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话 “保健室的死神”

夏天的体育馆是没有直射的太阳光,却也没有风的密闭空间。

如果是上课时使用还没问题,因为顶多就四十人生古。

但换作是朝会就不一样了。

虽然是早上,然而体育馆一旦聚集上千名学生,不舒适指数轻而易举就破表了。

光是站着不动就会冒汗,这种环境有问题吧!

再加上校长没营养的致词,已经引起好几名学生贫血了。

为什么要硬是把自己的往事跟今天早上的新闻扯在一起呢?从途中就完全变成是自吹自擂,教人萌生强烈杀意。

尽管被好几百道视线催促他赶快讲完,却还是没有要离开麦克风的迹象,校长的精神力真是了不起。

这时候,站在我身旁的少女抖动肩膀。

一头黑发长及臀部,只有一撮浏海是白色的,宛如黑暗中的一线光明——那是犯下死神禁忌,将自己的命分给他人的证明。

守护我寿命的死神——镜忽然喃喃开口。

“……要不要去砍他一刀好了……”

她瞪着眼,语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反射性地赏了镜的侧头部一记手刀。

“你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

“可是又没有人想听校长废话!我只是要实现民意而已。”

镜大概自认有理,眼神更加强势。

“别担心,校长的致词好像快结束了。”

排在镜前面,同样是黑发的少女转头这么说。

她是我们班的班长,同时也是我所知道的另一名死神——黑峰命。

对拥有特殊兴趣、热爱男男恋的她而言,光是男生一个擦汗的动作都能够引发她的妄想。

总是面带微笑的她,今天神情却有点紧绷。

镜察觉到她身上的气氛,也敛起嘴角。

几乎在这同时,校长的声调改变了。

“有件事要向各位同学报告。之前请产假的保健室老师,要继续请育婴假。因此,从今天起换临时代课老师上任。”

原本懒洋洋的学生——尤其是男同学顿时噪动起来。请产假的保健室老师,是难得的年轻女老师。

既然是老师请产假,想当然尔她已经是人妻了,却还是有许多人认为那是附加价值而握拳叫好,老实说从这点可以感受得到本校男生内心有多沉闷。

虽然不晓得育婴假有多长,不过假使要一年半载的话,现在的三年级生就真的跟老师无缘了吧。

“那么黑冢老师,请上台。”

在校长指名下,一名男子上讲台。

男同学一齐失望地叹气,换女生们惊讶得倒抽一口气。

男子个子很高,乍看身材纤细,但他俐落的举手投足,散发出强劲有力的氛围。

虽然总觉得他神情装模作样,但和善的眼神中和了那个印象。

他走到校长旁边面向正面的瞬间,二年级学生——尤其是我们班特别激动。

“咦……?御、御柱……?可是,好像又不一样……”

我后面的杉村似乎不知所措地说了。

没错,以保健室老师的身分站上讲台的人……远看长得很像克己。

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医院屋顶从雫的凶爪下救了我的死神。

据说来替部属失职收拾残局的他,自称是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断罪之镰’的最高负责人MITSUMI。

眼睛、鼻子、嘴巴……明明分开看一点也不像,但不知为何合在一起看就觉得与克己神似。

认识御柱克己的人,想必都有同样的异样感受。

只不过——

“幸会,我是从今天起到这所学校担任保健室老师的黑冢光己。虽然我是代课老师,不过我会把自己当成是这所学校的正式职员,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的声音跟克己一模一样。

我不禁咬唇,总觉得一大意就会被这个声音吞没。

以为再也听不到的这个声音……不光是振动我的鼓膜,更撼动我的胸膛内侧。

眼睛自然地……发热了……

在众人喧闹不已中,还残留紧张感的镜和黑峰凝视着讲台。

不知道是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还是偶然,总觉得光己先生的视线也看着这边。

朝会结束,大家回到教室。

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却没有半个人准备上课。

所有人的话题都是‘黑冢老师’。

有人猜是兄弟、有人猜是亲戚,也有人表示,据说世上长得一样的人有三个,众说纷纭。

我不经意发现班上好几个人不时瞥向我。

克己生前和我很要好,所以那些人不知道是在意我,还是顾忌我呢?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吓了一跳啊。”

杉村来到我位子旁边,像是试探我的反应般找我说话。

“嗯?喔……对啊。”

至于我则是一边准备上课要用的东西,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比我想的还冷静耶?毕竟对方长得那么像,我还以为你会更错愕。”

“也没有啦,是因为我们早就认识了……”

“这样啊。”

