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想到的方法非常简单。
既然没有神明不行,那就打造一个新的神明不就好了!
神明认为这是个非常棒的主意。
神明即刻开始寻找能顶替自己的人选。
因为没有神明就撑不下去的是人类,那神明在人类中找自己的替身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神明选中了一位年轻人。
虽然很抱歉,不过汝能代替我成为神明来守护世界和平吗?
神明的话对被选中者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而对当事人以外的人来说却是一线光明。 「实在很抱歉,但为了世人,拜托你了」。为了不辜负周围人的期待,被选中者再三烦恼后,承担了自己的职责。
不过,这部神明交换剧存在一个隐患。
如此说来是因为神明基本上是全知全能的,可偶尔也有办不到的事,就是打造一个和神明本人同样级别的存在体。
即代理神明无法像真正的神明一样无所不能。
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呢,神明绞尽脑汁。
然后,神明赐予新神明唯一的一项能力。
正月已过,不久之后的情人节也已过去,就在这二月的某一日。
勇树如往常一样前往神明的宅邸,打开世界房间的门。
“……咦?真难得啊”
竟然在睡觉。
房间的主人仍然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侧向一旁,闭着眼,胸部跟着呼吸上下起伏。
“话说……酒气好重”
这也十分少见。
房间各个角落都弥漫着酒精的味道,每呼吸一次就觉得刺鼻难耐。望了眼办公桌,发现排着好多空了的酒瓶。
朗姆酒。
龙舌兰酒。
白兰地。
威士忌。
度数颇高的酒齐上阵。从酒瓶还没收拾这点看来,这些都是在短时间内喝完的吧。喝下这么多酒,连大象都会晕头转向吧。
“是勇树吗”
世界醒了,睁开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这?今天不是你该来的日子啊——不对”
她喃喃道,眼神毫无生气。
没有睡迷糊的迹象,语调也很正常。清醒的太快,让人不由得认为她刚才不是在睡觉,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欢迎哦,在这多留一会再走吧”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把这收拾一下吧?那边的空酒瓶之类的”
“不,不用了”
说着还往空酒杯中倒入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夕阳的照耀下诡异地晃动着。
世界一口饮尽杯中酒。
“喂喂,喝得太猛了吧?”
“你是我的监护人还是什么呀?”
“我只是担心你啊”
“多余的顾虑。神可不会因为这么点酒就伤身”
“我记得你不是说自己余生不长吗?”
“………”
面对勇树的揶揄,世界无言以对。
“世界啊”
“什么”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这可不是你需要顾虑的事”
“说明有吧,所为何事”
“………”
世界沉默地摇晃着酒杯。
接着,她苦笑着挠了挠脸颊说道,
“看来你是有所误解呢,勇树。哎呀,这点我也有责任。毕竟不是别人,而是我招致的误解呢”
“………?”
“勇树啊,不开心的事自然是有的,绝非没有”
她咬碎香烟巧克力,和着酒吞下。
“要说为什么的话,对我而言,这个世界净是令人讨厌的事。没有休假、没有奖金,也没有行动自由。既没有并肩作战的朋友,也没有可以代替我的人”
“违反了劳动基准法规呢”
“正是如此。更何况人生和游戏不同,是没完没了的哦。真是、真是上辈子造的孽啊,你不觉得吗?”
“所以你才嗜酒?”
“正是。不然根本干不下去嘛”
说着还俏皮地眨了一只眼。
天真无邪又惹人怜爱,让人自然而然想去拼命守护的笑容。勇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但是,他察觉到了一点。
世界的笑容有些做作的成分。绝非令人讨厌,只是觉得她明显是在含糊其辞、隐瞒什么——例如聪明的孩子在恶作剧时被大人发现时所露出的笑容。
(切,搞什么嘛)
勇气有些来气。
相比世界对他有所隐瞒这点,还有其他的某种更强烈的——就好像自从与她相遇以来,一直牵动心底某处,愈积愈多的违和感碰到了时机,一触即发。那种焦躁感一个劲地涌上来。
“也是啊,今天就让我在这多待会吧”
勇树在自己的专用椅上坐了下来。
“不如说即使让我回去我也不打算回。因为以往的面见时间都是规定好的,差不多到点了就会被那位女仆小姐驱之门外。但今天我不会这么轻易回去”
“也、也就是那个意思吗?表示你想在这留宿的意思吗?还是单纯地想要我的身体?但、但是啊,怎么说呢,现在就发展到那步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呢”
“别对我有所隐瞒,世界”
勇树没有配合神明的吐槽。
“至今为止,你都跳过了这个话题。如今和我好好讲讲吧。我会仔细聆听的”
“……你到底想听什么呢?”
