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人生不会变得更糟了,无缘由地想到这些事情是因为我遗传了母亲的缺点吗。无所事事地托着腮,只有电风扇叶片转动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穿梭。
我正以不文雅的姿势向前弯着腰,对离夏天只有一步之遥的闷热感到退缩。
夜深了,母亲回家的声音夹在我和电风扇叶片之间。正想要起身打个招呼的时候,发现了不一样的动静。母亲下班回家时的脚步声提高了三倍。增加的声音让我不由得重新坐好,提高了警惕。脚步声渐渐逼近,我的脚就像被绑住了一样,站不起来,只能去面对。
双手像是被吸在被褥上一样,目光集中在敞开的门的另一边。
最前面的是母亲,一如往常。
但是后面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不,是两个。
轻飘飘的女人和小个子的女人。
「打扰了」
小个子女人干涩的问候声传到耳边,我回过神来。
这些人是谁?
母亲带来的那两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母亲嘿嘿地说了声「我回来了」,轻飘飘的女人随后说了声「晚上好」,露出脸来。头发和声音都松软得让人感觉无法依靠。身体的线条也很细,看着她的腿会怀疑她是否能站稳。
……那么,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啊,这是妈妈的朋友」
母亲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搭着轻飘飘女人的肩膀说到。轻飘飘的女人笑着说「啊,我们还算朋友啊」。也许是缺乏活力,她的笑声很不清晰。听着听着仿佛我的声音都要变得嘶哑了,不是很让人舒服的笑声。
「这孩子是她女儿」
小个子女生谨慎地向母亲低头行礼。母亲以一贯的轻松笑容回应。小个子女生立刻撇开了视线。通过这简短的态度可以看出,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女儿……诶,她有女儿吗?我又看向轻飘飘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女儿的样子。
像一块一吹就会飞走的白色的手帕一样,靠不住的女人还在笑着。
「就是这样的母女」
「啊,这样啊」
001
心累了,不想再多说什么。就是说,只是带了朋友回来啊。
……这种事情真少见。
朋友也就算了,为什么女儿也一起带来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嗯?」
像是橡皮擦的屑纠缠在一起一样,没有明白过来。
一起生活?
……是?
我知道有东西咣咣地在撞向我的头旁边,但我没有那种感觉。
把橡皮屑滚啊滚,集中在一起揉成团,终于要成型的时候,却发现我周围的时间在毫无停滞的流动。
「请多关照」,说完,轻飘飘的女人被母亲抱着肩膀退场了。
「你也太轻了吧」
「是啊,我还想再胖一点,可能是体质原因吧」
「好,从今天开始拿你当鹅来喂」
母亲爽朗的声音比平时要遥远得多。『你平时又不做饭』无声的反驳在我脑中回响。就像有块看不见的布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样,无法安静下来,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不,不不」
因为是脑海中从未有过的情节展开,所以很没有真实感。即使不情愿,意识也在天花板的角落里飘忽不定,无法感知。电风扇叶片转动的声音听起来离我很近。
「打扰了」
简短的一句话后,小个子的年轻女生走了进来,将我留在门口。她应该和我同龄,或者比我小一两岁吧。她环视确认了一下房间,之后走到角落坐下。我一直盯着她的侧脸,而她却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们的身高差让并不高大的我也能感到她的个子很小。黑色头发的末端渐变为茶色,不知是否是天然的,微微带着点卷曲,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后背。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打理,但颜色却保持着光泽。
眼神稍微有点凶恶。她紧锁眉头,不知道是因为不高兴,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近视眼。是睫毛的量,还是眉毛的形状。总之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但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这种样子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她的眼睛很适合低着头。
深邃昏暗的目光当中却闪烁着光芒,仿佛是深海里潜藏的光。
那家伙从不多的行李中准备好换洗衣服,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走出了房间。恣意吹来的强风就像有了形状似的,在我的周围横冲直撞。如果这是梦的话,还真是讨厌的梦。要是梦我希望是让人兴奋的梦,但现实却很让人讨厌。
全部都很讨厌。
他人的气味很快残留在房间中,仿佛在我心灵的左右两侧竖起指甲。
我把手放在膝盖上,思考着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但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想到了可以向母亲抗议这个选项。走吧,正要站起来,就听到隔壁起居室传来母亲的大笑声,我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不切实际,于是重新坐好。
和那样的母亲吵架,估计赢不了。
「啥呀……为啥,这算啥」
比起生气,现在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更为重要。我托着腮,一边用大拇指敲着下巴,一边看着墙壁。眼睛呆呆地盯着一处,撩起散下来碍事的刘海。额头上渗出了暑热以外的汗珠,我顺手胡乱擦了擦。
在这里生活是什么意思。家呢?你们的家呢?在施工中吗?还是有什么不能回去的苦衷?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家?没有家?这样的人,也是有的吧。
我那母亲的朋友,是不良吗?怎么看都不像,毕竟只是像飘动着的窗帘一样的女子。她大概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家里。原来她有朋友啊,这也不坏。虽说这也不坏,但把孩子也带来是怎么回事。
我环视这个房间,一言以蔽之,很小。在原本只是储物间的空间里铺上被褥,放上少量私人物品,这样一来连放书桌的空间都没有。竖着躺可以,横着躺就必须弯着腿。我不愿直视人数增加意味着什么。让她在对面的起居室里睡不就好了,不过要是因为年龄之类的理由赶来这里……该怎么办才好。无法想象自己用暴力和大声喊叫让她滚出去的样子。
即使对状况些许有了实感,但一到要做什么的时候却只能沉默。
过了一会儿,那家伙理所当然地回到了我的房间。换上素色的衬衫和短裤,头上还裹着浴巾。她瞥了一眼坐在被子上的我,停住了脚步。她哗啦哗啦地擦了擦头发,随后坐在刚才的位置。
小小的脚掌朝向这边。连脚趾都这么小,不由得让人觉得有点可爱。视线从脚底慢慢抬起,视觉上就会增加些许的刺激。
原本苍白的肌肤在热水的影响下稍稍染上了颜色,给人的印象又稍微改变了。
她的眼睛也变得松弛柔和了起来,脸颊像暖暖的灯火一样微微泛红,更加凸显了容貌的秀丽。尤其是嘴唇,格外娇嫩欲滴,原本隐藏在阴气中的稚嫩浮于表面。虽然无法判断是天然的还是保养的,但感觉脸上的各个部位都被『打磨过』。闪闪发光?容光焕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无论怎么看都安静而美丽。
回过神来,感觉呼吸稍微有些困难。
我竟然如此专注地看着她,不不,我摇了摇头。
「电风扇,能借我一下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不禁抬了下屁股。
当时是说了请用,还是只含糊地点了点头,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听到了我的反应之后,那家伙蹲在电风扇前,开始吹干头发。用电吹风不就好了么,如果没有的话,把我的借给她也没问题。
那么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只能看着她被风吹动的头发和不断晃动的浴巾。
然后仔细从侧面看了看,虽然真的无所谓,不过她的胸比起体型来显得很大。并没有是在和谁比较,并没有。
正想着那家伙随便把头发吹干之后要做什么,结果她先来到房间的一侧,然后从书包里取出教科书翻开,放在地板上,弓着背开始看书。现在开始学习吗?我感到困惑。该说她认真呢,还是气质独特,或者说是真正的白痴?
为什么对方这么冷静呢。已经习惯了吗。……习惯了?
