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學期第一天的早晨天氣大晴,聖仰望著天空,發出了嘆息。
「好像很熱」
「離公車站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將腳塞進被詛咒的運動鞋中,崇回應道。
小刺出神地看著身穿凱瑟西亞學院制服的兩人。
「你們倆穿起來都很好看呢。」
「也沒錯啦,不過我穿的話,一定會更帥!」
還坐在餐桌旁喝牛奶的尼洛。得意洋洋地說道。
在他身後,升起一陣飄忽忽的輕煙。開始匯集成铃的幽靈姿態。铃似乎相當高興,眼神閃爍地凝視著聖和崇。
「走吧,崇。」
「嗯、嗯」
站在前方的聖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崇追上聖的腳步。邊望向後方,並朝著铃揮了揮手。
「路上小心!」咻!
小刺深深彎下了腰,背上的串刺之劍發出劃過風的聲響。
通學的路上,會經過他們正修補中的老家。
兩人一邊確認在樹籬另一端的房屋修復狀況,一邊緩緩地走過。
「雖然他們說再花一週的時間就會完工了,不過從外面這樣看起來,還真是有點令人懷疑。」
「修理泡了水的地基應該要花不少時間吧。」
「嗷汪汪!」
席爾法高興地晃著尾巴跑了過來,封太郎也跟隨在後。
「早安,爸爸。剛散步回來嗎?」
「是啊,崇。早安託牠的福,每天早上都能好好運動呢。早安,聖。」
「早安。昨晚多增加幾KB了?」
「唔唔嗯」
「可别又像罐頭一樣被關起来了。」
封太郎最近都睡在這個修理中的家裡。雖然基本上像是有在工作,但實際上幾乎是在睡眠之中度過的樣子。原本就屬於日行性的體質,據本人說法是「在日期切换之前不睡的話,頭腦會發酵得怪怪的。」
阿浩也带领著木匠们现身。
互相交换過短暂的寒喧之後,封太郎表示要先把席爾法牵回去了。崇一把抱住席爾法,摸著他的毛。
「拜拜囉,回家時我會再過来的。」
「嗷嗚!」
其後,温顺地被封太郎牵引著往门走去的席爾法,忽然使劲狂吠。
「嘎嗚汪嗚汪嗚汪嗚!?」
「?」
窒和崇的心頭襲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互望了望彼此的臉,木匠们也往後退去。
不久,封太郎提著他的筆記型電腦和手提包出现了,他不住地用毛巾擦著臉。這時,一陣海水味充斥在他们的四周。
「還是一樣那麼凶暴嗎?」崇小心翼翼地問道。
「最近它還學會了噴水的招式呢,瞄得還蠻準的。」
「就這樣放著它不管,真的沒問題嗎?之前還」
「如果你是要說『LOVELOVE布』那件事。那純屬意外吧?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聖快速邁出步伐,崇和封太郎也相繼追在她身後。
席爾法被繫在狗屋遠處新釘的木樁上聽著聖他們的聲音。牠豎起了耳朵,在腳步聲漸遠後才寂寞似地趴了下來。
這時,牠的耳朵些微地動了動。
繫著金魚缸的鐵鍊,唰、唰唰地被拖進了狗屋之中。像捲起了船錨的海盜船。正偷偷準備出港。不久,鐵鍊拉長到極限,緊繫著的木樁像快掉的蛀牙般晃動了起來。
席爾法開始對著狗屋低鳴。
在通往公車站的緩和坡道,聖、崇和封太郎三人緩緩而下。
「爸爸,今天也要去圖書館?」
「在那之前,會先去安哥拉吃個早安套餐吧。」
「早餐的話,叫小刺幫你做就好了呀。」
聖一瞼不以為然的表情,低聲說道。崇撒嬌般地對封太郎說:
「不然,跟我們一起睡在那邊的家嘛,再蓋一個可以工作的地方就好了。」
「不了家裡修理得也差不多啦」
封太郎回答的有點曖昧,崇更加追擊道:
「反正晚上也做不了工作吧?尼洛也覺得很寂寞呢?」
「嗯尼洛啊。怎麼回事?」
「會覺得寂寞的,也不只是尼洛呀。鈴也」
「唔、唔嗯」
陷入了沉思。封太郎走進了常去的那家咖啡廳。
「可真是不乾脆啊,爸爸。」
「會拖稿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媽媽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啊?」
「有、有必要說成這樣嗎」
公車站牌位於咖啡廳旁。
過了不久,通往凱瑟西亞學院前的公車準時抵達。
腳踩在階梯上要搭上公車時,崇無意間望向了遠方。
一群穿著運動服的國中生正慢慢地跑向這裡。他們胸口上可見平和一中的校徽,應該是已跑完一圈市內訓練路線,現在正要回到學校吧。他認出那群人之中一個熟悉的面孔,崇使勁揮著手,大叫道:
「道生!」
道生有些害臊地向他打了個招呼,跑過公車旁。在他周圍的男同學,似乎都意味深長地看著崇和聖。
「?」
崇以一副不解的表情望著聖。
但她絲毫不為所動。冷淡地說道:
「別在意別人的眼光就行了吧?好了,快上車。」
二
私立凱瑟西亞學院,標榜從小學到高中的直升式綜合一貫教育。原本以女校為起點,但無奈於近年來少子化的傾向。已轉變成男女同校的經營方式。是以男學生相當少,約占全體學生的兩成。另外,高中部之上只有設置女子短期大學的進學管道。
從平和市中心到西側的山腳,以廣大校地面積為豪的校園中,響起開學典疆韵鐘聲。每學期依照慣例,所有凱瑟西亞學生都必須齊眾於此的典禮,聖和崇自然也必須参加。
國中部三年級生的座位,也出現戲劇社的社長。天花真名美明艷動人的身影。
一身西裝筆挺立於講台的校長。是位高佻的女性。擁有以前曾在寶塚劇團演出小生角色的奇異傳說。她的聲音與表情都令人感到張力十足
「各位同學,請別忘記本校的校訓,平安、開朗,並堅強、茁壯地成長。為此,我們也將不惜盡心竭力」
在校長身後,一條大大的布幕上寫有凱瑟西亞的校訓,高掛在講台上。
『常保優雅的微笑』
看著那段文字的崇,雖然並不冷。卻打了個寒顫。
總覺得從剛才開始就感覺到一股微妙的氣息,令他無法平靜下來。
是視線,有人正在看著他。應該說似乎不單只是一個或兩個人。周圍坐成幾排的行列之中,好像紛紛有不同的視線從各處盯著他瞧。
究竟怎麼回事?我做了些什麼嗎?
他求救般地朝聖的方向望去,姊姊的背影坐得直挺挺地,一動也不動。
典禮執行委員中擔任司儀的女學生對著具回音效果的麥克風說著:
「接下來,進行表彰儀式。在暑假期間,我們凱瑟西亞學院的在校生,以及前輩們所贏得的諸多榮譽,請各位一同給予他們祝福吧。」
「榮譽」事項相繼列出,獲得獎項的學生現場起立,朝大家敬禮。
其他的學生們。靜靜地(或者應該說敷衍地)拍手表揚同學所得到的榮譽。
這也是典禮之中的慣例,在背地裡被揶揄為「寶琳娜儀式」。
總之這所學校說什麼都要公開表揚學生。像社團得到軟式網球地區大會第六名、在義工實習時跟九十四歲的老奶奶玩丟沙包、或在學校舉辦的活動中做了些什麼,大概都會成為被表彰的對象。依情況不同,連參加市內的打掃工作、幫忙洗水溝這種事也會被報出名字。
默默無名是萬惡的溫床。引以自豪的行為,是從勇於表現出自己開始的這段話好像是學院創始人的哲學。換句話說。如果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就沒辦法去做什麼壞事了。
正因如此,崇更覺得以莫名的理由硬要表揚學生。根本像是故意要這麼做的。
正當他出神地想著這些事時,突然察覺到一個恐怖的可能性。
不會吧?
典禮執行委員的女學生就像對崇的懷疑有心電感應似的。在這絕妙的時機以些微高亢的口吻宣布道:
「接著,參加第一屆平和藝術祭優秀作品『皮諾丘與人魚公主』演出的各位,請起立。」
「唔耶!?」
崇的背後瞬間襲上一陣寒意。此時,禮堂內突然湧起充滿熱情的鼓掌聲,這次他像被放在微波爐裡「叮」了一聲,全身變得滾燙……
真名美先站了起來,聖也若無其事地跟著起立。
崇連忙起身,卻絆到腳差點跌倒。
禮堂中爆出笑聲,鼓掌聲更加熱烈了。
連周遭的同學,也以閃亮亮的眼光望著崇。
原來剛才戚覺到的氣息,就是這個啊?
