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前开始,就觉得房子和同住人的变化是理所当然的。母亲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我也是个只能在母亲身边生活的孩子。那是第几家,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忘记了,但我对将我们当作流浪之民而笑话我们的还留有印象。
要把说的写成汉字,大概要花很长时间。
大部分人在把母亲招呼进来的时候都是笑脸相迎,而看到紧跟在后面的我,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如果一开始就说自己有孩子,多半是不让我们住的,所以一般都是事后再去交涉。女人变多了还好说,孩子变多了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找借口也很麻烦。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在陌生人家里,就必须老老实实待着。
不认识的大人大多对我不温柔。被无视是最开心的,被疏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轻松了,被纠缠的话就令人讨厌了。也有一些坏心眼的家伙会跟我说我的母亲和自己在做什么。虽然不想听,但害怕不听会被骂,所以还是认真地听了。说实话,当时虽然听不懂,但也能模模糊糊地明白,让别人知道是不好的。但是,我并没有讨厌母亲。
母亲就是这样把我养大的,我觉得这没有好坏之分。总比什么都不做放着我不管要好。
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就坚持不下去了。
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因为担心别人的目光,不得不偷偷摸摸地出门,这一点长大后也没有改变,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总之,一旦引人注目,就会失去可以继续住下去的时间。我渐渐明白,只要有地方住,就是一种莫大的帮助。
学校的朋友绝对不能带回家,去朋友家也只能推托。穿着打扮和其他孩子相比,就算不说也知道有差距。放学后也玩得不踏实,结果总是逃跑似的回家。即使这样,流言还是会不知从哪里传播出去,我渐渐被当作赘瘤一样对待。
有的孩子还特意说父母不让和我玩。虽然能理解,但也会受到伤害,感到沮丧,所以还是希望不要说得这么直接。从那以后,我尽量避免和同学说话。像这样默默地消沉下去,大家就会将我遗忘。有时也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我一直无视对方直到对方不再理我,才能让我松一口气。
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只是蜷缩着。
我在这个城镇有什么意义吗?
经常在昏暗的房间里这样想。
说起来,我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父亲。后来问了母亲,她露出了为难的笑容,从此以后我就不再问了。
在四处漂泊之中,总算小学毕业了,到了无论去哪里都要穿校服的时候了,难道我的人生要变得不妙了吗?我开始感到不安。至今为止一直沿着那条不确定的线走着,但这前方却什么都看不见。说不定什么都没有还更好,我也不需要那条线再继续画下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过了很晚才产生危机感。
总之,我决定先好好上课。大部分日子都在上学,没有别的事可做。我想,只要好好学习,稍微变聪明一点,或许就能看到一些东西。幸运的是,没有人跟我说话,所以学习进展得很顺利。虽然成绩变好了,但什么都没有变化,我环视着教室,就这样只是翻开教科书,任由时间慢慢地流逝。
学校组织的休学旅行我从不参加,从小学开始就是如此。关于这件事,有一次母亲好像对我说过『对不起』,但我还是冷淡地回答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指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那之后母亲说『还是先上高中比较好』,我问她为什么,她笑着说『或许能交到很棒的朋友』。这算什么理由。
我问她能去吗,她回答说会想办法。不可靠的母亲难得说得这么明确,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结果,我确实能去高中了。
母亲的脸上只浮现出疲惫的表情。
她一定是一直低着头,和我一样的表情。
到底做了什么,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
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我终于成为了高中生,但和初中时基本没什么两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什么都不做,所以什么都没有改变。
高一那年夏天刚过的时候,我对那个『家』总觉得不适应,也不喜欢一起生活的『家人』,应战之后,结果就是那天回不了家了,我在车站晃晃悠悠地走着。虽然穿着校服但却没感到不自然,这样的时间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我一点点焦虑起来,背靠着一楼的大柱子一动不动。虽然累了,但也没地方坐。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想着如果就这样不回去会怎么样。被警察发现后就会问我很多……那样的话就麻烦了。我的事情可能会引发许多问题。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啊。
去哪里好呢?
我从来没有回去就会变得平静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哪里都没有回去过。即使在没有实感的情况下,我也觉得这是非常不幸的事情。
我低着头,看着粗糙的手。这也许是我第一次打别人的脸吧,对打人和被打都感到害怕。我被又踢又打,不过母亲应该没事吧。或许她被迁怒,说不定也被打了。
我想,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但一想起那个房间里闷热得令人倦怠的空气,就不想回去了。
虽然快到九月末了,但夏天还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蝉虽然少了,不过还在鸣叫。我讨厌夏天,天气一热,本来不好使的脑袋就更加昏昏沉沉,什么也动不了。
讨厌冬天,讨厌秋天,也讨厌春天。
我大概是不太喜欢生活。
打人的手和踢人的脚,现在渐渐发热起来,手指在颤抖。
我上小学的时候被人踢过数次,那些家伙们居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挺厉害的,我发出这种奇怪的感想。我可能也和母亲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说,怎么想都没用吗?
没用的吧。
真讨厌啊,没用的话。
就算知道没用,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一直低着头,低着头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
抬起头的话,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
然而看向前方,被发现的话就麻烦了。
所以,我。
「……啊?」
自己沙哑而模糊的声音,仿佛是别人发出的一样。
就像是将从来没有变过的车站地板重新涂上颜色一样,突然,有人挤了过来。
那只白皙的手像是理所当然地,自然地抓住了我的手。手指被握住之后,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随后,伴随着背上一阵躁动,我抬起了头。
一个陌生的女人拉着我的手。
用一句话来说,那个陌生女人比我母亲还要漂亮。
母亲的容貌不论男女都能得到好评,她就是以此为生的。但是,我觉得她比那样母亲还漂亮。这就是第一印象。
而且,已经完全不是『一句话』了。
005
「在这种地方愁眉苦脸的话,警察会找上你的」
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走的女人提醒我。她的声音让我觉得她比我年长。是一种柔和的,如同包覆着我一样的声音。触碰到的指尖也能同样感受到很高的质感。
「还是想被找麻烦?」
「……你是谁」
我思索了一下,确实是没见过的人。她拉着我,我也不得不往前走。胳膊肘就像找不到位置一样,摇摇晃晃。
「你的声音不是很清脆,口很渴吗?」
那个女的无视我的提问,反过来问我。……我确实很渴,因此很难发出声音。再加上平时不怎么和人说话,对她的提问没有马上做出回答。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这种无反应的态度的,就这样一直拉着我。
就算我不想走,身体也在向前进。这种感觉或许是第一次。
我没有牵过母亲的手走路。母亲总是抱着东西,手上没有空。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走路很累,但反过来想不继续走就不行,所以还是坚持走着。……说起来,为什么要走呢。
「那个,请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话说得很不利索,只留下含糊不清的东西。
「是搭讪哦」
搭讪?
那个女的把我带到了车站的咖啡屋。……是咖啡屋吗?还是商店?
「伦敦……伦」
读了一下像是店名的东西。看到那个女的的肩膀在摇晃,我后悔了,还是不要念出来比较好。……这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重要的问题却因炎热的天气抛之脑后。
「刚才嘟囔着的玩笑话,真有趣」
「……才不是玩笑」
也许是从眼神和态度上察觉到了,那个女的很认真地告诉我,其实应该怎么读。
嘛,大体上是对的。
「我没进去过」
「那就更应该进去了」
来吧来吧,她推着我的背,不让我逃走。
因为没有可以逃的地方,所以也无法逃走。
我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
……嘛,算了,不管了。
「有
苹果汁吗?」
听到我提问,那个女的微笑着牵起我的手。我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但不知为何,我很难直视她的笑容,就像沐浴在阳光中一样,移开了视线。
店内的点单都是那个女的来完成的。我的手边如愿以偿地端来了苹果汁。
好久没喝过不是纸包装的果汁了。
被那个女的带到座位上,她点单的时候我在一旁听着也完全听不懂。
如果是一般的女高中生的话一下子就能理解了吧。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店里还是很拥挤。还能看到一些学生服的身影。
大家闲聊得很热闹,吵吵嚷嚷的,就像坐在街边的人行道上一样。
「来,请」
「……我没有钱」
「没事啦」
在她的催促下,两手包住冰冷的杯子。用吸管吸了一口略带黄色的液体,甜味和寒气尖锐地进入口中,脸颊紧绷似的痛。将这温柔的刺激一口吞下去,空空如也的胃开始打转。
我深深叹了口气,感觉温度很冷,就像被店内天花板吹来的冷气从头顶盖住了似的。手指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杯子的冰冷逐渐覆盖了被人殴打的触感。又喝了一口果汁,一点一点地剥掉缠绕在身上的东西。
等回过神来,果汁已经快喝光了一半。
「好喝吗?」
「……因为我口渴」
我到底在找什么借口呢。根本没有必要去纠结苹果汁好不好喝,显然是搞错了固执的地方。
那个女的动了动眼睛,伸出手来。轻轻触碰我的脸颊。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唔……」
「指甲划伤的痕迹」
那个女的说道。好像是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被指甲划到的。
因为没有说别的,脸上好像没有其它伤痕了,稍微松了口气。
如果有很多肉眼可见的伤痕,总觉得会很讨厌。
「因为某些原因离家出走的女高中生」
那个女的给出了看似无可非议的推理。
「猜对了?」
「嗯」
大体上是对的。
某些原因是有的,也是女高中生,从临时的家里出来了。相反,这个女的……只知道是个美女。和我不同,无法从她的服装来判断所属,所以目前在情报上输了。
「然后呢?」
喝着不知名的液体的女人瞪大了眼睛。
「什么?」
「好像……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谁会无缘无故地请我喝果汁呢。
「嗯,是啊,该说些什么呢」
她的食指在跳舞,就像是在数看不清的夜晚的星星一样。
「……为什么,是我?」
疑问不断地出现在台阶上。
「啊」,那个女的看到我的反应,笑着说出了目的。
「刚才我也说了,这是搭讪,我只是想和女高中生约会」
「……别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会因为别的理由跟不认识的孩子打招呼吗」
她似乎是认真的。我也试着思考了一下,和不认识的女高中生打招呼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呢……好像周围也没有警察,诶,嗯……咦?
确实什么都想不出来。啊,这是什么劝诱吗?