翻开教科书五分钟后,那家伙打了个哈欠。「嘛,算了……」嘟囔着把教科书扔在一边,像动物一样裹着毛巾被睡到在地板上。连枕头都没有就这么躺在地板上,我只是坐着看着她,没有行动。
我是如此,那家伙也是如此。
只有从房间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像喧闹的杂音一样,从远方传入耳中。
她真的要在这里睡吗,我抬头看了一眼仿佛变小了的房间天花板。歪倒在房间角落里的那家伙,因为她个子很小,所以显得不是很挤。这个可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环顾四周,只有刺眼的灯光。抬头看看,低头看看,那家伙似乎已经睡着了,我叹了口气,关上了灯。
并不是我关心她,我今天也想早点睡。
大脑持续前后摇晃的感觉没有中断。耳鸣和眼睛的模糊在夜色中越来越严重。躺倒在被子
上之后还像漂浮在海上一样。睡觉之前就感觉像是在做梦,糟糕透了。
没有狂风,也没有暴雨,但我还是感觉雨云一直在头顶。人类一旦陷入预料之外的事态,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我体会到了这一点,感受着无力闭上了眼睛。
但实在是睡不着,很快又睁开了眼睛。
我数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小小的侵略者。
那家伙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事,身体一动不动。
感觉到有响声就慌忙跳了起来。我裹着被子往后退,响声的主人瞪大了眼睛僵住了。这家伙在啊,我的脑袋慢慢理解了现实,叹了口气。
理所当然,昨天和今天是连在一起的。
确认了一下时间,今天不是假日,让我有点混乱。
我无意义的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整理思绪。
「这样啊」
昨天没有设定闹钟,起床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糟糕」,想到这里,就赶紧把被子扔下。脸还没洗,头发也没打理,妆也没时间化,早饭也没时间准备。一切都支离破碎,就像双手想要捧起不断散开的线。
没有比这更惨的早晨了。
总之先换衣服,至少还能去上学,我拿出挂在衣架上的校服。
「啊」
那家伙短促地叫了一声,怎么了,我回过头去。
「啊」
这次我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面对面,那家伙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原来我们同校啊」
「啊嗯……好像是这样」
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对方似乎也是如此,微微歪着头开始换衣服。她若无其事地脱下衣服,让我的肩膀紧张地僵住了。脱完上半身,接着是下半身。而且身体前倾的时候,内衣本身的样式虽然很简单,但她摇动的胸却不由得吸引了我的目光。
哇——,呀——。
不对。
不对不对,对方是女的。
明明没有让我动摇的地方,注意到这点之后我冷静了下来。但总觉得不太舒服。
她换上夏天雪白的水手服,在朝阳的逆光下,皮肤显得格外白皙。丝巾像蝴蝶一样舒展开来,袖口没有线条,胸前是银色的小纹章。是我已经看习惯了穿习惯了的我们学校的校服。
「你不换衣服吗?」
她冷冷的声音,刺向正拿着衣服发呆的我。
「我是要换衣服」
那家伙也许是在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就感到奇怪地拿着书包出去了。
002
「……无趣的家伙」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从她那里得到的印象的话就是这样。那是想与她对话之前的问题,就是,坦率地感到无聊。这种情况下想要寻找积极向上的精神是不可能的,于是我用头撞向墙壁。这是一个连叹气都没有时间的早晨。
换好了衣服,连包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检查就离开了房间。我一边用手确认头发有没有睡乱,一边看向起居室。说是起居室,其实房间也没多大。
母亲已经出门了,那个轻飘飘的女人盖着被子。脸上的线条很纤细,闭着眼睛的侧脸很虚幻。如果就这样开始葬礼,将她放进棺材里,恐怕也没人怀疑她的生死。
我就这样离开,把这个女的一个人留在家里,真的好吗。
虽然是母亲的朋友,但对于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我不喜欢别人擅自进入我的房间,也不喜欢别人随意打开冰箱。还有,我明明忙得不可开交她却睡的很香,这也很让人不爽。这个成年人没有工作的吗。
但即使叫醒她也无济于事,只好作罢,装作没看见吧。我喝了一杯水,走出公寓,锁上了门。我觉得行动得越快,就越不用考虑自己所处的状况,所以拼命地挥动着手臂。
我跑下公寓的楼梯,发现小个子女生就站在楼梯旁边。小小的脑袋摇摇晃晃,感觉很没有干劲。我赶过这家伙,却发现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回头一看,她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走着。
「………………………………」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在说『别跟着我』吧。
「我不知道从这里去学校的路,所以想跟着你」
「啊,这样啊」
我接受了她的说法。
「在一起上学真是太好了」
她淡淡地、没有感情起伏地说到,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好了的样子。
我们没有并排着,而是隔着一点距离走在同一条路上。一边走路一边感到身后有视线,就像肩胛骨被人摸着一样,心里不踏实。我感觉从昨天开始就失去了平静。不,在那之前的每一天都很平静吗?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并排着走。可是就算她在我旁边,我也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只能这样不回头,不自在地走着。
也许正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没有成形,所以才会感到不舒服。
但她是可以建立关系的对象吗。
好久没和别人一起上学了,高中以后可以说完全没有了。但并没有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和心的雀跃,只有一种明明没被碰到,手臂却被紧紧抓住的憋屈感。被抓住的手臂很重,我的姿势不由自主地倾斜。
一想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会持续到回到家之后,明明白天和黑夜还很遥远,眼前却仿佛陷入一片漆黑。让她去住起居室不要住在我的房间不就好了么,不过即使这样想,母亲也会以房间太小为由而拒绝吧。而且因为那个线条纤细的女人也在,所以拒绝也是无可厚非。
所以说,一开始就别带她们来,我的这种想法一定更加无可厚非吧。
「到了大路上你就认得了」
我头也不回地与她搭话。
「啊,嗯」
那家伙含糊地点了点头。话虽如此,突然加速与她保持距离也太奇怪了,是自我意识过剩呢,还是单纯只是怕累呢。结果,我们还是保持原样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穿过被高大住宅遮住朝阳的昏暗道路,来到大路上。马路对面是一栋气派得无法与我家相提并论的公寓。一眼望去,窗户的数量和楼层都不一样。四层楼高,连屋顶都有房间。住在这样的公寓里,就算同居的人增加了,也可以互不干涉地生活下去吧。
所以说为什么要来我家呢。
我正想着,有人小声对我说。
「突然来打扰到你了吧」
回过头去,我和那家伙四目相对,她眼中闪烁着暗淡的光芒,差点让我撇开视线。
她竟然考虑了这些问题,我感到很惊讶,因为太坦荡了。
「打扰到了」
我说的很直接,不过随后就开始含糊其辞。
「不,与其说是打扰……不明就里的感觉更多一些」
就像走在一个平常的梦里一样。一般是在头脑逐渐清醒,意识到这是个梦的时候醒来,但这次却怎么也到达不了那里。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吧。
「这样啊,不过,反正最多就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
「住在别人家里,大概一个月就会被赶出来,最长是两个月零一周」
「啊,是吗」
这时该说些什么,学校的语文老师没教过我。
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吧。
尽管如此也要去学校……确实是有这样的人吧。
结果一直到最后两人都没有并排走到学校。因为我知道如果一边走一边把目光放远一些,就能稍微避开那种视线的触感。
那家伙走进了比我的教室更近一点的教室。果然不在同一个班,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同一个班的话我应该会有印象。但我与她原来是同年级啊。
我原以为她比我小,看来只是个子小而已。
没有打招呼就分别,但上学是一起去的,回家的地方也是一样。
虽然可以用同居来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无法认同她的存在。
这种不稳定感就像是一直抱着无法解决的球状问题一样。
即使坐在教室的座位上,也像讨厌的汗水一样一直纠缠着我。
不管怎么说,和周围无关的一天开始了,我也必须跟上脚步不被甩在后面。我托着腮,努力面对想要逃避的问题。
我,那家伙。
那家伙是怎么看待我的,现在也无所谓了。
总之先整理一下。
我逐渐接受了,那家伙对于我来说,只是个碍事的人。
放学后,我双手夹着书包,思索着该怎么办。
「怎么感觉很僵硬哦」
朋友推了推我的肩胛骨。我嘎吱嘎吱地转动脖子,结果被误以为是在模仿机器人,让我更加烦恼了。如果是平时,和朋友稍微去逛逛也不错,但现在这样做似乎不合适。总之,总之……首先一开始还是先回家吧。
回到有人在的家,心里有点不舒服。
『首先一开始』这种说法很奇怪,这么想着的我站起身来。和朋友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快步走出教室。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别的教室,也不知道那家伙在不在。
毫不犹豫地直接回公寓
。从天桥上看到的街道还是一幅白天的景象,看不到傍晚。白天开始变得很长了。
六月即将结束,七月即将到来,在自己的房间中的轻松感会渐渐消失。每年都会到来的夏天,再加上今年的小小异物,令我的叹息变得沉重。
我的住所是一栋有四户的小公寓楼,和旁边的住宅大小差不多,如果不注意邮筒的数量,看上去和普通民宅区别不大。隔壁的房子外面全是植物,挡住了公寓楼应该沐浴到的阳光。公寓的楼梯仿佛是强行夹在两栋住宅之间,狭窄得几乎无法与下楼的人擦肩而过。
什么自动锁啦,管理人员啦,没有这种高级的东西。
爬上原本是白色,却混着污秽渐渐变成灰色的楼梯,在靠近里面的房间前拿出钥匙。平时我都是眼中无神,注意力涣散地走进家门,今天却注视着玄关的鞋子,眉头紧绷。
从左边开始确认,那里放着一双不认识的鞋子。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她女儿。
……她是怎么进来的呢?钥匙明明只有母亲和我有。把我的鞋子脱到离那家伙鞋子很远的地方,从很短的走廊和洗碗池前走过。我警惕地走进起居室,早上睡着的那个轻飘飘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被子叠好了,房间也没有被弄脏的痕迹。幽灵似乎已经消失了,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帘的一角。
我并没有乐观地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但总感觉真的像一直在做梦一样。明明不想走,心却仿佛是一直被牵着,这种感觉到底要多久才能习惯呢?
