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高中生门票价值三千六百日圆——让人想要碎碎念好几次的贵族价格——的地方,水色王国的设施豪华到若我是小学生,恐怕会兴奋到脑袋短路的地步。
水魔法的波动(会掀起各种大浪的泳池)。
王国的大秘境(水会流动的巨大泳池)。
水色的朦胧梦境(冒出细小泡泡的按摩浴)。
国宝『龙之背脊』(世界最长等级的滑水道)。
王国三星餐厅(能在漂浮于游泳池上的水床享用法国料理)。
国王的私房秘藏图书馆(有许多跟游泳池有关的藏书。藏书中包含在游泳池旁拍摄的偶像写真集)。
国王的私房秘密戏院(永无止尽地播放艺人游泳大会这种老掉牙的电视节目)。
三人兴冲冲地在流动泳池跟滑水道玩了一小时,正当我们动身前往会掀起波浪的游泳池的途中,结爱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在那边的是白鸟同学吗?」
拥有水魔法的波动这种夸张名称的游泳池是座充满幻想气氛,与其名称相得益彰的游泳池。
疑似有体育馆两倍大的游泳池的其中一侧是人工沙滩,椰子树林立,朱槿争妍斗艳,沙沙作响的舒适拍浪声中夹杂着听似南国鸟类啼叫声。原以为鸟啭声是由喇叭放出来的音效,但馆内真的有羽毛颜色鲜艳的鸟类飞舞着。
想到这是室内泳池,就令人啧啧称奇。
若没有天花板,这里看来就像某个南国的沙滩。
在充满南国气氛的风景中,掀起波浪的游泳池的正中央,有个女性瘫软无力地在海中载浮载沉,活像个漂流海上的假人模特儿。
某种黑色的东西扩散于在她身旁,好比在水中倒入墨汁似的。
等我注意到那是头发的时候心中才确定——啊,结爱说得对,那是班上的白鸟同学。
「她只有一个人吗?」
结爱会有这种疑问,也是无可厚非。
白鸟同学正跟隔壁班的红丸同学交往,两人被称为红白情侣,他们有如罹患稍微离远一点就会暴毙似的疾病般成天黏在一起。
很可惜的是两人不同班,所以每到下课时间,红丸就会来找白鸟同学。这种时候红丸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好久不见」。我想这绝对是世界上最短的「好久不见」。
我环顾泳池,红丸似乎不在附近。
偶有较大的波浪袭向白鸟同学,此时白鸟同学的身影都会消失于波浪之中,但须臾间又浮出海面,若无其事地继续飘荡。果然怎么看都像是个漂流的假人模特儿。
我们三人——日向跟白鸟同学是初次见面——移动到白鸟同学身旁。
与其说难得放假外出时遇到同班同学,所以至少想打个招呼,不如说我很在意白鸟同学的情况。
我们穿越大小波浪,靠到白鸟同学身旁。
白鸟同学以期待着什么的眼神转向我们,但一跟我四目相交,眼中霍地浮现失望的神色,从她的模样中看不出丝毫在假日巧遇同班同学的那种微微吃惊的感觉,白鸟同学以抱持警戒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大喊:
「不要阻止我!我意志已坚!」
怎么回事?
我脱口问道:
「你对什么事意志已坚?」
「我没话能讲给刚好经过的陌生人听。」「我们是恰好经过的熟人喔。」
「咦?」
白鸟同学的视线移向我,接着移向我身后的结爱以及日向——露出终于遇到熟人的安心表情。
「你们是……打破转学生中没有美少女这种负面迷信的传说美少女转学生浅海结爱跟最想听她叫声『学长』的妖精公主小衣日向,还有……我们班的……穴山?」
「小衣啦。小衣吉足。为什么你讲得出家妹的全名,却搞错我的名字。」
话说回来,穴山这颇有个性的姓氏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啊……难道是以无可救药的巨乳爱好者闻名的小衣同学吗?」
「不不,你认错人了。我不记得自己曾有这种名号……喂,结爱跟日向你们不要一边脸红一边对我挺出胸脯。也别用颤抖的声音说什么『如果只是一下下的话,可以任凭你处置没关系喔?』这种话。」
结爱跟日向一脸娇羞,看来就像被迫玩什么色色的惩罚游戏一样。要的话至少也大方一点,不然连我都会跟着害羞起来。
「啊,我搞错了。以喜欢巨乳闻名的是穴山同学。」
那家伙到底是谁?竟然被女生认为自己喜欢巨乳,真是令人同情。
放弃对我展现出巨乳的结爱问:
「那个,白鸟同学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白鸟同学左右摇了摇头。
「我是跟白马王子一起来的。」
「你指的是红丸同学对吧?」
「是。说到白马王子那就是阿红,说到花艺社的一点红就是我,这不消说。」
白马王子是红丸,一点红是白鸟同学吗?若两人名字相反那就好理解多了呢。
虽然我对本校花艺社都是男生这件事也有兴趣,但我还是先问了最在意的问题:
「然后呢,跟你一起来的红丸跑哪去了?」
这两人约会时除了上厕所之外不会离开彼此半径两公尺以上的距离。我刚刚有试着确认过水里面,红丸并没有潜在水中。
「……呜。」
白鸟同学泪如雨下,连人在游泳池中都看得出她在哭泣。
一问到红丸在哪,白鸟同学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结爱抢先回答:
「暴毙?」
这女孩怎么老是想像最坏的情况。
白鸟同学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
「濒死?」
「有点接近。」
……咦,接近濒死?