「如果是宗教什么的,我不行的,因为我脑袋不好使」
「如果你脑袋不好使的话就别再警惕了」
也许是因为她一边盯着我的眼睛一边和我说话,那个女的的声音一句一句在我头骨中回荡。
「你并不是脑袋不好使。你完全不相信我,这说明你在动脑筋。真正的笨的孩子什么都不会去想」
就像是根据经验说话一样,她的话带有某种说服力。
「你是个普通的,非常可爱的女高中生」
被直截了当地夸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我很可爱……嘛,也有这么说的。因为是那位母亲的孩子,如果长得像,是美女也不奇怪。我不喜欢照镜子,所以几乎没有意识到。
「有个超可爱的女孩子很为难,就想着拉她一把」
『非常』变成了『超』,哪个词更厉害呢。
「是想抓住别人的弱点来乘人之危?」
「嗯」
看起来很老实的女人一点都不发怵。
「真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啊」
她很高兴地在问别人地烦恼,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愕然,闭上了嘴。
就算和别人说了我无处可归,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改变了姿势。
「那我来问问你,你缺钱吗?」
「非常缺」
到了付不起饭钱的程度,我耸了耸肩。那个女的像是在等着我的回答一样,将话题深入一步。把还滴着水滴的吸管转向我这边。
「那我来给你钱吧」
「啊?」
突如其来的梦幻般的话题让我的声音变大。谁会毫无意义地给我钱呢。
话题突然变得可疑了起来,快崩溃的脑袋里的东西都跳了起来。
当然,即使是这样一个外表和蔼可亲、浑身散发着女神气质的女人,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回报。
「简单来说,就是我给你钱,让我抱你」
「啊?」
那个女的微笑着移开视线,似乎在等待我的理解和回答。
「抱,是指那种事吗?」
「是那种事」
我也是那位母亲的女儿,所以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但是,收到钱,交出身体……
「……就是说卖春?」
「也有这种说法呢」
还有什么其它说法呢。啊,大概有很多吧。正因为不想公开,才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语言来掩饰。虽然我也一下子想不出来。
我上下打量着她,仔细确认。……是女的,而且很美。
……是认真的吗?
「那个,我们都是女的」
「女的就不能买女人了吗?」
她试探般地问道。
「没什么不行……啊,还是不行,因为本来就是犯罪……」
那是在这之前的问题。看到我注意到了,那个女的开心地笑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是怎样的犯罪,但眼前的女人明显已经习惯了。这也不难让人联想到,她一定是到处在买吧。
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人。而且,虽然偶尔也会有女人让我们住,但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是这种情况。世道真乱啊,我随便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然后,我想到了母亲。
为了钱。
为了钱,出卖身体。
我也要和母亲做同样的事吗。
但是,明明每天都讨厌这样,却只能和母亲走一样的路,这辈子就这样了吗。这种事实摆在眼前,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掀翻的乌龟。
可是,会变成那样吗。
目前也没有其他可以卖的东西了。
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讨厌这种事而努力学习,却好像完全来不及了。
我不想回那个家,况且本来就回不去,算了,随便了。
就像避雨一样。
「可以啊,没关系」
随你喜欢好了。我盯着她漂亮的手,敷衍地回答。
即使想象着那只手抚摸自己的肌肤,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抵抗。刚才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也感觉很光滑。和我的手不一样,她的手指像风一样柔软。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放弃抵抗答应她就好。
不管是现在家里的家伙,还是眼前的女人。
我看起来那么美味吗?
她把吸管从嘴里拿开,嘴角微微舒展。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随意」
无所谓了。
走出店门后,那个女的理所当然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指太整齐了,像是在发着光,十分耀眼,让我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感到很抱歉。
「我的手」
被她那白皙的手指所包覆的,是我粗糙又丑陋的手,让人看了觉得不好意思。
「太脏了,还是别碰为好」
仔细一看,指甲缝里还夹着一块不认识的大人的皮。
不小心划过了皮肤吧。
「确实,破破烂烂的」
那个女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指。「别看了」,我正向她嘟囔着的时候,她拉住了我的手,我有气无力地跟在她后面走着。哪里都可以,我只想去一个能躺下或至少能坐着的地方。然后闭上眼睛,忘掉各种事情。
再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穿过车站的自动扶梯,和那个女的一起站在车站内一家小小的药店前。
「这里怎么了」
听了我的疑问,那个女的只是笑着不回答。她……我虽然不明白,总之买了创可贴。然后又带着我移动。这次去的地方是厕所。去厕所一个人不就好了吗,我这么想着,那个女的却不肯放手。我还在想她
要去厕所干什么的时候,她开始给我洗手。她用水流冲洗掉我伤口上的异物,用手指仔细地擦拭着我的手。细小的伤口被水渗入,火辣辣的像被电了一样痛。
「你在干什么」
我再次问她,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回答。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女人。
她很热心地,享受似的玩弄着我的手。
「…………………………………」
不知为何,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手指,让我的后背感到一阵躁动。
之后,那个女的用手帕擦去我手上的水分。布料的手感很好。擦掉了血和皮,我的手指看起来好了一些。
她确认了我的手指之后,这次没有牵我的手,走出了厕所。我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在镜子前停下了脚步。镜子里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寒酸女高中生。没有好好剪过就这么一直留着的头发末端像变色了一样成为了茶色。眼神阴郁,让人觉得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才使得眼睛像是切断了电源一样。
好久没有和自己四目相对了。
这有什么可爱的。真的感觉不可思议。
我从厕所出来,那个女的似乎是相信我,站在稍远的柱子前。不,厕所只有一个出入口,能再见到她也是理所当然。
盯着洗过的手指,我走向那个女的的身边。我一靠近,她就马上拉起我的手。不是要拉我到哪儿去,而是在观察我的手。
她弯下腰,把脸凑近我的手。
「这是要做什么」
「想要受女孩子欢迎的话,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很重要的」
她仔细擦了擦我的手指之后,又往伤口上涂了些什么。
「总之先消毒」
盒子上写着软膏,刚才买的是这个吗。
「你想受欢迎吗」
「那是当然」
「哦……」
看着这个女人的外表,就觉得不用担心,她什么都能做到。
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的人际交往太浅了吧。
消毒之后,她在我的伤口处贴了创可贴。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贴……创可贴。
身上的伤口总是露在外面。无论是怎样的伤痛,总有一天会别填埋。
这次则填埋的非常快。
低头看着缠满创可贴的手指,不意间眼睛变得沉重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眼睛里流出来,我慌忙抬起头。
她为我做完了治疗,正在看着我。
「那个……谢,谢谢」
这样可以吗。向人道谢的经验很少,感觉很难。
那个女的听到我笨拙的声音,瞪大了眼睛。
「有点喜欢上我了吗?」
「才没有」
声音和精神都恢复到了可以反驳别人的程度了。
处理完手指,接下来要带我到哪里去呢。冷静了一些,但也有点不安了起来。心脏与意志消沉的方向相反,加强了脚步。
果然是酒店之类的吧。我没进去过,穿校服没问题吗?
那个女的将我带到二楼。然后朝与车站检票口相反的方向走去。穿过明亮的自动门,迎面扑来一股人类以外的气味。因为它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我感到稍微平静的肚子又动了起来。
「…………………………………」
「鸡肉串烧店」
立在面前的是一块堂堂正正写着店名的招牌。
我问她她不回答,我不问,她却告诉我。
店门口飘着一股烤葱的味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去别的店也可以。拉面店怎么样?」
目光看向对面的拉面店,上面写着蘸汁面什么什么的。看着哪家店铺都感觉胃疼。我几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的经验。所以,灯光的亮度很晃眼。
「什么都行……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因为是约会嘛」
来吧,她拉着我的手走进串烧店。
结果还是没有确认我的意见,不过这倒是无所谓。
「你要我在这种地方脱光衣服吗?」
「哈哈哈」
她一笑置之,我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一句被嘲笑都无可厚非的蠢话。
我羞愧得直到坐到座位上都抬不起头。
店内被暖色所包围,那种温暖仿佛蹭到脖子上。墙壁很低,可以看到车站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反之亦然。被领到桌边坐下,冷静下来之后注意确认,客人倒是不少,但没看到穿着校服的人。
都是些看上去像是下班回家的人,两个女生的组合也显得有些突兀。
「作为和女高中生约会的地方,真有味道呢」
那个女的打开菜单,兴奋地说。约会……约会,是什么呢。
因为没有经验才会这样,我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心里不踏实,也不舒服。为什么要约会呢,我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
从刚才开始,就只是在想这个。
「为什么?」
把众多的疑问汇总成一句话。那个女的开心的回答道「原因很多哦」。
那,确实是会变得很多的吧。现在,我被生活和头脑中完全没有的东西包围着。一切都来自想象和现实之外。这墙壁、天花板、味道和气氛,还有眼前这个女的。我无法理解的时间持续着。
她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所以才更让人生气。
「因为……你说,要我……」
无法清楚地说出来,额头前好像绕了一团黑绳。
「肚子饿的时候做那种事,也不会开心吧」
「……是吗?」
对于这个用习惯语气说话的女人,我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只能歪着头。说起来,是开心的事情吗?不,应该很开心吧,我想到了母亲。因为伴随着愉快,所以母亲和我才有了暂时的容身之处。是吗,开心吗。
但是母亲却活得不开心。
这个女人,说不定是想骗我。
我瞪着她,她打开菜单,挡住了我的视线。
「所以先吃饭吧,吃什么好?」
「……………………………」
在反抗之前,我的嘴里先流出了口水。
低头看着缠着创可贴的手指,眼睛又变得沉重起来。
深深地坐着,呼出的气息仿佛带走了灵魂。
「我不要蔬菜,想吃很多肉」
「了解了」
那个女的叫住店员,向店员一个一个点单,我呆呆地听着,有一半都没有听进去。在这段时间,我低着头想到了母亲,想了想坐在这里的自己,最后想了想坐在对面的女人。
等待上菜的时候,那个女的笑眯眯地对我说道。
「能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我没有电话」
那个女的似乎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在警戒,说着「行了行了」,想让我的防线崩溃。
「我真的没有」
我直视前方断言道,总算让她明白我不是在说谎。
「你真厉害呢」
她的口气就像是在观赏动物园里的奇特物种。
然后,那个女的从包里拿出电话。
「我的电话给你,你随便用」
「随便用……」
她递给我,我不由自主地接过电话,与电话边缘的温度一起感到困惑。
「我有好几台,这是其中之一,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别放在心上」
『这种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我看着液晶画面,额头上的汗水要冒出来了。
使用方法,真的不知道。
「这里面只登录了我的号码,你也可以添加」
「……不,我觉得不会增加了」
「学校的朋友呢?」
「你觉得我像是有朋友的样子么?」
如果有的话我就会去找朋友,而不是跟这种可疑的女人走了。
「你这张脸,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喜欢的」
她说的话和我刚才想的差不多。不过说起这张脸也让我很为难。
谁会喜欢镜子里那张不景气的脸呢。
收到的电话在手里打转。别人的电话,总觉得……有什么不能用的吗?不好的使用方法。比如偷钱什么的,就这样随便……不知道,想不出来。
做坏事都做不到。
无知只会缩小可能性。果然有很多东西是不聪明就看不出来的。
但是怎样才能变得聪明呢。
就算在学校专心致志的学习,感觉也没有什么变化。
「你在发呆呢,累了吗?」
那个女的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仿佛在对我估价。
虽然很累,但比起那个。
「我不明白,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明白?」
「不明白。大概,是因为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所以,我无法找到给我带来这种感觉的东西的真面目。
脚和屁股轻飘飘的,皮肤很痒。
「这就是温柔吧」
她的微笑,让我更紧张了。
「你有什么感想?」
「……好恶心」
和我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很可怕。
那个女的明明被骂了,却很开心的样子。……傻瓜吗?