在房间中央仔细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虽然没什么动静,但还是有些谨慎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小个子女生蹲在房间一角。和昨晚看到的一样,她弓着背,把教科书放在地上。那件像是家居服的旧衬衫衣领松松散散,向前弯着身子,胸口好像毫无防备似的,不知为何,我移开了视线。
那家伙注意到我,抬起头来。她看上去有点年幼,但十分端庄美丽。
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向后荡去,露出那张端正的脸,像是拨开乌云看到了晴天。
「你回来了」
我也稍微习惯了她那种生硬的语气。外表引人注目,声音和态度却只表现出对他人的漠不关心。这种态度的家伙寄居在这里,我当然是想把她赶出去。那家伙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似的抬起头来,然后又看向教科书。虽然很认真,却感觉不到一丝积极。
「诶,你在学习吗?」
「嗯」
「为什么?」
我对她只要一有机会就打开教科书这件事充满了疑问。
这是和我认识的高中生大不相同的生物。
「因为,不好好学习脑袋就会不好」
她一边翻着教科书,一边淡淡地说。
「我脑袋不太好使,想不出别的方法」
理由很简单,我感觉她的自我评价中没有包含挖苦和自嘲。
大概是因为我不是可以表露这种感情的对象。
「啊,那……你加油」
「嗯」
内心深处感到无所谓,做出了最低程度的反应。我只放下了书包就离开了房间,逃也似的走了出去,就好像那里成了那家伙的房间一样。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态度很冷淡,看着就来气。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很明显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双手叉腰,稍微闭上眼睛,抬起头转换意识。就像那家伙需要学习一样,我回来后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首先是打扫卫生。
家里的事几乎都是我来负责,那个母亲指望不上。
想要舒适一点的生活,只能自己行动。
我想把校服换下来,可是那家伙还在房间里,实在是很在意……说在意也挺奇怪,应该是说很犹豫。不管如何总之结果是敬而远之。把头发扎起来,脖子上的头发被撩起来时,我觉得闷在心里的热量和尘埃似乎散去了一点。
正拿起放在电视机旁边的吸尘器时,听到了开门声于是回过头。只见那家伙探出头来,由于她是歪着头的缘故,头发看起来像瀑布一样。
那家伙来回看了看我和吸尘器,说道。
「打扫卫生的话,这边的房间就让我来打扫吧」
「啊?」
第一次听那家伙说这么长的话,而且还是提议,声调也完全不像是很友好,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尽量不碰私人物品」
「那就,嗯,拜托你了」
挠着侧腰,算是和她说上了几句。那家伙轻轻点了点头,又缩了回去。
「……让人冷静不下来」
我低着头,不禁说出了心里话。母亲还好,因为一直在一起生活。但是其他人在家里转来转去的事实让我感到不爽。而且,那家伙像是要和我在一起生活,我就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判断采取怎样的行动了。
「有抹布吗?」
「哇」
我低着头的时候,她来到了我身边。那家伙的脸离我很近,直视着她,仅仅是这样就让我的表情很忙乱。因为没有镜子所以到底是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就只觉得脸上各个部位都变得很用力。那家伙的面前仿佛有一道薄薄的光所形成的墙壁,我的脸就像是被压在那面墙上一样。
「抹布」
那家伙像个小孩子一样,将要求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转过头,就这样半蹲着移动,总算是把抹布递了过去。「谢了」她生硬的道谢,然后迅速回了房间。
随后,仿佛脸颊被人往下拉一般,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安涌上心头。
右手的手心,中指的根部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游动。当然,实际上是没有东西的,但总觉得有什么在唰唰的爬着。心没有下沉而是浮到了奇怪的高度,大大脱离了我所掌控的范围。不安的情绪飘忽不定。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和刚才一样,却又有点不同的东西涌了上来。
我低头使用着吸尘器,正好放空大脑,慢慢地思考一下现在的自己。这也是奇怪的家伙来我家之前就一直缠着我的烦恼。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待在狭小的房间里,莫名地感到不安。
高中毕业后想要离开家,离开这个城镇。虽然离开后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只想离开的心情却与日俱增。回想起来,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城镇。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我在小学和中学的修学旅行前,两次都是因为发烧而请假。
由于这样的偶然,我时常觉得自己哪里也去不了。
……明明在用着吸尘器,今天却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是受到了别的刺激吗。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刺激的源头打开了门。
我看向她光着脚的脚趾,看着,看着,看着。
好像打扫完了,可以看到那家伙晃动抹布的边角。
狭小的房间不怎么费功夫就能完事。我感受到她的视线,下定决心抬起头,那家伙与我我四目相对,显得有些困惑。
她把手里的抹布叠起来又打开,一边发出生硬的声音。
「我去打扫浴室」
「啊,嗯」
「打扫用具……有洗涤剂吗?」
「啊,在洗脸台附近……」
「知道了」
确认完之后她淡然地走了过去。也许是因为我还在打扫,所以她才会想着帮我。……她是这样的人吗?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无法察觉那里萌发了怎样的情感。虽然不明白,但是能帮我打扫的话,嘛,那真是谢天谢地。既很感谢她,又有点黯然。
如果发现了优点,就会变得想去肯定,这让我很讨厌。
我们的公寓没有浴缸,不过房租也比较便宜。淋浴间是有的,洗脸台也是独立的,所以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不用擦洗浴缸,打扫浴室也很轻松。冬天虽然也想泡澡,但只能忍着,然后放弃。只要集中精神屏住呼吸,一般情况下都能忍住。
在吸尘器运转的时候,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别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违和感。
有多久没有把别人当作异物了。
平时总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扫,而现在必须一直保持沉默,这或许是打乱节奏的主要原因。
然后,用吸尘器打扫完地板的时候,那家伙回来了。
赤着的脚和衬衫的边缘都湿漉漉的,散发出湿润的质感。她大概是在洗碗池里拧干抹布,洗了手,才发现旁边没有毛巾,于是用自己的衬衫擦去水滴。明明只要说一声我就会给你毛巾。
「打扫完了」
「啊,嗯……辛苦了,不对」
我还在想该怎么说的时候,那家伙就已经回到房间去了。虽然没有交谈但也知道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即使知道也会留下无法释怀的东西。要是再……说些什么就好了吗?就好了吗?我现在无法冷静地直视自己。总之,呃,还是继续打扫吧。脑袋像是在别处陷入沉思一样,以事不关己的感觉动着胳膊。
在夕阳的照耀下打扫完毕,解开扎起的头发,坐在起居室的桌子前。因为我的房间里已经有人了……明明是我的房间。坐着挠了挠膝盖,为什么是我被赶出来。就像距离不
到三步的门和墙壁之间吹过的热风一样,让人难以靠近。
不,这很奇怪,有什么东西搞错了。如果搞错了,就应该行动。
遵循自己心中的准则,果断地站了起来。开门的时候,手腕和脚踝都异常用力。我仿佛听到了嘎吱嘎吱笨拙的骨头声。
那家伙还是在弯着腰看着教科书。姿势也没变,只是这次面朝墙壁,将弓着的背影留给了我。我看着她的背影,坐在与她成对角线的位置上。我一边担心着万一她回头和我四目相对怎么办,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过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发生,令我安下心来,能安心吗。很快,令人窒息的闷热感笼罩了脸颊。
虽然意气用事地进来了,但现在又想出去。
不过现在出去的话,就像是我逃跑了一样。
在这样狭小的房子里逃跑,只会马上碰到墙壁。
「好热」
扫除之后,这种封闭的气氛只会产生不愉快。我伸长腿打开电风扇,虽然只想让它对着我,但电风扇开始规规矩矩地摆着头,去调整也很麻烦,算了不管了,就这样让风轻抚着我的头发和肌肤。
那家伙根本没有回头,该说是一本正经呢,还是迟钝呢。
大概,对方也不怎么想动。
那么,由我主动靠近?……不可思议地觉得并不麻烦。和别人搞好关系并不痛苦,还能从中找到乐趣。只是因为她闯入的太突然了而令我不知所措,像是昏倒了一样心脏无法跳动。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有意识地重复呼吸。
好,变得轻松的眼神,紧紧盯着正面的墙壁。
话题……学校,生活,兴趣爱好等诸多方面都不清楚,只能聊些保险的内容。不过我从来没有和同龄人谈过学校的话题,为了不让今后的生活变得头晕目眩,我小心翼翼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可不行啊。
打碎这个把所有想法都涂抹掉从而变黑的木板。
「那个」
每一个字都一声一声的独立开来,像是在水面跳动一样。那家伙的后背和肩膀猛地吓了一跳。
「我们来决定各自的地盘吧」
没有看着对方的眼睛提出提案。我把脚伸到离房间大约一半的位置。
「从这里开始,一人一半」
虽然不是很窄但伸直身体很难睡下,不过还是这样横着划分比较好。竖着划分的话光是改变坐的位置就有可能超线,而且睡觉的时候距离太近。
那家伙盯着我的脚,笨拙地点点头说道「好啊」
我抬起头,一双暗沉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仿佛将我贯穿一般。
不知道是因为眼神凶恶,还是因为近视眼。
「那么,然后……」