“比如说”
勇树探出身子,
“我知道你喜欢喝酒。实际上,也曾多次看见你满心欢喜地品味着美酒。但是啊,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放纵地喝酒。话说,今天的你才比较符合平时的你吧。今天原本是我不会来的日子,所以碰巧撞见了最真实的你”
“对,还真是失策”
世界一脸郁闷地嘟囔。
“平时和你在一起时都有所矜持,今天完全搞砸了。被你知道我如此豪放地饮酒后,求婚就会取消吧。哎呀哎呀,欺瞒真是件难事啊”
“不要小瞧我啊喂”
勇树没能信服。
“我也是历经各种修罗场的啊。相应的也锻炼了看人的眼光。没道理会被这种小儿科的谎言给欺骗啊”
“我没有说谎”
“但也没有说真话吧?”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啊?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全部啊全部。你隐瞒着的事以及想隐瞒的事,全部都想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吧”
她嚼碎了香烟巧克力并一口吞下。
表情就好似——看着熊孩子插手管大人的事般无奈。
“能说的我都会说,但不想说的则什么都不会说。这是我下的结论哦,勇树”
“我们不是夫妇吗?”
“我们成为夫妇尚且没多久”
“话是这么说,但是啊,我可不认为我们的交情尚浅哦”
“观点不同啊。比你多活了几十倍的我则不认为。你和我的交情,根本不值得论深浅”
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勇树和世界的对话冲突逐步升级。
“那要分手吗”
勇树把话说到这份上。
“离婚吧离婚。反正是在莫名其妙的形势下无意结的婚。而且也没有实质性的婚姻生活,离婚也没什么问题吧”
实际说来,的确如此。
勇树嘴上提出分手,心里却在懊悔。但是他无法自已。
他有预感,如果继续说下去或许会把她弄哭,没有比让女生哭泣这件事更让男人觉得心情糟糕的了。
尽管如此,他依然想知道。
勇树感到焦躁,没来由地一阵焦躁。
必须在这问出答案。
他确信这原本就是必须知道的事。
“……那么”
不过,神明的反应却和勇树所预想的完全不同。
“那么你的任务就此结束了”
她一脸苦笑地说。
“我不会挽留你,我会忘掉一切,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我觉得那样才是我原来应有的生活面貌”
她的表情就好像一对生活在一起数十年的夫妇在进一步协商后,最终同意分手时般落寞。
这时应该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下去。
虽说如此,但勇树无法立即作出回应。
“……笨蛋”
勇树艰难挤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就算我们同意分手,周围人是不会理解的啊。就连九十九机关和千代小姐也不会认同。更何况连我自身都没法认同啊”
他这么说着,从座椅上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神明一直都在苦笑。
“吵架了吗,真是青春洋溢呢”
还未待勇树找她,就从对过传来她的声音。
女仆千代边用扫帚扫着玄关边说道,
“男女之事自然是少不了争吵的,不过可千万别让我的主人太伤心哦,还请铭记这点”
“……你一直在偷看吗?”
“即
使不做这种事,我也能明白哦。你那犹如沟鼠黏上一身烂泥似的表情,看一眼便知”
女仆回以微笑。
说话依然那么恶毒,不过难得她提出「来一杯热茶怎么样呢?」的建议,勇树就欣然接受了。因为有太多想问的话以及想说的话。
“我没有任何想对你说的话哦”
千代沏着阿萨姆红茶说道,
“不过,您若有话要说,我倒是愿意奉陪。请吧,尽情诉说青春期的青涩话语。抱怨也好,不满也罢,随心所欲地宣泄吧,我愿意当您的发泄对象”
“……这话隐约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呢”
“想必是您的错觉吧”
“话说啊,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给我解释下各种状况了吧。有关自己的处境,我未免太无知了吧?”
“有时不知即为幸福”
“我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人才对吧?但派上用场的地方太微乎其微了吧?”