典禮執行委員。依序唸出他們三人的名字。
真名美故意似地比出擦拭眼角的動作,頻頻低頭致謝。
聖面對周遭
的鼓掌聲。輕輕點頭致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接著,最後是
「主演者,童子守崇。」
「是!」
崇不加思索地大聲回應,還刻意挺起了胸膛。
這下又掀起了一陣爆笑,掌聲不絕於耳。
聖垂下了肩,深覺丟臉似的嘆了口氣。
崇這才察覺到到自己有多失態。
回過神來,他發現剛才還喧鬧吵雜的禮堂,瞬間詭異地沉靜了下來。
在那寂靜之中潛藏著一陣陣奇妙的聲音。像古代犯人那樣,拖著鐵鍊走的聲響。
崇驚訝地望向聲音逐漸接近的方向。
剎那間,不斷響起女學生的尖叫聲,學生們從座位離開。爭相逃了出去。
在同學腳邊,他看見聖的金魚缸,一路咕隆咕隆地滾了過來。交錯緊捆的鐵鍊依然嵌在上頭。後面拖著被拔起來的木樁。
「為、為什麼,會在這裡」
聖僵立在現場。口中喃喃低語,慌亂地拔腿就逃。
像是看準了她的背影,金魚缸停止動作,微微向前傾。內部形成漩渦的藍色與黑色液體更加強烈地洄旋,怪異的能量觸手伸了出來。
「呀啊啊啊啊」
咻磅!
被觸手纏住腳的聖,狠狠地向前摔了一跤。
聖就這樣咻嚕咻嚕地被拖走,像快被食人海葵吞吃的三流怪獸電影女主角。下半身被拖進了金魚缸。然後,它停止了一切的動作。
這就是,現在聖身上所降臨的咒障現象也稱為詛咒。
小刺所說的「人魚缸」狀態。
「聖、聖?妳還好吧」
「別在意,崇。這種程度的麻煩,不也經常發生嗎?」
聖佯裝強悍的話語,因為剛才用力撞到鼻子的關係,聽起來充滿鼻音,與充滿覺悟和魄力的口氣相差甚遠。
「妳也不用這麼勉強啦」
崇深深地嘆了口氣。禮堂中聚集而來的視線。使他感到如坐針氈。
三
「慢死了。」
人魚缸狀態的聖,在教室的課桌上盤著手,一臉險惡的表情。
站在她面前的小刺,不快地回答道:
「有這樣打招呼的?學校難道沒有教妳什麼叫做禮貌嗎?」
「小、小刺!聖也是,不要吵架!」
崇提心吊膽地說著。在他們後方,國中部的二年A班、也就是聖的同學們,正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場好戲。開學典禮這天,只要半天就可以回家了,但只有這個班級,過了中午還沒有任何人回去。
「失禮一下。」
端坐在聖身旁的夏羅。沉穩地開始測量精氣值。
「數值上倒看不出什麼變化。狀況似乎並沒有改善。」
「果然詛咒還是沒有解除」
「不用替我擔心,崇。小刺?可以幫我壓著一下這個嗎?」
「是是」
小刺兩手用力地壓住金魚缸。
「唔!」
咻噗嚕嚕!咻啪沙啪沙沙
聖從人魚缸之中爬了出來。崇馬上拿浴巾包住聖濕透的下半身。那是他們用手機聯絡小刺時,拜託她帶來的。
「BRAVO!真是太棒了,聖!妳戰勝了詛咒!」
不知何時現身的真名美,一臉感動在旁鼓掌。其他同學們也都笑著給予掌聲。
「明明知道我不是只靠自己的力量。」
一副啞巴吃黃蓮的表情,聖低聲嘟噥著。
崇畏畏縮縮地介入了聖和真名美之間。
「總、總之先回家吧」
快速擦拭著被潑出來海水弄髒的課桌,小刺向聖問道:
「我把金魚缸綁在腳踏車的鐵架上載回去,大小姐怎麼打算?」
「既然這樣的話,可以坐我們家的車回去呢。」
真名美相當親切地提議。聖冷淡地回應道:
「我想就不必了。」
後來聖被公車拒絕搭載,最後只好一路走回家。
「總而言之。聖小姐的詛咒擁有跟以往一樣的力量。」
優雅地品嚐午餐的小魚梅干義大利麵,夏羅這麼說道。
「當聖小姐在小刺身邊時,由於劍的強力詛咒,對金魚缸的咒障現象有抑制的效果。兩方相隔在一定距離之外的話,劍所產生的煞車效果將將無法發揮,於是金魚缸就開始出現暴走現象。」
吃著遲來的午餐,三名受詛咒的孩子、夏羅和小刺都圍坐在餐桌邊。铃的幽靈並沒有出現。基格納斯在房間的角落乖乖待著。
金魚缸在他們回程的路上,暫時先跟原來一樣繫在狗屋裡。
崇戰戰兢兢地朝夏羅問道:
「像之前『LOVELOVE布』那時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嗯,那恐怕是因為祝福跟詛咒的相互衝擊,造成金魚缸的咒障力量在一時之間增強了吧。原本金魚缸上的精氣值就不是一定的,隨時處於不安定的狀態。」
「也就是以後有可能再發生那種事嗎?」
「有相當的可能性吧。反過來說,應該要考慮到更大的危險性。」
「別說了,夏羅。東西都變難吃了!」
小刺提出抗議,黑貓造型的機形生化體。佯裝一副沒事的表情,喝下了冰涼的綠茶。
尼洛目光閃耀地。對著默默吃著義大利麵的聖說道:
「吶、聖。我可以陪妳去學校喔?」
「我絕對拒絕。」
「為什麼,我的詛咒比聖的還強吧?我在妳身邊的話,聖,金魚缸就不會再追著妳跑了喔!?」
「這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我必須獨力去克服詛咒!」
聖強而有力地說道,另一隻手緊握住一圈圈捲著義大利麵的叉子,戳著餐盤。表情緊繃著。臉色發白。
「」
小刺和崇不約而同地看了看對方,雙方幾乎同時嘆了口氣。
要克服金魚缸的詛咒,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已對這點有所自覺,聖卻還強悍地這麼說,
擺明就是在勉強自己。但是,該怎麼做才好?能有幫助她的辦法嗎?
