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寺宅邸的地下通讯室荧幕上,正近距离显示出一名头发斑白的浅黑肤色男子。他眉宇间的皱纹已经深到再也无法恢复原貌了,军服的衣襟上则刺绣有代表上校阶级章的三颗星。
这位就是前不久才到任的染谷地区护国院基地新任司令官。才刚来不久,就发生一大堆跟紫苑寺家相关的麻烦,司令官会愁容满面也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这次的事,基本上完全是紫苑寺家不好,有叶也不得不承认。
‘救世军那边是还没发表官方的正式说词啦,不明门殿下。’
司令官苦涩地说着:
‘但对方已经掌握到犯人就是府上的那位色鬼傻少主没错。一个师团的僧兵很快就要进军到山的另一边了,假使义大利不是我们的友邦,两边应该早就开打了吧!’
“我明白,很抱歉造成上校的困扰。”
其实有叶应该更诚挚地致歉才对,可是到了这种地步道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还是先思索将来的对策吧。她不知不觉便恢复工作时的事务性质口吻。
“我已经谘询过宫内省,不论发生什么事,护国院基地都不能轻举妄动。”
‘别傻了。真的发生什么事当然要采取行动啦!假使那群秃驴真的要踏入我们的城市,就算假借你的紧急状态特权也要加以迎击。’
疲惫不堪的有叶,听了这位老司令充满军人粗暴语气的威胁后,什么也没说便切断了通讯。
尊大概是在四小时前、也就是黎明时回家的。即便现在已经是太阳高挂,对夜行性种族吸血鬼而言应该是就寝的时间,有叶却因为神经紧绷到快要被撕裂的程度,一点睡意也没有,眼睛也像是抹了姜汁一样精神奕奕。
(他不是为了补给魔名才去找那些修女吗?〕
有叶忿忿地敲打着椅子的靠肘。光是去补充魔名这点就让她很火大了,结果那小子还——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把教宗给掳走。
之前在玄关入口迎接尊时,有叶内心涌起的惊愕到现在依然难以消除。
她叹了口气后关闭通讯器,离开房间并爬上阶梯。本来想迳自返回二楼的自己房间,却刚好在走廊上撞见女仆长冬子带着另一个人过来。
“我刚才帮她沐浴过了。”冬子游回头看着背后的少女边说。
摘去头巾后,少女濡湿的金发在吊灯照耀下闪闪发亮。由于衣袖与衣襟装饰得无比华美,要是少了头巾,这身装扮看起来根本不像修女服。此外,少女楚楚可怜的稚嫩印象更是光彩夺目,让人忍不住要眯起眼。幸好托了挂在脖子下的大十字架之福,才勉强辨认出她圣职者的身份。
“先前我也一起进浴室。她如珍珠般的光滑肌肤,我每一寸都仔仔细细、钜细靡遗地欣赏——不,我是说调查过了。”
“她真的有调查唷……”
冬子背后的年幼修女红着脸低下头。
“等、等一下,冬子,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她身上确实找不到任何魔名呢!”
女仆长冷静地说出这番话,让想要冲上去的有叶捂住自己的嘴克制下来。
对喔。自己的确拜托过冬子做这件事。
“所以这位小姐的确是当今梵蒂冈的统治者,教宗索菲亚·安格理克斯·毕布里欧提卡留斯二世陛下。”
“哇啊,真了不起!”索菲亚跳了起来。“我自己都念不流畅的全名,女仆长一下子就念出来了。”
不过与有叶的视线对上后,索菲亚又再次害臊地低下头。
“唔,呃,那个,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打扰你们了。”
“哪儿的话,我们又不是在气你。”
有叶无奈地叹气着,并将两人请入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只有桌子、朴素沙发以及书架的值勤室。请索菲亚坐在沙发上之后,有叶自己也坐在对面。至于冬子,有叶则是以眼神示意她站在房间入口旁待命。
“那么,陛下——”
当有叶探出身子准备发言时,索菲亚却自己把脸凑过来主动开口道:
“请问,尊他人呢?”
“咦?啊,啊啊,你说我弟啊?”有叶有点难以启齿。“为了惩罚他对陛下的失礼,已经叫他乖乖待在寝室反省了。”
说得更具体一点,他是被有叶打到晕了过去,所以才倒在床上爬不起来,不过这部分就暂时省略吧。
“是、是这样呀!对了,那个,他……还有姐姐都是……”
“叫我有叶吧!全名是紫苑寺有叶。很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是皇国的九重正护役。”
“呃,所以,有叶小姐也是那个……吸血鬼吗?”
有叶有点讶异地望着索菲亚的脸。
自己以前当然也有像这样被人当面问过,不过问的人露出闪闪发亮的欣喜目光,今天倒是头一遭。
“……是的。我们算是加略人犹大的后裔。”
“那、那么,你们对教会应该完全没敬意吧?”
(这小妹妹到底想说什么?看她一副喜孜孜的样子。)
有叶尽管不解依然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称呼我陛下什么的,不、不是很奇怪吗?”
有叶愣住了,只能望着索菲亚额前一绺不停轻轻晃动的头发。
“我觉得你应该直接称我为索菲亚,另外也不必使用敬语了。我、我想你年纪应该比我大吧?不、不过,我可不是因为都没有年纪相仿的女性朋友,或是周遭的人都叫我陛下才感觉不舒服唷,只是认为那样有点怪怪的。”
有叶听完既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索菲亚。”
“嗯!”
年幼的教宗几乎开心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或许不太懂该怎么应付这种女孩吧……)
有叶心中浮现如此的感想,但嘴里还是继续说:
“对了,你的确是梵蒂冈的教宗没错吧?”