“我还以为已经让现在的你得其所用了”
真是让人无力反驳。
但也不能就此沉默。
“我想问有关九十九机关的事”
“请问,免费咨询”
“那群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我也不清楚呢”
“他们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样的?BOSS是谁,根据地在哪,世界上有多少他们的爪牙?”
“任君想象”
“九十九机关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的工作是让神和世界尽可能活得更长久一点。我想我已经向您多次进行说明”
毫无破绽。
一点漏洞都找不到。
当然,勇树也曾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这位只知其名的千代女仆的身份进行过各种调查,但仍是一无所知。
真的是一无所获。就如同在寻找或许有却不存在的人一样,身世来历都不详,甚至连年龄也无法确定。如果可能的话,想抓住她的一两个弱点作为交涉条件的,可惜……
“千代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世界的呢?”
“我也不清楚呢”
“胜任这份工作已有多少年了呢?”
“任君想象”
“顺便一问,您出身何处?”
“我也不清楚呢”
“有喜欢的食物之类的吗”
“羊羹和外郎糕,怎么了”
“这个倒是肯回答呢……而且不知道该说是品味独特还是老气了”
“如果你想吵架,我愿意奉陪哦”
“死也不想”
千代往杯中倒入红茶。
勇树谢过之后啜饮一口。非常好喝。这个女仆沏的红茶绝对是一流的。
突然想起同样擅长沏红茶的妹妹。春子和千代的对决,光是想想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某种意义上的巅峰之战,也意味着会是场噩梦。
“千代小姐掌管这个屋子的一切事务吧?”
“的确如此,怎么了”
“一个人吗?”
“是的”
“顺便一问,你住这吗?”
“是的”
“住在这座宅子的人只有世界和千代小姐两个人吗?”
“是的”
“打扫啊用餐准备之类的,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是的,一个人”
“相当辛苦吧?我想会有很多事需要你操心”
“这点程度谈不上辛苦”
“千代小姐很重视世界吧”
“当然,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
“千代小姐在九十九机关的职责主要负责哪些呢?”
“任君想象”
闲谈倒是正经回复你,但关键问题都被她巧妙地岔开。这个女仆无法撼动。
而且,她最难搞的一点是,装作回答的样子,却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说,她和勇树试图在问题里打探出什么内幕一样,她也在打探着什么。
不,与其说是打探,不如说简直就像是下诊断书一般。就像精神科的医生对待病人那样,虽然绕着弯子却能直达问题核心。这个女仆明显在揣测勇树心中的『什么』。
“那么,是时候休息一会了吧”
喝完第二杯阿萨姆红茶后,千代站了起来。
“今日您辛苦了。来日方长,还请改日再来,届时还请多关照”
“了解,和往常一样呢”
勇树点头表示理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今天似乎也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
自从勇树被神明召见,绝非短短数日。
这期间,和现在还没有结婚实感的神明结了婚,以为几乎完蛋的人生进入了延长战,又和神鸣泽世界约定要让她幸福,而且现在也过着出乎意料的安稳日子。
但是,日后肯定会发生什么。必须为那时做好相应准备。
他有进行长期作战的觉悟。再者,虽然神明和女仆的口风都很严谨,但他总有一天势必抓到她们的破绽。她们绝对在隐藏着什么事。由于不能让勇树知道而咬紧了牙关。总有一天要让她们坦白交代,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勇树终于能明确自己的立场——
「世界不久即将灭亡」
千代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就在勇树站在玄关正欲说『那么,下次再见』,然后挥手道别离开神的住所的时候。
“不久的将来,也许长不过一两年——不,快的话,也许是几个月,也或许是今明两天。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诶?”
“那么,再见了。您多保重”
“诶,不,诶?”
勇树眨巴着眼睛。
千代原地不动,静候勇树的反应。
完全不似说谎的样子。尽管如此,他还是试着向她求证。
“是真的吗”
“是的”
“你说世界会毁灭,怎么会,还有怎么毁灭?又为什么?”
“不到那一瞬间的话,我无法相告”
千代耸了耸肩。
“不过,我想想啊,比如说不会因为核武器而引发战争。也不会是从空中降落巨大的陨石吧。九十九机关预测,若是那瞬间到来之际,名为地球的行星或这个宇宙本身即将从万物之理中消失”
“……就像电脑电源一下子断电这样吗?”