红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结爱还有日向任凭身子在来去的波浪间飘荡,等待白鸟同学说明。
「我跟阿红吵架了。」
提到红白情侣,那就是浓情蜜意情侣的代名词。
对红丸一往情深的白鸟同学。
为白鸟同学神魂颠倒的红丸。
我无法想像他们吵架的理由。
日向提问:
「怎么吵起来的呢?」
白鸟同学漂浮在水面上的秀发碰上我的肩膀。
话说回来,总觉得白鸟同学跟游泳池不大合适呢。
不,我绝对不是指她不适合出现在水边。虽然不适合游泳池跟海洋,但湖泊跟沼泽却与她极为相称。海也是,若是冬天的日本海,倒是与她挺搭的。
「……阿红他花心了。」
「花心?那个红丸?不不不,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红丸对白鸟同学极为专一。谣传红丸自从跟白鸟同学交往之后,连少年漫画杂志的泳装封面女郎都不看了。他在一买下杂志就撕下照片扔掉的奇特行径被旁人目击过好几次。
「不,我没误会。我亲眼看到了。因为阿红花心时正走在我身旁。」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
跟女友走在一起时花心,简直就跟考试时选在与主考官四目相交时作弊一样疯狂。
「……我跟阿红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一位穿着露出下乳房比基尼的女性迎面而来。」
下乳房!
我急忙环顾四周。
想不到水色王国中竟然有这种女性!
就算要用光我今天的运气也没问题,我好想找出那位女性。
可是——
现在不是寻找下乳房的时候。结爱跟日向正羞红着脸往上拉扯比基尼的上衣。
两人都跟刚刚挺出酥胸时一样,表情中带有被迫参加色情惩罚游戏的羞涩以及悲怆。
日向用炙热的视线看向我说:
「真是的,哥哥这么变态,真令人头痛。」
「头痛的是我!再说就算在游泳池中把泳装往上拉,我也看不到下乳房啊——喂,你们两个要去哪?」
结爱微微颤抖着声音回答:
「虽然在那边露出下乳房似乎会被人看到,非常丢脸……但为了吉足,我会加油的。」
「根本白费功夫!我不需要你这种加油。若你是为了我,那就什么都别露出来!」
听我语气坚决,日向跟结爱散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安心感。两人平抚胸膛念着:「原来可以不用做啊。」希望大家记得我从没要求她们露出下乳房过。
白鸟同学「咳」地一声清了清喉咙,接续被下乳房的骚动打断的话题,是有关专一的红丸花心的话题。
「……然后阿红瞄了下乳房比基尼女一眼。我明明在他身旁,他却看了两秒。」
若露出下乳房的女性迎面而来,眼神会往那边飘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我跟结爱还有日向正等着白鸟同学继续说下去,但白鸟同学犹似想起了痛苦的回忆般,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那个,白鸟同学。后来红丸做了什么吗?」
「后来?
」
「那个啊。他在那之后花心了不是吗?」
「不,我已经把阿红花心的过程讲完了。」
「啊?」
什么时候?
是我听漏什么重要的事了吗?
不不,目前我只听到瞥了下乳房一眼而已。
这时我想起白鸟同学是个能以超级两个字来形容的醋坛子。
我问白鸟同学:
「我能确认一件事吗?」
「请尽管问。」
「白鸟同学脑中界定花心的分界线大约位于哪个程度?」
对有的人来说接吻就是花心,有的人觉得跟人单独吃饭就是花心。就算是没什么恋爱经验的我,也知道每个人的标准不同。
白鸟同学一口断言道:
「连续注视女友之外的女人五秒以上,那就难逃花心之嫌了。」
这样就逃不过吗?