「纯真无邪,很干净」
「啊?」
「好激动啊」
「……啊?」
她看起来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的点的菜一个一个填满了桌子。按照点单,全是烤鸡肉串。每个盘子里都有卷心菜。烤过的盐味道很香。
「……我真的没有钱」
动手前先再三确认。那个女的笑着把手伸进包里,拿出钱包。
然后,在烤鸡肉串的盘子旁边依次放上万元纸币。
她把这些全都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
「约会费用」
她泰然地拿出了我从没见过也从没摸过的巨款。毫不顾忌他人目光的摆放方式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皮肤如同跳跃般的骚动起来。
「这些都是你的」
她把烤鸡肉串的盘子和钞票一起随意地推向我这边。
如同童话中的欢迎场面一样排列着的东西,令我的脑袋好像也变得奇怪,景色转来转去。当鸡肉和盐的烧烤味飘来时,才稍微缓解了一些。头脑中冷静的部分开始活动。
不仅请我吃饭,还给我钱。
就是说,买了我。
这可真是了不起的……什么活来着……像是那样的,终于有了些实感。不过竟然能若无其事地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我没有确认金额,也不知道是否合适。虽然对于我来说是相当多,但用来买人的话这算多还是少呢。
她微笑着看着我的脸色不断变化。
绝对很危险,这个女人。
脑中浮现出了上百个警告,一切都闪烁着红色,诉说着危险。
我看见远处的红绿灯亮着红光。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被牵扯进去,肯定会遭遇不好的目光。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钱就放在那里,那些都是我的。
就算要逃跑,路也已经被堵死了。
远处还能看见红绿灯。
有红绿灯的话,就说明是可以往前走的吧。
即使是红灯,也要向前冲。
我知道钱非常重要。
因为没钱,所以痛切地明白。
所以,我。
「不会还给你哦」
因为没有钱包,我只用手抓住。
握着万元大钞,心却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心情变得不愉快。
也许是我的常识在唱反调。
「我会让你还我的」
那个女的放言说道。
「用身体」
「…………………………………好」
「啊哈」的一声,她通透的笑声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就是想这样说一次」
那个女的看起来很满足。她收起看起来很贵的钱包,催促道「快吃吧」。
「还是先吃饭吧,你肚子饿了不是吗?」
「……嗯」
竖着脑袋微微摇晃。不知道该将手里的钱放在哪里,我不时地窥视着那个女的。
「吃完这个之后……」
「嗯?嗯——,吃完之后想稍微和你聊会天,时间上没问题吧」
「……只是说话吗?」
「只要你愿意和我说」
不明白……这个女人向我要求什么。
是在喂食附近的小动物的感觉吗?
人如果没有闲暇的话,只会一味地消沉。
如果有闲暇的话,却又会在缝隙间扭曲而疯狂吗。
「有钱人,我真是搞不懂啊」
听到我的感想,那个女的收起钱包,露出了笑容。
最后还是一手握着钱,一手拿起串,大口大口地嚼着肉。每次穿过牙齿时,都被那种硬质的味道所感动。
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仿佛是从十年没吃饭的痛苦中解放了出来。
那个女的没有碰料理。难道说我可以全部吃掉吗。「那就不客气了」,说着又拿起一串。部位不知道但很有弹性,咬下去有独特的风味。吃肉的时候伴随着肉腥味真是太棒了。肉落入胃中不停颤抖。
平时还是迷迷糊糊地不知以吃什么为生,突然吃到了鸡肉,感觉身体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迷糊的脑袋也许是因为动了下巴而变得清晰起来,我深切的感受到,果然吃东西是很重要的。
看着我吃完了三串,那个女的不是拿起筷子而是拿起了电话。
「我要改登录名,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面对刚认识的想买女高中生的女人,我不知该如何报上自己的名字。
甚至有点犹豫该不该自报家门。我低着头,贴着创可贴的手映入眼帘。
……温柔,是卑鄙的吗。
「……海」
「海?那就叫你小海」
结果,我把真名告诉了她。就算用其他名字叫我,我也反应不过来。
我想对别人隐瞒的东西太少了。
「你呢?」
「我叫陆中地生」
「……要我怎么称呼你好呢?」
反正感觉不像真名,姑且问问看。
「就叫我地生好了」
地生……感觉很好吃的样子note。想着是从哪里来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菜,笑了笑。
译注:与鸡肉读音相似
「地生姐」
我试着叫了一声,那个女的,地生姐满意地眯起眼睛。
嘿嘿,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干燥的笑声,又抓起一串烤鸡肉串。
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心血来潮,但现在能活着就足够了。
因为明天会像做梦一样消失。
……至少在这个时候,我没有考虑过下次。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多,我竟然更深地沉浸在这段关系之中。
地生姐有一个梦想。
只要有钱,有空闲,有美貌,就可以做到这种事吧。
我绝不愿意就这样随波逐流无所事事地结束一生。
我想好好地生活。
我想度过美好的时光。
所以。
所以,我在干什么呢。
没有学习,在凉爽的房间里流着汗。
刚喘口气,一种像是反省似的内疚不断涌上心头。
……这是犯罪。
各种意义上都犯了罪。
但躺在一起的地生姐却笑了,没有一丝阴霾。
她不害怕吗。如果我背叛了她,也许一切都会结束。
也许她是个很厉害的人,无法被击溃,又或许是她认为我做不到那种事。地生姐很温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床单的舒适感搔痒着睡意,露在外面的肩膀上吹着舒适的凉气。被在本地生活完全没有机会感受到的东西所包围,身体就算是长出根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不留神,就好像觉得哪都不想去了。
房间非常大,椅子有四五把,卧室对面还有不输这边的空间。那张沙发宽得让人怀疑谁会坐那么久。都是双人房没有必要的东西。
浴池宽敞的让人想游泳,淋浴间不知为何也有两间。张开双臂都够不到卫生间的墙。窗帘后面的夜景如星星闪耀一般,形成了无数高塔。
不是『那种地方』,而是对我来说非常不合时宜的高级酒店。地生姐温柔地告诉我『挺起胸膛』,然后拉着我的手来到这里……之后就和往常一样。
每次和地生姐出门,都是去这种感觉的酒店。
在那之后,我一次也没有支付过什么,当然我也不可能付得起。一定是因为让人觉得太过于异世界了,仿佛货币都要用别的东西,我逞强地如此想着。
想到自己现在身处在一个非常昂贵的场所,不由得发呆。
「啊嗯……」
地生姐过来挑逗我。
「……我还醒着呢」
为何『啊嗯……』了一声容我割爱。睡意晕染了下眼睑。
我看了看旁边的地生姐,她的右手放在枕头下面,趴在那里。
左手温柔地摸着我的脸。
「…………………………………」
第一次见到地生姐时,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上身是棕色系的衬衫……我终于想起来了。也许是因为我总是低着头走路,所以下半身更能让我记住。脚上穿着适合走路的凉鞋,见面的地方是本地的车站前。
但之后一抬头,看到了比裙子更加难以忘记的东西。
盖住耳朵的中长发不知道是否染过,呈现着淡栗色。嘴唇没有和我一样干燥,皮肤上没有伤痕,眼睛也不是像我一样暗,非常闪耀,非常柔和,如同白玉般的牙齿与她的微笑很般配,无论触碰她哪里都仿佛自己的手指被光所吞噬一般。
让人感觉像是侧眼窥视了一下花店。
目光不知不觉间就会被吸引,引人注目。
简单来说,就是美女。
那位美女现在裙子、凉鞋和衬衫
都没穿。
这么漂亮的人的裸体,理所当然的呈现在眼前。
意识过来的时候头疼地要裂开了。
认识地生姐半年多了,却仍然有很多东西不习惯。
顺便一提,那天之后,母亲说着『虽然挨了两下子不过总算是逃出来了』,抱着大包小包与我会合。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有些得意。在奇怪的地方很坚强,或者说是厚脸皮,也许是母亲的生存秘诀。
「累了吗?」
我大概是一脸困意吧。
「那当然很累啊」
「是呢」
像是回想起了刚才的情形,地生姐意味深长地笑了。
耳朵和脸颊仿佛被刀割一般,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疼痛的原因是过度发热。
和地生姐见面的时候我总是会准备学习用具,但使用率只占一半。
大概有一半的概率我会被地生姐击沉。
「因为触碰别人会紧张」
平常生活中,与别人接触的事情比想象中要少。
而且,仅仅是触碰的地方,就让人感觉指尖麻痹。
「地生姐已经习惯了,所以才能很平静吧」
明明是无意识的,说出来的话却很尖锐。我不禁想捂住嘴。
希望她一定不要察觉到。
「我也是,比小海你想象的还要心跳不安」
地生姐眯着眼睛,两手摸着我的肩膀。
「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她那被制服遮住的胸,与朋友和睦交谈的嘴唇,被裙子遮住的大腿深处……啊,那些都在这里……我摸着她……」
比起那娇艳的语调,更能引起我注意。
更能引起我注意的是。
「我才不是,和你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
几乎要高昂起来的气势在中途就软了下去。地生姐一开始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希望她永远不要理解我的话,但她转眼间就笑了。
也许是太高兴了,我甚至觉得她的嘴比平时张开得还要大。
「啊,吃醋了?刚才是吃醋了?」
「才没有」
「呼呼呼,对我说谎是没用的哟」
像是在确认似的牵着我的手。被地生姐的手指握住,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的体温,相当高了呢」
「还不是因为,地生姐你……」
要逃走的前方只有那个逼得我走投无路的人。这种事不能叫逃避。
「我?」
完全没有会输的要素的地生姐显得很从容。而我却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有点想哭。
「地生姐的手很热,我觉得是这样」
这不能成为理由。
「也有这个原因呢」
地生姐爽快地承认了,诶,什么?