“是的,我想这个形容很接近”
千代点头表示认同。
勇树还是觉得一头雾水。
不过他虽然年轻,却也累积了不少人生经验。
所以能切身体会到。
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自己也没有被骗的感觉。这个女仆只是单纯地在传达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于是,他如此问道,
“这难道是和那家伙——神鸣泽世界有着什么联系吗?”
“………”
她以沉默回应。
千代的脸上挂着一向毫无破绽的笑容,缄默不语。
片刻过后,她向勇树欠身行礼。
“那么,再会。您多保重”
……依旧是毫无破绽。
单方面地传达给你信息,遂完事。千代关上大门,连同玄关的门也一并关上。
让你想问也问不得。
被告知此事的勇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只是独自伫立在寒冬的天空下,面对这摆在眼前的事实——这正是原本所期待的事实——
“综上所述,世界不久即将毁灭了”
“哦。这样啊,真的啊~”
面对勇树的直言,小岩井胡桃在旁点头搭腔。
他们的所在位置是私立业云学园高中部、二年A班的教室。
其他同学都已经放学回家,身为学习委员的他们正勤劳地将上课用的资料作分类处理。
“不对不对,等一下,勇树君?”
胡桃倏地伸出右手指着勇树,讪笑着说,
“就算你要搞笑,也要说个有吐槽点的啊。不然的话,我都没法作出反应呢”
“也是啊,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
“如果是突然说‘我结婚了’这种程度的话,我还比较能相信呢。但说世界毁灭什么的,未免太扯了吧?我整个人会傻掉的”
“这样啊。哎呀,也是呢”
“第一啊,假设世界真的即将毁灭,那勇树这时候就不会做着这种事吧?正常地来学校,还像这样整理资料。应该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事要做才对吧?”
“确实啊。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呢”
她所言极是。
勇树也想全力支持她的发言。
“但是啊,或许是我太闲了吧,目前的现状就是无事可做啊”
“哦?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题是讨论人生呢?说明我很可靠吗?”
“算是吧,我找不到可以相谈的对象也是事实”
“就交给我吧”
她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
“我就是为这种时候而存在的可靠班委”
“我好歹也是班委啊……总之,先听我说说吧。我需要通过
对谁诉说来整理大脑中的思绪”
“好呀,洗耳恭听”
“还有,可以无视我的全部吐槽点”
“了解”
“话说,你可以边听边继续手头的工作,不用那么认真听讲也可以”
“开场白可真长啊”
“总而言之啊,这个世界似乎真的要毁灭了哦”
面对坐在正前方的搭档,勇树娓娓道来。
“而且,颇有明天就毁灭的感觉呢。不过,告诉我这种事,我也很为难啊”
“嗯嗯,说的是呢”
“顺便一提,这个世界啊,好像是由某个神明独自一人来守护的。或许是因为神明现在能很好地处理着工作,所以我们才能像这样安稳地过着日常生活”
“原来是这样啊,那位神明真是了不起呢”
“据说那位神明担任这份工作至少已有上千年了”
“上千年?好厉害呢”
“是吧,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做着什么样的工作,但那家伙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几乎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做着这单调的工作”
勇树手托腮,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不畏风寒的足球部啦排球部啦在操场上热情地挥洒着青春的汗水。
“……果然很糟糕吧”
“糟糕?”
胡桃侧着头问,
“是指哪方面?”
“是说神明啦。世界毁灭也就代表神明被什么糟糕的事缠上了,于是不能像以往一样守护世界——或许这么想是最合情合理的”
“哦,到底是怎么个糟糕法呢”
“不清楚,因为他们不肯告诉我呢”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呢”
“是啊,很难插手那个世界的事呢”
“那么”
胡桃再一次歪着脑袋问道,
“假设世界即将毁灭,勇树君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吗?
“不,我认为这样不行”
“那么,你有所行动了吗?”
“嗯,实际上,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偷偷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这样啊,你在实行了啊”
“顺便一说,这是保密话题哦,因为是小岩井同学,所以我才说的哦”
“了—解”
说着还做了个帅气的敬礼手势。
“我大致明白了哦,勇树君。感觉你挺辛苦的呢”
“是啊,相当辛苦”
“不过也没关系吧?因为你尽自己所能了,之后的事就看运气吧,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嘛”
“也是啊,到头来也只能这样了”
“那么,你得出结论了吗?”