这如恶鬼一般严苛。我们哑然失声。
结爱提出单纯的疑问:
「可、可是,这次不是五秒,而是两秒对不对?」
的确是两秒。白鸟同学本人这样说过。
「这次是特例。若对象是下乳房比基尼女性,两秒就算出局。」
「这是不可抗力!两秒太苛刻了!」
同样身为男性,我萌生想要包庇红丸的心情。
「面对下乳房还能只看两秒的红丸反而堪称高洁呢!若是我,一定会注视个三秒……喂,日向跟结爱,你们不要面红耳赤地想露出下乳房!我没要你们这么做!」
「……是我太天真了。在决定来水色王国约会之后,我应该尽速去买眼罩才对。能让阿红看自己穿泳装的模样让我高兴到冲昏头。我不应该专注于穿三温暖衣下西洋棋消耗大量葡萄糖的减肥法上。」
真令人诧异。现在正流行穿三温暖衣玩桌上游戏的减肥法吗?忍耐炎热,使用头脑来瘦身。真是可怕的减肥法。
「不不不,什么眼罩。遮住眼睛就什么都玩不到了啊。」
「小衣同学没听过夏天一定要玩的打西瓜吗?」
听过是听过啦,但应该没有从头到尾不停打西瓜的休闲活动吧。那可是得不停挥舞细长的木棍,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剑道社的练习喔?
在我身后随着波浪摇曳,默默听着谈话的日向说:
「那个,红丸学长濒死,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彻底忘了。白鸟同学的确说过。红丸正陷入「有点接近濒死」的状态。
「……我开始感觉不到阿红对我的爱。」
只因为看了别的女性下乳房——极为稀有的案例——两秒而已就被怀疑感情,白鸟同学真是个相处时必须谨慎小心的女性。
「那么,为什么会濒死呢?」
就连倒楣到家的我都没什么濒死经验。真令人好奇。
「当我告诉他:『我开始无法感觉到你的爱情了。』时,阿红在那边的沙滩上写下『我爱你』不断呼喊着那句话。」
当我跟结爱还有日向悠悠哉哉地戏水时,我的同班同学竟然在周日的休闲设施中上演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戏码?唉,我真想看看。
白鸟同学望向远方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用沙写下的『我爱你』到最后还是会被海浪抚平吧。」
是这样呢。
「当我说:『阿红的爱也会跟写在沙上的文字般虚无飘渺地消逝吗?』阿红就这么回答:
『不需要话语跟敷衍的行动,就让我用充满诚意的行动来展现对你的爱吧。』
然后他就此潜到泳池中,甚至没有戴氧气筒。」
「等一下!自『就此』之后我就听得一头雾水耶。」
「好,那就让我为你详加说明。阿红说过,『只要有小白的爱,我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所以在下不费死。(译注:我不费死是日剧《101次求婚》中的名台词,饰演男主角的武田铁矢因为太过入戏,念台词时一时冒出他家乡的口音,后来这句话风靡一时。原文为『仆は死にましぇん!』)』」
他引用了各种名台词呢。因为引用过头,所以一时之间他自称的方式从「我」变成「在下」了。
「阿红这个有说过。『我只要有小白的爱就能活。就算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即使没有金钱也不打紧,甚至没有氧气也没问题。』」
嗯,氧气也一样吗?
红丸似乎是恋爱病的重患。不不,就算真的只要有爱就能生活,但缺乏氧气人还是活不下去啊。我们这种生命体天生就是这样的构造啊。
「然后,阿红他潜入泳池,用灿亮如星的双眸瞥了我一眼,眨了一次眼睛。咦?是眨了两次吗?」
这部分的细节一点都不重要啦。
总之红丸的思考逻辑非常危险。钻牛角尖地认为潜水就能证明自己的爱根本就不正常。
我询问至今还在回想眨眼次数的白鸟同学。
「白鸟同学没有阻止红丸同学吗?」
「我是个会尾随于男性三步之后的女性,要我反对男性的决定实在是难如登天……」
「这种时候要反对啦!拜托你反对!」
「啊,抱歉,我刚刚说错了。」
果然有反对嘛。
「我是尾随于男性三十步之后的女人才对。」
「说错的点在那边吗!若是在唐吉诃德中离这么远,会跟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身后的日向迫不及待似地发问:
「那么红丸学长人在哪呢?」
为爱潜水的男人的末路的确令人在意。
「阿红把我留在附近的游泳池,独自潜了下去。过了一分半钟之后他还是没有浮上水面。直到这时我才惊觉为爱潜水根本是件愚蠢的事情。」
发现得太晚了。但有注意到太好了!