尼洛鼓著臉,正攪和著不合他胃口的梅干義大利麵。
「呿。真無聊呢。」
翌日
「請小心慢走,大小姐!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吧!」
「我也一起喔!」
綁上頭巾的小刺和尼洛,在狗屋前盤腿而坐,兩人堅定地說道。興奮的席爾法。正在他們身旁活蹦亂跳。
「汪汪汪!」
「」
聖低著頭。壓著太陽穴,像忍住頭疼般往學校方向前進。
崇擔心地觀看著情況。倒退邁開追上聖的腳步。邊朝小刺點了點頭。看來像是想說「之後就拜託妳了」,但似乎也很不安。
咕隆咕隆咕隆
狗屋之中,發出一陣詭異的騷動氣息。
「嘎嗚!?」
席爾法嚎了一聲。躲到小刺和尼洛的身後。
「喔喔,這麼快就開始啦。」
小刺擺出架勢,將事先準備好的槌子舉了起來。
尼洛也一鼓作氣地站起身。命令在一旁待機的基格納斯。
「要是發生什麼事就拜託你了。基格納斯!」
「噗嘎!」
「不可以使用暴力,尼洛。」
從家中提著筆記型電腦出現的封太郎。苦笑著說道。
「為什麼!?連封太郎都不相信我嗎!?」
「我有其他的工作想拜託你。」
「工作?我嗎?是什麼?」
「是機密任務唷。可以告訴我你最喜歡些什麼嗎?走吧。跟我來。」
「沒問題!」
被封太郎扛在肩上,尼洛高高興興地朝另一個家的方向前進。基格納斯也跟著離開了。
小刺微笑著目送他們的背影。
咕隆,嘰哩嘰哩嘰哩
鐵鍊發出了吱吱作響的聲音,被用力拉扯著,樁也開始搖搖晃晃。
「喔唷,糟糕。可真不能大意呀!」
小刺揮動著槌子。將快被拔出來的木樁,重新深深打回地面上。
霹唰!咻咕嚕咕嚕咕嚕
一陣不祥的聲響,木樁隨之折斷。成為自由之身的金魚缸。迅速從狗屋裡滾了出來。
「唔喔喔!?這傢伙。給我等一下!」
小刺將手上的槌子換成捕魚用的撈網,沿路追趕逃跑的金魚缸。
木匠們無法掩飾他們心中的困惑,都呆立於庭院的角落。在那之中。阿浩站了出來,走近在門邊磨著爪子待機中的夏羅,詢問道:
「難道就沒辦法做些什麼嗎?比如說封印在倉庫裡,或是乾脆把它埋起來之類的。」
「埋起來?」
「封印在保管物之塚的石頭下怎麼樣?那是在另一個家附近的石頭塚。由倉庫裡取出來的
保管物品,都有一同埋葬到那裡去的習慣。」
「原來如此,那倒也是屬於另一種形式的墳墓呢。」
夏羅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但是,這麼做是沒辦法解決的吧。金魚缸,是現在聖小姐封閉在心
裡,各種難關的象徵。打破它、或接受它,只能兩者擇一。」
「也只能夠接受了吧。這就是童子守家的宿命。」
閃爍著光芒的眼睛,凝視著咬著牙般低喃的阿浩。夏羅開口問道:
「十六年前,也是得到像這樣的結論嗎?」
「什麼?」
「童子守家的建築在那段時期,歷經一次大破壞之後重建。我聽說那是由於一次咒障事件造成的。浩先生。那次的事件應該跟你有所關聯吧?而铃小姐、與封太郎先生也是。」
「那都是以前的事。別再舊話重提了。」
尖銳地打斷夏羅所說的話之後,阿浩別過了瞼。
四
「小崇!你們昨天好辛苦喔!」
「唔耶耶耶!?」
在凱瑟西亞學院小學部校舍前的廣場,崇被女學生們所包圍。滿臉通紅地僵立於現場。才剛到學校,就遭遇像這樣的問題攻勢。不只是四年C班的同班同學們,連國中跟高中部的前輩們都聚集在此。
「你的姊姊,真是辛苦呢。」
「啊啊,是的。」
「她一直都像那樣被追著跑嗎?」
「不、也不是一直都」
「聽說小崇總是支持著她呢。」
「太誇張了啦,我只是做些普通的事」
「真謙虛」
「好帥喔」
「好可愛」
「」
崇不自覺地戚到飄飄然。如同身處在夢境之中。
這種情況太少見了。不,真要說是不可能也不為過。
對於自己在家、和在學校都存在感薄弱一事已有覺悟,身為平凡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崇幾乎已經放棄了。但是,沒想到還能像這樣被眾人所矚目。如此被稱讚,
不過,好像有些什麼事令他無法釋懷。
「怎麼了,小崇?一臉複雜的表情」
「不過。這樣的表情還挺可愛的耶」
「」
聚集在這裡女學生們的這種口氣,令人感覺刻意到不行。明明有所自覺,卻像故意要表現出厚臉皮的態度、強硬的口氣。
跟某人很像,像是崇所認識的某個人物的縮小版。
浮現於腦海的那個人,身邊跟著幾位女學生,出現在崇面前。
「早安,小崇。看來今天將是個美好的一天呢?」
「真名美學姊」
「哎呀。真是的一看到我的臉。就一副陰沉鬱悶的模樣。難道。我被討厭了嗎?」
真名美垂下了頭,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來,姿勢跟表情都十分地刻意。這下親衛隊的女學生們相當認真似地臉色一變。
「怎麼會呢,哪兒的話!」
「會討厭真名美大人的傢伙,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呀!」
「就算,真的有那種人存在」
「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是啊,絕對!」
親衛隊的成員們議論紛紛,最後將眼光銳利地瞪向崇。
「嗚耶耶耶」
崇不禁慌了手腳。這時。真名美輕巧地接近,袒護似地站在他身旁。
「各位?請不要責備小崇呀。這位少年為了身負詛咒,命運悽慘的可憐姊姊。日夜犧牲奉獻他那無償的愛。一想到他那份溫柔與堅強的意志力,就算有一點兒心情不好,和精神上的錯亂也對吧?」
「一點兒也沒錯啊!」
「我好感動!」
「」
無庸置疑,真名美又在散播她那擅自編造的故事了。崇完全確信這一點,雖然感到越來越昏暗且鬱悶,他還是勉強讓自己露出了笑容。這時候不笑的話,下次可不是被她吹噓或是爆些什麼料就算了。
「話說回來」
聲音忽然轉小。真名美將臉貼近了崇。
「有、有什麼事嗎」
「真是的別害怕嘛。簡直把我當魔物還是什麼似的?」
「我怎、怎、怎麼會這麼想呢!啊哈、哈哈哈」
「就是說嘛,那當然了。再怎麼說,我可是被人號稱擁有魔性般的魅力呢」
「是喔。啊是、是這樣啊。啊哈哈哈。」
「不過提到小崇有興趣的對象。與其說我啊,反倒是」
「耶?」
崇不由得再次確認剛才所聽到的話,真名美的親衛隊是不用說了。連擠在一旁的女學生們。也興致盎然地對他投以熱烈的眼神。
一聲暗示性的乾咳,真名美說道:
「趁這機會,就讓我們聽聽這件事的真相吧。小崇。」
「真相?」
「流言已經滿天飛了唷。關於小崇的戀愛對象。」
「哈啊!?戀、戀、戀愛!?還有對象!?」
「真是的還想裝傻。純粹的姊弟之愛與無償的奉獻,不知何時沾染上禁忌的果實喔喔這真是浪漫啊。」
「!?」
姊弟之愛。無償的奉獻。禁忌的果實。
跟這些字詞有所關聯的對象,也就只有一個人。
「聖、聖跟我嗎!?」
身旁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的真名美親衛隊們,都濕了眼眶。
「他臉色都變了呢。」
「被說中了吧。」
「呀!呀!」
「不是的,我們不是像妳所說的那樣,絕對不是」
女學生們梢梢後退了幾步,一臉困惑地相互望著對方。
「哎呀是這樣嗎?」
「那麼,也就是另一個說法了?」
一陣怪異且熱烈的氣氛,開始飄流在空氣中。感咒性高的崇,被這股甘美濃厚的費洛蒙,亦或妄想的臭味給嗆得發慌。
「另、另一個說法,又是指什麼了?」
「哎呀,小崇真是的。還希望我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呀?」
真名美左右扭動著身體。一副深覺罪孽深重的樣子。總之與早上典禮前她那清新的晨間氣息相較之下,露出十分極端的表情,苦惱地小聲嘟噥著。
崇像是被黏鼠板給逮住的老鼠一樣。絕望感不斷朝他襲來,他大叫道:
「我完全沒聽說過這些,應該說,根本就不知道!」
「騙人。都那麼大方地在眾人面前對吧?」
「在眾人面前什麼啊!?」
「不是一段很美好的愛情場面嗎?相當充滿了感情呢。」
「愛情場面!?」
崇終於暸解另一個說法所指的「戀愛對象」是誰之後,軟趴趴地全身無力。
五
「我也很困擾啊。」
道生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用力吸著他的香蕉奶昔,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響。
聖跟崇一臉「這倒也是啦」的表情。相偕點了點頭。
三人在這天放學後,穿著學校制服,聚集到他們常去的一家速食店。這是家以賣鐵板燒為主的店,打工和看起來像是店員的女孩,將加了櫻花蝦的炒麵套餐三人份食材送了上來。
「道生,你可以炒一炒吃多一點沒關係。崇?你要付自己的那份喔。」
「我知道啦」
「那就好。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嗎?」
似乎遲遲難以離開的店員,被聖冷淡的聲音嚇了一跳,臉頰染上了紅暈。
「對不起,請問你們幾位,在夏祭典時演了一齣話劇吧?我有去看呢。」
崇和道生的臉,變得比店員的更紅了。崇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啊、這、這樣啊」
「不好意思,現在是私人時間,可以請妳不要打擾我們嗎?」