“是啊,算是这样吧”
“我发挥作用了吗?”
胡桃昂然挺胸道。
勇树苦笑着道声「谢啦」。
“我先说一点哦,勇树君。我觉得你不用过分在意哦”
“嗯?”
“勇树君你啊,不是站在特殊的立场吗?所以会经历很多特殊状况,至今为止,像今天这样语出惊人的场景也有过几次了呢”
她边继续将资料作分类,边说,
“不过,至少我所知道的勇树君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敷衍了事的。所以,今后如果失败了,后悔了,也不要抱头埋怨自己不够努力”
“我……会这样吗?”
“因此,请放心地去努力。或许勇树君现在在做的事以及正打算做的事,都是你尽全力努力过后的结果。请心无顾虑地去战斗吧,我会给你加油的”
“…………”
勇树直直地望着同为班委的搭档。
小岩井胡桃笑盈盈地接受他的视线。
“我说啊”
“说吧,勇树君”
“小岩井同学真是个不错的女生呢”
“是吧?”
“真心感谢你。你让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呢”
“因为我不光是支持你,还有实际帮到忙吧?”
“谢啦,以后若有需要,就拜托你了”
“话说回来,那位神明啊”
身为班委的小岩井胡桃托着腮帮子笑道,
“我猜是女人吧?”
“……为什么这么想?”
“而且还是个美人吧”
“呃,为什么这么想呢?”
“哎呀哎呀~”
她长吐了一口气说,
“没办法啊,谁叫勇树君的周围总是聚集了很多美女呢”
“……总觉得是话中有话啊?”
“顺便一提,我说的美女也包括我自己在内”
“哎”
“喂,勇树君,你瞧瞧,资料都整反了,干活利落点”
被她正颜厉色训斥了一顿,勇树慌忙纠正手头的活。
金属球棒碰撞硬式球的清脆声音回响在耳边。
其实,一开始他就有这样的打算。
只是因为得到了小岩井胡桃的支持,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决心是什么?
桐岛勇树该做的事又是什么?
那即是——为了神鸣泽世界,全力以赴。
拼尽全力去守护她、支持她,让她绽放笑颜。
勇树5岁时,桐岛家来了一个业务员风格的呆板男人,满脸堆笑地拨动了他命运的指针。
自那之后,净是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持续发生在他身上,现在的他更是任由外人摆布——在他人构建的框架内受尽折腾。
但是,在此期间,他终于迎来了一线光明。
那道光明来自尽管神圣不可侵犯、美得光彩夺目——同时却又是个爱哭鬼,爱逞强,独自守护着世界的神明。她的存在于勇树而言,是多么重要的救赎、多么有生存意义啊。
正因如此,他要紧紧依附她。
拼了命地黏住不放。
一旦抓住,誓不放手。
这是他的决心。
而且也是该做的事。
花一辈子、倾尽毕生所有来完成这个使命,最终便能得以所偿,释怀一切,挺起胸膛,勇树如是认为。
这么一来,自己终于能完成自身的使命,从而得到救赎。
……。
…………。
………………。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突然清醒过来的勇树自问道。
最近这种情形时常发生。心中莫名地焦躁不安,明知必须该做点什么,却不知具体做什么——这种烦躁感多次袭上心头。
简直就像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不得醒来。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真是的”
啪啪!
勇树两手拍打脸庞,使自己振作精神。
现在可不是被不知打哪来的焦躁感困住的时候。
首先,要正视现实。
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向前迈进。
“恭候多时”
那是三月的某一天了。
过了好些时日,勇树再次被召唤至神的御所。
“请往这边。我为您带路”
出来相迎的千代稍施一礼便向以往一样给勇树带路。
今日多云,却是晴天。
庭园里有斑鸫在啼叫嬉戏,梅花开得炫白夺目。
“那个”
勇树跟在女仆后面问道,
“世界她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是指?”
