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崩月家的宽阔大厅。真九郎和冥理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而散鹤则坐在真九郎的身旁,正安静地读着图画书。

来访崩月家的真九郎本打算向法泉问候一下,但不巧的是他正好去旅行了。而且还理所当然似的带着女伴去了。

正当真九郎苦笑着心想“果然还是老样子啊”的时候,冥理继续说道:

“也对啦,我家父亲到哪儿去玩些什么,我想也是无关重要的事啦。基本上他就是那样的人。真九郎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嗯。算是啦。”

“作为他不在时的代理当家,现在夕乃也处理得很好嘛。就算没有父亲在,实际上也是完全。K啦。”

“咦?代理当家不是冥理小姐你吗?”

“我可不行呀,因为我是主妇嘛。”

冥理用双手支着脸颊笑了起来,还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那乐呵呵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有着两个女儿的母亲,反而像是一个花奉少女。崩月冥理,是一个无法从外表推测到她实际年龄的女性。抱着散鹤的时候就好像一个成熟的母亲,坐在电视机前嘻哈大笑的时候就跟高中生没什么两样。“年龄什么的根本没有关系啦,女孩子就算亡了年纪也是不会老的哦。”这就是冥理的说法。实际上真九郎也觉得,就算以后再过多少年,她也不会跟现在有什么差异吧。

冥理悠然自得地笑着,说出了她独特的见解。

“现在的(崩月),如果以学生棒球来打比方的话,夕乃就是队长,我是监督,父亲是校长,小散是可爱的经理人,我家丈夫就是后援会的会长啦。至于真九郎君……就是备受期待的有望新选手吧?”

“啊,原来如此……”

的确很浅显易懂。喜欢棒球的真九郎马上就理解了过来。只是有一点,“备受期待”这种过剩的形容,让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冥理站起身子,到厨房把水烧沸,然后回来倒进了小茶壶里。她以熟练的动作泡好茶,一边把茶碗递给真九郎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说起来还真是太慢了呀,”

“难得真九郎君来到这里,那孩子难道还在打电话吗……我去把她叫来吧。”

“啊,不。我不要紧的!”

看到冥理正要向走廊那边走去,真九郎慌忙阻止道。

跟真九郎买完东西一起回到家来的夕乃,在那之后一直在打电话。那并不是纯粹的打长时间电话,电话的对象有很多人,而且全是男的。在她不在的期间,“崩月小姐回来之后可以请你给我联络吗?”之类的电话实在多得数不胜数,现在她正忙于应对那些人。因为崩月夕乃不喜欢带手机,所以想跟她联络的话,必然就要打到家里来。

根据冥理悄悄告诉自己的情报,电话的目的全部都是圣诞节的邀约。自从进入十二月以来,似乎每天都会接到好几次这样的电话。没有一次电话是来自同一人物这个事实,更显示出夕乃的人气之高。而对每一个电话都进行有礼貌的回电,也可以说是她的性格使然了。

夕乃终于出现在客厅,正好是在冥理泡好第二杯茶的时候。虽然真九郎很担心她会不会感到疲倦,不过崩月夕乃依然面不改容。她待人接物的经验值,跟真九郎相比大概是有着天壤之別吧。只见她踩着轻盈的步伐,精神饱满地说了一句“让你久等了!”。看到她这副模样,冥理笑着离开了座位,而夕乃则代替她坐到了真九郎的对面。她喝下一口热茶,休息了几秒钟,然后马上就开口说:“关于刚才的事情,可以继续谈吗?”真九郎虽然心里惊讶她原来真的这么在意,不过还是爽快地回答了一句“好啊”。

所谓刚才的事,就是指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事情。今年的圣诞节,真九郎打算在崩月家度过。虽然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告诉她了,不过夕乃似乎还有点半信半疑,所以现在想正式确认一卜。

夕乃以“你可不能说谎哦”的表情问道:

“真九郎,小紫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紫的话……”

九凤院紫——她二十四号的安排是在英国大使馆参加圣诞晚会,那是会有许多海外的VIP出席的大型活动。虽然紫说过“如果真九郎想跟我在一起的话……”也可以不出席那次活动之类的话,但是真九郎自然不会对她作出这种无理要求。让她优先处理九凤院家的义务,也可以算是大人的一种关照吧。

“那么,村上小姐呢?”