「我现在非常开心」
她的笑容很浓厚,让人觉得不说也明白。
「不过这么热的天也能感觉到热,说明小海也很热呢」
她轻轻地挠了挠我拇指的指甲。
呃……这……是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现在很不好意思,说什么来着……啊,吃醋什么的之类的话。吃醋啊,我盯着眼前的人,盯着她,盯着她,盯着她。
……什么都没有发生,事态没有好转。
「因为,你说女高中生,那不就是……谁都,可以」
如果她摸我的时候却想着别的我不认识的女人……总觉得……很恶心。越说就觉得越不像样,但地生姐觉得很有趣,不让我逃走。
「自从遇到小海之后,我就没有和别的女生交往过了」
这句话轻易地将快要跳起来的内心,又打了回去。
还是不要继续这样的话题为好。
「就是说在遇到我之前,是有其他人的……」
别说了,笨蛋。只要保持沉默话题也许就会改变,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嘛」
啊哈哈,地生姐没有在乎。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相遇之前的事和我没关系。
就算有关系也不知道是坏是好。
要正式提出交往很难,我有这种权力吗……我不明白。
「这种游戏,你以前和多少人玩过」
我在试探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这只是假象。
其实是骗人的,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人数。
我本想要说得更拐弯抹角一些。对自己的遣词择句感到惊讶。
要是地生姐能如实回答就好了。
地生姐露出了看穿一切的坏心眼。
抚摸着我的脸颊。
「你是想让我告诉你,我不是和你玩玩的?」
「我回去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说出这句话。我想现在立刻消失。
地生姐慌张地抓住我跳起来的肩膀。
「已经没有电车了」
「走回去」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而且你还裸着」
轻轻避开固执地想要发飙的我,地生姐将我包覆住,就这样以飞跃而下的势头吻了我。双方的额头和左眼相撞。就在我还因为疼痛而眼冒金星的时候,地生姐以熟练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脸的位置,更深入的潜进我。仿佛是舌头穿透了口腔将耳朵堵住一样,无法捕捉声音。
手腕和嘴唇都被按住,我被地生姐埋住了,被她的气息,触感,还有味道。
我不知道身体该往哪里用力,随着混乱如同洪水般涌来的,是我血液循环的声音。
想要活着,想要感受,不断跃动。
就这样,我和地生姐一直重叠在一起。
重叠。
再重叠下去要死了死了死了,我拍着地生姐的背,好不容易离开。长时间搅动的舌头伴随着泡沫释放了我。我从来没有意识去确认过别人的舌头,所以也不知道地生姐的舌头长不长。而且本来脑子就转不过来。
连说句具体的埋怨话的氧气都不够。
「好长啊」
「如果缺氧的话希望你能老实点啊」
同样涨红了脸的地生姐,虽然肩膀在跳动,却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连反抗的力气都被连根拔起,两人躺在床上。往下看就能看到地生姐那毫无遮掩的胸部,我凝视着,又马上移开视线,最终只能面对她的脸。
地生姐也许是为了防止我回去,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困了,明天早上再回去吧」
今天也不学习了吧,像是事不关己似的想着。
再这样下去我就会越来越被地生姐侵蚀,变成一个不知道学习的笨蛋,这该如何是好。自己想要珍视的东西全都变得无所谓了。这是侵略,地生姐是侵略者。明知如此,我却还是陷入其中。
我是个背叛者。
我不知道自己背叛了什么。
闭上嘴,感受到了别人唾液的味道。
躁动不安。
冷静下来之后,地生姐搂住我的腰。
地生姐的手心温热。
「对不起,别哭了」
「我什么时候哭了」
我害怕地确认了一下眼睛周围,果然没有眼泪。
顺便捋了捋被汗水粘住地刘海。
「不是在玩,我真的喜欢你」
「……你对之前所有的女生都是这么说的吧」
「呜哇,我完全不被信任」
地生姐佯装惊讶的说道。真想戳一戳她那端正的鼻尖。
「有信任的地方,也有不信任的地方」
我相信自己在地生姐身上感受到的东西,而不相信由地生姐所给予我的东西,大概就是这种单纯的区分方法。我可能是个很难相信别人的人。正因为自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把别人的话当作谎言吧。这或许是一种缺陷,但性格是没法轻易改变的。
「嗯,这样啊……」
地生姐一定是在认真地思考不正经的事情。
这一预想果然成为了现实。
「你可以随便摸我的胸哦」
她露齿一笑,牙齿很耀眼。
「……你在想什么呢」
「我不会让我不喜欢的人摸吧」
话虽如此。怎么说呢,这个人果然还是有点和我想的偏差。
「今天就不用了」
「已经满足了吗」
看着地生姐微笑的脸颊微微泛红,我脸颊泛红的程度大概是她的两倍。
「不是这样的喜欢……」
「那是哪样的?」
「不是那种需要证明的,而是自然地感觉到的……或者说是变成的」
对于经验不足的我来说,不可能有条不紊地进行说明。茫然地拼命想要画出还没有人画过的轮廓线,结果失败了。
地生姐以各种各样,各种意义上地各种各样的经验为食粮,却完全没有明白我的说法。很少见的,她的嘴不和悦地歪着。低声沉吟着「嗯—」「嗯—?」,声音的一端带着疑问。
「小海想要的喜欢,好难啊」
「…………………………………」
我所追求的东西,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说起来,那是我想要的东
西吗。
我并没有……我还在装模做样个什么啊。
心里在向谁找借口,佯装不知,假装自己不明白。
虽然不甘心,但肯定是想要的。
「我真的很喜欢你,但很难找到让心成型的方法」
地生姐露出自嘲的苦笑,就算说了很难懂的话,我也跟不上。
「我到底,是哪里没有信用了?」
「不是说哪里……我不相信会被地生姐这样的人喜欢」
「没有那回事,小海很可爱,光看外表就十分令人中意」
和之前不同,声音变得很强硬。她的呼吸从我鼻尖掠过,肩膀上一阵躁动。
「应该说,一开始我只是看外表来选择。这是当然的,因为其他的还完全不了解」
她用手指疼爱般地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我感觉地生姐的评价当中没有说谎的地方,一是对容姿的赞美,二是对女高中生的喜爱。
「……那现在,除了脸以外,还有……喜欢的地方吗」
像胎儿一样弓着背,没有看着对方的脸而询问道。
「就是你忍不住想问这种问题的地方」
「好可爱」她抚摸着耳朵和头发说道。
我只觉得被她岔开话题蒙混过去了。
地生姐是好人,是美女,有香味,聪明,温柔,会照顾人,和她在一起很平静,是美女。将这么多优点都罗列在一起,自然会让人觉得像是在骗人一样,所以我总是感到不安。那样的人不可能用真心面对自己,我有了答案。
只是以玩弄他人为乐。
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就无法停止下来了。
拿了钱……呃……做这种还不算讨厌的事,在凉快的房间里睡个够。在幸运像是奇迹般降临的现在,再追求更多的东西本身就是错误的。彼此的心与无缘给予的东西相互交换。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但怎么说呢,每天都有一种类似焦虑的心情。
干脆取消金钱往来,就能多少感受心灵了吧。
但也不能说不要钱。
钱就是钱,能让我安心。
总有一天,我想就算只能留下些钱也行。
「…………………………………」
明明我又没有花钱,为什么会害怕被抛弃呢。
像个笨蛋一样。
一般来说,这个人喜欢女高中生的话,一旦不再是女高中生,就会被她抛弃吧。
结局是可以预见的,绝不会很遥远。
所以。
……『所以』这个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口头禅一样反复念叨着。
于是,无所适从的感觉一直持续着。
「……下次,请再与我见面」
像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一样,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付出的不是钱,而是我的心。
不给这种感情起名字,也许是我最后的倔强。
「我也是」
地生姐抱着我。就像被香气的海啸袭击了一样,地生姐的气味、柔软、强烈的胸部触感,以及其他的一切都吞噬了我。
和地生姐在一起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要哭出来。
之前想哭都忍住了,但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每次见面,我心中的花田就会扩大。要是踩到那些花,一定会因为各种感情的爆发而哭出来。但是我已经被埋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身体动弹不得。
有一个人,明明抓不住,却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无论何时都拉着我,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地生姐给与我的,是让我觉得可怕的幸福。
和地生姐分别的时候,我们没有约好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再见』就是像『别了』那样的词汇。
所以每次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
真的想做这种事啊,我客观冷静地看着自己。
牵绊。
我现在想要的东西。
或者说,我现在想看到的东西。
即使存在,我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看不见。
地生姐离我越是远,我越是不了解自己。
「啊,小海,早上才回来」
「……您好」
我在公寓前遇到了正好出来的星同学的母亲。因为扎起了头发,所以和在公寓里看到的印象大不相同。虽然好像是我母亲的朋友,但她说话很干脆,跟她不太合得来。头发的颜色和星同学不同,是纯黑色的。
「你和高空相处的好吗?」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她名字。
「啊,嗯,还行」
是必须好好相处的对象吗。反正就那样吧,我回想起过去,喃喃自语。但这次感觉有点不一样。有母亲认识的人,也有会跟我搭话的人。我就在这里,没有被踢走,也没有被无视。
「相处的不好也没关系,要是吵架别吵的太凶了,那样太吵了」
星同学的母亲哈哈哈地笑着离开了,随后突然又回过头来。
「备用钥匙在老地方,用过之后放回去」
「好」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宽松。虽然确实有在收生活费。
「还有,不要让你母亲太担心」
「嗯」
那样的感情,我母亲有吗。
怎么说呢,从各种意义上,她都是轻飘飘的。
星同学。我之前听到她名字的时候误会了,不是『星高』『空』,而是『星』『高空』。星同学高空同学。高空这个词在日语以外也能听到,很不可思议的读音。
星同学还在睡觉。可能是太热了,她把毛巾被踢飞,蜷曲在褥子边上。我蹲在她旁边,呆呆地看着她翘到墙边的屁股。
「……不一样的」
和看着地生姐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或者说,看了这个也没有觉得什么,只是屁股而已。我很快失去了兴趣,坐在房间一角。背靠着墙,抬起头,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
光是从车站走回来就已经很累了。回来之后,并没有什么闪耀的东西在等着我。旅行回家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发呆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地生姐。
我从地生姐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我意外地很在意周围的目光。
比如,被温柔对待,内心就会变得脆弱而透明。
比如,被人说了喜欢,第二天就会反复想起那个声音。
其他还有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些我不敢说出口的内容。我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对方是地生姐才显得特别。就像是美术品,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很美一样,真正美丽的东西会纯粹地吸引人。地生姐可能就是那样的对象。
就算我看着星同学,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她的发色亮的有些夸张,动起来就像夕阳的波浪在摇曳。有时候看起来很漂亮。看上去像是染的但大概是自然的颜色,可是星同学的母亲不是这种发色,是父亲吗?说起来这个家里没有父亲吧。
那样的话,是和我一样吗。
星同学的父亲是外国人吗。
好像有很多事情,不过,都和我没有关系。