聖馬上打斷了談話。店員還憾般地說了聲「請慢用」,便轉身離去。
「真過分聖。也不需要那樣講話吧。」
「你才別得意忘形了。只不過是齣夏季祭典的話劇。就把自己當明星?」
「可是我很開心啊。剛才那個人,也很喜歡那齣戲的樣子。」
「可別搞錯了。再怎麼說你都只是代替我演出而已。」
「那又怎麼樣,代演或什麼的都好,演出的人還是我啊。」
「不要那麼大聲!」
「聖還不是!」
「你們兩個都好吵。」
默默炒著炒麵的道生,淡淡地說道。
「對、對不起」
崇縮了縮脖子。聖則生氣地拿起一杯抹茶奶昔。
「那齣話劇啊,還蠻多人去看的耶。」
道生低聲說道,將均分成三人份的炒麵。手法純熟地推到各自面前,大大嘆了口氣。
「真傷腦筋。我為什麼會去演出那樣的角色呢?好巧不巧還是演人魚公主?」
崇身體縮得越來越小。聖則是越發生氣地回道:
「可是很適合啊。是場很棒的話劇。」
「就是說啊。超受女生歡迎的,尤其是愛情場面那部分。」
「那是天花學姊搞的鬼。她一開始就這麼計畫,才會找崇來代演的啊。」
聖嘟噥著,用力把手中的免洗筷掰開。
「很像那個人會做的事呢。你也這麼想對吧?」
被這麼一問,道生臉頰飛紅,目光游栘不定。聖的目光變得更加險惡了。
「等一下。你這什
麼反應啊?」
「沒有啦,因為我有時候會覺得啊。這麼做反而比較好」
「為什麼!?」
他大大地深吸一口氣。直盯著鐵板上看,道生說道:
「如果沒有崇幫妳代演,演皮諾丘的人就是妳了啊。」
「有什麼不好?」
「」
道生抬起雙眼,無言地望著聖。目光尖銳而孤寂。
回瞪著他的聖。眼光看起來直接而堅定不栘。但那絕非直率的目光,也不止隱含著一種情緒。動搖、轉移、改變。
崇低著頭,勉強自己吃下燒燙燙的炒麵。
道生率先沉不住氣,垂下了目光,用筷子翻攪著炒麵,但並沒有要吃的樣子。
「有什麼不好?」
聖再度說出這句不知算強悍還是怯懦的話語,像鏘一聲掉落於鐵板上,聲音銳利地響起。
在這同時,聖感到心中某道控制器。發出金屬般的聲響。隨之消失。
「是呀,有什麼不好?就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嘛。」
「?」
「剁、剁剁樣紫?」
道生一陣沉默,崇的嘴裡掉出了炒麵,不安地望著聖。
仍是低著頭。聖以熱烈的口吻說道:
「最重要的是,崇?加諸在你身上那些麻煩、又令人厭惡的詭異戀情傳聞。你要徹底否定,以證明我們的清白。不是嗎?」
「是、」他嚥下了炒麵,「是這麼說沒錯啦」
「那還不簡單。」
怱地拾起頭來,聖的眼中似乎散發著異樣的光輝。望向了道生。
「唔!?什、什麼啦」
「道生,我們需要你的協助。應該說,你也是當事人嘛。該不會想逃跑吧?」
「在說什麼啊。協助」
「做個樣子給別人看看。崇不過只是我的代演者,真正的皮諾丘,就是我。」
「?」
道生和崇,面露不安地互望著彼此。
六
聖的決定與宣言。執意從隔天開始實行,就這樣經過了一週的時間。
現在是週五的早晨。正等著公車的聖和崇。今天也遇見了平和一中田徑隊的學生們。
如果是以前的話,崇會坦然地揮手打招呼,但現在不同了。
他有如要跑到大名的轎前直接上訴的農民般。表情滿溢著緊張與使命厭。聖每天早上都衝到田徑隊那群人面前。將親手做的一口飯糰便當,推給沉默不語的道生。
同學們自然在旁大鬧、吹口哨、起鬨。後面的手胡亂揮向道生的頭跟背部。原本充滿禁欲主義氣息的體能訓練,轉變為歡欣鼓舞的遊行隊列。
不過,聖連一句話也沒說。道生也顯得很憂鬱。兩人連好好看一下對方的臉都不肯。
「兩個人好像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搭上已到站的公車,崇喃喃自語說道。
一個禮拜前,在聖決心進行革命的翌日早晨。第一次送出飯糰便當時。氧氛並不像現在如此尷尬。
那天早上的聖緊張得不得了,簡直像要將爆炸物推給對方似的心情應該說是,氣勢。她將飯糰便當奮力遞了出去。
道生反而相當從容,驚訝地雙頰潤紅。臉上浮現起笑容。
「叫我協助,原來是指這個啊。」
「你可別逃跑喔?」
低聲回答的聖。眼神中閃爍著光芒。
像難以承受那道光輝,道生別開了眼睛,小聲地說道:
「多謝招待啦。」
但是驚喜就只限定於第一次。每天早上重覆相同的行為。只會令人感到為難。
特別是,像平和市這種鄉下城鎮的國中生世界裡。
在革命第一天,聖大膽至極的行動,給平和市內的少年少女、以及其監護關係人的衝擊比想像中的還大。在這其中,在凱瑟西亞學院也以一部分學生為中心,消息激烈流傳於謠言的網絡之中。而且這還不僅止於一瞬間的衝擊,謠言衍生出更多謠言,擴散開來。就像詛咒的造山運動那樣。
於是道生笑不出來了。第一天早晨明明還是那種羞怯的微笑,到了最後道生體內生態圈之中的笑容已經為之毀滅。表情迎向了冰河時期。
各種新的不實謠言爭相竄起,想必正不斷折磨著道生。
不過,他的練習並沒有暫停。被閃爍著好奇目光的同學們所圍繞的他。每天早上都恰好在相同的時間經過公車站牌前。
而聖也每天早晨都為他帶來精心製作的一口飯糰。
然後
這天早上。如決鬥般地結束飯糰的送收儀式之後,聖跳上了公車。如同以此為信號,公車開始移動。
車內有著幾名乘客,也有女孩子穿著凱瑟西亞學院的制服。不過大家的焦點都聚集在聖跟
崇身上。
聖瞬時以銳利的一瞥。掃開那些糾纏在身旁的目光。
崇坐在最後面的位子,一個人縮著身體。
聖憤然在他的旁邊坐下。盤起雙臂。連腳都高高呙翹了起來。
「不要再這樣做了啦,聖,有點太誇張了」
「你不要管我,既然都這樣了,就要靠執念繼續下去。」。
「道生好像很困擾的樣子啊」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這麼做的!」
「話先說在前面,我可沒拜託妳做這種事喔?」
「現在才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個嘛總覺得,這樣跟真名美的行動模式也沒什麼差別了」
「你這話太失禮了吧」
聖和道生。都已經錯過了收手的時機。高舉的拳頭必須放下。爆發的革命行動也必須平息下來。結果就是,擊倒現有體制,否則就將遭遇挫折。
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麼似的,聖的眼神散發出光芒。
「喂,崇,借我手機。」
「耶?可以是可以」
聖當然也有自己的手機,但在暑假之前就壞掉了。就在被拖進詛咒金魚缸的時候。泡進了海水裡。
崇將自己的手機遞過去,聖以不熟練的手法開始打起了簡訊。
「妳在打簡訊給道生?」
「當然啦。」
「真難得呢,妳平常都是用電腦寄信給他的。」
「是呀。我想,這就是我失策的地方了。」
「唔耶?」
「什麼啊。那種反應。我也是會好好反省的,失敗了也會想挽回呀。關係親密的男生跟女生,連互傳手機簡訊都沒有的話,就太不自然了吧?」
「不、不自然!?」
「你不要老發出些奇怪的聲音!」
完成寄信的操作之後,聖將手機塞還給崇。
畫面上顯示著還沒有被刪除的郵件內容。
『我想選隻新的手機。請陪我去逛逛。明天是星期六,你應該沒有什麼計劃吧?我先寫清楚,這麼做都是為了崇。關於這點請不要有所誤會了。劇本作者&導演』
七
翌日。市內的購物商城,出現聖與道生相偕而行的身影。
聖身穿一件小碎花連身洋裝,道生是T恤配牛仔褲。兩人不相上下,穿著上街時最普通的裝扮。
除了這點之外,其他的一切都相當棘手。
兩人的表情一模一樣,宛若即將自爆的恐怖份子般神色凝重。
他們之間的最大差異。且最令人看不下去的,是走路的方式。
聖的手臂、膝蓋、腰、和其他部分的基本關節,好像都被石膏固定住了一樣。雖然看起來行動遲緩,腳步卻顯得異樣輕盈。地面像吹滿了氣的氣球,彈力十足又舒服,就算跌倒也不會痛一樣。
道生則是駝著背。拖著腳步,看起來無力又消極。就像已深信未來的希望是零,現在的喜悅是負數,過去的快樂回憶只不過全是敗北的序章。一副相當陰沉的模樣。
另一方面,離聖和道生身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有兩名奇怪的變裝同行者。
一人戴著南瓜頭,佯裝成萬聖節魔王的模樣。被黑色長披風所包裹的背部。不知為何有個如帳篷般的尖尖突起。
另一個是身形玲瓏的小魔女。尖尖帽子與蜻蜓眼鏡,輕飄飄的迷你裙下穿著黑色緊身褲。拿在兩手中的巨大手杖設計成蠟燭形狀,前端綴有正閃爍著各種色彩的燈飾。
九月初週末的街道上。眾集了不少人潮。時節過早的萬聖節變裝雙人組,在人群之中看起來相當醒目。
恰巧路過看起來像是國小低年級生的淘氣孩童,緊追在魔王身後。那孩子趁隙跑近魔王。
將披風的下襬咻地一聲掀了起來。
「唔喔喔!?」
黑色披風的內裡,瞬間瞥見一件紅色的裙子。
「這南瓜,是個女的!」
小男孩勝利般地大聲嚷嚷。
其後,一隻長靴中的黑貓倒掛著,從披風中垂吊在小男孩面前。
「嘶啊啊啊!」
「嗚哇!?」
「別這樣。夏羅。別嚇壞局外人了。」
魔王可急了。捲著舌頭滔滔不絕地說著。接著從小男孩身邊脫逃。
「雖然不知道他是
誰、打哪兒來的,不過就放過他吧。我們正在進行秘密任務呢。」
「噓噓!安靜一點,小刺!」
身材玲瓏的小魔女慌慌張張地說道。魔王連忙不住地點頭道歉。
「不好意思,小崇喔唷唷!」
頭上戴的巨大南瓜,差點向前滾了下去。小刺滿頭大汗地向下望.