“该说是心情呢,还是状态呢。总之,想了解下关于那方面的情况”
“请您自行确认,那样方为准确”
“哎呀,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事先获取下情报呢”
千代保持沉默地走在前头。
勇树挠了挠头继续跟着。
“由您”
千代重复道,
“自行确认下比较好吧”
“啊……说的也是呢”
勇树表示认同。
和世界闹僵是由于自己的责任,那由他桐岛勇树想办法搞定才合情合理。不如说,寻得千代的帮助于男人而言反而比较窝囊。
“您亲眼所见的必然不会有错。不如说,这才是今天唤您来此的目的所在”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了千代的话,勇树心不在焉地回复道。
然后等他回复完才发现不对劲。
虽然只是沉默地任由千代带路,但他却知道这不是以往的路线。
神鸣泽世界的个人房间摆满了酒和雪茄,充斥着怠倦的气氛,稍加逗留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此刻他们并不是前往那个房间,而是往其他地方移动。
“……请问?千代小姐?”
直行即可到达世界的房间。
但是,女仆在走廊左转,下了那个尽头的楼梯,进入地下室。
第一次踏入这里,它的部分构造和一楼相同,同样有几间房间,然后沿着通道走到尽头,耸立着一扇显得格外庄重的大门,仿佛居高临下地望着来访者。
那沉重的扇门缓缓开启,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广得似乎摆得下一个网球场,而煞风景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怎么回事啊?”
“………”
千代前往大厅中央。
勇树紧随其后。
真的是空旷无一物的大厅。仅散发着霉味以及昏暗的亮光。
“……请问?”
千代面向一脸困惑的勇树。
“您不是想知道我的主人是如何拯救世界的吗”
“当然想知道啦”
“我会立即作一个傻瓜式说明”
千代表情冷淡。
“这个世界的诸多东西好坏兼有。而且,它们在世界各地都在过量增长。如果不施加管理,事物的平衡性将不复存在。维持事物的平衡乃我主人的职责——这话听着尚且不错。总而言之,就是垃圾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凡事有利亦有弊。美化弊端,将其转为对人无害的东西……谁也不是喜欢才做这种事,但必须有人来做。神明所创造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构造。这个世界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持美好的一面,您明白了吗?”
“……或许是吧?”
“接下来您将看到我的主人辛勤处理垃圾的姿态”
说着向勇树深深地行了一礼。一如对待自家主人般恭敬。
“您走好,还请务必平安”
“不不不,等等啊”
勇树苦笑道,
“走好是让我走哪去啊。话说,刚才那段话的重点还没讲到吧?虽然后来是有听懂点——“
下一瞬间。
眼前的世界改变了。
“诶?”
仍旧是什么也没有的世界,同时又是包罗万象的世界。
世界的尽头别有洞天。毫无混色的黑与白在这里共存。明明无声无息,却似有声音回绕于耳边;明明能看见世界的边缘,却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个世界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直觉告诉他,这里没有时空观念。或许只是个单纯拥有某种意义的地方。
当然,桐岛勇树已不在刚才所在的位置。
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千代。
一定是那个难对付的女仆搞的鬼。结果害得他在这个分不清左右的地方仿徨无措。
到底搞什么啊?
从未听说这种事啊?为什么把我扔到这种地方来啊?
『您不想知道我的主人是如何拯救世界的吗』
千代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跨越时间和空间,恍如就在你耳边低语。
对了,肯定是因为这样。
神鸣泽世界,那个孤零零的神明——有点脱线,有点淘气,时常用通透明亮的眼眸出神地望着某处。桐岛勇树是来这的目的别无其他,正是为了亲眼确认有关这个少女的真相,等他领悟到这点的瞬间,一颗头颅迎面飞来。
“咕咚、哐咚”
有声却无声的世界,但确实有声音在勇树耳边回响。
是世界。
神鸣泽世界。
那个接受了勇树唐突得不得了的求婚,对他而言也许就是一生的伴侣,此刻,她的头滚落在勇树面前,头部以上部分的皮肤毫无血色、面如死灰、通透明亮的眼眸出神地望着某处”
“————”
他的时间在这个没有时间的世界戛然而止。
眼前的状况让人不明所以。为什么?怎么会?她在这里做什么?已经死了吗?尸首分离就代表死了吧?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到底怎么回事?