星同学意外的是个好人,而且如果能像她母亲说的那样顺利相处的话,就不需要更多的信息和关系了。
在上学时间之前,我度过了思考、打盹、睡意朦胧的时光。
然后,换上校服。地生姐也很喜欢这套校服。
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衣服,我一边拽着袖子一边这样想。
「……啊,对了」
我把地生姐给我的钱藏在和之前一样的地方。如果是星同学来负责打扫这个房间的话,有可能会被她发现,所以还好我自告奋勇来打扫。嘛,虽然我不认为星同学是会偷别人钱的人,但她可能会追问我钱的来源。
不,她可能对我不怎么关心所以不会在意,那样就是最好的。
要是这样就好了,我乐观地想着,确认了一下时间,还是先叫醒她比较好。
「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摇着星同学的肩膀。星同学「嗯?」地发出像是动物一样的叫声,睁开沉重的眼皮。睡眼惺忪的她似乎对「迟到」这个词产生了反应,「糟糕」地一声,挠着头从被褥上滚了起来。脚往外走,手想拿包,结果弄得像法国面包一样有些扭曲。真是灵巧呢,我撇了一眼就先走出了房间。我记得路,所以不用一起去学校了。
在这里没什么可做的还是赶紧走吧,我正要走向玄关,星同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微微前倾,迷迷糊糊睡眼惺忪的吸了吸鼻子走了过来。这家伙要做什么,我看着她把鼻子凑过来,闻了闻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果然还是花的味道」
「啊……嘛,也会有这样的事吧」
哪样的事啊。
我惊慌失措,无法平静地对话。花的味道不用说,是从地生姐身上传过来的。星同学闻了闻味道后,嘟囔了一声「糟糕」就跑向洗手间,我呆呆地目送她,学说了句「糟糕」。
因为是很好闻的味道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但是有同住人的话就糟糕了。要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喷香水却每天都有香水味就不好了。为这样的事情烦恼太麻烦了,所以想用头顶开花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但是世界是残酷的。
起居室里的母亲和往常一样,没有起床的样子,还在安静地睡着,看到她平静地迎来早晨就安心了……该怎么说。我无法将源源不断的情感转化成语言。
像是温和的朝阳之光。
「我出门了」
我对着后方打了声招呼,迅速走出公寓。一边想着这香味该怎么办。
穿过被大型住宅的阴影遮住的狭窄小道。经过汽车修理店,卖车的店,还有一家两层楼的法国小餐馆,刚走到马路上,换上校服的星同学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没有停歇就直接来到我身边。随后星同学仿佛是将脚踩入地面般的突然停下,深深地喘着气。
「我看你慌慌张张出来的,我也觉得不快点不行」
「嗯,也许吧」
虽说我慌张是因为别的原因。
就这样并排走着,星同学大概是没有时间好好整理,一边走路一边摆弄着头发。
我也捏了一撮自己的头发。以前的头发更乱一些,但每天用了地生姐给我的有着甘甜香气的油之后,就改善了很多。原本卷曲的发梢也变得顺滑了。地生姐听了这件事之后,虽然不知为什么,不过感觉她很高兴。
可能是因为她经常摸我的头发,摸起来变得更舒服了吧。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稍微地开始打理头发了。就在我还想再进一步修整的时候,却突然停了手。因为我觉得这么做,好像是为了讨地生姐的欢心。至少在几个月之前,就因为有这样的感觉而停止了。
也许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全身的细胞和脑袋的想法全都被替换了。
过了天桥,就能看到几个同校的女同学。她们大多成群结队,边走边聊。我和星同学虽然没有说话,不过也算是成群……人有点少。只有两个人。虽然这么说感觉有些奇怪,嘛,无所谓啦。
我不知道地生姐住在哪里,她大概是无意中看了一眼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在做邪恶的想象吧。那个人要不是美女的话我是不会原谅她的。不,即使是美女也不应该原谅。
擦肩而过的女高中生,是无法想象被美女姐姐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吧。虽然不太好,但我知道那种感觉。像地生姐那么漂亮的女人,她的这样那样的事情我都知道,让我时常感到一种优越感。这是对谁的优越感呢?而且,了解她的不只我一个,地生姐在这之前买过的女生也是一样。一想到这些,自己心里就萌生难以消化的不快和愤怒。这种事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但我不想说出口。
如果承认的话,剩下为数不多的过去的自己就会全部消失。
「………………………………」
假如地生姐现在对旁边的星同学移情别恋了,我能原谅她吗,我会把她视作敌人吗。
「诶,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一直盯着她看,星同学停下了拨弄头发的手,露出略带僵硬的笑容。
「没什么」,我移开视线,把想象吞了回去。
现在只是觉得她是个好人,是个好朋友而已。
我觉得人真是可怕啊。
我觉得心真是可怕啊。
「那是水池吧」
突然有人跟我搭话,吓了我一跳。而且说到的内容更是让我吃惊。
尚未跑起来的心脏,很快强化了自己的主张。
体育课是和其他班一起上的,今天是在阴天下跑步,但因为那个班的女生里有我认识的人,不由得将目光追随了上去。在操场上她也是一如往常的平淡表情,不快也不慢,平坦地跑着。既没有和她并排跑的人,而且前后也与其他人间隔较远,这也许是印象中的偏见吧。
我坐在操场的角落里看着她,然后,现在被人问到了。
朋友A子、B美和C名。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因为名字是英子和椎名note,所以大体上是对的。B就完全不一样了,但这三人总是在一起所以把她叫B。因为原名是佐藤所以没有B的要素,这是个难点。
译注:读音与A子和C名相似
随便起了无关紧要的绰号,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面向前方,伴随着手汗思索该说什么好。
「啊,她叫水池啊」
声音在脸颊内侧空转。
在旁边随意观察别人视线的椎名「咦?」地一声,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不认识吗?」
「啊,嗯,又不同班……」
为了找『不同班』的下文,语言的前端就像上了岸的鱼一样心惊胆战,扑腾扑腾切实地跳着。
嗯——。
嗯嗯——。
嗯——。
……好吧。
「我在想和她身高相比,她的胸好大」
虽然我知道这是在糊弄人,但这是冒着冷汗想到的所以已经是极限了。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糊弄。但是如果告诉她们我们住在一起,她们应该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确实」
英子很爽快地接受了,随后就问我「你喜欢大的吗?」这种可能会引起误会的问题。接着又挺起胸像是在主张着什么,这家伙和我差不多大。
「她是在卖吧」
佐藤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不由得将头转向她那边。
也许是因为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那里,佐藤稍微感到有些压力,补充道。
「我听过这样的传闻」
「啊,我也听说过」
英子也表示赞同,「吼吼」地毫不客气打量着远处的水池同学。水池同学恐怕是没有注意到那样的视线,只是若无其事地移动着脚步。
说是传闻……虽然隐约觉得是这样,但一旦被同学们说起,重量感就会一下子增加。明明只是传闻,却好像被证实了一样。我「啊」了一声。
「传闻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见过她半夜出现在车站」
椎名也提供了水池同学的情报,我「哦」了一声,装作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在那里」
「我是去打工」
听英子这么一说,椎名有些生气地解释道。好像在说不要把她和我混为一谈。
「还有就是没有家啦,因为穷而被人欺负啦,这样的事情经常听到」
佐藤不负责任的流言基本上是正确的。从小学开始就和水池同学在一起的孩子也是有的吧,如果从这一点作为情报源的话就不奇怪了。要是告诉她们水池同学现在在我家的话她们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至少,会若无其事地从我身边离开吧。
即使是朋友,也只是在不会伤害对方的程度上相互打招呼而已。
「嘛,因为长的好看。这种家伙会经常被人说」
听椎名这么说,英子「哦」地笑了。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传闻的我们——」
「哈哈哈哈」
笑得很暧昧模糊。
我偶尔也会被人议论,主要是头发什么的。
不过,那家伙在别人眼里果然还是长得很好看啊。
轮到我们跑的时候,大家都不情愿地站起来往前移动。英子和佐藤很快起身走了,只有椎名还留在旁边。然后像说悄悄话似的,嘴角凑到我耳边。
「我看见你和水池一起上学」
细长的针毫不疼痛地穿过太阳穴,从另一侧飞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有点僵硬,带着男性化说话方式的椎名,老实地小声回答道。
「是的」
「有什么原因?」
「一言难尽」
「这样啊」
椎名只是确认了一下就离开了。人际关系和口风一般般,是会自然而然产生挂虑的好朋友。是啊,事到如今才感到自己的大意。一起走到学校门口,被看见是理所当然的。虽说我不知道水池同学的风评,但也太草率了。
学校是个可怕的地方。
「喂,你也跑起来啊」
听到椎名的呼喊,我慌忙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稍微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途中,与水池同学擦身而过,她与集体保持距离,独自默默地走着。
在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仅仅是这种关系而已。
既然危险的地盘已经稳固,就更不能贸然搭话了。
但走出几步,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不可否认,我存在着少量的、不明所以的期待。但是水池同学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向前。就像是把一根线往后扔一样,既没有传递到,也没有连接上。体温骤然上升,同时加快了脚步。
为了尽量不感到羞耻,我绷着脸和肩膀继续往前走。
因为是在学校外被人看见所以没在意,不过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吧。
放学后一边把教科书放进书包,一边继续思考着从上课时就开始思考的事情。
水池同学的流言看来包含了很多问题,要是她身边再多一个头发艳丽的女人,无论如何流言
都会更加扩大的吧。如果优先考虑自己的话,我觉得有必要推迟上学的时间。但要是做到这一步的话,『好麻烦啊』的感情又会涌现出来。就算被发现,事情变得很严重,也只不过是失去朋友……不,这影响相当大吧。
话虽如此,一想到和水池同学这样那样交谈的过程,就觉得很麻烦。
要是跟水池同学说了这件事,她大概会远离我,我们的关系真的就会变得完全疏远。
不,如果疏远的话……疏远的话,那又怎么样。
「唉……我这是怎么了」
不明确的感觉一直没有中断。
自从和那家伙相遇,就被这种感觉牵着鼻子走,被玩弄,忙得不可开交。
如果没有相遇,就会平平稳稳地从高中毕业……是这样吗。
想离开这个城镇,想去远方看看,虽然有这样含糊的愿望,但只要平常地活着就能无意识的实现吗。而且,离开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没能很好地看到想象之外的未来,就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家。
一边体会着现在哪里也去不了的自己。
「啊,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和正在打扫玄关的水池同学撞了面,无法回避。
我看着蹲在地上细心用抹布擦地的水池同学。盯着她的头部想要找出谣言的根源,结果就只觉得她被头发覆盖的脖颈很漂亮。
不明白啊不明白,我放弃思考,脱下鞋子。对打扰到她打扫了感到抱歉,我把鞋子整齐放好。水池同学并没有在意我多出来的鞋子,就那样默默地继续着。
虽然感谢她帮忙打扫,但习惯了之后,如果水池同学离开了可能又会感觉很幸苦。
说是住一个月左右就会被赶出来,这次会怎么样呢。
我俩母亲是朋友,生活费也会付,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觉得水池同学很碍事了。这样一来,就没有积极的理由赶她出去了,那么别说一个月了,今后也会一直待在这个家里。一直……一直?