太過適合小魔女裝扮的崇,攀著他的蠟燭手杖,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太引人注意了,這身裝扮」
「沒辦法,這是真名美的興趣啊。」
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傳聞。真名美昨天晚上打電話給崇。
『聽說聖要去約會?真浪漫呢請務必讓我來協助他們。』
一被這麼說,崇就無法拒絕了。
其實,他也被聖這麼囑咐過。
『我希望小刺也能一起跟來。雖然不甘心,但她待在我身旁,就能夠防止詛咒造成失控局面。只要能不顯眼、悄悄的說是這麼說,不過大概也不太可能吧」
簡單來說,就是不可能。
但這是聖的期望。對崇而言,就算受她所託,也不會有任何不悅,因為想為她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就在此時。真名美提出了協助的要求。就算他心中仍存有一絲絲不安,俗話說順水推舟,在這種種因素之下他直接向真名美娓娓道出這一切。
聽完他說的話之後,真名美更加卯起勁來了。
『要讓佐佐岡小姐不那麼顯眼,就只能讓她變得更加引人注目!』
就這樣,真名美在一夜之間,為他們準備好兩套怪異的變裝服。雖然心裡不怎麼開心,然而崇也沒有退還給她的道理。
道生忽然表情一臉疑惑地轉過頭去,望向小刺和崇的變裝雙人組。
崇慌亂地將蠟燭之杖舉起,詠唱咒文。
「你是妖怪嗎!是很受歡迎!只能二選一!來吧魔王!」
「反正都是南瓜啊啊啊啊!」
配合音節邊唱著。小刺精神亢奮地追趕起路邊的小男孩。
「?」
道生歪著頭,蹙起眉心。
這時,聖以幾乎全身要衝撞過去的氣勢。抓住了道生的手臂。
「」
「不要東張西望的,現在是在約會耶。」
道生一言不發,生氣般地將聖的手甩開。
「不要粘著我。」
「你在說什麼。不過是約會牽牽手而已!」
「只是裝裝樣子吧。」
道生丟下這句話,轉頭向後。神情陰鬱地瞪著變裝雙人組。
「你打算做什麼,崇?這是在玩嗎?」
「不、不是的」
「你們打算一起聯手捉弄我?」
「唔喔喔!?不是、可以等一下嗎。我也是因為某些原因」
「這不是表演,我也不是玩具!」
道生大叫道。他瞪往了聖。
聖僵立於當場。頓時啞口無言。她輕聲問道:
「那麼是什麼?」
「咦」
「道生是我的什麼?」
九月初的週末道路上,偶然位於現場的人們,開始好奇地聚集起來。
被這樣的視線所圍繞,道生低著頭,避開了聖的目光。
「朋、朋友吧。」
「只是朋友?」
「妳希望聽到我說是青梅竹馬嗎?」
「那個詞不是孽緣的意思嗎?」
「那我到底該說什麼才對?」
「因為我真的不懂啊。所謂的青梅竹馬、就是拜託什麼你都會說好,就算是討厭的事也會默默承受,一直陪她到最後嗎?」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做!」
道生抬起原本低垂著的臉,大聲叫道。他眼中滿是不耐。
聖坦率地回望著他的目光,但表情卻像個迷了路的孩子。
「該怎麼做?這個嘛,我也想一直就這樣下去。但是」
一吸、一吐,如戀惜所吸進的空氣,化成片斷的話語零落溢出。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哈哈。出自道生口中的是笑或嘆息,令人難以區別。就像伸出手對人群正中央所形成的對峙空間揮了一掌,聲音隨之顫動。
「可以呀,無所謂。我會陪妳的。如果妳覺得那樣比較好的話。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可能?」
「反正妳總有一天會離開吧。到很遠的地方,到海的另一端。」
「」
聖明豔的雙唇,緊緊抿上,瞬間失去了色彩。她關住原本想脫口而出的話語,但卻怎麼也嚥不下去。
當這樣的沉默擺在眼前,道生冷漠的表情同時也緩和了下來。反而想溫柔地對她說出像「果然哪」、「這倒也沒錯」、「我不會介意的」這些話,但雙唇卻像要傾訴些什麼似地不住顫抖。
「妳想到哪裡都行的。一定可以的,如果是妳的話。」
「我去不了。」
聖的話語從雙唇之中綻放,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了帶點痛苦般的微笑。
「因為,我是皮諾丘啊。」
「妳在說什麼?他不是踏上旅程了嗎?朝向海的彼方,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走遍了天涯海角。」
「到達的海底卻是一片黑暗。」
「劇本上是這樣寫沒錯。」
「是呀。由我所寫的。我的角色。不過,你跟崇都不肯照我的劇本去演就是了。」
「那當然了,那種結局,絕對不可能的。」
「因為那就是他的使命呀?人偶,一定是為了某些目的才會被製造出來的。沒有意義的人偶,就是為了『無意義』這個意義被製造出來的。被還忘的人偶也是、被拋棄的人偶也是、被烤被煮被釘上釘子的人偶也是。每個每個,都為了只屬於他們的使命,被製造、被使用,才得以結束一生,我不也是一樣嗎?」
「那麼,為什麼是皮諾丘?」
道生的目光轉為尖銳。
「皮諾丘怎麼可能以人偶的姿態就這樣結束一生?當個傻瓜、繞了遠路、也遇過很糟糕的事情,最後了成為人類。聖,妳總有一天也」
總有一天。這麼說之後,其後的話語顯得吞吞吐吐。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道生陷入了沉默。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聖叫道。她以那股氣勢前進了半步,接著像要抓住又像似跌倒般,縮短與道生之間的距離,低聲快速地說道:
「要是能那樣就好了,道生難道不願意為我這麼想嗎?」
「我、我」
道生的雙眼似乎透露出些許害羞。目光亟欲逃離。
為了不讓那視線逃開。聖接近他身邊。面向他的臉。
「我曾約你前往海的另一端,你也回答說好,願意跟我一起去。而我真的相信了。應該說幾乎毫無遲疑。可是那、那只是」
聖笑了,大概。宛如人偶的標誌般,僵硬的笑容。
「那只是我自己編的故事嗎?」
道生後退了幾步。雖不若格鬥家的後退步那樣華麗,但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動作以明確的意志,想跟對方拉開距離。
「一開始妳不就知道了?所以我才是人魚公主吧?」
道生以平板而僵硬,卻又明快的語調說道。
「咦?」
「我是長男,也是家裡的獨生子。芦原建設的繼承人。」
道生接二連三地說道。
「人魚公主是有所責任的。不是化為泡沫消失,要不然就必須回到海底。成為暗闇世界的大王,默默過著不為人知的生活,這就是我的角色,這樣就好妳也是知道這點,才這麼寫的吧?」
聖聽了叫道:
「可是。你不是有雙腳嗎?」
「而妳。有一對翅膀。」
憂鬱的雙眼,但聲音因苦惱而有些發顫,道生回答。
「妳希望我怎麼做?一直在海底陪伴著妳嗎?還是,妳想到遠方去?聖,做選擇的人是妳,並不是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聖的聲音有些動搖。呵道生微笑著,告訴她近似預言的話語。
「妳能夠自在飛翔。而我光是目送著妳,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像正抵抗強風而立的人.聖纖瘦的身體大幅傾斜著。但。她馬上站直了身.撥開貼於臉頰上的長髮,正打算想說些什麼
這時,環繞在兩人身旁的人群,喧鬧地向兩側分了開來。
細長的小道上,有個不祥的圓形物體,一路拖著鐵鍊滾了過來。
萬聖節魔王和小魔女雙人組,也感覺到情況有異,備好迎戰姿態。
「唔喔喔!?難道!?」
「是聖的金魚缸,小刺,捕魚網呢!?」
「抱歉,我放在家裡了。呃既然這樣就直接撞過去吧!」
咻唰!咔碰咕隆咕隆
正要向前突進之時。小刺踩到披風,跌了個大跤。南瓜頭套滾落,發出空蕩蕩的撞擊聲。
夏羅頭上腳下地從披風裡飛了出來。
「咿喵!?」
「你要做什麼!?你這、你這傢伙」
崇揮舞著蠟燭之杖,想阻止金魚缸的行動
。
金魚缸輕易地閃過那遲緩的攻擊,以飢餓的肉食動物般的敏捷模樣朝聖逼近。它正面偵測到聖的位置之後,停下了動作,擺出了前傾姿態。瞄準目標。從內部急速渦漩的黑色與藍色液體之中,伸出了能量觸手。
「呀!?」
「聖!」
原本僵立在旁的道生有了行動,大大張開雙臂保護著聖。
在那瞬間,多數碰巧在場的圍觀群眾們。都看見金魚缸口进出一道閃光。還有不知從何處捲來一陣帶有腥臭味(應該說是海水味)的風。而其餘所發生的事情,應該是都不太清楚才對。
但是,擁有高感咒性的崇,雙眼能清楚看見金魚缸冒出觸手的動作。
它如爬行於地面般移動,穿越過道生全身呈大字型的胯下。然後從聖的腳尖至腰部,甚至纏繞於裙子上,一口氣將她拖倒。
咚!