“银子的话……”

村上银子,二十四号的计划是在枫味亭帮忙。这也是跟往年一样的安排了。在学校不爱搭理人的银子,在店里也算是个招牌店员。她不会以圣诞节为理由而出去玩耍,一边应付客人一边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这才符合银子的风格。听完真九郎的说明之后,夕乃仿佛在咀嚼着这些话似的沉默了下来。

过了十秒钟左右,她又向真九郎作最终确认。

“那个,也就是说,今年的圣诞节,你真的……要在我们家过?”

“嗯,反正每年都是这样啦。”

正月和圣诞节,都在崩月家过。这对红真九郎来说,几乎已经是个习惯性概念了。大概是因为寄住在这个家里的八年来都一直是这样的缘故吧。

所以他就自然而然地想着今年也这样过,可是不知为什么,夕乃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真九郎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难道,这样是不太好的吗?我毕竟是已经离开了这里的人……”

“绝对欢迎!”

夕乃一下子就吹散了真九郎的忧虑。

她双手握紧了拳头,拼命说服道:

“你没有必要客气的。就算离开了这个家。真九郎你也是崩月家的一员,就跟家人一样。而且将来有一天,你也是要成为真正的家里人的。”

“真正的……?”

“……不过,离那个还有一段时间啦。”

夕乃红着脸低声嘀咕道。

虽然不怎么明白,但是如果能像以前那样生活的话,真九郎也觉得非常高兴。

“不过,夕乃姐姐才是,圣诞节也在家里吗?而且好像有很多人来邀你出去,难道没有跟谁见面的计划……”

“没有。”

夕乃一口否定道。

“我的心在很久以前已经决定下来了。”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夕乃作出了肯定,然后拿起了茶碗。

她以平静的姿态享受着茶的香味,然后呼地舒了一口气。

“我还担心着能不能跟真九郎一起度过,现在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因为今年是有点特别的一年呀,其实为了纪念这个……”,

“夕乃,又有电话啦。这次是三年级的新垣君一!”

从走廊传来了冥理的声音。她大概是一边笑一边叫的吧,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开心。夕乃稍微瞥了一眼走廊,然后把视线转回来说道:“……真九郎,请

让我再多说一句话吧。”看她的表情相当严肃,真九郎马上端正姿势,等待着她说话。

夕乃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咳唔”地清了清嗓音。

“你作为学生一边努力读书,同时还要兼顾工作,那种辛苦,我也是能够体谅的。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黑暗,迷惘和诱惑恐怕是到处都有的吧。内心发生动摇这种事,你也应该经历过许多次。不过,你不能忘记最重要的事情。那些事情,你应该也在我们家领悟得很彻底了。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那当然了。”

“那么真九郎,我最初教会你的、作为人生指针的话语是什么呢?”

“嗯…………年长的妻子。就算是穿着铁草鞋去找也一定要找回来。”

“很好,就是这样!”

夕乃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以缓慢的动作,留下一句“那么我去去就来”就向着走廊走去。她的电话应对非常有礼貌,应该有好一会儿不能回来吧。

三年级的新垣,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吧……

重新感受到她的人气之高,真九郎不禁在心中发出由衷的感叹。这时候,冥理一边笑着说“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只要随便敷衍两句就行了嘛~”一边走进了客厅。可能是快要开始准备做晚饭了吧,只见她已经披上了带花纹的围裙,这就是主妇的战斗服。

冥理把手搭在腰上,笑着说道:

“真九郎君,今天你就吃了晚饭再回去吧。还有,今年的圣诞节,你也可以在我们家过夜哦?”

“啊,不过,那不是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说什么嘛。你的房间还好好的在那里。而且每天也有打扫,随时都可以用的……不过,只要你想的话,在那孩子的房间里过夜也可以啦。”

“啊?”