其他需要制定的规则肯定还有很多。毕竟是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活,不要让房间里充满自己不喜欢的气味,衣服要不要整理好,要不要轮流打扫等等。
要生活下去,就要建立好规矩。
反正怎么也逃不掉,就算头晕目眩也要去面对。
当前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你的母亲呢?去工作了?」
看上去不像是有工作的样子,我在想着这种失礼的事。
从那家伙的表情和眼神可以看出她也有点为难。
「我妈她……嘛,你不用在意,她大概是去超市或者便利店了」
「超市?」
「她经常说只是看看货架上的东西就很开心」
那家伙闭上眼睛,仿佛是想隐藏内心的想法。
……怎么说呢。
「真是个很节省的母亲呢」
其他的表达方式都太尖锐了,我退缩了,声音就像枯萎的叶子一样不可靠。「嘛」,那家伙以平淡无味的反应结束了对话。她的反应有点让我生气,你倒是也热情点啊。
「不过……她还是会回来的吧」
「大概」
「那就和我们一样吧」
「什么?」
「晚饭的量」
总不能只做我和母亲的那份就行了吧。不,应该也可以吧,但放任不管也不好……什么嘛,我还是个挺好的人嘛。吃饭什么的,就不用在意其他的事了。
「做饭的时候,总是要知道……该做多少不是吗」
「你会做饭吗」
「嗯,马马虎虎吧」
「哦—」,那家伙毫不客气地盯着我观察。她趴着靠近我,眼神凶恶,果然应该是近视眼吧。更重要的是,很抱歉我可能是在说谎明明不想看,但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里。毕竟,没办法嘛。
在摇动,配合着那家伙的动作,她的胸。
果然,很大。
而且衬衫很松弛,很容易就能看见。
「什,什么,等等那个……」
如果直接提到胸部,可能会被认为是奇怪的人,所以支支吾吾。
因为虽然她太无防备,不过从那家伙的角度来看……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觉得好厉害」
接受简单的感想。不过,一味地传达感想或许没有意义。
「因为我不会做饭」
「是……」
『是吗』还是『是这样啊』,在犹豫该怎么说的时候,就先闭上了嘴。
那家伙也没再说什么。虽然这样也可以,不过还是想说些什么来收尾。
「……呼」
这家伙一到我身边,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要风化了,感到一阵寒意。
冷静点。
既然不能期待摇摇晃晃的母亲,那么能做饭的也就只有我了。如果能让我轻松一点的话评价也会改变不少,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站了起来。
我还是努力和她说了两三句话嘛,于是挺起胸膛走出了房间。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走到外面,再次叹了口气,那家伙也一只手拿着教科书走了出来。想看看她要干什么,结果她坐在起居室里又开始学习。……啊,这样啊。虽然她不是来帮忙的,嘛,算了。
总比两个人一起站在洗碗池前要好吧。
但是这个……脑中想到了伙食费。
「能收到生活费吗……」
「我会付的」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她回答道。我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转过头。
「你?」
虽然很失礼,我上下打量着她,表明我的用意。那家伙皱着眉头说道。
「一般来说我妈靠不住」
她的声音很淡薄,真的完全没有一点期待的意思。因为没有希望,所以也不会产生失望。就是这种感觉。从外表看确实能感受到她靠不住。
「一般来说……」
如果不是一般情况的话会怎么样呢。虽然感觉她会做出不合乎常理的行为。
我一边想象着窗帘女在跳舞的样子,一边打开冰箱。
我的母亲对家务活装作看不见。
不难想象,在我小的时候就是既要照顾家里,又要上学,很辛苦,所以对现在的状态并没有太大的不满。总有一天会沦落到独自生活的地步。
小小的不满,就是很难抽出时间和朋友在一起。
「好,做好了」
把锅垫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平底锅放在上面。
做完一件工作,双手叉腰看着窗外的夜幕降临。
「我妈要很晚才能回来」
我拐弯抹角的问她什么时候开吃。那家伙似乎想了一会,眼神游移。
「我不知道我妈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教科书坐在桌子前。她好像不打算等。说起来我以为筷子不够用,结果发现她自备了筷子。我拿出摔碎碗时备用的便宜碗,将饭盛在碗里,放在那家伙面前。
那家伙困惑地微微低下头,应该以怎样的态度来接受,似乎还是轻飘飘的不明确。在自己家里,和同学面对面坐着,这样的状况是多久没有过了呢。
从初中开始,好像就没有朋友来过家里。
「哦——」
那家伙看了看平底锅里的东西,发出了明快的声音。
卷心菜炒猪肉,虽然感觉分量可能有点多,但还是按照这个量做完了。以前是两人份,但从今天开始大概是四人份。不是单纯地变为两倍就可以了,味道的调配也许还得再研究一下。
然后再摆上两道常备菜,胡萝卜色拉和煮好的西兰花拌菜。省着吃的黑豆,现在一看已经没有了,明明昨晚还在,于是大概可以确定下来犯人是谁了。倒也不是生气,但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家伙淡淡地双手合十,拿起筷子。盯着热气腾腾的碗,略显笨拙地拿了起来。她依次看了看平底锅和保鲜盒,「喔」了一声,有点感动地做出了小小的反应。总觉得对于那家伙来说太夸张,太做作了。
那家伙夹了少量的炒肉送进嘴里,像是在确认似的微微动了动下巴。手里的筷子不停开合着。
「嗯,能吃」
「你这什么感想……」
倒也不是想让她感谢,但她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我没吃
过同学做的菜,所以有点警惕」
「警惕」
从没听过这样的反映,我看着她嚼着饭,不停蠕动的嘴角。
即使是细微的动作,也能成为一幅画。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总会先行一步。
「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
那家伙咽下嘴里的东西,眯起了眼睛。
「我住过的家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吃的」
「哦」
「太好了」
简短的说了几句后,她接着动起了筷子和嘴。与整洁的外表相反,吃相随着气势逐渐变得粗野起来。能吃的时候就吃个精光,像野生动物一样。她的举止、姿态和谈吐显示出她的教养,但她似乎没有过正经的生活。那么,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才会变成这样呢。……如果是在学校走廊上擦肩而过一定会引起注意的吧。
平时的我,视野是多么狭窄,多么拥挤啊。
「会做饭真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到最后都没有对味道有任何感想,只是边吃边评价这一点。
被夸奖倒也不觉得不好,只是不知道该让我如何反应。
在这之后。
母亲不知是在哪里抓到了那家伙的母亲,将她带了回来。她们热了热我做好的饭,开心地吃了起来,声音听上去很兴奋。
我一边祈祷着她能自己把碗洗了,一边在房间里打瞌睡。困的时候,即使身边有别人也没有闲心去想。同屋的那家伙乐此不疲地翻开教科书。
第一次见到这么认真的家伙。就像是在奇怪的地方看到的东西呢,我不由得笑了。
睡意渐浓,感觉很舒服。
家务也做完了,只要无视学习,那么直到明天也没有要做的事情。
我陶醉在这个时间里。
「我说」
歪着的头一下子挺直了起来。只见那家伙的身体转向这边。
随意垂下的头发在电风扇的吹拂下飘动着。
「什么什么」
「明天开始,我来打扫」
「啊?」
迷迷糊糊的脑袋接到了意想不到的提案,我的眼珠子开始打转。
「因为我不会做饭,所以就由我负责打扫。行吗?」
「好,好的」
「嗯」
虽然不是在笑,但觉得那家伙的表情看起来很柔和,是我的一厢情愿吗。
和那家伙还只是进行了最低限度的对话,但我感觉,即使踩着脚下的小石子,彼此的脸也稍微贴近了一点。是错觉吗,当然,是错觉也无所谓。
手腕搭在立着的膝盖上,耷拉着的手摇摇晃晃。我看向天花板。
共同生活,吗。
从迷糊中清醒之后,我的心情意外的还不坏。
电话响了,唔——,好心情松弛了下来,响完几声之后,我一边伸手去拿电话,一边看着人影晃动,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是那家伙的电话响了,而不是我的。
那家伙皱着眉头注视着电话,做出像是回复的操作之后,猛地站了起来。从堆在角落的私人物品里找出化妆品,小心翼翼地拿着,最后拿起梳子走出了房间。
怎么回事。难道现在打算出门吗。上学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有做,现在居然还要特意去化妆。确认了一下时间,是一般来说很难有什么活动的深夜。
我还注意到,那家伙本人穿着朴素的居家服,头发也很自然,但与之相反,她的小物件都是些很贵的东西。就拿梳子来说,我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价值,很难与她本人联系到一起。如果说是谁送给她的……我这么想着,睡意全无。
那家伙打扮好之后回来,脱下居家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脱得只剩一件内衣,令我向后仰去。无法理解自己焦躁不安的内心。那家伙看着为数不多的便服,在挑选上花了些时间。
她是去见什么样的人,在我的想象中似乎有了答案。
那家伙换好衣服后把电话、钱包、还有教科书和笔记都塞进包里,快步走向房间门口。教科书?正要出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转过身。
003
她化了淡妆,头发也梳理的很好,原本就时常会有一种仰望天上之光的感觉,现在就更加难以直视了。即使想把脖子以上的部分都纳入视野,视线也会变得模糊,就像是在拒绝被吸引了目光的自己。
「出去之后可能不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反射般地回答。
「本来就没担心」
「那就好」
她很快出了门,外面有几声说话声,但听不清在讲什么。
「不回来也没关系」
发着牢骚躺了下来。注意到自己的位置,一边平静下来一边将手脚伸展为『大』字形。感觉好久没这样了,但其实才只过了一天,房间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在人数适当的空间里空气很快变得沉闷,让人感到冰冷。我用指尖挠了挠那份冰冷。
哈呼哈呼哈呼,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吸气和吐气。
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我像弹起来一般坐了起来。
「诶,什么?」
迟来的疑问涌上心头。又确认了一下时间,她确实是在这一天夜里出门的。这个时间不是出去稍微散散步,而是不回来吗?留宿?她有留宿的地方吗?