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大概在世界上可排名第五吧,有叶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是呀!呃,职务全名应该是罗马主教、耶稣基督代表、宗徒长之继承人、全地普遍教会最高教长、义大利首席主教、罗马教省……”
“我并不是想知道你的正式职称啦。”
“我可以全部念完喔,是真的喔!”
因为索菲亚的表情很哀伤,有叶只好回了句“那你再说一次”。这回索菲亚果然得意地将教宗的完整称号报完。根本就还是个小朋友嘛——有叶差点忘了自己原本要问对方什么。
有叶以前就听过,教会的最高领导者是位女性。据说得具备“神的新娘”如此特殊的资质才能登上宝座,所以代代都会从年轻的女孩中挑选。
只不过,这一任的女孩竟然是个完全不知世事的小丫头。
“对了,为什么你身为教宗还愿意跟尊一起走?”
“并不是我跟着他走,是他把我扛过来的。途中他偶尔还会摸我的屁股或亲我的侧腹部,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抵达这。”
“有叶大小姐,请克制一点,沙发快被打烂了。”冬子在一旁提醒。
“唔,我、我知道啦!”
有叶硬压下对尊的怒火,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索菲亚。
“请问,我不应该来这里吗?”
这个问题让有菜哑口无言了。
“你应该知道我跟尊是吸血鬼吧?”
“知道!”索菲亚摇着一头凌乱的湿发用力点头。
“枢机主教会议也决定了要对紫苑寺发动攻击,对吧?”
“是呀!我也有签名。”
而且还是用正式的拉丁文书写呢!索菲亚骄傲地表示。有叶听了只能勉强压抑心中的无奈继续说:
“既然如此,你跟我之间就是敌对的关系了。这里可是敌方的大本营。如果你明白这点,就不该跟尊一起过来才对呀?”
索菲亚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对、对、对唷,好像真的是这样?我跟尊其实是敌人……啊、啊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女孩真的……)
有叶开始有点头晕目眩。
冬子在镜片后的双眼突然闪了一下,接着她便走向索菲亚背后。蹲在沙发旁的她握起索菲亚的手,同时朝有叶露出微笑。
“这位小妹妹可是非常珍贵呢,有叶大小姐。”
“怎么说?”
“我第一次遇到如此不知世事的人,能教导她各种知识一定很有趣。要不要让她也加入尊少爷的后宫呢?我有自信能扛起性教育的责任。”
有叶再度叹了口气。所谓的“教导她各种知识”听起来似乎满正面的,其实还不就是捉弄对方。这女孩可是教宗,是教宗耶——有叶也只能拼命地如此提醒自己,要不然她也会建议索菲亚去念学园的小学。
“啊,女仆长要教导我各种知识吗?”
“是的。就如刚才在浴室那样,我会亲自对你进行详尽的指导。”
“但是我又没像女仆长得那么大,就算学会了也无法照做吧?”
“比起尺寸来说形状更要紧。况且只
要多揉就会长大了。”
“住口啦,冬子!”有叶终于忍不住了。“你只是想性骚扰而已吧?另外关于先前你所说的要让索菲亚加入血族这件事,那种事的可能性是零。就算是尊,也不敢娶教宗为妻——”
“呃,抱歉,可是尊一遇到我就说要跟我结婚耶?”
有叶以几乎要一口气踹倒沙发的气势猛然站起身。
“冬子,沙发就拜托你整理了!”
她飞奔出房间,沿着铺了地毯的走廊跑过,随后冲上楼梯。
随后她冲入二楼的寝室。在这个昏暗房间的深处有一张卧榻。这床是以薄薄的一层土加上床单组成,样式相当简陋,而尊就躺在那上面。有叶之前虽然挥过他巴掌,但并非单纯因为这样尊就昏睡不起。昨夜为了从僧兵的包围中逃脱,他已经耗费掉大量的精神与体力。此刻尊的衬衫胸口还是敞开的,可以看到许多新转录的魔名在胸膛上发出青色光芒。
(已经去教会猎艳了……)
(结果还顺手把教宗掳回来。)
有叶觉得胸口既刺痛又焦躁。
她蹲在卧榻旁,自上方凑近弟弟的脸俯瞰。此刻无法与有叶接吻的他,竟然去找其他女性出手。不得不允许他这么做,令有叶感到非常心痛。
(啊啊,对了,既然这样……)
(已经补给到这么多魔名的话,神圣反应想必被压下去了。)
(现在该不会已经可以了?)
有叶凑近尊的脸。感觉心脏跳得太快、甚至都有点疼了。就在这时,尊的眼皮突然微微打开,以石榴色的眼珠捕捉有叶的身影,瞬间,有叶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呃,我,呃……”
不知该说什么。找什么理由才好?要怎样善后?有叶的思绪空转着。
“很、很抱歉刚才突然出手打你,不过、不过呢,我说你呀……”
“……姐姐!”
“呀啊!”
尊冷不防将有叶抱住,并交换两人身体的上下位置,一口气将有叶压到床单上。
“我跟姐姐想的事一样,魔名已经增加够多,没问题了!让我们尽情相爱吧!”
“人、人家才没想那种事!”
“没有吗?”
尊的唇就近在眼前,有叶简直不知道怎么讲话了。被跟自己相同颜色的眸子盯住,连自己来这里是要质问对方什么都忘了,整个人几乎要被热情所淹没。
“我是为了姐姐才跑教会一趟喔?”
“是……这样吗?”
有叶的内心某处,不停呐喊着“才怪、不可能、这家伙是对女人永远不满足的恶魔”,但身体却感觉快要融化,无法听意识的使唤,更无力阻挡尊逐渐压下身体盖住自己的唇。
接吻带着血腥味。
嘴唇相碰触之处霎时有电流通过。尊的温热舌头自齿缝间侵入时,可以明显感觉出因痉挛而紧绷起来。
“——唔!”