状况变得难以置信。
起居室里,像白色窗帘一样的人影在地板上移动,是水池同学的母亲。和玄关的女儿一样手里拿着抹布,似乎是正在努力打扫地板。在此之前都没有表现出要帮忙的样子,是发生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呢。单薄的屁股向这边摇晃。
她就这样一点点后退,直到脚底碰到我的时候才发现了我。
「你回来了」
「嗯」
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所以很难判断声音和说话方式的距离感。
「小海说让我也帮忙打扫卫生比较好」
「那就,多谢了?」
水池母亲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纤细,光是站起来就有些踉跄。
「小高空的这个,不是染的啊」
她亲切地看着我的头发。
「啊,嗯,是的」
「像你父亲吗?」
「大概」
因为母亲的头发是纯黑的。顺便一提,父亲的脸几乎无法在我头脑中再现。
记不清是几岁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像是照片中的大概样子。无论怎么思索都回想不起那景色。只是,我觉得头发的颜色确实很接近现在的我。只记得父亲站在高处,我在仰望他像金丝一样的头发。
「高中时小奈的头发颜色也很漂亮,你真是不输于她呢」
「小奈……」
啊,是我的母亲。
「不过真没想到小奈也会来这里啊」
「这里?」
「嗯,我和小奈的老家都比较远」
「哦……」
我不知道,我应该没搬过家,所以是在我出生之前就迁居于此了吧。
对话中断了,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氛。不过,大概只有我感到微妙吧,水池母亲只是温和地笑着。她大概是像我母亲一样,不在意气氛什么的。
「那就这样」我微微点头,准备离开。
「小高空」
听到小声叫着我的名字,回过头去,「呀」好近。明明很小声,却觉得听得很清楚。
靠近了看水池母亲,我觉得她的脸和水池同学不太像。那多半是因为她的表情更加开朗吧。我所知道的水池同学就像风平浪静一样表情和声音都很安静。
「请和小海好好相处哦,由于我的原因,那孩子没有朋友」
这是即使她笑眯眯地说,也会让人感到为难的内容。
「但是……」
「好」
为什么是你那边在答应啊。
像个孩子一样老实地点点头,欲言又止。不过,『您的女儿半夜外出,引起了一些奇怪传闻』这样的话实在难以说出口。而且,她本来就是知道的吗?
总觉得就算知道,这个人也不会阻止。
她不是那种强势的人。
「嗯,我尽量」
若无其事的逃回房间。和水池同学不同,我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在房间里放下书包的同时,一边躺倒。
学校的事,家里的事。无论哪边,都浮现出与水池海的联系。
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人,却扎根在我生活的中心。
吃完晚饭正在收拾的时候,母亲回来了。
母亲一溜烟地钻向水池母。唰——,像是削尖了脑袋一样。
「我累了,治愈我吧」
「好啊,要膝枕吗?」
「快点」
看着母亲四肢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我走回房间。
很常见的,水池同学正在房间里学习。我看着她然后坐下,可以说已经是习惯的动作了。和那个水池同学的距离与其说是思考中,不如说是在试行中?
该保持多少距离一起生活,对于现在的我们是合适的呢。
「你变聪明了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因为她好像专心于学习,似乎忘记了其他的事情,所以不知不觉就问了。
水池同学抓着教科书一角,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因为我想,这样一来能看到的东西就会变多。看到这些,就能想到要做什么事了」
「哦」
听起来好像很深奥,但大概只是听起来吧。
「星同学呢?」
「我?」
不知什么时候起,没有再被误认为是星高同学了。因为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没在意。
「有什么梦想之类的吗?」
「梦想……梦想啊」
梦想本来就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但我总觉得随便举出来是不好的。
不管是说出来,还是脑海中浮现出来,抑或只是呆呆地看着,都是不合适的,我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想离开小镇之类的,是有的」
「一个人住?」
虽然有点不同,但最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觉得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怎么样,很像高中生的发言吧,我嘿嘿笑着。无论何种形式都期待着能看到这家伙笑的样子,但水池同学非常认真地肯定了我。
「我大概能理解」
「……欸——」
想到水池同学的生活,她比我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也不奇怪吧。
但我和水池同学似乎都不知道应该为此做些什么。
我还再想和她说话的时候,电话响了。不是我的,注意到这点之后目光尖锐了起来。水池同学拿起电话,目不转睛地盯着。
「我出去了」
「……留宿?」
「嗯」
水池同学简短回答后,为了准备而开始行动起来,她快步走了出去。我抱住膝盖。
明明很痒,却不知道该挠哪里。
没意思。
省略过程和动机,只用一句话来表达产生的感情。
我对此,感到非常没意思。
为了不让愤怒的漩涡砸向水池同学,我反复深呼吸。
水池同学回来后开始脱衣服,今天我没有将目光移开而是看着她。
意识到不要将目光移开,我的肩膀僵硬了起来。
这算什么啊。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水池同学的背骨周围。
仿佛要溢出泪水一般,她的眼珠和脸颊都带着温度。
虽然很快就穿好衣服看不见了,但我的目光还是意犹未尽地追随着。
除了我之外,还会有别人像这样肆意观看。
也许不只是看看。
心脏诉说着令人不安地疼痛。
「学习会?」
她正在往包里塞入教科书和学习用具,我朝着她的背影,阴阳怪气地问道。
无所谓我没在意,只是开玩笑而已,脑子里满是这种毫无用处的借口。水池同学拿起包,转过身来。
「大概吧」
「哦—」
我这态度是怎么回事。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然而并不能做到完全不关心。
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但又不能缩回去,只能继续撇开视线。
这个时候,声响逐渐在离我而去。
「学习会啊」
突然听到这样的
低语,我抬起头来。
「………………………啊………」
她笑了。
她走出房间前的侧脸,像剃刀一样割断了我的意识。
恐怕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那家伙,那样的笑着。
她在发自内心地期待着什么,不是那种尖锐的微笑。
柔和的,温柔的,像风一样抚摸着眼睛下方。
平静的冲击。
只看了一眼仿佛就穿透了我的身体,成为了我心里的一部分。
就是那样的笑容。
和以前相差太远,根本无法想象。
但一定只有水池海才能做到。
这是侵略者从另一个侧面进行的袭击。
「……这算什么」
我没有用手托着脸,大半个身子都扑在了被褥上。躺着,眼睛仿佛半天不眨一下般的干涩。一个哈欠也打不出来。为什么自己会毫无意义地想笑呢。那是从哪里来的情绪起伏呢。
感受到了无法感知的无数细胞的跃动。在波涛起伏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那是伴随着可能会让自己这个壳出现裂痕的疼痛而诞生的。
对发生在身上的异变感到困惑,就像发烧一样,倦怠和内心的不安日益突出。我找不到消除的方法,只是无数次追逐着残像,我看到的东西反复浮现在眼前。
闭上眼睛,抚摸脸颊,伏下身来。
为什么要带着那样的笑容走出房间。
不是对着我笑。
我从没见过她在我面前露出笑容。
她是去见谁呢。
她要去见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本来情绪就有些不安,又被疑问所包围,于是小声嘀咕着。如果真如传闻所言,我无法想象这种纯粹的感情能走下去。虽说是我不知道的世界,但肯定不是能让心灵富足的时间。所以,流言多半是错误的。
如果不是正确答案,那就更像是一个谜。
不知从何而来的同学,也不知要去哪里。