结爱松了一口气说:
「那么,红丸同学就只潜到那时候而已吧。」
白鸟同学微微摇摇头说:「不。」
「即使我试图阻止阿红潜水……阿红却没有接收到我的思念。」
「红丸同学他是赌气要继续潜水之类的吗?」结爱如此推测。
「不是,是就算我想阻止他潜水,但原本潜入水中的阿红却突然消失无踪。」
什么?
结爱难掩诧异地叹道:
「……消失事件!」
结爱发出「呣呣」的呻吟声,看来这侦探社的独生女进入了侦探模式。
结爱厘清现况:
「想要向白鸟同学证明自己爱意的红丸同学不可能主动消失踪迹。他应该是被人带走了。犯人的动机是为了赎金的诱拐,抑或是私怨呢?吉足,现在立刻弄清楚红丸同学周边的人际关系。」
我一点都不想弄清楚啦。
若有谁想诱拐在游泳池中憋气的男高中生,那这犯人的脑袋绝对有问题。这样的诱拐的时机也太空前绝后了吧。
白鸟同学面带歉意地呼唤结爱:「那、那个,浅海同学。」
「怎么了?若你想问的是红丸同学的搜查费,那你不用在意。不过搜查时用到氦的话,就麻烦你补助五百日圆啰。」(译注:氦氧潜水可以减少麻痹现象的产生及缩短减压时间,多半运用于军事或商业潜水用途。)
「用直升机搜索吗!(译注:氦气(helium)跟直升机(helicopter)在日文中的发音很像。)」
而且还五百日圆。直升机费用这样就够了吗?
「直升机?吉足你说什么啊?侦探又不是救难队。说到侦探使用的『氦』,当然是氦气啦。」
「谁知道啊!鬼才知道啦!」
白鸟同学「咳」地干咳了一声之后说:
「不用搜索,我已经找到阿红了。」
「咦?抓到犯人了吗?」
「不,没有犯人。是地点有问题。」
结爱脸上浮现认真的表情。
「地点有问题?莫非是空间的扭曲之类的让他一时飞到次空间去了?」
喔,看来结爱的推理范畴似乎包含SF。世上恐怕没有结爱完全无法推理的事件。
白鸟同学对结爱的推理听若罔闻,细声回答:
「……流动泳池。」
嗯?
「阿红潜水的地方是流动泳池。所以他边潜水边被冲走,倏地自我跟前消失无踪。」
……
听到以某种意义来说令人震惊的真相,我哑口无言。结爱轻声呢喃:「真是崭新的圈套。」不不,这根本不是圏套之类的问题。
我有股想要呐喊「麻烦还给我」的冲动。麻烦把我人生中自结爱说出「……消失事件」之后到现在为止浪费于无用谈话上的时间还给我。
「结果潜入水中的阿红没发现自己被水冲走,持续地漂流,头在水中撞到年轻女性的臀部,那位女性大叫:『色狼!』可怜的阿红被站在女性身旁的女性男友痛揍了一顿,俯身昏倒在水中漂流将近三分钟,最后被人救走。」
真是非常倒楣的际遇。身为对倒楣事所知甚详的人,我还是告诉红丸哪间神社能替人祈祷,消灾解厄好了。
结爱松了一口气。
「总之,红丸同学这下得救了对吧。现在他正在医务室休息吗?」
「不,阿红现在正在净身。」
「我老是跟不上话题呢。红丸不是昏倒在流动泳池将近三分钟,最后得救了吗?他又到底是哪里不干净了?」
头上传来园中放养的南国鸟类尖锐的啼叫声,白鸟同学用冷若北国冬天的声音娓娓道出:
「在流动泳池中漂流的阿红被两位游泳池的女性救生员救到池边,但那时阿红已经没有呼吸了。」
真是货真价实地濒死呢。
白鸟同学一脸苦涩地接续道:
「两位游泳池的女性救生员看阿红没有意识,见猎心喜,一个人跨坐到阿红身上,使尽全力抚摸他裸露的胸膛,另一个人活像要吃掉阿红的双唇般把自己的嘴巴压在阿红嘴上。她们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种事……真是猥亵。」
那个,那根本是在救人吧。
「而且阿红明明有我这个女友,却丝毫不做抵抗,任凭两位女性服侍他,迷失在快乐之中。」
不不不,他是迷失在生死存亡的交界中吧。
「他会毫无抵抗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啊。他根本没意识嘛。」
「没错,我知道。虽然知道,但我还是不想看到接受其他女性人工呼吸的阿红。」
豆大泪珠自白鸟同学脸上滴落。
不知为何,结爱跟日向也跟着哭了起来。
「嗯嗯,我懂白鸟同学的痛苦。我也无法接受其他女性对吉足人工呼吸啊。」
日向频频点头,赞同结爱的发言。
白鸟同学用充满憾恨的声音接着说:
「我不觉得阿红为了苟活于世,愿意跟我以外的人嘴碰触嘴……所以我应该阻止人工呼吸才对……但眼前阿红的嘴被其他女性触碰的状况使我大受打击,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愣愣地发呆。」
你只能愣愣地发呆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不应该发呆的。我有该做的事情才对。于是我急忙在游泳池的池畔寻找担任技师的肮脏老头。」
她不祈祷红丸安然无恙,却又做什么去了?