激烈的痛楚钻过全身骨髓,尊也忍不住将脸挪开后仰着身子。喷出的血潮弄脏了他的衬衫胸口、有叶的脸以及卧榻的床单。有叶倒吸了一口气后捂住自己的嘴,并将尊推开,自己则从床上连滚带爬地摔下来,一路爬到墙壁边才停住。有叶可以感觉到,手掌下刚被烧烂的嘴唇与下巴肌肉,托了吸血鬼异常的生命力之福正在急速重生。
尊以双手撑在凌乱的床单上,不停滴下混有血丝的口水,即便如此他还是抬起头望向有叶,表情就像是快要哭出来。
“……对不起,姐姐。”
他的喃喃声显得失魂落魄。
“又来了……”
话还没说完,语尾就被冒泡的鲜血混入淹没。
靠在墙边激烈喘气的有叶,不知何时身边也涌出血泊。血应该是出自指甲内。在那深红近黑的表面上,可以看出有好几排发出青色光芒的小小希伯来文字上下起伏。这都是出自神圣反应的缘故。当吸血鬼的血含有神之子的神圣因子时,一旦与构成吸血鬼肉体的加略人犹大罪恶因子相接触,就会发生类似正反物质对消灭的激烈反应。
尊以手背擦拭被血沾污的嘴唇,在卧榻上抱持高跪姿。
“祖母大人曾这么说过:紫苑寺一族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有叶抬起头,尊脸上正浮现着寂寞的微笑。
“加略人犹大为了传达神之子的真意,才会吸了祂的血,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并诞生出吸血鬼这支血脉。代代相传以后,才有我的诞生。因为有我,神之子的复活也算是达成了,所以吸血鬼充当时光胶囊的任务便该结束才对。类似刚才的神圣反应,就是为了消灭作为污秽胶囊的肉体。”
尊的拳头突然揍了沾有污血的床单一下,害有叶吓得颤抖肩膀。
“不过我才不管那种事咧!我不是为了别人的什么任务才诞生出来的!”
有叶抬头望着走下床、主动接近过来的弟弟,同时还紧紧靠住背后的墙壁。面对尊伸出的手,她暂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只要能跟姐姐生下孩子,我愿意做任何事。”
“……不要当面说这种害臊的话好吗?”
有叶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而且还因为无法承受尊直视的目光而别开脸。
“看来还得收集更多魔名,不然神圣反应根本无法压下来。”
“那只是你想要猎艳的藉口吧?”有叶嘟起嘴。
“才不是呢,那都是为了姐姐啊?”
“别骗我了!”
有叶离开背倚的墙壁站起身。对着刚好蹲在自己面前的尊,她以食指戳了戳对方衣服敞开的胸口。
“你不是也向索菲亚求婚了,我刚才已经听说了!”
“那也是为了姐姐——”
“不要找藉口。我已经请冬子调查过,那女孩身上根本没有魔名。”
“啊、啊啊,呃,那是因为……”
尊变得支支吾吾,有叶则推开他的身体站起来。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呀,她可是教宗耶?这么一来全地普遍教会不就有绝佳的藉口放手玫击我们了,对皇国也制造了莫大的困扰!”
“可是……唔,索菲亚也握有教会的重要情报……”
“想得到情报,在那边吸血然后自己一个人回来不也可以吗?况且,跟、跟她求婚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么说的话……呃,有教宗当老婆就可以对教会颐指气使了。”
“最好是啦!别再找一堆无谓的藉口了!”
“谁教索菲亚那么可爱,我根本按捺不住。”
“开始自暴自弃了吗!”
“而且姐姐忌妒起来又比平常更可爱。”
“笨蛋——!”
有叶再度撂倒尊,踏着粗暴的脚步声离开寝室。
不过这回她并没有真的用力,所以尊的脚步很快便从后头追来。到了楼梯附近,尊才赶上对有叶说:
“既然人都已经掳回来了,不如冷静点跟索菲亚好好吃顿饭,讨论之后的对策,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闭嘴啦,被你这种罪魁祸首说教真是让人火大!’
两人回到待客室,索菲亚正与冬子并肩坐在沙发上,热情地对着摊开在桌上的某些物品张望。看来那似乎是许多张并排的卡片。冬子竟然会拿出扑克牌陪索菲亚玩?有叶感到很好奇,
于是便走了过去。
结果——
“……那么,下一题。扬帆茶臼。”
“是这个吗?”“那是松叶崩。”
“那就是这张啰?”“那是莺渡谷。”“冬子,你在做什么!”
有叶一巴掌打在黑檀木的桌子上,那些印有猥亵图画的卡片立刻弹飞起来。
“这是我制作的※四十八手纸牌。”冬子回道。(译注:日本四十八个不同招式的性交体位。首见于江户时代。)
“日本的武术真了不起!之后女仆长还要以实战来指导我。”索菲亚兴奋地说着,看来她完全误解了。
“不过既然尊少爷已经醒了,或许该让尊少爷亲自指导她。”
“这张跟这张,还有这张、这张都是做起来很辛苦但又不舒服的体位,我想用我自己发明的招式取代。”
“你们够了没有呀!”
:某把散置在桌上的纸牌聚拢起来,一股脑儿塞回冬子的胸口。
“首先要向宫内省谘询该怎么处置索菲亚。这已经不是紫苑寺家可以单独解决的问题了。”
“我跟索菲亚结婚,应该不需要得到当今天皇的许可吧?”