“没事的啦。我也不会说那些不识趣的话。你们俩也到了那个年纪,变成那样子也是符合自然规律的。你就安心去做好了,”

“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做爱了。”

在顿时哑口无言的真九郎面前,冥理却若无其事地大笑起来。这的确可以说,真不愧是崩月法泉的亲生女儿。跟清纯的外表相反,冥理对那类话题却显得相当宽容。或许正因为看着这样的祖父和母亲长大,夕乃的贞操观念才变得越来越强吧。

尽管觉得穷于应对也还是打算开口说话的真九郎,忽然感觉到衣服好像被谁在后面拉扯着。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小手正抓着自己的衣服。原来散鹤正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自己。真九郎不禁暗自庆幸这种状况,把身子转向了她。

“怎么啦,小散?有哪个字不会读吗?”

“我说,哥哥。”

“嗯?”

“做爱是什么呢?”

看来她听到刚才的对话了。

从那充满稚气的眼眸中浮现出来的,是纯粹的疑问之色。

真九郎以游刃有余的态度作出了大人风格的应答。

“嗯……这对小散来说,还是太早了点呢。”

“太早?”

“现在就算跟小散说,也应该不会明白的……”

“……秘密?”

她大概是以为自己被排除在外了吧。

看到散鹤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真九郎慌忙连连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

从出生一直看着她长大的散鹤,就跟亲生妹妹一样。

害她伤心的行为,对红真九郎来说是其中的一个禁忌。

“不是这样的。我是说,如果小散你再大一点的话,就会有人告诉你了哦。”

“是谁呢?”

“或者是妈妈,或者是姐姐,又或者是学校的保健医生啦。也许。小散你喜欢上的男人,也会好好告诉你的呢。”

听了真九郎的话,散鹤垂下了视线。她用小手捂着嘴巴,“唔唔”地呻吟着烦恼了一会儿,然后又注视着真九郎说道:

“散鹤,就喜欢哥哥。”

“……咦?”

“散鹤长大之后,哥哥你可要告诉我哦?”

“啊……”

“我们约好了呀?”

散鹤握着真九郎的手,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崩月家的女性。个个都是笑着说出自己的主张。

无论是冥理、夕乃还是散鹤,都会以最灿烂的笑容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大概她们的家风就是这样吧。对男人来说,这可是非常可怕的家风。

“说的……也是呢……”

没有任何办法抵抗的真九郎,好不容易才作出了这个暖昧的回答。他一边发出“哈哈哈”的千涩笑声一边游移着视线,却跟冥理对上了目光。只见她的嘴角正浮现出愉快的笑意。虽然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真九郎还是决定不再追究了。

对男人来说,有的时候除了苦笑就別无选择了。

车站前的超市“猿丸”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九点为止,所以,一旦到了关店前一小时,卖剩的商品就会被贴上减价的标签。对这一点非常了解的真九郎,在崩月家吃完晚饭回家的路上,就决定顺便到那家超市去一趟。到达车站前的时候刚好过了八点,时间刚刚好。他看了一下销售新鲜食品的专柜,发现了好几件目标商品,接下来只要等到它们被贴上标签就行了。现在店员似乎还没有出现的征兆,呆在这里也没有用,所以就先消磨一下时间吧。

在店内慢慢走了一会儿,发现多了一些平时见不到的装饰品。从现在到年末,就是商店赚钱的黄金时期,对店方来说,这恐怕也是最卖力的时候吧。墙壁和天花板都挂上了华丽的闪彩灯,人口附近还设置了特设专卖场,专门贩卖送礼用的糖果和接受蛋糕之类的预订。在旁边那棵高约两米的圣诞树前面,一对看似大学生的情侣正站在那里谈笑。从隐约传来的只言片语来推断,他们的话题似乎是“到几岁还相信着圣诞老人的存在”。看来那男的是个浪漫主义者,女的那方一直对他的话笑个不停。真九郎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笑声,也思考起有关圣诞节的事情来。

烦恼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了送给紫的圣诞礼物。虽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到完成为止也要花不少时间,不过自己还是觉得这个想法相当不错。但是在那之后,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障碍。

到底该怎样把礼物送给紫呢?