那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啊?
明明应该是不在意的,我这是怎么了。不要在意她啊。我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无趣,于是弯下腰用手托着腮。我不喜欢她那种不冷不热的反应。如果我在意她的话,应该一开始就咬住不放。如果不在意的话,则应该马上闭起眼睛。
如果不是把所有事情弄清楚我就安心不下来。这点可能是遗传自我的母亲。盘腿而坐双臂抱胸,『啊——嗯——』的思考残渣散落一地。
在外,留宿……我只想到了可疑的对象。可是把教科书装进包里的是为什么呢。
「家庭教师?……不可能吧」
镇上的图书馆也已经关门了。明天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留宿,留宿……。谜团和憋屈还有……她将无法分类的感情强加于我,害得我今晚睡不着。
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却无法切换思维。即使疲惫不堪也在不停地想着她的事。
就像是被那家伙诅咒了一样。
果然,外人还是太麻烦了。
所以我觉得她不回来比较好。
但如果她真的不回来的话,我应该会更在意吧。
感觉脑袋附近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上半身就跳了起来。
我跳起来,看到一个人影在后退。
「吵醒你,对不起」
「啊嗯……啊?嗯」
半睡半醒的状态再加上惊讶,让我的思考变成了毛豆的形状。我捋了捋遮挡住视线的刘海,等待头脑的黎明,朝霞不出意外地很快就到来了。
令我清醒的是那股香味。
明明说不回来,可那家伙还是回来了。可能是冲过澡,她的头发很湿润。然后,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飘了过来。不是那种清爽的味道,而是像花的香气。这种香气的刺激使我散去了头脑中的迷糊。昨天还没有这种味道,是从哪里带来的呢?
我抬起头,看到那家伙呆站在那里,和朝阳一起俯视着我。从早上开始就很闷热,于是在确认时间之前,我先用脚打开电风扇的电源。电风扇只要对着我一个人吹就好了,可是它却规规矩矩地摆着头,给那家伙的大白腿送风。
那家伙蹲在一旁,看来是也想享受电风扇的恩惠吧。我不由自主地盯着她被凉风吹拂着的衬衫和长发。
外表和存在感都是轻飘飘的那种。只是因为觉得她是个碍事的家伙,所以不知不觉间混淆了我的认知。
「……什么,呃……早上好」
她口齿含糊不清,像是投出曲线球那样和我打招呼。这很正常,在学校和同学、熟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会打个招呼。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那家伙缓缓转动眼睛盯着我,我简短地回了一句「早啊」,然后,弯着腰坐在地板上。
啊,对了,因为已经是明天了,所以才回来的。
从哪里回来的?
她淡然地低着头,看上去和昨天一样。即使盯着她也看不出答案。
睡意消失了,但心情却一点也不舒畅。夹在阴沉和闷热的天气之间,其缝隙中能看到的是有着诸多谜题的同学。无论朝向哪里都不会有爽快感。
那家伙正看着手机,没有在操作,只是看着发呆。
她想看什么,她又看到了什么。
「……你去做什么了?」
哇啊啊啊——,说完我就后悔了。那家伙拿着手机,慢慢地转过头。
「你不是不在意吗?」
「虽然不在意」
虽然不在意但还是想听听,我想不出用『我很在意』以外的说法来表达。
我认为现代语文的授课忽略了最重要的地方。
「只是个无聊的好奇心而已」
「哦」
这个「哦」是什么意思。我仰起身子用余
光看着她。那家伙冷冷地打量着我,她的眼神似乎在试探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去做什么了」
明明是我在问她,为什么要如此强势呢。
对自己的厚脸皮有点吃惊。
「没做什么」
「啊—是吗」
我只有声音有气势,所以,就用这种气势来掩饰。
「不会是打工吧?」
那家伙微微张开嘴,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
「你觉得我会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吗?」
确实如此。她的回答,包括冰冷的声音,都让我的前倾变得畏缩。
「不,其实无所谓」
感觉自己的声音和嘴都变尖了。「是吧」,她简短的嘟囔了一声,就逃跑似的离开了房间。
只留下了我不习惯的花香。
阴沉和闷热还都在,但从缝隙里窥视到的光却中断了。
也就是说,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我乱七八糟地躺在被子上,强行让自己伸直身体,感到侧腹有些疼痛。
虽然是我自己这么说的,但什么叫『无聊』啊。
我对这种事感到气愤。
休息日是这样的吗,半张脸被沉闷的东西包围,呆呆地环顾四周。
不用一大早出门的母亲,被抓着脖子叫醒的那家伙的母亲,早上才回家的同学,以及机械地准备早餐的我。
并不大的桌子被四面围了起来。把原先两人一直在用的长桌挤满,展现出它真正的使用方法。『真正的用法』给我的感觉是,很狭窄。
无论是人与人的间隔,还是桌子上摆满的盘子。
我那被称作豪放而且以乐观为生的母亲,明显可以感受到她很享受这种人数增多的状况。
「我想起了高中的学校食堂」
「对吧」,母亲拍了拍旁边那位的肩膀。纤细的女人在这轻微的冲击下摇晃了起来。她放下动着的筷子,「啊—啊—」地点头,细嚼慢咽,每一个动作都拖得很长。
「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我还被人催过呢」
「其实就是快结束了吧」
希望那两个人能这样一直聊下去,虽然有点吵。
「你们不是同一个学校的吗?中午有一起吃饭吗?」
明明希望她俩自己聊就好,她却直接把话题指向了我。
被这么一问,和那家伙对视了一眼,她咀嚼的过程中微微鼓起的脸颊看上去很可爱。我慌忙否定了这一切。
「完全没有」
「嘛」
双方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两人的视线还捕捉着彼此。
「不是同一个班」
「嗯」
「啊,这样啊,真可惜」
我不知道有什么可惜的。
吃完饭后我正要洗碗,「我来洗吧」那家伙主动说道。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早上的对话,一双不怎么有热度的眼睛近距离盯着我。「是吗」我把盘子给她,她默默地端到洗碗池。要说帮忙也确实帮了我的忙。
关节不灵活。就像被线牵着手脚,咔吱咔吱地活动着。
「等等」
我正要去洗手间刷牙的时候,母亲突然向我招手。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若无视的话后果会变得很严重,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过去了。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很厉害……好像是这样。说『好像』不是因为不确定,而是她现在依然很厉害,不止是年轻的时候。
生气了就会动手,有时候也会动脚。但与此相反,她的气量很大。可能正是因为气量很大,所以持续积攒,一旦爆发就会很可怕。
「什么」
「和那孩子好好相处吧」
「…………………………………」
「不愿意的话,开心点就好」
不明白有什么区别。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母亲把我的头发抓起来放在指尖上。如同夕阳下瀑布般流淌着的头发,母亲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道。
「你的头发真漂亮」
「和平时一样啊……」
母亲觉得麻烦的时候,会以夸奖我的头发来结束对话。我的头发是跟母亲既像又不太像的天然色调,有人称赞,有人不屑,有人想与我保持距离,总之受到了各种各样的评价。
「好好相处啊……」
从站在洗脸盆前的我的表情来看,很难说是赞同。
就算要我跟她好好相处,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我一边刷着牙,一边眯起眼睛。
「唔——」
漱完口,用温水洗了好几次脸。
是想反抗母亲的说法,还是想反对不为所动的那家伙。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不好好相处的理由。
我在走廊里看到那家伙洗完碗回房间去了。那里不止是她的房间,也是我的。今后每一天都要纠结这种心里矛盾也没什么意思。
我和那家伙的房间。就这么认为好了,如果没有其它办法的话。
我大大咧咧地走进房间。以前打开门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注意里面的情况,因为肯定没有人。现在也刻意不去注意,于是稍微加大了脚步声。