“不是谘询那个啦!”有叶捶了坐在隔壁的尊手臂一下。“救世军的师团已经展开行动了,为了不跟义大利起冲突,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啊,姐姐。如果你晓得教会的家伙到底在计划什么,你一定无法悠闲地说出‘尽量不起冲突’这种话。”
尊露出促狭的一笑,有叶则反瞪着他。
“……你知道他们的计划内容?”
“昨晚就是为了这个才潜入的啊!”
有叶感到很火大。乍看下像是为了猎艳而乱搞的尊,实际上却顺利完成了身为紫苑
寺家少主应尽的职责,这点真是让她忿忿不平。
“那你赶快把调查结果报告出来。”
“本来我是想跟姐姐卿卿我我,一边制造小孩、一边利用换血共享情报的。”
“耶?啊、啊、啊啊?”
有叶再度羞红了脸。
“……紫苑寺家的诸位,每当报告事情时就会顺便制造小孩吗?啊,那我该怎么办,我没自信可以效仿……”索菲亚偷偷瞄着有叶咕哝道。
“不、不是那样啦!拜托别说那些会让索菲亚误解的话!”
“可是话说回来,既然难得把她带回我们家……”
尊露出愉悦的笑容,同时指着一旁的索菲亚。
“要不要吸一下她的血哩?”
“……结果你还是得用这种方式调查吗?”
尊点点头。
“这样一点也不危险。放心吧!”
有叶望向索菲亚的脸。年幼的教宗则交替比对着吸血鬼姐弟的表情,朝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眼神。
“所、所以,要把舌头伸进其他人嘴里啰?我、我都还没有过初吻呢,啊,不过跟女生的应该不算吧?”“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有叶叹了一口气,移动到索菲亚的身边。她用力揪住那位稚嫩教宗的手腕。
“……有叶小姐?”
索菲亚浮现些许畏惧的眼神。
还不能完全相信她。毕竟她是已经成为死对头的全地普遍教会领导者。就算乍看下是个温柔纯真的少女,也不能轻忽大意。教宗身为神的代理人,竟然愿意乖乖让身为魔物的吸血鬼吸血?这是为什么?
(她之前好像说过,是尊自作主张强迫带她来的。)
(搞不好是想假装被害者,以便进行阴谋。)
就在这时,索菲亚反而回握住有叶的手,望她了一眼,同时轻轻摇摇头。
“啊,我、我并没有打任何坏主意唷?”
有叶顿时浑身僵硬。
(……我的心事被她看穿了?)
“拜托,请相信我。关于教会的秘密,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最近教会变得很奇怪,所作所为我几乎完全没法理解。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没有能够商量的对象……就在这时,尊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虽然吓了一大跳,不过……”
索菲亚垂下目光,交叉双手,摆出祈祷的姿势。
“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正是来救赎我的神之子。”
有叶将目光移向尊。尊收起脸上的笑容,向姐姐点头同意这种说法。
所以索菲亚不是被掳来——应该说是被救出才对。
索菲亚心中的信念既可说是一种完全的欺骗,也可说是一种完全的真实。尊,的确是带来救赎的神之子没错。就某种程度而言事实的确是如此。
(所以这女孩需要我们的帮助?)
(为什么呢?)
其理由应该全都包含在血中的记忆才对。
有叶轻轻碰触索菲亚的眼皮,令她闭上眼。
“……先说好,这可不是什么接吻唷?”有叶无奈地说道,并以手指将索菲亚嘟起来的唇推开,接着才将自己的脸凑近对方的脖子。
翌日早晨,近卫师团派遣一支部队将圣旨送到紫苑寺宅邸。绯色的军服身影,在大门口前宽阔的庭院内排列得整整齐齐,就迎装甲车的头灯都呈现出严谨威武的轮廓。
禁卫队长对出门迎接的尊行了一个军礼,并将包袱递过去。
“这是陛下要我直接交给不明门殿下的贺礼。”
“耶?这要送我?贺礼?”
有叶也不解地凑过去盯着那紫色包袱打量。如此劳师动众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下达该如何处理索菲亚,用电讯的方式传达应该就可以了吧;假使是为了处罚尊,应该不会说是什么贺礼才对。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返回房间后,两人解开包袱。在一只写有“敕令”的桐木箱内,整齐地折叠了一份书状。
尊打开那封信。里头以粗犷的笔迹如此写着:
‘朕是你们的主子。好久不见了,有叶今天是否依然精神抖擞地持续发育那对奶子?尊自从苏醒后,也是否一天比一天调皮捣蛋?客套话暂且不聊了,听说你们惹上了梵蒂冈的人啊。请再加把劲喔。朕也很讨厌那群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家伙。听说尊还把教宗掳来,想娶为妻子啊?真是太羡慕了。朕也好想弄个后宫来玩玩。话说回来,这个国家能搞后宫的不是应该只有朕这一族吗?结果随着现代化的风潮,朕也只能遵守一夫一妻制,真是气死人了。这都是那个混蛋教会把自己的伦理观念扩散到全世界害的。所以,请你们尽情对教会捣乱搞鬼吧。至于皇国与义大利王国是否会因此关系恶化,你们完全不必介意,朕会想办法处理的。况且严格说,梵蒂冈与义大利也不算是同一国。※领袖那边朕会好好跟他谈,你们就安心地放手去干吧。’ (译注:Duce。 一战时期义人利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的称谓。)
有叶读了这封信两遍,差点就要晕了过去。
“没想到陛下是位如此通情达理的明君啊!”