既然最关键的前提是圣诞老人送给她的礼物,那么亲手交给她这种方法是肯定不行的。本来趁睡着的时候悄悄放到紫的枕边是最好不过了,可是那也非常困难。毕竟真九郎不但没有见过紫的睡房,就连九凤院家的大屋也没有走近过。

表御三家的其中之一,{九凤院)家的城堡。

身为局外人的自己要进入那个地方,恐怕必须征得九凤院莲丈的同意吧。

可是,那个脑子顽固的人,会不会听自己说的话呢?

稍微想像一下吧。

“〈崩月〉家的小鬼吗?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么晚来打扰真是多有失礼。我是作为圣诞老人来到这里的。”

……多半不行吧。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说明肯定是不能让对方接受的。加上以前也做过一些无礼的事,真九郎心想自己很可能会被杀掉。作为比较现实的方法,就是拜托骑场大作帮忙做这件事了。既然身为紫的护卫,在睡房里放上礼物也应该不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在圣诞平安夜去他们的家门口,跟骑场联络,把礼物交托于他。以真九郎的立场来说,也许就只能满足于这样的方式了。

虽然作为圣诞老人的角色,这样子也太没有意思了。

“没有意思吗……”

真九郎这么嘀咕着,同时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来。这几天来,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为了给紫送礼物这件事,自己一直在烦恼着。冷静一想的话,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他是到如今才察觉到这一点。

据说圣诞节的自杀者会增多。虽然那是写在报纸上的报道,不过在这个时期选择死亡的人们的心情,真九郎也稍微能理解到一点。如果是以前的话,就更能理解了。世界上也有一些人是无法率直地融人这种快乐气氛之中的。大概也有的人会反而对这种气氛产生反感,并感到厌恶吧。在家人去世后的那段期间,真九郎也是非常痛苦。每当接近这个时期,他就会陷入忧郁,圣诞老人和圣诞歌无论如何也会刺激到过去的记忆,把自己跟家人们的凹忆从心底挖掘出来。给自己带来短暂的幸福时间,作为代价,之后却要被推进无底的深渊。因为它会让自己重新去面对眼前的现实,自己的亲人,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就算自己以后再怎么做,就算自己付出再多的努力,也绝对无法叵到从前。这些理所当然的事,这些一直希望忘记的事,圣诞节都会强制性地让自己重新认识过来。所以,真九郎曾经很讨厌圣诞节。

自那以后过了好几年,最近那种痛苦虽然已经逐渐淡化,也开始跟夕乃和银子交换礼物,但是这到底是不是红真九郎作为一个人得到了成长的结果呢?还是说,只是变得更善于逃避现实而已呢?不管是什

么样的不安,只要背对着它,就会自动消失。自己也许只是在忠实地履行着这个原则吧。

在店內转了一圈之后回到新鲜食品专柜,只见店员已经在那里贴上减价标签了。真九郎在后面稍微等了一会儿,然后把六折的鸡腿肉和章鱼切片拿到手。到柜台结了账,他就离开了商店。刚走出去,他就感觉到一种缠绕着身体的湿气,天空一片漆黑。从崩月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天气有点怪异,现在看来恐怕立刻就要下大雨。路人们之所以都纷纷加快了脚步,恐怕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吧。就在真九郎把购物袋打上肩膀、刚准备混进人潮中的时候,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却传来了接收短信的铃声。把手机拿出来一看,短信原来是银子发来的,内容是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到家里来”。

“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真九郎不禁侧起了脑袋。既然她特意把自己叫去,那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却完全没有头绪。毕竟上面还写着“如果可以的话”,对于其紧急性也很难判断。今天自己本来打算回去做送给紫的礼物,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真九郎看了看手里拿着的购物袋,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夜空,确认了手表上的时间,虽然有所犹豫,但还是作出了决断。