我用僵硬的膝盖像是将脚底踩穿似的地走着,径直来到她旁边坐了下来。
通过视线的变化,我感觉到那家伙抬起了头。
但这期间,我始终都是面对前方没有看向她那边。
即使隔着一点距离,我也会对她皮肤的温度产生错觉。近在咫尺的上臂在互相传递着什么一样。那虚幻的体温虽然刺痒,但似乎能稍微缓和一些不舒服的感觉。
「那个」
昨天好像也是这样开头。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这样说吗。
「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买东西」
等了几秒转过头去,那家伙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样一来她的表情更显稚气。她看起来比我小,所以我对她的抵触也会少一些。
「要去买什么?」
「我是要去超市,买很多,东西太多了,所以,你去帮我拿」
语句像是碎了一样。甚至比划出了两手举起重物的动作,有必要吗。
「可以啊」
那家伙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下来。但是,稍等了片刻。
像画着彩虹一样,她转动眼睛和下巴。
「可以啊」
第一声回答还什么都没想,第二声就像是有了实感。
朝着后天的方向,我点了点头。
那家伙正要站起来,我伸出手掌止住她。
「还有,在这之前」
「嗯?」
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手指间的缝隙一点点扩大,将她的脸映成了小块。
即使彼此没有关联,即使被分成碎块,也能感受到她的艳丽,让我有些不甘心。
「星高空」
我是有多久没跟别人报过名字了。
认识了朋友之后也是不知不觉间就知道了名字。
或许,我已经很久没有明确的告诉过别人了。
「我的名字」
那家伙看着我,点头回应,随后轻轻拍了拍膝盖。
「字是怎么写的」
她拿着纸笔问道。我在想现在不应该是轮到她自报家门的时候么。
「星星在很高的天空」
一边在空中划着汉字一边说明。「这样啊」只见她的嘴微微动了一下。放下没有用到的纸笔之后,那家伙终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水池海」
「……哦」
「你不问我汉字是怎么写的吗?」
「不,我大概知道……」
是水和池和海吧。只是在附近待着就感觉湿漉漉的。
「像开玩笑一样的名字」
「你也好意思说别人」
彼此都皱着眉头盯着对方,相互盯了一会,最后没坚持住的是我。我看向正面的墙壁,过了一会儿,我察觉到她的视线也从我身上移开了。
「嘛,见面的方式也跟开玩笑似的」
「是啊」
难得意见一致。可能是因为,那家伙……水池海的嘴也很快吧。
「你知道我名字的其他候补吗」
「不知道」
「水池川」
「………………………………」
「还是叫海好一点」
「是哦」
感觉比起川来更有拘束感,因为大海是最后流向的场所。
不是水池川而是海。她自报家门的时候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对方也有表示友好的意思吧。或者说,如果不是就麻烦了。
所以我认为她是在表示友好,从而进入下一步,我不断削减着隔阂。
因为有点在意,所以也问问看。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水池泉」
嘿嘿嘿,彼此表情都保持不变地干笑着。
「品味很高」
「是吗」
声音略显兴奋的水池海站了起来。
「现在就去吗?」
「我是这么想的」
「嗯」
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就出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
重复道。
「水池海,啊」
水池同学。知道了名字之后,意外地觉得听起来很平凡。
或许没必要大惊小怪。
「好」,我用后脑勺推着墙壁,猛地站了起来。
看到两人一起出门的样子,母亲会怎么想呢。
她躺在电视机前,完全没有向我们这边看一眼。
我和水池同学一起,走在和去学校方向完全不同的道路上。与上学不同,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排走着。一开始,两人的脚都有些不知所措,但迈开了步子之后,违和感就会减弱。
我不知道人生会发生些什么,我侧眼看着旁边的同学。
在和学校毫无关系的地方遇到的那家伙,面朝前方说道。
「好久没去超市了」
「嘛,高中生可能不怎么会去」
无论是一般的,还是不一般的。
斜着穿过停车场的车辆之间,来到了超市前。看到花店的卡车正在卸货,我不太显眼地朝着水池同学嗅了嗅。
混在外面繁杂的气味中,飘散着的花香几乎消失了。
平时都是一个人逛店,这次和同学走在一起。也有认识我的店员,他们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被问了确实不好回答,就说是亲戚来了吧。
「啊,妈」
我正要拿豆芽,听到水池同学的声音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在堆积如山的水果前弯下腰,笑眯眯的纤细女性。水池同学以非常窘迫的表情看着她。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即使近视也能认出来,大概是因为她俩是母女关系吧。
吃完早饭后不知不觉就不见了,怎么说呢……真是个轻飘飘的人。
「原来真的在超市啊」
她母亲的眼睛像小孩子一样闪闪发亮。「嗯——」嘴巴和眼睛眯成一条线的水池同学沉吟着。
「就当作没看见吧」
「啊,嗯」
虽然她本人只是普通地这么说,但她与她母亲回头的动作一致,有些有趣。对着突然笑了起来的我,水池同学微微歪着头。
看着那个行为,啊,我觉得应该注意一点,和平常不一样,价格以外的东西都能吸引眼球,什么都想拿,所以必须注意不要随意浪费。
我把买好的东西分成小份重新装进袋子里,水池同学「哦—」的一声,发出了很廉价的感动。我想等着她对我说「好厉害啊」,不过这次没有。
「这难道不厉害吗?」
「啊?」
直到最后都没有理会水池同学的母亲,走出了超市。
袋子是我拎着的,所以她应该注意到我让她来帮我拿东西只是借口了吧,但即使如此,我也希望你能提一句吧。她本人两手空空,从那靠不住的脖子可以看出她正呆呆地望着道路和景色。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和平凡的景色重叠在一起,她的侧脸和头发就显得很有故事感。
难道说美女仅仅只是如此,就能让生活变得有意义,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水池同学不仅是美女,而且时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稚嫩可爱,性格以外的部分给人强烈印象。至于性格……态度冷淡,甚至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想和别人搞好关系。看得出来,她对包括她母亲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水池同学却这样对我说。
「朋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听着这个不可能从她口中说出的词汇,意识向前倾倒。
嗒——,只觉得自己右脚踩踏地面的声音在头骨中回响。
「因为我没有朋友,所以没什么自信」
「唔,嗯—,朋友……朋友啊。对,嗯,对」
也许是看到我不知所措,水池同学说了更柔和的话语。
「星高同学,看起来是个好人啊」
还是留有些许怀疑,像是在眼前小心翼翼地落下脚步般的评价。
但还是来到了眼前。
「是吗,但也不会不是吧……」
虽然刚才的说法有些奇怪,但我没有精力去顾及那里。回过神来,物理上的距离也缩短了,水池同学靠近我,像是在强烈地确认着我的脸一样。近距离看着她,只见水池同学凶恶的眼神已散去,正以原本端庄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我。
就像被抓住翅膀的鸟一样,胸口一阵憋闷。
我的心总是能在这家伙身上找到些什么。
或许是还没有意识到正在靠近,水池同学很平静。
「和住在一起的人出去买东西还是第一次,该……怎么说,该怎么说呢……」
不知道该怎样合适的表达,看着水池同学着急的样子,我也稍微思考了一下。
「兴奋?」
「啊,也许是那个」
好像很合适,她一边转着竖起的食指,一边说道。
「多亏了你」
是因为告诉了她心情的真面目,还是在对更广阔的事物表示感谢呢。
「……嗯」
不管怎样,这都足以把我的词汇连根削去了。
……可恶,你这美女。
我很不擅长应对美女吗,我不知道。
不擅长是怎么回事呢,是本能的表现出笨拙了吗?