尊开心地将书状折叠回箱子里。
“魔道之王紫苑寺家会如此效忠皇族,我总算能大致明白理由了。”
“才怪,我对皇室的忠诚心从这一刻起出现剧烈的动摇……”
不,其实有叶很早以前就知道天皇的性格了。毕竟她小时候谒见对方时,就已经受过对方的性骚扰发言。只不过她还是万万没料到,当今天皇竟然会同意紫苑寺与全地普遍教会进行全面性的对抗。
“不过,姐姐现在也不反对彻底打倒仝地普遍教会吧?”
被直接了当地这么问,有叶顿时无语。
索菲亚的鲜血味道还些微残留在舌尖上。从里面叫以读到的记忆也是。
“尊少爷、有叶大小姐。”
房间的门打开,冬子走了进来。
“索菲亚小姐还在休息。她似乎很累了。另外,※卡巴拉研究组提供的调查结果也送到了。” (译注:Kabbalah。一种基于犹太教传统所发展的创造论、末日论。)
“是吗?谢谢你,冬子。”
有叶接过那本题名“关于神圣四文字计划”的报告书。这玩意儿能这么快就生出来,想必是熬夜赶工的结果。她啪啦啪啦地迅速翻页阅读,叹了一口气后才交给尊。
“正如你所说。没想到这种计划真的被执行了。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嘛……他们到底想牺牲多少位修女?”
“大概是因为我的魔名已经广为人知,那些家伙打算让一切从头来过吧!”
尊脸上浮现凶狠的笑容。
“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我可以知道吗?是否跟紫苑寺有关?”
冬子压低声音问。有叶则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道:
“你知道神的名字吧?”
“就是指神圣四文字吗?”
在各式各样的宗教经典中,都以四个希伯来字母记载为神的名字。如果转化成拉丁字母,就会变成《YHWH》或《YHVH》。不过,这并不是完整的全名。由于希伯来文不标出母音,而十诫也禁止信徒妄称神的圣名,所以就无法口耳相传出去,正确的念法至今日也佚失了。
“把母音找出来,就是神圣四文字的目的。”
有叶瞥了一眼尊手中的报告书道。
“我听说研究这个问题的学者,认为正确的全名应该不脱‘耶和华’或‘雅威’。”冬子回答。
“那只是推论而已。况且两个都已经被证明出错误了。”
“怎么说呢?”
“如果那是正确的全名,为何什么事都没发生?”
具有庞大力量的人物,其真实全名本身就好像一句咒语。既然是神的圣名,光是咏唱起来就应该会发生某些现象才对,因此十诫的第三条才会禁止信徒妄称滥用。既然在此之前已经以各种形式提及、记载过冬子所说的那两个,但却没发生任何事,就足以证明那两个答案都不是正确的念法。
“没人敢肯定神圣四文字之间应该要放几个母音进去,而且也无法保证原始的圣名真的是希伯来文,这么一来当然很难缩小范围了。”
“那全地普遍教会打算用什么方式寻找圣名呢?可能的组合几乎有无限多种吧?”
“那种方法真是低级到令人难以置估啊!”尊笑了笑。“就是把所有的组合都试过一遍。”
冬子镜片后的双眼浮现疑惑之色。尊则继续说道:
“先找来一大票对神圣反应敏锐的女子,将符合条件的文字列钜细靡遗地写在她们的肉体上。假使接近正确答案,女子应该会出现某些反应才对,藉这种方式逐渐缩小猜测的范围。这跟拿所有可能的组合去猜密码不是很像吗?如今教会的家伙就是在全世界收集合适的修女。东京当然也是他们的目标。”
这下子就连向来表情冷静的冬子都失态了。
“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非找出神的圣名不可?”
“接下来这部分就纯属推测了。”
有叶仰望天花板。
“大概是想在索菲亚身上写入这个名字吧。”
“写在教宗陛下身上吗?”
“嗯,我猜应该是。教宗是为了这个目的而选出的,就连全地普遍教会存在两千年的意义也在于此,对吧?把神真实的圣名,写入一个没有魔名、不被原罪玷污的人类身上。”
“也就是说,要在人世中迎接他们制造的神啰?”
没错,恐怕正是如此。全地普遍教会的目的,就是让神的王国能早日实现。
“反正都已经预言神迟早会建立那样的国度,为何要采取这种粗暴的手段呢?”
“我想是因为我吧!”
尊的声调愉快到令人火大的程度。
“那些家伙两千年来利用神之子的权威恣意行事,结果神之子这时突然复活,而且还是站在跟他们敌对的立场!那些教会的家伙只好自己推一个本尊出马,这样才能巩固梵帝冈的威信。”
原来如此——冬子点点头。
“于是当计划成功后,索菲亚就不再是神的代理人,而是神本身了……是这样吗?”