他走过人行横道,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虽然真九郎对五月雨庄的生活大体上也感到满足,但是同样也有感到不满的地方。结构古老,厕所公用等等之类的事,他都不介意。就算管理业务被晾在一边没人理,他也不怎么在乎。只是有一点,就是房间里没有浴室。只有这——点他觉得很可惜。虽然像公共浴场那么宽阔的地方他也并不讨厌,但是如果说不在乎別人的视线那也是骗人的,也很难完全放下心来洗澡。不过,如果是家里的浴室就不必在乎周围的视线,可以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可以慢慢去享受洗澡的乐趣。在真九郎到访村上家的时候,他又重新认识到这确实是一种幸福。

顺应了银子的要求,来到枫味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来到店子前面的真九郎,看见暖帘已经被收起,于是就绕到后I、T,按下了门铃。然后,他向走出大门的银正说明来意后,银正就说:“竟然在这么晚的时候把你叫来,那家伙还真够任性的……算了,总之你就先洗个澡再走吧!”然后,他就不由分说地把真九郎带到了澡间。“银子好像一直躲在房间里工作,我之后再去叫她吧。”银正这么说道。,

“抱歉啦,小真。如果在工作的时候叫她的话,那家伙就会不高兴。”

“的确,她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这个年纪的女儿就是麻烦。之前我只是跟她说一句‘你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A罩杯嘛’,她就气得不得了。”

“……那个,我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啦。”

总之,真九郎就遵从了银正的建议,满怀感谢地在澡间里洗了个澡。小心地用着人家的肥皂和洗发水,把头发和身体都洗干净之后,真九郎就慢慢地把身体泡在浴缸里。感受着暖暖的温水正从皮肤渗进身体似的感觉,肌肉也相应地松弛起来,疲劳感也逐渐从身上消退。真九郎一直让温水浸到胸口位置,稍微用力地吐了一口气,同时把全身的力量放松。村上家的澡间也并不怎么宽敞,在浴缸里也不能尽情伸展手脚。但是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觉得家里有浴室的确很不错。可以不必顾虑周围视线而尽情放松身体的紧张,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快感,真九郎把温水浇到脸上,微微合上眼睛,充分享受着这种幸福。茫茫然地注视着充满了整个澡间的热气,他思考了起来。

说起来,银子所说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支付报酬的事?应该不是吧。现在离期限还有一段时间,就算要催我,光是打电话就行了。如果是为了补考而借走的笔记本,那个我已经还给她了。至于圣诞节的计划,大家都互相确认过跟往年一样。

即使像这样冷静下来思考,也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水已经浸到了下巴附近,正当真九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扉外面传来了人的气息。还没等真九郎说出“我还在洗澡”、“请等一下”之类的话,门就刷地一声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人,是银子。

她身上当然没有穿衣服。只见她以自然的脚步走进澡间。然后顺手关上了门。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当场愣住的真九郎。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浓密的热气和她的近视眼似乎发挥出了很好的相乘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幸运的当然是真九郎,而不幸的就是银子了吧。银子在浴椅上坐下。用提桶捞起热水,浇到自己的肩膀上。身在那些水花能溅到的位置的真九郎,只是愣愣地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虽然也有难为情的一面,但也并不仅仅是这样。对于热气中浮现出来的她的裸体,他一时看得入神了。村上银子因为非常讨厌运动,总是喜欢呆在室内。所以,她跟其他的同龄少女相比显得有点消瘦,绝对不是身材秀逸的那一类。但是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率直地觉得“啊啊,真漂亮”。无论是纤细的手脚、浅浅的胸部、圓滑的腰部、甚至是那稍带忧郁的表情,他都觉得很有魅力,即使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同时也是知心好友的村上银子,也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真正的美女。

银子把热水从头顶上泼下去,一边用手拨开脸上流淌的水滴,一边以放松的表情舒了一口气。然后正当她准备继续用提桶捞起热水的时候,她的视线才终于捕捉到了真九郎的身影。从湿漉漉的头发缝隙间露出的眼睛,立刻眯细了起来。

在热气之中,两人的视线彼此相交,

从天花板上滴落的水滴,咚的一声落在浴缸中。

“……抱歉,我打扰你了。”

无法忍耐这种沉默。首先说话的人是真九郎。

银子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她无言地注视着真九郎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子,就那样走出澡间关上了门。

然后——

“爸爸——!”