不祥的聲響。往正後方倒了下去的聖,由口中發出「啊」和「哇」這兩字之間的聲音。
「聖」崇大聲叫著,跑上前去。
在他眼前,已經失去意識、全身發軟的聖,毫無抵抗地被拖走,以約一、兩秒的時間穿過道生的胯下。
道生在這一瞬間,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些什麼事。
但,當他看到聖自他腳邊滑行而過。眼見就要被拖進金魚缸裡時,他毫不猶疑地展開了行
動。
道生跳了過去,抓住聖的手,同時用力向後拉。
咻噗啵啵
聖的下半身被滑溜溜地給吞了進去,金魚缸還毫無止息地用力往內拉。
「哇,哇哇」
連道生的手臂都吞進去了還不罷休,他的臉整個貼在金魚缸緣上。
「咕痛、痛痛!」
「道生!」
「搞什麼啊!」
崇和小刺跑上前來,探頭往金魚缸裡望。道生的手臂消失於漩渦之中。聖的身影從金魚缸外部看來,自然完全分辨不出她在那兒。
道生扭曲著臉,從難以張合的嘴中,擠出了幾個字來。
「我還抓著!」
「還抓著?道生,你在這裡面還抓著聖的手嗎!?」
「好絕絕對對別放手啊!預備起!」
小刺以雙手抱住金魚缸。用力向後拉。
互相配合時機,道生也試著將手臂拉出來。
「唔!?」
「加油。道生!」
「呶。喔。喔喔!」
噗咻咻咻霹噗咚噗咚啵啵啵
從傾斜的金魚缸口湧出了大量的海水,潑灑在道生的臉上。
「嘎啵咕啵!?」
同時,聖毫無氣力的上半身,從金魚缸之中被拉了出來。
「聖小姐!」
「嗯噗」
伴隨著痛苦的呻吟聲,聖從微張的口中吐出海水,嗆咳不已。想當然爾,她全身濕透,對於呼喚她的聲音也沒什麼反應。
崇拿出手機說道:
「道生,先不要移動她。她撞到頭了,得先叫救護車才行。」
「聖!」
道生仍緊握著聖的右手,他將另一隻手覆蓋於上。祈禱般地呢喃著。
如同嘲笑叫喚著她的道生一般,人魚缸依然緩慢地將聖往內拖。
「咒障的等級提高了。是因為對照聖小姐的精神狀態。而產生變化了吧。」
夏羅冷靜地判讀著精氣雷達上的數值。始終無法冷靜的崇在旁說道:
「道生,請你不要放開她的手。」
道生點了點頭,他那蒼白的臉龐上,怱地染上了鮮艷的緋紅。
八
聖被運送到平和市內最大的縣立醫院。
封太郎和道生的父親阿浩,同乘芦原建設的卡車,先來到了醫院。
「對不起,有我跟在旁邊。還發生這種事」咻咻咻!
對著封太郎低頭道歉的小刺。背上的串刺之劍順勢上下揮動。
「別小題大作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躺在擔架上,正要被送到CT掃描室的聖,單手摸著後腦的大腫包邊說道。她在救護車之中就恢復了意識。
在身旁照料她的道生,仍然握著聖的手。不過也不可能陪她進入檢查室裡。道生不得已將手放開的同時,咻噗人魚缸之中溢出了海水,將聖的身體吞入至胸部處。
「啊,呀」
「真是相當特殊的例子。看來有必要好好記錄下她的變化。」
夏羅仍以冷靜的口吻說道。小刺將牠的頭,一口氣壓進長靴裡。
「噗喵妳做什麼,小刺!」
「你才在說什麼呢。好歹也考慮一下人家父親的心情吧!」
封太郎和阿浩相視而望,露出了苦笑。
道生佇立在醫院走廊,目送著被帶往檢查室的聖。
頭部CT掃描這一重要工程,總算是順利結束了。
檢查的結果,雖然腦部並沒有出現異常;但為了觀察情況,仍決定住院一晚。
「那,我跑回去一趟,拿些要用的東西過來吧。」
「這樣的話,就坐我們家的車去。」
阿浩低聲說道。小刺也順從了他的好意。
夏羅留在醫院裡,說要繼續觀察聖的狀況。
道生和崇擠在卡車座位上,小刺坐在後車廂。被送往他們現居的家中。當然。卡車車廂載人是違反交通法規的,然而當那個人是咒感者時,通常也就不會有人管太多。
到了家,在小刺下車之前,尼洛就跳著跑了過來。
「聖呢!?」
他擔心似地叫著,尼洛的小臉、手、襯衫、全身上下部佈滿了蠟筆的色彩。小刺露出微笑,撫向他柔軟蓬鬆的金髮。
「她沒事的。只是今晚要住在醫院裡。」
「這樣啊!好棒!」
鬆了口氣,尼洛閃閃發亮的雙眼,變得越來越圓。
「怎麼了,崇!?又要演戲了啊?」
「不、這個是秘密任務」
一身小魔女裝扮的崇,才下車來就當場僵住,慌亂地游栘著視線回答道。
「是喔!任務啊!跟我一樣呢!」
最近尼洛受封太郎的委託,日夜進行他的「秘密任務」。不知為何。只是埋頭畫了一堆畫。
看著崇的衣服,讚嘆著「好厲害!」而拾起頭的尼洛,突然注意到另一個還在車內的人影。不可思議般地問道:
「道生也一起?完成秘密任務了嗎?」
「這個嘛、這個」
崇更加驚慌失措,道生別開了臉。尼洛恍然大悟般,調皮地笑了起來。
「對我有秘密。你們一定做了些什麼吧,快告訴我!」
「呶喔喔」
小刺和崇,一語不發地以「該怎麼辦?」的表情互望對方。
這時,道生激動地說道:
「聖會受傷,都是我害的。真是太丟臉了、我」
道生拉起T恤的領口,蓋住了頭,變成海怪般的模樣。而臉雖然遮住了,卻掩飾不住肩膀的顫抖。悲傷的吐息聲也清晰可聞。
實在令人看不下去,小刺將臉別開了。
尼洛的目光,越來越充滿不懷好意般的光芒,朝小刺和崇一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體諒一下人家吧,小尼洛,你們同樣身為男人啊。」
「那根本沒關係吧!我想知道的是,道生他真的是壞人嗎!」
「吵死了,愛上了哪還能分啥好還是壞的!」
「別這樣啦,小刺。很丟臉耶,真是的。」
崇放棄了掙扎。喪氣地垂下了肩膀,開始向尼洛敘述事情的經過。
「其、其實,本來是場約會的」
忽然感受到一股視線,小刺往家裡的方向望。
鈴的幽靈站在門口,聆聽著崇講述整個事件。她的表情中有些寂寞、包含著少許懷念、也帶有幾分羞怯。
被吞到腰部,成為人魚缸狀態的聖,在醫院單人房的病床上休息。
她沒辦法躺下身。臉趴在堆得高高的棉被上。倚著上半身。
從戴在頭部的固定網中,隱約看得見後腦的大片紗布。
濡濕的衣服,像要從金魚缸中拔出來似地。總算是脫了起來,換上住院患者穿的浴衣。前方輕輕固定住,腰部以下像極了十二單衣的下襬,在床上展開。