“应该吧?不过,不管怎么样,这种计划我都要加以摧毁。”
尊的石榴色眼珠在短暂的瞬间内充满怒气,他手中的报告书也自动烧了起来,最后化为白色灰烬散去。
“那些家伙,竟然对要成为我新娘的奈美惠修女、彰子修女、由纪修女、优子修女、爱理修女——”
尊一口气念完上百名的修女名字。
“——伸出污秽的脏手,我绝对无法原谅。”
*
全地普遍教会虽然名为宗教团体,但却拥有足以匹敌一国的军事实力。身为其主战力的救世军,包含后备役在内一共有两百万人,如此的规模甚至超过了义大利的总军力。理所当然地,这么多人不可能全塞在梵蒂冈境内,而是分散在世界各国的基地中。
茨城的圣路德维克教会就是其中之一。这里尽管名为教会,却拥有三条战机起降跑道以及最先进的防空设备,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军事基地。(译注:日本的一个县,位于关东地方北部。)
枢机主教多米尼哥所搭乘的巨大飞行艇,于黎明时分在全基地扩音器一同大声播放的赞美歌中起飞。这艘奇怪的扁平形舰艇会让人联想起魟鱼。机体上漆有无数的大型十字架,侧面则密密麻麻伸出如毛发般的炮塔。
自装饰奢华的头等舱内,可以俯瞰逐渐远去的幽暗地面与一团团灯火,多米尼哥这时突然用鼻子哼了一声。
“没想到竟然得把陛下扔在这种野蛮的国家里……”
多米尼哥忌惮地说着,窗玻璃也被水蒸气染上一层雾。
“已经被紫苑寺得知计划内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时,背后有声音传来。
“特地来这趟接你,真是让人火大啊!”多米尼哥边说边回过头。
检邪圣省长官巴贝里尼今天并不是穿那袭绯红的祭袍,而是在缝入银色板甲的白色贯头衣上,重复穿了部分的铠甲,这也是异端审判官的战斗服装。在全身散发出的杀气助威下,巴贝里尼乍看下身体几乎有多米尼哥的两、三倍大。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穿上这种讨厌的战斗服出现。”
“多米尼哥,你不是也说救世军一点用都没有吗?”
多米尼哥将身体深深沉入椅垫内。舰艇的摇晃力道稍稍传到了他的腰上,看来这艘船尚未切换至巡航速度。
教宗索菲亚被紫苑寺的家伙掳走,至今已超过三天了。多米尼哥自然是大为愤怒,立刻召集染谷地区的驻日救世军进行全面攻击,试图将教宗抢回。然而有两位枢机主教却对这种命令唱反调。第一个人不必说,就是管理欧洲以外所有教区的福音传信省长官朱斯帝尼,他担心这么做会影响与大日本帝国之间的关系;但剩下那个人就人出多米尼哥的意料之外了——没想到竟是巴贝里尼。
“紫苑寺不是那种不经计划随便出手便能消灭的对象。”
全副武装的巴贝里尼,移动到多米尼哥旁边的位置坐下,接着慎重地说道:
“那群魔物的存在历史几乎跟我们教会同样悠久,就连救世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巴贝里尼露齿而笑,多米尼哥则冷冷地侧目瞥了对方一眼。对多米尼哥而言,检邪圣省只是充满战斗狂的疯人院,异常程度与吸血鬼差不到哪去。但话虽如此,多米尼哥还是忍不住要挑衅对方。
“你所带领的部队也好不到哪去吧?就算夸奖敌人,也无法洗去你们上次失败的污名。”
上次失败,就是指巴贝里尼派遣至紫苑寺宅邸的部队,在恣意肆虐的鲜血前一筹莫展、最后惨遭歼灭的那场战役。大概是想到当时的经过,巴贝里尼忍不住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
“这次我会亲自出马。而且还备妥了圣物,绝对不会输。”
这家伙似乎一点信仰心都没有啊——多米尼哥在心底讪笑对方。
“如果你有这种自信,为何不直接前往紫苑寺的家里?反而还要求停止一切拯救陛下的作战行动,我实在搞不懂你的想法。”
“陛下现在这样暂时不会有问题。不,或许该说这样对我们反而比较好。”
“这话怎么说?”
多米尼哥从座椅上探出身子问,巴贝里尼则以瞧不起他的眼神望过来。
“第一,那家伙不会加害陛下,也无意将陛下视为人质。”
“你又知道了?”
“因为陛下的外貌非常美丽。”
“这反而更危险不是吗!那个好色的混世魔王可是紫苑寺尊啊!陛下的圣洁要是被玷污了怎么办!”多米尼哥激动地喷着口水,还以拳头敲着座位的靠肘。
“关于那点大可放心。”巴贝里尼再度露出牙齿。“那个小鬼已经决定好,要找自己的姐姐当作第一个生育对象。但他与他姐之间现在却出现了强烈的神圣排斥反应,所以始终无法得逞。这么一来,陛下的贞节也就保住了。”
“……哼!”
多米尼哥将身体靠回椅背。虽然那个理由听起来狗屁不通,但关于紫苑寺家的细节,确实是巴贝里尼比较清楚。
“第二点,陛下身上并没有魔名,所以那个让我们忌惮的万魔抄本就无法因此得到强化。”
“原来是这样。”
利用转录女性魔名使自身能力增加,真是一本恐怖的魔法书。而身体内部埋了那玩意儿的紫苑寺尊,宛如变成世界上最强的魔法师。幸好索菲亚本来就没有魔名,不会增强紫苑寺的战力。
“第三,陛下对他们而言,就像是揣在怀里的炸弹一样。”
“嗯?”
“因为陛下可以召唤出神外仪典啊!”
想了一会儿后,多米尼哥终于听懂巴贝里尼的话中含意了。前者忍不住摇着肥胖的身躯大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这么说来,确实待在那些家伙那边比较好哇!”
索菲亚被掳走的这三天,多米尼哥始终感到苦闷不堪,这下子总算一吐胸中的郁闷了。索菲亚丧失贞节的不安也一扫而空。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只要让“炸弹”引爆便可以解决了。
“不过,既然如此……”多米尼哥突然心生疑惑,于是质问巴贝里尼:“既然不打算马上攻打紫苑寺家的话,你为何要全副武装现身?”
巴贝里尼眼中的轻蔑之色越发浓厚了。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迎击。”
(迎击?)
多米尼哥正在讶异时,船舱的门突然向旁边滑开了。戴着头盔与耳机的年轻僧兵闯入房内。
“主教阁下,已经确认有一架飞行器正在追逐本舰!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身分!”
巴贝里尼立刻咧嘴笑笑并站起身,多米尼哥则慌忙指示僧兵:
“以所有频道与各种语言通知那架飞行器,这艘舰上搭乘了东京大教堂的修女一百零六名!如果敢轻举妄动就会连累她们!”