结爱「嗯、嗯。」地点点头。
「我懂。遇到这种状况,我也会寻找当技师的肮脏老头。」
「日向也会找喔。救命恩人是谁这件事很重要呢。」
真搞不懂。
女生们为什么想找个老头?
「两位都能体谅呢。没错。若是就这么持续人工呼吸下去,等阿红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救命恩人是位年轻女性,那是不行的!如日向学妹所说,救命恩人是谁这件事极其重要。毕竟救命恩人跟被救助的人的关系,最容易发展成其他种类的关系!」
结爱深深颔首。
「所以阿红的救命恩人必须要是个与恋爱对象无缘的人才行。当然,他得是个拥有人工呼吸技术的人。」
「若是要不会成为恋爱对象的人,那只要随便找个男人就行了不是吗?」
就算不是当技师的肮脏老头也行啊。
「不可以。若是被面相精悍的年轻男性夺走双唇,使阿红有了那方面的兴趣,那就大事不妙了。」
……的确是大事不妙啦。
「那个,白鸟学姊。后来你有找到想找的人吗?」
「有喔。那个人正从三温暖室出来,微薄的头发平贴着头皮。不知道是不是事前练习过人工呼吸,他气喘吁吁,不断发出『呼——呼——』的声音,走起路来全身上下的肉跟着晃动。」
……那绝对不是事前练习,他只是在喘气而已。
「竟然有这么高层次的大叔,不过就算你突然拜托他人工呼吸,他也不会接受吧?」
人命关天。再者,已经有两个游泳池的女性救生员在努力救人了。
除了在急诊室服勤的人之外,能无视她们实施人工呼吸的人恐怕只剩想让红丸死于非命的不肖之徒而已。
「没问题,技师帮我对阿红人工呼吸了。」
咦?做了?还有她真的一直叫人技师呢!
「那位大叔真厉害。他一肩扛下拯救人命的重责大任吗?」
「不,没有拯救人命的重责大任,我只是拜托他扮演救命恩人而已。」
什么意思?
「多亏女性救生员,阿红已经开始自主呼吸了。可是他的双眼还没睁开,所以我急忙请技师与他嘴对嘴接触,好不容易才让阿红以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肮脏的老头。」
咦?意思是那技师从头到尾就只有跟红丸接个吻而已?
可是抱持着这疑问的人似乎只有我。
结爱跟日向的表情跟看完一部有圆满结局的电影没什么两样。
「白鸟同学,你能赶上真是太好了呢!了不起!」
「白鸟学姊锲而不舍地找出技师,学姊坚定的心意让我好感动。」
没、没人站在红丸的角度看这件事情!
为证明对女友的爱情奋不顾身地潜水,被水冲走,头撞到女性臀部而被该女性的男友殴打,失去意识之后再次于水中漂流,等好不容易恢复意识时,他的唇已经被刚从三温暖走出来的陌生大叔给夺走。以红丸的视角来看这件事,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大叔的吻没有让红丸再次晕倒吗?」
「不,没问题。不过阿红流下了眼泪就是了。」
……真可怜。红丸哟,只要活在世上,一定会有好事。拜托你坚强地活下去。
「然后呢?我想想……你刚说红丸净身去了?」
「是的。误以为被技师人工呼吸的红丸压住自己的嘴唇,哭喊着『我不能用这种嘴唇跟小白接吻!』又说『我要去净身!』接着就踏上了旅途。」
「那么,他应该是在淋浴室那一区吧?」
「不,大概不是这样。阿红问路过的人距离高野山最近的车站是哪一站。」
这不是正式的净身吗?