她留下一声响彻四周的怒喝声,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跑越远了。大概是银正先生的恶作剧心理发作吧——真九郎作如此推测。据说,关爱妻子、逗弄女儿和把店子搞旺,就是被村上银正视为生存意义的事情。仔细一听的话,仿佛还可以听到他们父女二人的热闹叫嚷声。

虽然想到之后的事就感到头疼,但是真九郎还是决定再次把身体泡进浴缸里享受一会儿再说。

不管是东洋还是西洋,女性洗澡是很花时间的。

看着电视的议论节目,偶尔会出现这样的话题。看到女演员和偶像都自豪地说起这种事,真九郎总是苦笑着以“真是说得太夸张了吧’’作为评价,不过看来那并不完全是夸张的说法。

至少,那对村上银子来说是完全符合的。

“太久了……”

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真九郎叹了口气,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真九郎如今所在的地方,是村上家二楼的银子房间。狠狠地盯着从澡间出来的真九郎,以低沉的声音命令他“……在房间等我”的人正是银子,而真九郎也老实地遵从了她的吩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久了。从刚才开始已经过了四十分钟。虽然购物袋里的东西也寄放到了冰箱里,也一边喝着冰凉的麦茶一边跟银正谈着拉面讲义和家常话题,可是银子却一直没有从澡间里出来。

“那当然了,毕竟小真你这么晚到我们家里来嘛,那家伙一定是很用心地洗着身子啦。”

虽然银正笑着说出这番话,可是真九郎却实在是莫名其妙。

不管怎样。她不出现的话就什么办法也没有,这就是事实。

真九郎转换了心情,决定就这样等到她出来为止。

上一次来银子的房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看来也跟以前没多大变化。垃圾箱的位置和电视机的角度等等,所有,的一切都秩序整然,稍微缺乏一点作为女孩子房间的色彩——就是这样的一个房间。白色的墙壁上只是挂着日历,没有张贴任何海报之类的东西。学习用的书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股票的四季报。在启动了屏幕保护程序的液晶画面上,热带鱼正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

在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架上,按照著者名字的读音顺序排列着大量的书本。旁边的架子上,也放着按照歌手名字的丰母顺序排列的CD。她在这方面是非常讲究的。过去跟她去图书馆的时候,对那些不规则排放的书本也感到很不高兴,甚至还当场把它们摆回到正确位置。真九郎也一边在嘴里说着“真麻烦”一边在旁帮忙,

她喜欢读的书籍门类,主要是杂学类和专业书籍,另外还有古典神秘学。CD全都是外国音乐。真九郎虽然不知道最新的流行曲,但是也多少了解一点古老外国音乐知识,那也是由于以前每次来这里都被迫听各种各样的外国音乐所致吧。

这样子用眼睛逐个确认着房间里的东西,真九郎就感觉到过去的自己依然还存活在自己心中。一定还残留在那里吧。被家人围

在中央,一直悠哉游哉地过着生活的真九郎。脑袋里只装着漫画和动画片的事情,憧憬着正义英雄。把热情倾注在如何把秋千荡得更高之类的事情中,对自己在赛跑中落败感到不甘心。那是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过去的自己。

如果一直就那样没有遭遇到恐怖事件的话,红真九郎会变成什么样呢?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跟银子成为亲密好友。在夜晚来访她的房间呢?还是说,跟她在某个地方分别,而跟另外的某个人交好呢?跟朋友玩耍度日,在恋爱中倾注热情,讴歌青春……也许会存在那样的一个红真九郎吧,

……真是无聊的妄想。

真九郎自嘲般地笑了一笑,马上打断了这种思考的方向。人生是一条单行线,不管再怎么后悔,也不可能走回头路。人可以做的。就只有怀着留恋之情回首往事而已。

真九郎从床上站起身子,稍微伸了伸懒腰,然后重新打起精神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当他再次把视线转向书架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哦”的声音。