把那家伙和自己看到的东西重叠在一起,却还是抓不住那个轮廓。
构成水池海的东西,完全不明白。
就像在泥里一样,我一直躺着被褥上。
那家伙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无论我怎么翻身,无论我看到的墙壁怎样变换,我都一直在想着她。
「想知道小海你现在的表情吗?」
「……并不想知道」
「非常认真的表情」
「呃」
我想我只是因为近视,所以才显得眼神凶恶。
在车站碰头后,我像往常一样被人牵着手带到酒店。要说是去做什么,我正在翻开教科书学习。真的成了学习会。在最好的空气和味道中,指尖划过表面有些粗糙的教科书。
「上次没能好好学习,我觉得今天还是把那份补上比较好」
「……不用太担心」
虽说如此,但说实话我很扫兴。和地生姐见面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不应该用心情这个词,觉悟……也很奇怪……这种时候该怎么说呢,我在电车中思索着这些。肩膀很用力,胃的底部又硬又重。这些全都变成了不可燃垃圾,不,也许学习完了还要用到。
地生姐坐在床边,目光落在有封皮的文库本上。
撩在耳朵上的头发,交叉的双腿,微微低着头的鼻尖和眼睛的形状,全都像是漂亮而整齐地往下流淌,好像在看瀑布一样。
真像画里的人啊,我偷偷窥视了一眼,又将脸转向笔记本。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地生姐,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交流。地生姐不是很闲吗,我不时地注意到她。明明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也完全不会去在意。
「你在看什么」
就算问了,大概也完全不懂吧。
「青之秘色苍穹」
「哦—」
不知道。
「是甲斐抄子写的书,挺有意思的」
「这样啊」
我只能做出这种无聊的反应,那为什么要问呢。
我窥视地生姐,她依旧盯着书,没有看向这边。在她察觉之前,我赶紧又转身向前。
「小海你不怎么看书吗?」
「与其说不怎么看,不如说是从来不看」
真的一本都没有看过,除了教科书之外。
「漫画也是?」
「我不太清楚那些东西」
小的时候完全没有接触的机会,所以不了解其中的有趣之处。一起住的大人经常会改变,为了不惹人生气处处小心谨慎,也没想过要去玩。所以在有窗户的房间里的时候,我经常会眺望天空。
什么都没想只是呆呆地仰望着,夜晚来临时我有些高兴。
因为睡觉是最开心的事。
「……小海你,恨你妈妈吗」
「诶,为什么?」
「因为她只能给你这样的生活方式」
平时平静安定的地生姐的声音里,少见地带着刺。生气了吗?生谁的气?为什么生气?我不知道她愤怒的矛头是什么,有点困惑。总不至于为了我而生我母亲的气吧。我也没有那么天真。
「我不恨,也不讨厌。因为」
「因为?」
「……不,没什么」
没什么,我嘟囔了几句就此打住。
因为,如果没有我,母亲应该会活得更轻松一些。更容易选择要接近的对象。所以我在这种地方是有……说是责任也很奇怪,该怎么说才好呢。一时语塞,翻了几页教科书,才意识到应该说是内疚吧。因为怀有这种内疚感,所以说不上讨厌她。
「哦」
地生姐这种简短的反应有点可怕。平时就读不懂的内心让人更加难以理解。是在生气,还是在笑,抑或是什么都没想,从她平淡的语气中很难理解。比起英语单词,我更希望自己的头脑能变聪明从而理解地生姐的心境,现在是不是为时已晚了呢。
沉默片刻。以前,我喜欢与外界声音隔绝的时间,因为他人只会带来危害。但现在,至少是和地生姐在一起的时候,无声更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地生姐很温柔。
希望能一直保持这种温柔。
除此之外,都不需要。
因为害怕。
心情像雨水或泪水一样扑簌簌地滴落下来。那些咸味很重的水滴,都是真心话。
「小海」
「嗯?」
「内衣是什么颜色?」
英语单词写到一半停了下来,前后的文章根本没有进入我的脑海。
冷静下来,慢慢放下笔,转过身来。
「你在说什么?」
「今天你内衣的颜色」
我没有听错,也不像是什么比喻。但这么说也太直接了。
有必要回答吗,我正这么想着,但在地生姐的注视下,各种东西都融化了。
「……是蓝色的」
不,应该是水色吗?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却变得没有自信了。
「不错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地生姐合上书,兴奋地说,就像小孩子求着让人变戏法一样,我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脑袋还是耳朵。
「为什么?」
「除了想看以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这个人,明明很聪明,怎么突然变笨了呢。
「你看过的吧」
「今天没看过」
眼睛闪闪发光。至于自己能否抵挡这种光辉,无需考虑。
我放弃了,站起身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大概有一半可以利用到了。
「啊,只要下面就好」
我刚把手放在衬衫一角,地生姐就提出了要求。
「上面……就不用了吗」
「嗯,只脱下面就好了」
我也懒得问为什么。对于有着奇怪执着的地生姐,我放弃了,把手搭在短裤上。
「哎呀,你真倒霉呢,被讨厌的家伙用金钱收买」
地生姐开心地摇晃着双腿。
形式上确实如此,但实际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话。
总觉得,不对。
强烈的反抗情绪促使我发声。
「才不是因为钱」
我流露出从根本上否定我们关系的意思。
「钱也很重要,但并不是仅仅为了这个而听地生姐的请求,也不是随便谁给钱我就会顺从,也不是为了照顾地生姐的心情……不对,也是挺在意的,但那是……我在说什么呀,真是的」
说着说着耳朵根就像烧着了一样痛。为了掩饰内心的想法而语言却在周围绕来绕去,所以总是说不到点子上,也暴露了我的传达能力匮乏。
尽管如此,地生姐还是领会了我的意思,「啊」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纯粹是为了我而脱的,嗯,我更开心了」
「啊……诶……」
自掘坟墓,无法否定,脑袋变得不可靠。感觉汗水开始从皮肤下渗出来。说着,地生姐就从床上跳下来,走向我这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拉起我的手,将嘴唇重叠在一起。
没有伸舌头,只是
淡淡的亲吻。
「最喜欢你了」
就像手心毫不留情地按住心脏一样,没有被塞住的嘴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绝——对是骗人的」
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把甜蜜拂去。不是在否定,而是说给自己听。
那样露骨的幸福,是我能拥有的吗。
「你很害怕呢」
也许是准确的评价。地生姐对我笑了笑,回到床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来吧来吧」。我开始有点后悔了。
我闭着眼睛脱下了短裤,想把双脚移开,脚腕却被绊了一下差点向前摔倒。我已经,我已经,我快要被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情乌云所吞没了。
「……满意了吗」
光着腿,露出内裤站在地生姐面前。平时也有更暴露的时候,但为什么这种半遮半露的打扮反而更让人觉得羞耻呢。仅仅是站在这里,无助的下半身令我脸颊发热。
裸着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呢,我没有时间去深究。
「用手遮住前面很H,不遮住也很H」
「……是你有了猥琐的想法吧」
「唔唔」
地生姐弯下腰,专注地凝视着我的两腿之间。别这样,我渗出了汗水。
我感到充满血的耳朵像熟透的果实一样膨胀起来,变得沉重。
「啊,是脱过的那件」
「……你就不能说是见过的那件吗」
好像很新奇的样子。
「原来如此」
地生姐好像理解了什么,回到床上重新坐好,打开了书。
「可以穿上了吗?」
「不行」
看也没有看我就驳回了。至少要看一下啊,我都给你看了。不,还是不要看为好,萌生出这种无聊的纠结。难道她要让我就这样学习吗。
「心满意足了,去洗个澡吧」
「啊?」
地生姐放下刚打开的书,迅速开始脱衣服。她把手放在上衣的时候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明明看过她的裸体为什么还是会害羞呢,是因为房间太亮了吗?