「白鸟同学没有阻止红丸去和歌山吗?」
「我是会尾随于男性身后三十步位置的女人,无法僭越地阻止下定决心的阿红。」
「这种时候就僭越啊!白鸟同学不要再往后退了!应该说你根本必须站在前头!」
「我连想都没想过要阻止他。
……当阿红要踏出水色王国时,发生了一件令人心慌意乱的事。」
白鸟同学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心慌意乱呢。
「发生什么事了?亲吻红丸的大叔开始对那方面有兴趣了吗?」
「哇,小衣同学好厉害。真亏你能知道呢。」
「……我还真是不想猜到。」
白鸟同学告诉我让她心烦意乱的事情。
「我生气了。两位女性救生员明明抚摸阿红的胸膛,亲吻阿红,但她们不只没有哭着向我下跪,还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那当然。
女性救生员们只是在救人而已啊。
「我实在无法原谅这些女性救生员的态度,差点就要※她们※她们了。」
由于头上的南国鸟类一齐鸣叫,所以我没听清楚白鸟同学疑似危险发言的部分。
「你看嘛,我这个人啊,都会在放学后割些东西或捅些什么之类的不是吗?」
「不不不,我根本不知道。割些东西或捅些什么之类的?白鸟同学放学后都在做什么啊?」
「花艺社。」
「你一定是刻意引人误会!是把花割下来捅进剑山对吧……嗯?刚刚我没听到的部分,难道是……『割她们捅她们』?」
「呼呼,因为那两位女性救生员跟我平时放学后割断的花朵一样漂亮,所以我才情不自禁……」
「……」
这游泳池的水温是不是太低了?我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呢。
为确认美得如花似玉的救生员的安危,我环顾池畔。
「小衣同学你不用担心,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做。因为我的自制力很强啊。」
没有坚毅的自制力就无法克制割人或捅人的欲望,她刺伤人的冲动到底有多强烈啊。
白鸟同学的发言虽然剌激,但我并不想在位于飘逸着乐园气氛的休闲设施中的流动泳池听到这种话。
话说,仔细想想之所以会在此跟白鸟同学深谈,当然是因为我们发现了白鸟同学,向她搭话的缘故——一思及此,我脑中清楚地浮现出今天白鸟同学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
——不要阻止我!我意志已坚!
……不要阻止她是什么意思?我还没问白鸟同学她下了什么决心呢。
「我说,白鸟同学。」
「咦?夺白刃同学?」
「……不不不,我不会突然用这种奇特的绰号叫你。」
「即使我的确没来由地喜欢刀刃,但从没想过要空手夺白刃呢。俗话说得好,攻击才是最大的防御嘛。」
……这人是超级攻击型的刀客。
「话说回来,夺白刃这话题不重要。今天遇到我们之前,白鸟同学一个人在红丸离开的游泳池中做什么呢?」
白鸟同学呼地叹
了一口气,眺望远方的双眸中满是忧愁。挂在她脸上的一直是两小时短剧的高潮片段中女演员扮演犯人角色的表情。不,虽然我不觉得排斥就是了。
「……我想投水自尽。」
……身处这个富有热带气息的地方,真亏她能一路往绝望的道路猛冲。
白鸟同学轻轻「啊」了一声,以怀疑的眼光望向我。
「以结果来说,小衣拯救了试图自杀的我,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已经有了阿红这位意中人……我们两个虽然扮演救命恩人跟被救助的人这种最容易发展成其他关系的角色,但我丝毫没有打算跟小衣同学发展其他关系喔!」
……为什么我得莫名被甩啊?