傳來一陣敲門聲,聖裝作沒聽到。
「我進去囉。」
晃動著手中的塑膠袋發出沙沙聲。封太郎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店裡有賣早熟的橘子唷。妳看,有葉子的,妳喜歡這種的對吧?」
「」
「我看看。先來幫妳試試有沒有毒。嗯味道聞起來好像有點酸哪。」
「」
封太郎所坐的位置對面有扇窗。聖一貫沉默地望著窗外……
病房在這十七層樓醫院中的五樓。窗外望去。是有些令人懷念般的景致。時間已是傍晚,能看見鑲窗另一邊的街道,被淡淡的紅光所照耀。這顏色其後會逐漸加濃。伹最終仍會墜落於幽暗之中,終將消失吧。
清新的柑橘味兒充斥於整個房間。身邊響
起封太郎的聲音。
「嗯、嗯嗯這個真夠酸。」
「」
聖呆然地望向父親。好像真的很酸的樣子。臉皺了起來,縮起了嘴。吸吐著橘子香的父親,令人覺得不管過了多久,他都一定不會改變的吧。
「來。」
他遞出一片較小的橘子,聖不自覺地張開了嘴,不小心吃下了那片橘子。
「嗯咕」
「妳看吧。」
什麼「妳看吧」,而且還那麼高興。真是個莫名奇妙的父親。
仔細想想,聖活到這麼大,與成功可說是完全的絕緣體。這一口可說是她所痛恨的失敗之舉,想必會在她的歷史上刻劃下可怕的失敗事例之一吧。
總之。聖直到此時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有多餓。
回想起來,今天早上只吃了一片吐司,預計的午餐也泡湯了,所有的一切,都缺乏到極點。必要的卡路里、胺基酸、食物纖維、維他命、調味料的香味、華麗而纖細的甜點、熱騰騰的紅茶、適度溫好的茶杯。微笑。話語。
不行。不能夠做夢。那些東西,從一開始對其有所期待就是錯誤的。
封太郎將新鮮的青橘,默默地遞給了聖。
聖接了過來,以兩手包裹著它,但她並沒有有好好珍惜它的打算。馬上立起了指甲。撕裂了它。將滿佈纖維果肉的剝成一半,塞進了嘴裡。連頭髮都要為之豎立的酸味,促使胃部蠕動,不滿地響了起來。
聖心想,就這樣一直不斷地吃吃吃。最後究竟會變得怎麼樣呢。
處於人魚缸狀態的下半身,並沒有感覺。內臟有在運作嗎。營養有被吸收。並排出毒素嗎。血液的循環,要怎麼從藍色和暗闇的混沌之中掙脫,支撐著聖沒多少不便的肉體。一切全都是謎,令人慼到相當神秘。
封太郎如調皮的孩子般微笑著,一一拿出了塑膠袋裡的東西。
「其實,我買了好多東西過來。」
飯糰(鮭魚、醃梅子、昆布、鮪魚沙拉)。三明治(火腿&起士、塔塔瞥炒蛋、含橘子果肉的馬鈴薯沙拉)。蘋果。水梨。不過沒看到水果刀。帶來的寶特瓶飲料。全是些礦泉水跟茶類。
每個都代表了封太郎的喜好。
「妳要選哪個?」
被這麼一問時。聖不禁感到猶豫。因為每個也都是她最喜歡的。
正當她打算回答時
夕陽突然轉暗。接著聽見陣陣強風拍擊著鑲窗的聲響。
魔物化的基格納斯,正靜止於窗外。
尼洛在牠背上站起身來,以相當認真的目光注視著聖。
「聽得到嗎,聖,我來接妳了唷!」
或許由於放聲大叫的關係,尼洛的聲音穿越了厚實的玻璃窗。清晰可聞。
九
聽崇敘述完事件的始末後,尼洛生起氣來了。
「沒用的傢伙!」
瞪著海怪似的道生,他大聲叫道:
「道生難道有比聖還要更喜歡的東西嗎」
「」
道生沒有任何回應,為此感到煩躁的尼洛,不斷跺著小腳。
「膽小鬼討厭鬼,聖配上這樣的道生實在太可惜了,基格納斯!」
「噗嘎!」
被詛咒的天鵝馬桶,呼應了尼洛的話語,逐漸巨大化為機械形態的魔物。尼洛縱身跳上它的背部,並如此宣言道:
「聖就由我收下啦!」
就這樣。尼洛飛上了天空
「跟我一起走吧,不管是到海的另一端、最高的天邊、還是宇宙的盡頭!」
聖一臉認真的神色,手指向上方,緩緩地點了點頭。
尼洛抬頭望著醫院整體。
屋頂上圍著相當高聳的鐵絲網。不過,上方並沒有完全封死。
「好!沒問題!」
「小尼洛!」
小刺跨上腳踏車,飛也似地騎到了醫院。
現場已是人滿為患,大家露出相當不安的神情,也有些人好奇地抬頭仰望上方。
在高達十七層樓的屋頂上,能看見一束耀眼的金色光芒,基格納斯就在那兒。
「小尼洛,不好意思,可以借過一下嗎!」
小刺試圖切入人群之中,多數的人看到她都瞪大了雙眼。一連倒退幾步。身上這把串刺之劍,在這種時候也倒是挺便利的。
「夏羅那傢伙,到底做什麼去了!?」
夏羅佇立於醫院樓梯的轉角,雙手盤胸,靜靜守候著。
此時,樓梯下傳來重物規律向上移動的聲響。
叩咚啾嚕嘶沙沙叩咚啾嚕嘶沙沙。
那是聖。她正咬緊牙關,叼著一個看似沉重的塑膠袋。
她的目光看起來炯炯有神,但望向下方的金魚缸底部,只能看見延續而至的階梯。
她伸出兩手。將下半身向上提,往前一送,再向下放。
聖不斷重複這一連串的動作。使得她確實一步步地朝屋頂前進。人魚缸狀態的下半身應該比想像中還來的重,底部的玻璃一離開階梯面,就發出「啾嚕」一聲、奇妙的圓滑聲響。她身後拖得長長的浴衣。輕飄飄地覆於階梯之上,並緩緩滑落。
夏羅栘開牠閃閃發亮的眼瞳,望向緊跟於聖身後的一個瘦高身影。
童子守封太郎露出了茫然的微笑,輕輕向牠打了個招呼。
夏羅也點頭回應。之後一起身,快速躍上更上一階的轉角處。在那兒靜靜地守候著聖。
她的病房在五樓,而這家醫院是棟十七層樓的建築。這世上為何存在著如此的安排。聖從小就已經暸解了這一點。
但這也不能代表些什麼。只要有能做到、應該去做的事,她就得去做。
她知道這樣的行為很愚昧。或許,也還有其他的方法。
但聖仍選擇這麼做。
她現在所在的階梯,約在一年前也時常造訪。她通常與崇一起在放學的途中。順道過來探望祖母。
八年前來探訪過的樓層,比現在所在之處要來得高一點。當時崇的年紀還是學齡前幼兒的階段,聖當時也還很小,一直都有祖母、父親或兩者同時陪伴。
如今父親依然站在她的身後。聖心裡想著:開什麼玩笑,你是來靜靜守候、還是監視?或是兩者都有?再或者是因為什麼文學性的莫名理由?