我也不明白怎样算是擅长应对美女,我不断地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来蒙混过去。
「啊,我来拿东西吧?」
她好像想起了自己的任务,终于提出了提议。
「不,没关系」
不用了,我对她摆了摆手。只见水池同学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真的是好人啊」
因这种事就能成为好人,还真是轻松呢。
只是被这么评价,只是稍微靠近距离说话,眼睛就无法平静下来的我。
能坦率道谢的家伙,不会拒绝做朋友的家伙。
知道她的名字,清楚她的轮廓。
慢慢地也能看到不是消极的一面。
那家伙的存在从墙壁和地板独立出来。
唰唰唰,心情强烈地画着线条。
这就是我和水池海的开始。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因为缩短了距离,还残留着淡淡的味道。
那是一种叫不出具体名字、沁人心脾的花香。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新的一周,我也理所当然地继续和水池母女的生活。这也是今后理所当然的事。
对着从学校回来,在起居室使用吸尘器的水池同学,我犹豫地说。
「水,池,同学」
一本正经地,笨拙地叫道。不是用『你』、『那家伙』之类的称呼,而是水池同学。
被叫的一方也显得微微有些退缩。这种距离感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还是先用吸尘器吸,再用抹布擦……这样会比较好」
隔着袜子感受地板的温度,一边说道。水池同学关掉吸尘器,瞪大了眼睛。
「啊,这样啊」
这种孩子气的表情,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仅仅是这样,就会令我的脸颊放松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晚饭还是我俩面对面吃。今天也是一边夸?我「好厉害啊」,一边动着下巴。不管吃什么都没有说过好吃,但我总觉得不好意思问她对于味道的感想。
她说只要能吃到煮好的饭就已经很厉害了。
还是不要太当真比较好。
吃完之后,水池同学会率先收拾餐具。听名字就觉得她适合做与水相关的活。水池海流。还能和其他的什么东西联系在一起呢,我想着这样的事情。
以前碗都要自己来洗。
一个人的时候是无法产生出这种,可以随意浪费的,放松的时间。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我盯着天花板。也许有点夸张,但我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和别人一起生活的价值。或许大家都不想一个人生活的原因就在于此。
每天都想过得轻松一点。
完成了各自的任务,之后就是沉浸在安静的时间之中。
即使我先待在房间里,水池同学也毫无抵触地进来,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是很平静的随心所欲。自从我承认水池同学的存在之后,也不再感到那么有压力了。
伴随着夜幕降临,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们回来了」
「是呢」
两人似乎都没有想着去迎接,头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今天水池同学没有打开教科书,而是睡意朦胧的发着呆。
我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不时地确认着她的样子。
反应很少的家伙,大概就算敲她一下也不会叫,而且对方的动作也很少。但是,要说不显眼是不可能的,她有着能吸引人眼球的外表。就像是在路上发现了被遗落的精巧工艺品一样,不合时宜,随后动摇,继而兴奋。用来总结的恰当词语,看似很容易找到,却一下子想不出来,很让人着急。
其他人是怎么看待她的……大概是和我一样,在我看来那家伙非常漂亮。
可以指责的地方就只有性格和态度。她就是这样的无懈可击。
现在,我和那家伙
并肩而坐,与她交流视线。
稍微,感觉有些落差。
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对方明显是美女。
其中没有扭曲的东西,也没有强烈的排斥,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又很害怕。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看着水池同学,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几乎快要低着头却又欲罢不能的事。
水池同学,水池同学。
我叫她水池同学,总觉得有点不舒服。摇晃着肩膀感到恶心。明明是同学之间很自然的称呼,但因为是例外的关系所以感觉距离感和认知上有偏差。我困惑于这种不协调感,怎么说呢……自己确实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和其他朋友那样聊得很起劲,我只是和水池同学待在一起。
这么说来交换电话号码什么的……不过,也没什么好联系的吧。但要一起生活的话,问一下也没什么坏处。只是问个号码而已。
「水池同学,那个……」
「啊」
刚拿起电话,对方的电话就响了。她用凶恶的目光睨视着电话。但在看了一眼映出的画面之后,她的表情突然缓和了下来。
我拿着电话僵住了,水池同学歪着头问道。
「你在干什么?」
「啊,嗯,我是说,电话要响了……」
我吓了一跳,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好厉害啊,头上插着天线吗?」
「不,没什么……」
「我也想要」
……有必要吗?
水池同学像上次那样,拿着化妆品走向洗手间,这次好像也是要出去。是被叫出去了吗,被谁,左思右想,都只能想到令人讨厌的画面,心情非常不快。希望不是那样,但却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我把手里的电话轻轻放在被子上。
抓着大拇脚趾,弓着背,不停地前后摇晃。
「今天大概也要出去住一晚」
「啊,嗯……」
水池同学和上次一样,把教科书和笔记用具塞进书包。这是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
打扮好的水池同学,今晚也要去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回来了,哎呀,你要出去吗?」
「嗯」
「小心车啊」
「我出门了」
我听见水池同学在房间外面和她母亲说话。她母亲也不阻止她吗。
该说是奔放呢,还是放荡。放荡用在这里意思对吗?
我的心情像是笼罩了一层雾,盘腿而坐,不断抖着双腿,这时水池同学回来了。「啊—」,我的视线和声音都向旁边逃开。
「我走了」
「嗯」
在我不知所措没来得及好好回答的时候,她就已经消失了。
「呃,那个,一路,顺风?」
舌头很混乱,就像走在凸凹不平的路上。
她要是没听见反倒更好。
这种情况该如何回复才好呢。为了引导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稍微花了点时间。
「路上小心」
脖子以上仿佛是别人的,传入耳朵的声音像是其他人发出的。
是不是练习一下比较好呢,我在想这种毫无益处的事。
反正只是个马上就会消失,不是很熟的同居人。
……真的会这样吗?