有人戳了戳我裸露的肩膀。
我转头一看,日向站在我前方。
「那个,哥哥,我有事想拜托你……」
「怎样,在这种时候拜托我事情,若是想借蛙镜那没问题喔。」
「就是啊,若哥哥遇到生命危险,希望哥哥能第一个联络日向。」
「……日向,你啊,莫非是想成为我的救命恩人?」
「……嘿嘿。」
「嘿嘿什么啊!我如果遇到生命危险,第一个会叫的是救护车啊。」
「小日好狡猾!跟你说喔,吉足,就算排在救护车之后也没关系,要通知我喔。」
「若能有余力四处通知,那应该不是什么生命危险吧。」
话说回来,你们还真是愿意赌命跟我发展成其他关系呢。也是,毕竟赌上的是我的性命。
「那么,白鸟同学,为什么你想投水自尽呢?」
「……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吗?」
也没有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啦。但事已至此,总觉得不询问理由很失礼呢。不不不,我也不能老实向白鸟同学吐露心声,只好默默点头回应。
「我之所以想死……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是个最差劲的烂人。
游泳池的女性救生员拼命地想要拯救素昧平生的阿红,而我竟然因此打翻醋坛子。任这股嫉妒心在我心中转变成暴力冲动。
压抑下暴力冲动之后,我又诅咒两个救生员遭遇不幸。
我诅咒她们在游泳池畔值勤时胸脯走光,被奇怪的客人喜欢上,受到跟踪跟纠缠,误以为击退跟踪狂的路边男人就是命中注定的对象,在结婚的同时离职,生产,接着离婚,然后一边感叹:『唉,以前在水色王国工作时真是快乐呢。』一边漫步于前往区公所提出离婚证书后的归途上。」
你的诅咒也太长期外加具体了吧。
「居然这么诅咒阿红的救命恩人,我真是个差劲透顶的烂人。」
听到别人骂自己是「差劲透顶的烂人」时原本应该反射性地否定对方,但我跟结爱以及日向都一语不发。
没办法,因为我真的觉得她是个最差劲的烂人。
白鸟同学俯瞰水面的视线中满是寂寞,她声音沙哑地呢喃道:「这里的波浪真强。」是啊,因为这里是会掀起浪潮的游泳池嘛。
「像我这种人活着也没用。令人遗憾的是我无法跟阿红一起替曾孙换尿布。」
原本你打算活这么久啊?
「因为我无法好好感受到阿红的爱情,使阿红差点丧命。我真是差劲……若能重新投胎,我希望成为用尽自己的一切来承接阿红爱情的美少女,跟他来个老少配婚姻。」
投胎转世大概不是能那么随心所欲的系统。
虽然我爱理不理地听白鸟同学说话,但结爱跟日向似乎不同。
「白鸟同学,你要活下去!」
「浅海同学。」白鸟同学目眶泛泪。
「我不要白鸟学姊离开!」
「日向学妹。」一滴泪珠滑过白鸟同学脸庞。
「若没有白鸟学姊,我不知道该拿谁当反面教材,告诫自己不能变成这么爱吃醋的女友。」
「……」白鸟同学的双眼不再扑簌敕地掉泪。
空间中唯海浪声不绝于耳。
孩童细微的嬉闹声自远方传来。
那个,有没有人能出来打打圆场……
「我要死!死了之后再转生为不懂嫉妒的我!」
大量泪水再次从白鸟同学的双眸夺眶而出。
她为找寻巨大波浪,在游泳池中挣扎着前进。纵使我觉得即使放置不管她也不会丧命。但结爱似乎无法弃白鸟同学于不顾而紧追在后,日向对白鸟同学的背影大喊。
「我不想失去白鸟学姊啊!」
日向的呐喊拉住白鸟同学的脚步。白鸟同学转过头来:
「……日向,学妹……」
白鸟同学应该只是一时兴起想要自杀。所以只要有人认真阻止,一定能让她回心转意。在这节骨眼上,只要再讲一句「请你活下去!」之类的话,就能让事情告一段落,日向继续说:
「若失去白鸟学姊……那个,这……那个~」
恐怕是想说些什么帅气台词的欲望蒙蔽了日向。
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只好面临思考「失去白鸟学姊之后令人头痛的地方在哪?」的恐怖时间。
这其实不是什么必须说明失去白鸟同学之后有何困扰之处的局面。
可是,由于她一时口快,把话讲到「若失去白鸟学姊」为止,使现场陷入不得不讲出失去白鸟学姊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的氛围。
然后日向只是表现出尴尬的模样,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是个不善于打断他人自杀欲望的妹妹。
「那个……若没有白鸟学姊……啊,本校的风纪说不定会败坏呢。」
快住手!你别再说任何话了!
「我要死!像我这种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困扰!」
白鸟同学一心一意冲往游泳池的尽头,结爱紧追在后。
「白鸟同学!」
日向也像祈祷般跟着呐喊。
「白鸟学姊!」
乌溜溜的秀发散开于水面的白鸟同学疯狂大吼:
「我要去死!」
我只是想平平凡凡地到四季如夏的休闲乐园玩耍而已,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事?这也是霉运惹的祸吗?