無論如何,很礙眼這點是無庸置疑的:雖然很想一口氣拉開距離。但現在的我根本沒辦法,真令人不甘心。
總之,只要我毫不停歇地往上、往上爬,一階一階再一階,十七層樓並不是毫無止境的。
聖也清楚地知道,在最上層、屋頂上有著什麼,而又少了些什麼。
她向上一階的轉角處望。看到了黑貓的纖長尾巴。心想:這傢伙也是老爸的同夥?還是有什麼更酷的理由想纏住我?聖不得而知。但不論夏羅的目的是什麼,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我是童子守聖,徹頭徹尾受到了詛咒。區區一隻黑貓。別以為我會讓路給你。
對於初次來到醫院屋頂的尼洛來說,這裡的一切都令他慼到非常新奇。
四周環繞著高聳的鐵絲網,從這如昆蟲網籠般的空間向外望去,縣立綜合醫院的院區算是相當遼闊。那面積之中的一大部分,被停放劃一的汽車所佔據。就如同巧克力禮盒般,點綴著五顏六色,並排列得十分整齊。
回頭望了望,屋頂植滿了鮮花與綠葉。
尼洛也察覺到,這樣的景致,真算得上是難能可貴了。
水泥建築物是以水泥、鐵、一些堅硬的物質所建造的。就算潮溼,水也不易滲透;拿蠟筆在上面亂塗,也只要輕輕的一刮就會脫落。
不過,眼前這片屋頂上的風景,卻宛如公園般寬敞。不但有草坪、花圃、在花叢之間更有以磚瓦鋪成的散步小徑。在玻璃屋的一角,甚至有張看起來連睡在上面也相當舒適的長板凳。要是這裡再有個溜滑梯跟小砂場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基格納斯就位於草坪中央,正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其餘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尼洛走到基格納斯的身旁,倚著它輕盈地坐了下來。
「好慢喔聖那傢伙」
此時,通往頂樓的門被奮力地打開了。
尼洛立刻跳了起來,大叫道:
「妳來啦,我們快走吧!」
滿頭大汗的聖在人魚缸狀態下,肩膀不斷上下起伏著。口中緊咬的塑膠袋順勢掉落在地上,眼中閃耀著光彩。
「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吃個飯糰?」
「老師!」
小刺一喊,站在微微開啟頂樓門前的封太郎回過了頭,他露出十分認真的神情,以食指在嘴前比了個「噓!」的動作。
「耶?」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總之也只得先閉上嘴巴。小刺跑上階梯。走向封太郎的身旁。
而夏羅正位於他的腳邊。小刺索性輕輕地蹲在牠身旁。
「到底怎麼回事?」
她小聲地問道,封太郎就像是揭曉秘密似地回答:
「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屋頂的草坪上,化身為巨大魔物的基格納斯,靜靜地蹲
在那兒。
而就在他身旁,聖與尼洛正享用著他們的便當。
由於對食物的喜好十分相似,這點對聖以及她的父親而言都相當方便。尤其在祖母過世之後,兩人有更了深一層的體認。放學之後隨便買點食材回家,也沒有人會囉嗦些什麼。但如果對象是尼洛的話,可就是例外了。他對食物的喜好是相當挑剔的,不過聖倒也不會特別做些什麼好吃的討他歡心就是了。
鮭魚飯糰是聖所喜愛的食物之一。在嚐過無數的鮭魚飯糰之後,這家的最合她的口味。不論是鮭魚、鹽、或白米,都是上上之選。
「好吃!」
尼洛吃完鮪魚沙拉飯糰之後,滿臉笑容地向聖撒嬌。
「吶吶我可以再吃一個嗎?」
「哪個?」
「佃煮昆布!」
「好啊。」
她知道尼洛不喜歡吃醃梅子。不過也是在無意之間記得的。
高興地拿起了第二個飯糰後,尼洛說道:
「晚一點再吃三明治吧!要去哪裡?聖應該想去海邊吧?」
「海邊啊今年暑假我哪裡都還沒去呢。」
「那我們走吧!我哪兒都能去,到哪裡去都會陪著妳的!」
「好那我們走吧。」
「沒問題!」
「不過呢,尼洛。不可以用飛的去。」
「耶什、什麼嘛,現在才說這種話!」
尼洛抱向基格納斯,擺出像要保護它龐大身軀般的姿勢。
聖不由得笑了。
「不是啦。我不是因為覺得是壞事,才說不可以。是因為這樣就不有趣才這麼說的。」
「為什麼,飛上天很有趣呀!」
「也是啦。那一定也是另一種樂趣。不過,我想享受的是大海。所以」
「所以?」
「我要走路過去。自己走到大海那裡。」
「走路?耍散步嗎?」
「算是嗎?」
目的地是海邊。唯一確定的只有這一點。
有點像是去散步的厭覺,又有點不太像。不過,總而言之
「總之我要走路過去。帶著三明治、礦泉水、茶、和酸到讓頭髮豎起來的青橘走過去。一步步,不管在道路上或道路外,走過石頭或泥濘,踩著水泥和雜草向前走。景色會慢慢地政變,天空逐漸寬廣,海水的味道迎面而來,不知不覺就到達岸邊了。然後,我要踩著柔軟温熱的海砂,走到海浪處。」
尼洛的眼神閃閃發亮,身體往前一探。
「要游泳嗎?」
「不知道呢,看當時的心情吧。或許這樣就回去了,也或許會想走到更遠的地方。可能最後會抵達無人島、遇上海盜船、被鯨魚吞噬、或是找到寶藏也說不定。吶、尼洛。所以我才想走路過去的,用自己的眼睛一一確認。去感受它,因為這樣一定比較有趣。」
剛才在五樓病房的窗外,看到尼洛和基格納斯時老實說聖當時的心情有相當程度的動搖。她想打破厚重的玻璃,跳下病床,要是能就這樣飛向遠方該有多好。
不過,那也只是個夢想。是個空虛的幻影。當醒過來之後,也只會直直地向下墜落。
所以,聖要靠自己的力量往上走,她認為非得這麼做不可。
一步一步,爬向最高處,來到尼洛所在的地方。
聖並沒有翅膀。就連這樣一個被鐵絲網所保護,可讓身心沉靜的地方,她也只能默默地走上去迎接尼洛。而後再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能從這裡起飛的,只有不再踏足於這塊土地上的人。
「那,尼洛。你呢?要跟我一起去嗎?」
「嗯,好啊,我陪妳。」
他微笑著點點頭,但尼洛似乎突然陷入了思考。輕聲說道:
「不過。大海又是在哪裡呢?」
聖不由得微微一笑,回答道:
「這裡也有一點點呀。」
浴衣的前襬大開,能清楚的看到人魚缸。
尼洛生起氣來了。
「這個不行啦,真正的海很大耶!」
「啊,這樣呀嗯,你說的也沒錯。」
「就是啊!」
尼洛得意似地笑了笑,起身朝屋頂的外緣跑去。仰望著鐵絲網那端的天空,自信滿滿地大叫:
「大海。一定就在那個方向!」
「你怎麼知道?」
「我的直覺!」
「好危險喔。」
「啊!」
「怎麼了?」
尼洛沒有回話,一回頭,帶著不知像生氣或高興的表情叫道:
「發現情敵!」
「」
啾嚕嘶沙沙沙沙咚答噗
「啊」
聖的下半身隨著正要移動的瞬間,從人魚缸中拔了出來。
以濡濕的赤腳,衝向金屬網旁。
她看到在遙遠下方。道生那小小的身影。正全力奔向醫院。
「」
當回過神來的時候,聖才發現自己的十指正緊緊扣住鐵絲網。
道生在停車場的正中央止住了腳步,抬頭望向醫院的屋頂。
他厭受到一股視線,也看到有人正站在屋頂。在那金黃色的光芒之中。有個看起來相當纖瘦的身影,由此來看應該是不會錯了。
「聖。」
低語著這個名字的同時,腦中響起方才父親所說的話。
「我過去曾有個情敵。」
父親猶如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道。
「那傢伙有著一對翅膀,不知道從哪飛了過來,降落在這個小鎮上,居住在這裡。一開始,我就太小看他了。我想,反正他遲早會飛到別處去的。留在這個地方的人是我。但,我太天真了。」
「」
將罩在臉上的T恤向下拉。道生探出頭來,望著父親。
父親坐在卡車的駕駛座上,雙手交盤於胸前。道生想起之前在田徑比賽沒有得到好成績,
教練也是這樣的表情。這樣一臉嚴肅並自我反省的神情。
父親所指的人究竟是誰,道生心裡也很清楚。
他從以前就有所察覺,那名男子跟父親。似乎曾經深愛過同一位女性。
當然這件事他無法直接詢問父親。不過,他曾有過一段回憶。
道生以前跟聖一起玩躲到秘密基地的遊戲時,在這個暫住的小屋中看到了父親。他靜靜地照料著小屋時的表情,看起來跟平常完全不同。相當沉穩而滿足。卻因而看起來有些寂寞。
聖以非常嚴肅的神情,再三叮囑道生不可以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父親當時的面容,究竟意味著些什麼?而聖又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當道生理解其中原因時。已經是過了很久之後的事了。
父親當時應該是在悼念已逝去的某個人吧。
也只有在悼念深愛之人時,人們才會露出像是追憶著遙遠過去的神情。
此時坐在卡車駕駛座上,顯得坐立難安的父親,看不出當時回憶中的那份懷念之情。只是淡然而努力地想闡述這件事,謹慎地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過去曾有個情敵。」父親又再度說了一次,「我。應該選擇和他競爭的。」
「如果是個難以競爭的對手呢?」道生反問父親。
「那種傢伙幾乎不存在。選擇不與對方競爭,只是因為害怕失敗而已。像我就是。」
父親將目光轉向了道生。毫不遲疑地說道。
「輸了的話就結束了,就只是這樣而已,跟還沒有結束就選擇放棄,是完全不同的。」
道生大口地深呼吸之後,又問了一個看似相當需要勇氣的問題。
「贏了的話呢?」
而父親並沒有回答,只是害羞似地笑著,別開了目光
現在,守護在孤單的聖身旁,是自己的任務。正因這樣的想法,道生踏出了腳步。這是他從小最習慣扮演的角色,現在已沒有任何迷惘。
今後,不知道又會發生些什麼事。
自己將面臨的對手究竟是什麼?對道生來說,連這點都是個謎,恐怕今後也追尋不到答案。不過,在聖做出決定之前。他深信自己將陪在她身旁。
道生朝向醫院的屋頂大大地揮了揮手。再度邁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