原来他找到了一本古老的小说。

那是一个讲述带领着医师助手解决复杂事件的名侦探的故事,

“夏洛克·福尔摩斯吗……小时候,我好像还借了全套回家看呢。”

真九郎还记得,当时银子看到自己光会读漫画觉得不爽,硬是把这套书借给了他。因为她总是询问读后的感想,真九郎当时也的确是非常认真地读了一遍。福尔摩斯可以说是所有名侦探的元祖级別的存在了。在解决事件这一点上,或许可以说跟身为纠纷调解人的自己是共通的吧。

因为觉得很怀念,真九郎伸出手来,哗啦哗啦地翻起了书页一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房门那边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接着,连敲门声也没有,房门就被打开了。

就像往常一样毫无表情地出现在眼前的人,正是他久等的人——村上银子,她穿着睡衣,就好像圣母玛丽亚一样从头顶上披着浴巾。她的脸颊之所以还有一点红,是因为泡热水泡得太久,还是跟刚才的事有关系呢?

“还真是够久的啊……”

“是吗?”

银子随口就把真九郎的抱怨一句带过,关上了房门。然后,她一脸平静地继续说道;

“比起那件事……红真九郎君,应该还有其他应该说的话对吧?”

这个的确没错。

被她的冰冷双眸这样盯着看,真九郎慌忙把书放回到书架上。

他两足并立,向银子低头说道:

“村上银子小姐,刚才实在非常抱歉,我已经在反省了。”

“到哪个程度了?”

“啊~……下次我会打扫活动室的卫生的。”

“是彻底性的吗?”

“当然,每个角落都会打扫。”

“那就好。”

银子大方地点了点头,仿佛表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似的。开始用浴巾擦拭起头发来。这种干脆利落的感情整理,的确不愧为村上银子。在面对她的时候,真九郎萇至经常觉得身为男性的自己反而有点忸忸怩怩的样子。这一点恐怕并不足错觉吧,

挥洒着洗发水的香味,银子从真九郎的身边走了过去。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翘起纤细的双腿,然后把手放在膝盖上,姿势虽然跟在社团活动室的时候一样,但是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可爱感,那大概是睡衣的效果吧。尺寸显得稍微有点宽大,再加上印着许多彩色音符图案,而且跟她也相当合配,所以今晚的她看起来有点年幼。真九郎看到她这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可是马上就被银子“什么嘛?”地狠狠瞪了一下,所以他立刻换上了正经的表情。

银子哼了一声,环抱着双手说道:

“说起来,你已经想好送给小紫的礼物了吗?”

“啊啊,那个的话……”

在真九郎认识的人之中,村上银子算是最有常识的一个了,所以,真九郎也曾经向她征求过意见,但是关于那之后的经过,他还没有详细告诉她。现在正好有机会,他就决定把自己的想

法说出来。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真九郎所选择的是非常简朴的东西,

亲手编织的围巾。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商店街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卷在脖子上的围,扣,就灵机一动,心想“啊啊,就做这个吧”。即使考虑到现在这个隆冬季节,也是最适合的东丙。幸好,编织衣物这种事已经得到了夕乃的亲传,在书店翻了翻专门杂志。也确认到只要不讲究花样,就算是初学者也能轻易做到。所以真九郎一有空就马卜抓紧时间来编织围巾。

“……对你来说,这也算是马马虎虎的想法吧。”

听了他的话之后,银户以…如往常的口吻如此评价道。跟话语本身相反,她的表情相当柔和。既然能得到她的肯定,那么就算以世间的常识为基准,也应该可以得到“正确”的回答吧。看来选择围巾作为礼物,并不是一个错误。

内心感到有点不安的真九郎,马上放下心来,轻轻地拍了拍胸口,

然后,他谦恭地开口说道:

“那个,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不会延长的。”

“虽然我知道你很想专心去编织围巾,但是支付曰最多延长到这个学期末。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你两边都加油干吧。”

“……是的,我会好好努力。”

一下子就败下阵来。

因为现在还没有找到可以赚钱的门路,所以他就想能不能让她宽容一下,可是这个童年玩伴实在非常严格。

不管怎样,先把围巾做好再说吧。

支付报酬的事情,就等之后再作打算。

真九郎一边搔着脑袋一边看了下时钟,决定还是早点解决事情回去。

“那么,银子,短信里说的重要事情,是什么呢?”