当结爱抓住白鸟同学的肩膀时,一道声音自池畔传来。
「小白不能死!小白死的话我会很头痛啊!」
现身于池畔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据说已经出发前往高野山的红丸。
白鸟同学立定不动。
「……阿红。」
「小白,我们不是要一起替曾孙换尿布吗!你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原来替曾孙换尿布是如此无可替代的梦想。
抓住白鸟同学肩膀的结爱也一起大叫。
「没错,白鸟同学!你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的确,这里是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游泳娱乐设施,不是适合自杀的地点。
「……阿红,但我是感受不到阿红爱情的废物。我会投胎转世,变成一个更美的美少女,重新出现在长大成人的阿红面前。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变成一个恋童癖喔。再见,谢谢你至今的照顾。」
她怎么留这种遗言给恋人啊。
「小——白!」
游泳池边的红丸高声呐喊,那声音莫名给人连续剧最后一集的感觉。所有全家同乐的客人跟情侣们的视线集中到红丸身上。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认识他。
我把视线自嚎啕大哭的红丸身上别过,转向依依不舍地看着红丸的白鸟同学——
咦?
白鸟同学的胸前没有泳衣,她胸脯前端娇小的粉红色部分——为什么离这么远乳头还能看得这么清楚?——整个一览无遗。
白鸟同学身旁的结爱表情慌张,手上的布料随风飘啊飘的。
恐怕是结爱为阻止白鸟同学而抓住她的肩膀,阴错阳差地拉下了她的泳装。
结爱把比基尼交给白鸟同学。
白鸟同学一副不明白自己拿到了什么的样子,然后立刻察觉到自己酥胸的春光外泄。
然后,她意识到在最近的地方看见她裸露出胸部的男人——我!——的存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游泳池畔嚎啕大哭的红丸听到白鸟同学的悲鸣飞跳起身。
「小白,怎么了!」他高声大喊。
白鸟同学面红耳赤地大喊。
「我的乳头被小衣同学凝视了!」
不不不,我的确有凝视没错,不过该说我希望这种时候你能用「看到」这种委婉的表现呢,还是……嗯——感觉都一样呢。
「小吉,你这家伙!」
怒不可抑的咆哮自池畔传来。红丸怒目瞪向我,面相形同般若。呜哇,我甚至感觉到杀意。
「你冷静一点!我没看!我没有看得很清楚!我根本没看到粉红色的突起——啊啊!」
我应该冷静才对。红丸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呜啊啊啊啊!」
「粉红色的突起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糕。
池畔闪过红丸跳跃的身影。他一跳入游泳池便以排
山倒海之势游来。
我死命想要逃跑,但我以自由式打起水的脚在转眼间便被红丸抓住。
化为恶鬼的红丸挥出拳头。
「你这色情狂!」
——砰。
「这是不可抗力!」
颜面遭受殴打的我整个人沉入游泳池中。
所有的感觉逐渐模糊,细微的声音传入水中。
「小白!你还好吗?」
「嗯,阿红,谢谢你帮我打倒色情狂。」
「这小菜一碟。色情狂才不是我的敌手。」
「那个啊,阿红。」
「怎么了?」
「……你为我嫉妒了吗?」
「咦?」
「因为你无法原谅擅自看到我胸脯的其他男人,殴打了色情狂不是吗?」
「喔,那个,当我回过神来时,暴力冲动已在我心中萌芽。」
「呼呼,阿红跟我这对情侣真是半斤八两呢。我的身体也常受暴力冲动支配哟。不过我好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
「阿红为了我吃醋啊。」
「我很常吃醋啊。我爱着小白,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咦?可是就算花艺社中只有我一个女生,阿红也从没为我吃过醋啊。」
「那是因为……虽然我整个醋坛子都打翻了,但还是努力不让你知道我在嫉妒的关系。」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啊,小白单纯只是想要插花而已不是吗?我不想让自己无谓的醋意妨碍小白做想做的事情。」
「阿红,你真是宽宏大量。而且情深似海呢。」
「……莫非小白感受到我的爱情了吗?」
「当然。至今没办法好好感受出来,真是抱歉。不过我现在深刻感受到了喔。我正被阿红那比这个游泳池还要巨大的爱包覆住呢!」
「啊哈哈,我会用比这个城镇还要巨大的爱包覆住小白。」
「呼呼,阿红真是的,我正被阿红那比宇宙还宽广的爱包覆住喔!」
「呜哇,宇宙本来是我想说的啊。我也是被小白比宇宙还宽广的爱给包覆住啰。」
我正被游泳池温度恰到好处的氯水所包覆。
从池底往上仰望,世界宛若宇宙中的万花筒一般。
……谁来救救我。
纵使命在旦夕,但我一定不会死才对。
因为就我所知,在这座游泳池中至少有两个女生随时都在窥伺成为我救命恩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