“已经通知过了,但对方还是持续接近!”
“那家伙不会攻击本舰的。”
巴贝里尼突然插嘴道:
“我已经完全看穿那家伙的意图了。哼,等我上去逮人以后再告诉你。”
如同轻微耳鸣般的声响充斥于船舱内。多米尼哥惊觉,这是某种战斗用人体移植装置的启动音。仔细一瞧,在那位检邪圣省长官生着鹰勾鼻的侧面上,正浮现出宛如斧钺的粗暴杀气。
“这事让我来处理。”
防风玻璃外是一片漆黑,即便是夜视能力极佳的吸血鬼双眼,也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喷射引擎的驱动噪音几乎堵塞到耳孔的最深处,而抬头显示器所映照出的资料数值,尊也是有看没有懂。
‘尊少爷,十六秒后会与敌人接触。’
位于操纵席的冬子,透过飞行头盔中的通话器告知道:
‘敌舰已经开始炮击。降落时请特别留意。’
这么说来,前方的黑暗处确实正冒出零碎的火光。
“冬子也是——”要小心一点。不过尊
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那种蹩脚的炮击,根本不可能奈何得了冬子。“谢谢你提供舒适的飞行。没办法跟你吻别实在太遗憾了,我爱你。”
‘啊啊,尊少爷。’冬子也热情地回应着。
双座战斗机的后座人员本来应该是负责武器管制,不过如今尊所要发射的既不是飞弹也不一炸弹,而是尊自己。冬子开始进行倒数。
‘……6、5、4、3、2、1,发射。’
防风玻璃弹开,同时尊的身体——连同驾驶座一起——被惊人的力道向上抬起,抛入了狂风肆虐的幽暗中。尊很快把全身的安全带扯掉,一脚将驾驶座踢开,朝正下方纵身一跃。负责送他过来的战斗机一瞬间就从视野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脚底下的厚重坚固巨大影子。如今的感觉与其说身在风中,不如更接近被混杂有土石的浊流所吞没。着地的一瞬间很快就到了。冲击力扑向四肢,让尊差点就往正后方弹飞出去,幸好有手指的力道勉强扣住。
尊粗鲁地将飞行头盔摘掉,并随手一扔,脚底下则传来了漆黑金属的冰冷感触。
他抬起头。
几何学形状的光芒并列于周围的黑暗中,被舰身迅速切开并流过的云层间,似乎还能看见几道闪电的踪迹。光是稍稍抬起头,风压就几乎要折断人的脖子。即使这艘船的速度比战斗机慢,但依然是处于次音速的飞行器表面上。
尊环顾四周,检视自己的位置。这里应该是舰艇的左翼根部后方吧。
然而,正当他探头探脑寻找可能的入侵路线时,视野内却出现了其他人影。在同一侧的左翼——不过是在机首附近,有个白衣袖口与下摆被激烈吹拂的人体轮廓,刚好被粗犷装甲板上的微微光芒所反射出来。那家伙生着如铁丝般的灰发、深邃的鹰勾鼻,此外还带着闪闪发亮的银色十字枪。
“耶,没想到你也在这艘船上啊,梵蒂冈的红毛猩猩。”
尊的声音即便在狂风中似乎也顺利传入对方耳中,因为那家伙也咧嘴露出一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梵蒂冈式的锻炼肌肉法吗?所谓的无脑肌肉棒子大概就是指这种吧?”
尊尽管口中喊着,但心底依然冷静观察对方。那家伙没带枪枝,移植人体内的武装也是机动类或磁力类的。原因很简单,在这种地方展开枪战,会危及船舰的飞行。
不过,他那被黑布缠住的右手还是让尊耿耿于怀。那块部位散发出惊人的热量,甚至也能嗅出神圣反应。
“你不知道这船上有谁,就擅自跳上来吗?”
“别说傻话了。这船上搭了几只猩猩我才没兴趣。大家都知道你们抓了我一百零六位可爱新娘,想要拿去玩可笑的填字游戏。刻意派出这种最新锐的舰艇来迎接,还真是辛苦你们啊!倘若留下我的修女,其他男人都给我立刻跳下船的话,我就大发慈悲饶你们一命。”
“愚蠢的家伙。你以为你第二度来找碴,我们会完全没计划吗?”
“你们的智慧就跟拿树枝去挖白蚁窝的猩猩差不多吧?有种就放马过来啊,假使能伤我一根汗毛,我就把你升级为阿拉伯狒狒。”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巴贝里尼开始咏唱圣句。银色装甲板的各处都因此起了反应,从推进器喷出火光。
“喂,猩猩,你口中的‘子’就是我咧,既然如此,你先来舔我的鞋子吧!”
尊的挑衅让巴贝里尼对着舰身用力一踹。一股从横向推挤的狂风顿时贯穿过来,原来是对手那如炮弹般冲刺的巨大身躯。尊抓了抓胸口,飞行员用的抗G力衣立刻自行破裂燃烧起来,离开尊的身体并被狂风卷入黑暗中。刻划在他胸膛的雷鸣天使临门之魔名开始发光发热,使尊的意识一口气遁入超加速的世界。对手雷霆般的十字枪一击,尊微微偏了一下脖子便闪过了。面对即将与自己激烈碰撞的巴贝里尼身躯,尊直接对准脸部、胸口以及腹部饱以老拳,并利用反作用力朝正后方跳开。枢机主教的身躯在船舰甲板上转了好几圈。对手体内控制姿势用的喷射推进器一明一灭。努力许久后,巴贝里尼的轮廓才隔着厚重的幽暗,在另一头的舰首重新站起身。
“这样还没摔下去啊?看来只能把你彻底打烂了。”
尊咂舌道,随即压低重心拔腿狂奔。他划破几乎要把他拉离舰身的强大气流,一瞬间就来到了巴贝里尼面前。
“度玛,黄泉的死之沉默——”
随着迸发而出的魔名,寄居于尊右手的异样重力将巴贝里尼牵引过来。
“呼喔喔喔喔喔!”