「在浴室脱不就好了」
「酒店的气氛真不错呢,稍微抬头呼吸一下空气就很兴奋」
「听人说话啦……」
坐在大厅的时候也很兴奋,她应该是真的喜欢这里吧。
「一起进去吗?」
地生姐转动着食指上挂着的内衣,光着身子毫不遮掩,我心中的水位也被推高了。露在外面的腿很冷,与脸颊的温差太大,让我的背上游走着寒意。
「今天,就算了」
「这样啊,那我先进去了」
「好……」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臀部。
经验告诉我,如果进去的话就不只是进去这么简单了。
「啊,真是的……」
被要求做的事情以及做过的事情如同温度湿度肌肤水滴热气头发嘴唇繁杂的记忆涌现出来,头脑变得无法收拾。像被撕破了皮一样,脸上每一寸都很疼。我重新坐好,按住额头,像是要和头痛战斗一样,又仿佛要崩溃了一般,剧烈地倒在床上。
虽然有『赤裸裸』这样的词,但只知道字面本身,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脸颊僵硬,睁不开眼睛,很快就垂下眼皮,变得一片漆黑,感觉声音离我有点远。一种气味流动着靠近鼻子,我感受到好闻的香气。怎么回事,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地生姐脱下的衣服杂乱的放在床上。啊原来是这个啊,再次趴下。外衣和内衣……明明不是地生姐本人,但看着她的衣物似乎就会涌起一种奇妙的心情。地生姐一整天穿着的衣服,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脑袋在床上撞了好几次。床太软了,撞不疼也就没有什么效果。
高级也有不好的时候啊,我想道。
过了一会,地生姐带着热气回来了。换上酒店的浴袍,头上顶着浴巾。我赶紧爬起了床,「困了吗?」地生姐问道。「不,并没有」我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椅子上。
直到听见地生姐翻书的声音,我的意识才重新回到学习面前,这才发现翻开的是英语教科书。我的英语成绩,和分数低的相比算是不错的。……当然,和低分的比都是这样,但我不觉得我不擅长。
我不觉得背英语单词很幸苦。记住,写下来,仅此而已。
最不擅长的科目是数学,现代国语也不怎么样。以前我跟地生姐说过这些,她笑着说自己也不擅长数学。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那么开心。
「小海」
「……什么事」
说话的方式和刚才一样,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次我们去买内衣吧」
「诶?」
和预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我都做好了让我脱掉内衣的准备,没想到是穿衣服的话题。
虽然确实是穿着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穿」
然后可以看你穿着的样子,她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回头一看,地生姐的目光仍然落在书本上。
「我发现你的内衣种类太少了」
「这个嘛……」
足够换洗的数量就够了,不需要更多。
「我好期待」
明明我还没说要去,不过地生姐好像已经决定了。而且,我无法违抗地生姐所以也用不着我回答。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无法违抗。
除了酒店,我很少和地生姐一起出门。该怎么说呢……这种时候的感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踮起脚尖,任凭身体正面迎着风也要走下去,我不知道这种心情该叫什么,一定是经验不足。每次见到地生姐,这种感觉就不断威胁着我。
地生姐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时地摇晃肩膀。她湿润的头发就像是吸入了灯光一样,随着身体的摇摆闪耀着美丽的光芒。我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一直盯着她看,看的着了迷,被地生姐发现了。
「嗯?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只是感觉你好像读得很开心」
真心话只说了一半,地生姐将书背对着我让我看。
「嗯,因为这个人骂人的品味很合我胃口」
「骂人……」
和我在一起时的地生姐总是笑眯眯的,一个人的时候她会骂别人吗。因为她几乎没有大声说过话所以有些难以想象。
但我想要了解的,也许正式那样的地生姐。
「读书有意思吗?」
「读到有趣的书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
地生姐歪着头,似乎在试探提问的意图。
「小海你没有看过漫画吗?」
「完全没有」
大概真的一次都没有看过。我怕碰了别人家里的书会被骂,所以一直没有动过。久而久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一直到现在。
「但是喜欢读书的人是因为经常读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不,是在这之前问题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快乐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别人快乐的时候我能看得出来,这种时候大多是在笑。所以,我觉得笑是一种快乐。
但是我不太……几乎(?)没有笑过。没有一整天都盯着自己的脸所以也说不清楚。我没有快乐的经验从而无法自己察觉。
「我,是这么想的」
我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地生姐合上了书。
「唔」
她转了一下眼睛,看向酒店的挂钟。
「我已经洗过澡了,算了,也行吧」
确认了时间之后,地生姐把浴巾放在床上。然后,开始脱掉浴袍。是令人不禁失声般的突然且有力的脱法。看起来像弹飞了一样。我慌忙转身向前,不转身向前不行吗?我自问道,伴随着汗水渗出,我的脖子不停地跳动着。
身后传来了衣服细微的摩擦声,我翻着书,却一点都没将教科书的内容看进去。……难道我的本性也和地生姐没什么区别吗。我想敲打我的额头,但突然这么做可能会引起地生姐的担心于是放弃了。
「我去买点东西」
「诶,这种时候?」
也只有便利店或者居酒屋还开着吧。
回头一看,地生姐已经换好了刚才的衣服。然后一手拿着钱包,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走出了房间。我对她这种大胆的行动感到困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这么大的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冷。之前被掩盖的不合时宜感终于来了。美丽的夜景之光,与寂寞产生了共鸣。我感觉像是失去了容身之处,不由得站起来寻找合适的地方。房间太大了,我徘徊了一会,最终选择了床和衣柜之间的狭小空间。我坐在那里背靠着墙,总算是能稍微平静了下来。四周的压迫感令我安心,我已经习惯了狭窄的空间。
「我在干什么呢……」
孤零零地坐在一个靠自己的力量一辈子都不可能来的地方,心里很不安。
感觉好像在被人盯着,马上会有人来说『快出去』、『你为什么在这里』之类的话。虽然可能是我的被害妄想症,但一直以来,我都是被这么对待的,所以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
尤其是小时候,我真的是被所有人都疏远了。因为只有这样的记忆,所以这种事情记得很多。低着头就会一个一个仔细地回想起来,所以虽不情愿但还是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放在旁边桌子上的手机和一个看起来很贵的包。真是太不小心了呢,我侧眼盯着。
手机嘛,就算碰了我也看不到什么,包里呢,头脑中闪过了不正经的想法。今天给我的钱……我可以收下吗?虽然今天只是在学习而已。我收到应有的报酬,那个……卖的报酬。
挠了挠额头和刘海。一旦意识到自己和地生姐的关系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不是很明白那个人,是为了让我学习才把我叫来酒店的吗?不,我给她看了内衣,那也算是很不正经了吧。那就好,我也就能接受了。
因为是常有的事,所以就当作是这样吧。
比起那个,我注意到她的包。
如果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至少我能知道她的名字。
我不了解的地生姐的真相。
比起将来我更想知道那个人的秘密。
想做就能做到,这种状况下纠结得几乎要屏住呼吸。
「不」
不能这么做吧,我按住右手。
关于地生姐,我想知道的事情数不胜数。只有想知道的事情。但偷窥她的包是不好的吧。不行不行,我背过脸去用手托腮。
成为障壁的不是常识,而是害怕让地生姐失望。
「啊,真是的……算了」
为什么,我会如此依赖地生姐呢。
是因为漂亮吗?还是因为想和那样的人在一起吗?
这些都有可能,但更重要的是。
因为她需要我。
即使只是金钱上的关系。
「……嗯?」
说到地生姐……我突然想到让人在意的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鞋子里混了个小石子而已。
想法无法成型,算了,觉得无所谓就放弃了寻找正确答案。
但是,她突然去买什么了呢。
「不会是去买内衣了吧」
之前还说了那样的话,可能会买回来当场让我换穿。
不过这个时间哪里还有卖内衣的呢。因为是陌生的地方,不过至少是比老家更大的都市,所以说不定真的有这样灯火通明的店还在营业。我所知道的世界很狭小。以前总想拓宽我的世界,去不同的地方。而现在比起世界,我有更想知道的东西,于是不断地自嘲自己真笨。
希望她能早点回来啊。像这样渴求他人的自己,既觉得愚蠢,又觉得新鲜。
过了一会儿。
「我回来了」
地生姐如同之前宣称的那样很快就回来了。因为想了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感到稍微有点内疚。想着这些,我没有做出反应而是沉默着。地生姐突然凑了过来,和刚才一样吻了我。气息和热量都无力地消失了。
「因为你没对我说欢迎回来」
「……有时候,我觉得地生姐就像外星人」
「说起来,你为什么坐在这种地方」
地生姐牵着我的手,将我从缝隙中拉了起来。「在这里能冷静下来」我说道。地生姐笑着说「我大概懂」。她没有说我奇怪,令我感到有点意外。
然后,地生姐把钱包放在包上,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一本书,但好像和小说不一样。
「漫画,一起看吧」
封面的色调很热闹,很适合地生姐的笑容。
我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坐在床上的地生姐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地生姐轻轻拍了拍她身旁,让我坐下。
「啊」
坐下之后才想起来,我下半身只穿着一件内裤。并拢双腿感觉有些害羞。
至少在地生姐不在的时候穿上短裤就好了。
「便利店只能买到最新刊,算了就这样吧」
地生姐买来的漫画,是连我都知道名字的有名作品。好像是有个手臂能伸长的家伙。
还是说是腿?
「漫画很有意思,来学习怎么阅读吧」
「学习」
地生姐兴奋地打开书本,我在她的催促下开始观看,满是黑白的线条。
「小海要了解更多快乐的事哟」
她的声音就像是在抚摸孩子的头一样,轻柔地引导着我。
『啊』之类的,『诶』之类的,小小的话语生长在舌尖,像砂糖点心一样融化。
我呆呆地看着地生姐开心地看着漫画的侧脸。
产生的很多感情就像表示敬意一样,并排着涌现出来。
「地生姐」
我不禁脱口而出。
「怎么了」
尽管没有意识,我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仅仅如此,就好像满足了。
就像怎么追求都不够似的。
地生姐露出温柔的笑容,等待着我。
「那个……」
我不是因为有话想说才叫你的。
但即使这样,也有不得不说的事。
「谢谢你」
看着她的脸,我无法说出口。一定是因为现在,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奇怪的表情。
我低着头,只听见「没关系」的声音。
然后地生姐就像家庭教师一样,开始教我如何去读漫画。
「先从页面的这里开始,然后往左,斜着继续」
「嗯」
我被地生姐的手指吸引,转动了一下眼睛,立刻陷入了困惑。
「看,」
「看?」
「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信息量太大,眼睛无法平静。人物以外的文字有时大有时小,有时在这边有时在那边,眼睛好像在来回运动。
「没关系,现在我陪你一起读」
「……好」
于是,地生姐就把漫画文章……台词?逐一朗读,这里是和这里连着的,像这样解说画面的移动,仔细说明登场人物的立场。对于一点经验都没有的我,地生姐至少表面上没有瞧不起我,而是在亲切地指导。
就像距离适当的取暖设备,慢慢地温暖着我的后背一样。
充满了睡意朦胧的惬意。
「………………………………………」
就像是梦中的场景一样。
温和的凉风拂过季节的尖刺。一尘不染的墙壁和天花板,柔软的床,干净而舒适的床单,恰到好处的灯光,星光闪耀得让人伤感的夜景,还有花香。
不会将我推开的,温暖的声音。
……仿佛梦境一般。
感觉像是在梦中。
听着地生姐如同是在朗读绘本一样的声音,突然。
看到了一个圆形的东西。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沫。
泡沫没有破裂,只是在不停颤抖。
「这是什么」
扑簌扑簌。
泪水滴落,模糊了视线,真碍事。
「小海」
「没什么,明明没什么事,却突然……」
落下的泪水与心灵的步调不一致。越来越看不清前方。泪水的量仿佛是要榨干眼珠的水分。像雨滴一样啪嗒啪嗒滴落下来,弄湿了我的大腿。硕大的泪珠在皮肤上弹跳,感到很痛。
现在完全不是这样,我没有这种想法。
明明没有要哭的感觉,但突然间泪水就像呼吸一样流淌着。
但我感觉内心深处有一种巨大的情感在逼近。
「讨厌,真是的」
想擦眼泪的手,却模模糊糊地被另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传来熟悉的温暖。
「在外面哭不出来吧?那就在这里哭吧」
「……我不要」
哭的表情,一定很丢人,不想让人看到。
但是没有办法阻止,所以什么都没有做。
在我哭的时候,继续听着地生姐的朗读。我的眼泪越流越多停不下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眼泪,为什么会积攒这么多眼泪,为什么地生姐对我这么好。这些全部,都和我所知道的世界相去甚远。
我不需要。
不需要这个吧。
没有必要。
碍事。
令人生气的小鬼。
在地平线下方,我像是要被甩掉一样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对待。
可是现在,地生姐的声音却是那么的温柔。
那种让我身体融化般的温暖。
虽然我在想象着她是不是故意表露出这种温柔,令我更加沉迷于她。
不过这份温柔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是其他人,而是这个人给与我的温柔。
颤抖的身体和泪水,啪嗒啪嗒,不断使我垂落。
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心情,积攒太多,最终崩溃了。
明明知道一定会不幸的。
明明知道你不会回应我。
我喜欢地生姐。
想被温柔对待,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想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