勇树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却行动了起来。
大声呼喊她的名字,踉跄着跑到她身边。讨厌的汗水涔涔冒出,瞬间就觉得口干舌燥,满脸眼泪鼻涕的他正要抱起可悲的世界时,她的头从眼前消失了。
(诶?)
消失了。
世界的头在眼前消失了。毫无痕迹。一点黏糊糊的血都没有残留在地。
勇树的周围又是那个什么都没有却包罗万象的空间在无限延伸。
(……我是在做梦吗?)
不,不对。
这里确实是个虚无缥缈、难以辨认真实的奇怪世界。但是,勇树亲眼见证神鸣泽世界的死,以及她凄惨的模样。那种绝望感绝非来自梦境。光是想到就觉得毛骨悚然、寒颤不止。就在这时,内脏四处散落的尸体迎面飞来。
咯吱。
嘎叽。
伴随骨头碎裂的声音,犹如作废的稿纸被揉成一团般扭曲著横躺在眼前的身体是,神鸣泽世界。
(————!)
没有看错。
虽然毫无前兆并飞速而来,但无疑是她。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原形的神鸣泽世界。于是,勇树想都没想就开始跑向她。
使劲跑到她跟前,抱起落魄得如同破布下场的她,不停呼喊她的名字。肉的红色横切面、白色骨头的尖端、粉色筋肉的碎渣,完全暴露在外。尽管如此,世界依然美丽,可终究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尸体,一块肉块。
认清这个不容分说的事实,勇树的手臂、脚,哆哆嗦嗦地颤抖到可笑的程度,正欲将积聚在心底的悲痛以尖叫的方式发泄而出的那一刹那,世界消失了。
(————!?)
又是这样。
和刚才一样。
明明是真切的实感、真切的触感——内脏滑溜溜的感觉以及泛着热气的血的温度都还残留在手上。然而,她犹如一抹浮烟般消失,这种毫无真实感的消失方式只会让人觉得这是梦或幻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勇树茫然地站着。
然后,他终于察觉到了。
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的混沌场所,各个地方都在重复上演着各种“死法”。
有的地方的死是,被尖锐的刀刃劈成两半。
有的地方的死是,被巨大的岩石碾碎。
有的地方的死是,一点一点削掉从脚趾到头顶的皮肉。
或是被水溺死;或是被火烧死;或是痛苦得口吐白沫挣扎而死;或是被扒皮;或是全身被贯穿、拧断、七窍流血——
宛如一个死刑场。
千千万万种死法,在这尽显无疑。而且,如噩梦般的是,承受这一切苦难的人是,神鸣泽世界。
(地狱?)
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词语。
事实上的确如此。这幅光景不叫地狱,那还有哪能称得上是地狱呢。
但有几个可疑点。
第一,在这个场所受尽折磨的只有神鸣泽世界一人。
第二,那个如小动物般人畜无害的神鸣泽世界,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要承受如此苦难。
第三,理应是神明的她为什么会遭受如此待遇。反倒是由神明来惩罚谁,让其坠入地狱,不是吗?
他一点也不明白。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到底能做什么呢?
在这个不知真相、不明所以、毫无道理、你一伸手,对象就消失的世界,到底能做什么?
勇树能做的事唯有被焦躁感和无力感打垮的同时,在心底呐喊。不知道呐喊声能否传到这个不知是梦幻还是现实的世界尽头。如果传不到,至少、至少能传到正在独自遭受这一切的她那里。
呐喊。
呐喊。
一次又一次地呐喊。
喊到似欲呕血,声音就像从胃的底部挤出般。一喊再喊,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
「世界!」
———传到了。
感受到了回应。
勇树的恸哭声确实传到了这个本应无声的世界。
但是,不久他便打从心底后悔起来。
「……树?」
世界看向这边。
齐刷刷地看过来。
正以千万种死法凌迟处死的千万个世界同时看向勇树。
千万双红色眼瞳,茫然地看着勇树。
他感到忐忑不安。
简直就像不小心目睹了别人在做见不得人勾当的案发现场——
又或者是在月黑风高之夜,偶遇盗墓人般——
“是勇树……吗?”