巴贝里尼见状摆出想要与风对抗的气势,伸出十字枪横向一扫。尊则直接跳跃闪躲,并朝对方挥出一拳。这千吨级的冲击力贯穿了枢机主教的装甲。那把十字枪因此折断,从巴贝里尼手中飞出,银色金属板则化为了碎片,白色祭袍同时被扯得破破烂烂,脚底下的舰身还出现了一个大撞击坑。
喷出的鲜血一下子就被狂风撕裂消失了。
然而,巴贝里尼的身影很快就从尊的拳头下不见了。抬头一看,只见在稍远处的舰身边缘,趴着一个绯红的身影。
“喂,恶心的猩猩,你所说的准备,不管是武器、装甲或是机动系统现在都已经没了,决定要落荒而逃了吗?”
巴贝里尼己经抛弃检邪圣省的战斗服装,恢复普通的枢机主教祭袍。即便他的嘴角渗出了血,依然靠惊人的臂力紧紧抓住舰身,并试〣拖着自己的巨大身躯朝上爬。灰色头发与祭袍的下摆、袖子几乎都快被强风卷走了。
但即使在这种劣势下,尊还是能看出巴贝里尼的嘴唇邪恶地歪斜着。
“真是气死人。我早就看出来了,你那只平常举不了什么重物的瘦弱右手上藏了某样玩意儿。如果还不拿出来使用,待会儿恐怕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啰?”
“喔呵!”
巴贝里尼果然将卷在右手上的黑布——事先以册封圣人省的纹章盖印并蜡封住——自角落以嘴咬开。被风吹乱的那条布慢慢自行解开了,映照在尊眼底的神圣反应微光也越发强烈起来。
“又是学不乖的圣物吗?”
尊讪笑道。面对几乎要把人撂倒的强风,他依旧站得直挺挺地。
“为何你们这些家伙明明拼命否定进化论,结果却不断证明自己的智慧跟猩猩没两样?听好了,吸血鬼之所以对十字架、圣经以及教会产生畏惧,是出于一种罪恶感,但我早已克服了那种无聊的情绪。你看了这圣痕(stigmata)还无法理解吗?假使你不骗自己本大爷一定有弱点的话,恐怕你就要吓得尿裤子了吧?”
尊将自己手掌中发出青色光芒的魔名——也就是貌似被钉在十字架上所贯穿的伤痕秀给对方看。几乎所有吸血鬼的弱点都是出于加略人犹大出卖主所遗留下的悔恨与惭愧,但尊如今已经彻底搞清楚,自己的血族根本没有罪。
“确实,身为魔物的你现在已经快要没有弱点了。”
在强风阻隔下,位于另一头的巴贝里尼如此呻吟道。尊则不禁皱起眉。黑布这下终于完全被风剥除,不知吹到哪去了。枢机主教也举起丝毫没有任何遮掩的右手。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手——不对,食指好像有点怪怪的。那里就好像被腌渍过一样,显得枯萎且干皱,只有手指甲发出了宛若锐利钢铁般的神圣反应光芒。恐怕他是将自己原本的手指切断,转而移植尸体的手指吧。
“这是圣多默(Thomas the Apostle)的手指。”
巴贝里尼喃喃说道。尊立刻搜寻记忆。多默?是十二使徒其中之一?
“虽说针对你们这种不洁者,我们已经长期研究达两千年——但相较之下,对我们的主以及神之子的研究量更是远超乎其上。”
“你的意思——”
“我们早就看穿了神之子的弱点。”
尊终于把脑内的记忆连贯在一起。多默。是圣多默!
“度玛逆转!”尊立刻大叫道,脚底下的重力也瞬间转化为斥力。只不过——
“太迟了!”巴贝里尼只留下这声吼叫,身影随即消失。霎时,尊的身躯被某种冲击力由下朝上贯穿。他朝前应声倒下,注意力也一下子分散掉。等他察觉就连舰身也因此向前大为倾斜时,巨大的绯红色身影已在下一秒钟伫立于前方,挡住自己的去路。一道锐利的热流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尊的侧腹部。
“……啊、啊、啊……”
上头的伤口——也就是正在发出青色光芒的魔名,曾是过去在各各他山被长枪所刺而留下的。如今,巴贝里尼的右手食指就刚好戳入其中。
“明白了吧?你是否已回想起这种痛楚与屈辱?圣多默由于没亲眼看到主的复活而怀疑此事,只好透过以手指碰触圣痕来加以确认。这就是那位怀疑者的食指!” (译注:在约翰福音中,多默曾怀疑耶稣的复活,表示要摸到伤口才相信真有其事,而耶稣亦显示其身上的伤痕证实自己复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一圣物虽然不是用来除魔的,但身为使徒的多默,过
去却因不信任神之子而以此伤害过祂。
巴贝里尼拔出手指,所有力量一下子从尊的身体发散掉,被狂风卷走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双手、双腋、双脚以及额头上的圣痕都喷出血,纤细的身体一边将倾斜的舰身沾湿、染得赤黑,一边坠落至幽暗的夜空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巴贝里尼的狂笑不死心地追了过来。尊试图以沾了血的手指扣住舰身,但意识却逐渐离他远去,一路朝永无止境的深渊继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