暂且不论这个。
她还会特意和我打招呼道别,什么嘛,我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不是吗。
「不是吗」
要不是说得像事不关己似的,会让我害羞到在地上滚来滚去。
维持住快要倾倒的身体,构筑起坐姿,吐露着心声。
「她去哪里了,还是问问比较好吧……」
不,我以前问过,虽然被她拒绝了。
这次是真的稍微有点在意了。晚上外出,在外过夜,筹集生活费。不稳定的东西不是若隐若现,而是呼之欲出,没有不可疑的地方。我只能联想到那种事情。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很糟糕了。令人不愉快的想象很糟糕,不健全的事情也很糟糕。因为是不能公开的事,一旦暴露了就很糟糕,所以要偷偷摸摸地做。我担心水池同学的『糟糕』,也会给一起生活的我们带来麻烦。比起本人我对这方面更感不安。
如果突然来了一个可怕的人,就不能只以讨厌了事了吧。
唯一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带上教科书。实在无法和这种事联系在一起。以我毫无经验的想象力,是无法将怪异和教科书组合起来形成全新神秘故事的。平时使用的教科书里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听过课的我也很清楚。所以教科书虽然重要,但多半不重要。
「不明白呀」
声音和郁郁不快的心情凝结在身体斜下方。明明感觉有哪里很痒,但怎么挠都无法消解,这种焦躁的感觉,是以水池同学的哪一部分为素材而产生的呢。
我现在知道的部分只有她的名字,和那份秀丽。
只要映入眼帘,就会留下强烈的印象。
一个人在房间里,却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水池,海」
倾斜着身体,不知不觉说出了那个名字。
碍事的人,轻飘飘的东西,都变成了水池海。
大大的浴缸、上等的护发素、触感舒适的睡衣。
不用睡地板而是躺在松软的床上,伸直了腿沉醉于其中,感觉仿佛是别人身体般的违和感。倦怠感连同足底带着的热量,意识在原地徘徊。
适度的困倦,以及适度的疲劳感。
我的意识涣散到几乎要睡着了,这里是允许我这么做的空间。
从车站坐了一会电车,到了另一片天地。
我不知道平时的环境与世界是否真的和这里有联系。
像是在肯定着这种不确定的我,她的重量,在我的脚上华丽地蠢动着。
只披着一件睡衣在身上,用我伸长的腿当枕头的女人,翻了个身。她那火光照映般的,气色极好的肌肤,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散发着光泽,将我的视线牢牢吸引住。与直接碰触相比又有另一种紧张感。伴随着弥漫的花香,喉咙仿佛被挠了一样。被想要追求某种东西的意识所动摇,持续下去会变得头疼。
也就是说,如果要说些什么的话就是……肌肤,很漂亮。
还想再摸。
仅此而已。
地生姐是一个能将别人的意识完全涂抹掉的美女。
是买我的女人。
是追求我身体的女人。
是给我带来食粮的存在。
是将我……我挠了挠脸颊。
虽然她说自己的名字是路中地生,但如果是真名就太奇怪了。或者说,我觉得这是个假名字。
既然在做这种事,就应该有想隐瞒的事情。
「……地生姐」
「嗯?」
「能不能不要戳我的乳头了?」
我抓住了正枕着人家膝盖玩着羞耻游戏的地生姐的手腕。修长的手指穿过衣服窥探着人家的胸口。我不是叫你住手了吗。
地生姐一举一动都会散发出香气。我觉得是花的香气,但不知是何种类。
「什么都不做的话,小海马上就会睡着了」
「所以说不是什么都可以做」
其实是可以做的,但为了保持立场我这么说道。
「我心中的规则是连续碰到乳头五次就算赢了」
004
那种东西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不赢也没有关系」
本想斥责她的手却被她抓住了,地生姐站起身来,压在我身上。我被她按倒,呼吸被她的嘴唇夺走。她的动作非常娴熟,让人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眼睛和嘴都无处可逃,只能面对眼前炽热的现实。
最后,地生姐舔着我的下唇,她的脸离开了我。两人半枕半躺,近距离四目相对。不管是做什么事的时候,还是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在这个人面前都会涌起羞耻感。虽然不想承认,但应该是有意识这样的吧。
「……还想要吗?」
「没有没有,就这样就好」
地生姐温和地笑着,她的头发轻抚我的脸颊,感觉痒痒的。
「这样就是最好的」
「……是吗?」
「嗯,我感觉到假装平静的小海体温不断上升,就像是直接触碰到了你的心」
她高兴地抓起我的手。
听到『触碰到心』之类的话,我慌忙想甩开她,却发现她的手指紧紧地缠绕着我。
「不放开你」
地生姐的指尖用力,她的手指侧面也很热。
我体会着她那种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的温度。
我在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遇到这个人,像这样被叫出来…………然后得到满足。
我只告诉过地生姐我是高中生,还有我的名字。
因为穿着校服见过面,所以可能会暴露我的高中在哪里。
还有,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会感觉因为羞愧……而无法活下去。因为这不是主动告诉别人的,而是被暴露的。一想起这些就真的想死,所以每
天拼命装作没看见。现在再回头看,只会想到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会去做这种事。不过地生姐也没有强迫我做我讨厌的事情,所以当时的我也就接受了吧。
大概是被热浪冲昏了头脑吧。
「如果厌倦了,可以教我学习吗」
「好的」
被地生姐叫出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像这样无聊的聊天,学习。
来酒店时,带的都是教科书,感觉多少有点辛苦。
地生姐很聪明,至少教高中生学习不会很困难,有一定的知识储备。而且一点也没有生疏的迹象,看来她才从高中毕业不久。地生姐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只能这样推测。
总之,外表给人的印象是二十岁左右。
之前我问过她,她用『差不多吧』将我蒙混过去。好像什么都不想被窥视。
明明是这样的人,却把平常不可能让人看到的东西全都给我看。
乱七八糟的。但是没有破绽,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构筑吗。
「喂,怎么了?」
「诶?」
「你一直呆呆地盯着我」
「这样不行吗」
矛盾的是,我现在希望能与地生姐相遇。
我犹豫要不要说,但还是移开视线,把早就想好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遇到了好人」
这不是讽刺,一定是非常幸运才能遇到这样的人。
至少,目前是这样。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用金钱收买女高中生的坏人」
地生姐一边撩起耳旁的头发,一边温和的否定道。
「这倒是没错」
真正正经的人,是不会用金钱收买别人的,这点我很清楚,但是。
这个人救了我。
爬起来坐在床边,身体沉了下去,和坐在硬硬的地板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就算已经在床上滚过好多次坐过好多次,还是不习惯被埋起来的感觉。
感受到了背后地生姐的动作,她从后面靠近然后抱住了我。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但一瞬间,就像毫无防备的脑袋被敲了一下一样,意识向前倾倒。
「一贴上来,小海的肩膀和手臂就会僵硬起来,真好呢」
「真好,是指什么」
「很可爱」
抱的更紧了。
这样被地生姐抱着,即使什么都不做,心跳也会加快。
地生姐是个好人,是美女,有花香,聪明,温柔,会照顾人,和她在一起能静下心来,胸大,是美女。抱歉说谎了,可能是因为心里冷静不下来。
不,冷静还是可以冷静下来的……该怎么说……胸口附近的血像是沸腾一样的热。
我能感觉到通过血管的那股浓郁、黏稠的流动。
那份热量一边煽动着不安,一边流淌到身体的各个角落,留下了惬意。
指尖像是留有余韵一样麻痹,但不可思议地……并不感到讨厌。
「小海最近有没有什么除了金钱以外的困难?」
地生姐把下巴搭在我的肩上,问道。
我想说,是你,就是你。
接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和在狭小房间里的同住人。
「……不,没什么」
我说了谎,其实没有困难的时候很少。
「那就好,如果有的话就说说看。我可能只是不负责任地听你说话,但我想只要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也会有所不同吧」
「……好」
啊,大概,我能感觉到她是这样关心我的。
因为没有其他人关心过我,所以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有效。
「实在不行的话,我来养你」
「那可真是……很有吸引力呢」
如果把一切都抛在脑后,明天、后天都在这张柔软干净的床上醒来。
持续三天的话,我大概就无法自拔了吧。
「地生姐是喜欢女高中生的吧」
「嗯」
最初她就是这么说的,现在也一样。
「只会买女高中生吧」
「现在我所中意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我握起拳头,按住她往上蹭的肩膀。
不要为这种事情而感到高兴,我提醒自己。
「也就是说……你不会照顾我的家人吧」
我是指我母亲,但不知为何绕了弯。
「是啊,只有女高中生」
「那,不行呢」
稍微挺直了背,我坐直身子,感觉后背离地生姐更近了。
味道也越来越浓,就像自己扎进了花束里一样。
「我不喜欢我的家人,但也没想过抛弃她」
我想,我母亲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怎么说呢,毕竟我和她一直在一起。
如果分开的话,彼此都会变成一个人。
「小海的这种地方,可真让人受不了」
地生姐雪白的手指,遮住了我的左眼和脖子。
「好想让你抛下一切,沉迷于我啊」
轻抚着肩膀的叹息,让我耳朵的内侧像冻结了一样冰冷。
从脖子缓缓上升的手指,遮住了我剩下的右眼。
被白皙如洗的手指遮住,眼前一片漆黑。
「我希望小海一直以来珍惜的东西,常识,动机,底线,根基,价值观都变得无关紧要,即使全部被践踏也要追求我」
如同小孩子索要糖果一样,像棉花糖一样膨胀的梦想侵蚀着我。
黑暗中,雨声像被卷入风暴般哗啦哗啦地打在耳边。
「……地生姐」
「怎么了,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
她用柔软的身体压着我,看着我的脸。她的手还在温柔的按住我的眼睛,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明明想保持警戒心地站起来,但我却顺从于能让我舒服的一切。地生姐给予我的东西,实在是太令我动摇。不,胸部柔软之类的占了一半。
「如果被认为是好人的话,我的心里会很难过」
「……会为这种事情而难过,我想你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吧」
是真心难过哦,我补充了一句。
因为,毕竟她是坏女人。
地生姐刚才说过的话已经达成一半了,所以她在满不在乎地对我笑。
「啊,差不多该学习了」
「好」
地生姐一边这么说,一边温柔地蒙上我的眼睛,嘴唇重叠在一起。
不管多少次,胸口都像被撞飞了一样感到相形见绌,很不习惯。
呼吸困难。
感受到了地生姐的一切。
地生姐是个好人,是美女,有花香,聪明,温柔,会照顾人,和她在一起能静下心来,胸大,是美女,是个爱好包养女高中生的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