另一方面,世界战栗不止。
战战兢兢、害怕不已。
比如说耻辱,抑或是激动时的表情。
疑惑。
困惑。
动摇。
悲哀。
从她的、抑或是她们的瞳孔中解读到这些感情——而且,她们的这些感情都只诠释了一点。
桐岛勇树不该在这里。
桐岛勇树不能在这里。
不要看。
不要看。拜托了,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明明不可能来这里的,为什么——
她眼眶湿润。
千千万万双红色瞳孔泪流不止。
明明历经所有死,承受所有苦痛也不见她掉泪。只是默默地独自承受这些强加于她的不合理之事。然而现在,她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
勇树顿时脸色发白。
虽然有些晚,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他正在看他不该看的一幕。
踏入了他不该进入的
领域。
恐怕他还夺走了她最后的一线希望。不小心扯断了勉强维系着她的某种柔弱不堪的情感。无耻地践踏了孤单的少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要看。
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
无声的哀求让勇树心痛不已。
不要看。
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
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要将此时的我留在记忆里。
拜托、拜托。
拜托了。
勇树。
勇树……!
“————唔”
勇树颤了颤。
他明显犯下了无法偿还的罪行。世界再一次对「世界」开始进行破坏。血肉之躯四散开来,占据了整个视野。
当然,勇树依然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
一而再再而三地奋力跑向她。
但是,勇树的手脚绝对碰出不到世界,世界在眼前持续被虐杀,折磨得不成人形。尽管如此,勇树依然手脚不停,就像要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疯狂乱跑。等到他终于领悟到自己无能为力时,他发出像公鸡被掐住脖子般的悲鸣,然后回归到现实。
“欢迎回来”
千代恭敬地行礼。
在这个足以摆下整个网球场的煞风景且空荡荡的空间,女仆千代就像教科书上所描述的那般优雅地鞠躬,说道,
“您感受如何?那边的世界”
“…………”
勇树没法立即作出回应。
心跳剧烈,全身冒汗,外加无可抗拒的疲劳感瞬间袭来,勇树难以抵挡,瘫坐在地。
“……那是”
张口结舌的勇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那是现实吗?是实际发生的事吗?世界、那家伙,遭遇那种事……”
“不是,那不是现实。现实更为残酷”
千代语气平淡。
“那不过是以肉眼所见的形式,以人类所能理解的形式,出现在你眼前而已。事实上,谁都不知道那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恐怕在那进行的事,普通的人类只需瞧一眼就会得失心疯吧”
“……完全无法理解。那到底算什么啊”
“同感哦,勇树大人。我也完全无法理解。我所明白的只有一点,我的主人是通过那样来调适“世界的不合理性”,或许也可以说是在净化污秽。不管怎么说,多亏了我的主人履行了义务,这个世界才得以保持均衡”
“她能承受得了那种痛苦吗,那样的痛苦、真的能——”
“是的,她能承受哦。几乎是每天。除去你的来访日。因为这就是那位——沦为神明的职责”
“…………”
勇树无言以对。
没有愤怒。
也没有悲伤涌上心头。
只是干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神情恍惚。
试想一下。
如果世界被刨刀从脚开始刨成渣而死。
亦或是被烫过的铁棒直穿口中而死,就好像被长枪直刺的鱼一般。
那样的死法,勇树一次也不想尝试。如果被预知『你将来死于如此』,而且确定这种命运无法避免的话,一定会被这种恐惧逼得当场上吊自尽吧。遑论每天必须重复承受这样的遭遇?
真的是炼狱。
这种时候,抱有可怜或是同情的想法都让人觉得这是对她的亵渎。
“世界”
尽管如此,
“请让我见她”
“见了又如何?”
“我不知道。只是想和她说话”
“说了会如何?”
“会如何!?说了也没用吧!?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
他咬牙切齿道。
咬力过重导致口中渗出血来。
他大口呼气试着调整呼吸。
“但是,就算这样,我也要见她,想和她说话,拜托你了”
勇树恳求道。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
可是,千代冷静地说道,
“那是不可能的吧。今天还请回吧”
“……开什么玩笑啊!?为什么!?”
“您要问为什么”
千代依旧冷静,
“您几近昏厥哦,您似乎没察觉呢”
“…………唔”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好不容易使出撑起的上半身的力量猛地消失。
然后他看到了天花板。
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在向后仰,「您只身前往并置身于那个世界,没有口吐白沫地倒下,实属不易」。
几乎就在他听完这句话的同时,勇树陷入了昏厥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