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不过现在终于进入正题了。

可是这时候,却突然出现了一段沉默。不管真九郎再怎么等,银子也还是没有回答。只见她把视线转移到脚下,就这样眯起眼睛,一直没有说话。

对于什么事情都斩钉截铁的村上银子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为什么事感到犹豫的举止,、

……难道,是这么难开LJ的事情吗?

她总不会说“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才把你叫来”这种话吧,,虽然就算真是这样,真九郎也不会介意,但是从她的性格来说,她一定不会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那么这种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九郎一边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边打算继续开口说话。就在这时候,银子终于抬起了视线,

她把浴巾裹在脖子上,默默地注视着真九郎的双眼,然后问道:

“……你,咖啡和牛奶,你想喝哪一样?”

“啊?”

“牛奶应该没问题吧。”

银子自己回答了。然后,她扔下愣在那里的真九郎,走出了房间,

等了几分钟之后——

她两手拿着杯子回到房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说了句“给你”,就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了真九郎,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完全是莫名其妙的行动。而真九郎之所以没有提出抗议。是因为他看到了银子拿着的杯子。画着小描图案的陶制水杯——那是去年圣诞节,真九郎送给银子的东西。她最喜欢这一类小而精致的东西,所以真九郎就在古董市场给她买了回来。

原来她一直在用呢——想到这里就觉得很高兴,真九郎面露笑容地把杯子抵到唇边。里面装的是热牛奶,里面似乎混入了蜂蜜和香草香精,形成一种略带芳香、也令人心情平静的味道,作为寒冷夜晚的饮品,这的确是最适合不过了。真九郎发表了“味道真不错”的感想后,银子只是回答了一句“是吗”,就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她向着杯子吹了一口气,让热气蒙住了眼镜,然后低声说道:

“……我说的重要事情,就是情报。”

“情报?”

“对我来说,那是没有多大价值的情报,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不一样吧,所以我才把你叫来。这种事与其用门来转达,我觉得还是让你亲眼看看更好,这全都是我自己的独断,所以不需要报酬。”

银子一口气把热牛奶喝光,然后转过椅子面向着电脑。她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握起鼠标开始了操作。

“第一报,是在这个星期三传来的。虽然我花了一段时间来取证,不过看来已经是确定情报了。”

“啊,是吗……”

听见银子那带有严肃意味的声音,真九郎曖昧地回应道。

身为职业情报商的她,免费为自己提供情报。而且那还是跟红真九郎有关的事情。特意把自己叫到家里来,就意味着那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可是他却完全想像不到。

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寒气,真九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看来外面的天气也开始有所改变了。从换气的缝隙间吹进了凛冽的风,附带花边的窗帘也轻轻晃动起来。

“就

是这个。”

听到银子的声音,真九郎把视线转了回来,从她身后看了一眼电脑画面。那似乎是来自海外的情报,全文都是用英语写成的。银子挪动鼠标,马上翻译了过来。

真九郎读了一下那些文字。

他的思考瞬间停了下来。

他在无意识中张开了嘴巴,双脚和腰部都失去了力量,身体也倾斜了起来。之所以没有倒在地板上,都是多亏了银子反射性地用手扶住了他。真九郎就连向她道谢也无法做到。他的意识一直紧盯在画面上,根本没有余力去做其他事情。

真九郎甚至没有表露出喜怒哀乐中的任何一种感情,只是在那里发呆。就好像灵魂出壳似的,只是一直呆愣不动。

令他产生这种反应的情报,如果概括起来的话,就只是八个字而已。

“柔泽红香被杀死了。”

“……骗人的吧。”

从嘴里泄露出来的那句话,显得虚弱无比,没有传达到任何地方。

只是就这样融入了世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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