我稍微斟酌用词回答,总不能说他是死神吧。

不过杉村似乎察觉我有难言之隐,只见他轻拍我的肩膀以后,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

要不是我之前在医院屋顶见过光己先生,现在一定会更加吃惊吧。

虽然,就结果而言那个人救了我,使用的手段却是砍伤了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无法由哀向他道谢。

而且总觉得镜和黑峰看着光己先生的态度也很不自在,这点也令人在意。

恐怕与之前来的那个见习死神心有关吧。

那孩子预定隶屇断罪之镰。

而研修的一环,就是奉密令进行‘换魂’实验,交换生者与死者的灵魂。

虽然不晓得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但至少她目击了一项重大事实。

——我一度死神化。

只有左眼发出金光,且能够使用人类无法触碰的死神镰刀。

这件事一定已经向上呈报了吧。

‘赫刃’不是在镜身上,而是在身为人类的我体内。

说起来,这是黑峰给我的忠告。

她劝我最好提防光己先生。

上午顺利结束——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实际上情况随时间经过产生变化。

教室的气氛——扰攘不宁。

气氛阴沉。沉重、湿黏、不祥、纠结,浓密得仿佛随时会视觉化。

假使要用颜色表现,就像是黑色与深蓝色花纹交错的大理石——纹路绝对不会混在一起,

而是形成猛烈的漩涡。

理由是男同学,原因是保健室。

午休开始的同时,班上男生以杉村为中心集结起来。总之这次我决定加入他们看看。

杉村劈头就说:

“喂,什么时候要做了那个保健室老师?”

今天眼镜男充满暴戾之气,不掩杀意的杉村继续说:

“那个小白脸,竟然对全校女生抛媚眼,真是可恶……说起来,他居然在有床的房间上班,真是不知廉耻。”

“先不管有床的房间,对女生抛媚眼是怎么回事?’

我歪头表示疑问。

“滨田谍报员!你来报告。”

只见杉村一弹指,他旁边的滨田就上前一步单膝跪下。

“报告!以下是新保健室老师黑冢光己上午的行动:朝会结束后,他没有前往保健室,而是直接找几名女同学攀谈!”

“那些是朝会途中贫血昏倒离场的女生,对吧?”

我不禁插嘴,因为我看到了朝会后光己先生的行动。

气质看似温和却毫无破绽、动作看似优雅却干净俐落,就连一个眨眼都美得像幅画。

就连那种地方都很像克己,所以教人伤脑筋……

被那种理想的成熟男性关心,女生当然会害羞脸红吧。

“……滨田谍报员,继续说。”

杉村用中指按着眼镜镜梁,催促滨田继续报告。

“是!第一堂下课时,光己依序前往一年级教室,找女同学攀谈!第二堂下课时则是到三年级教室做同样的事!”

报告的口气也逐渐透露怒气。

周围的家伙也都纷纷痛骂:“那个混帐……”、“骗子”、“肉食男早就不流行了啦”。

“第三堂下课时,保健室出现女同学大排长龙……!另外,还确认多名女同学不过是体育课稍微跌倒就去保健室报到!”

滨田谍报员说到最后已经含着眼泪。

听完报告后,众人沉默半晌。杉村深深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然后,眼镜一亮地大叫:

“有罪!”

其他男生也呼应他的话,连呼“有罪!”。

咦?我得加入他们才行吗?

我有时候没办法跟班上男生一起疯,我可以相信这是因为我是正常人吗?

“嗯?怎么了,

笹仓恭也?你该不会不恨那个保健室老师吧?”

“咦……?啊……呃——有、有罪!有罪!”

现在要是不附和他们就惨了。

于是我握紧左拳上下挥舞。

有罪呼声淹没整间教室。

“恭也,你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镜的声音。我转头,只见镜露出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啦……我是想捍卫我的和平……”

我高举着拳头,脸颊抽动。

“我们快去吃午餐吧。”

“啊,好。得去福利社买面包才行。”

“我已经帮你买来了。”

镜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出示福利社的纸袋。

“咖哩面包没错吧?还有咖啡是微糖的,对吗?”

奇怪?镜居然会帮我买午餐,还真是稀奇啊。基本上准备三餐的人都是我。

“……有罪……”

充满恨意的话语冷不防刺中我的背。

我转头一看,发现先前冲着光己先生的邪念已经转向我了。

“呵呵……笹仓恭也……都忘了班上还有你这个罪孽。”

以杉村为首,班上男生浮现了眼神没有笑意的笑容。

“走、走吧,镜,我们快去吃午餐。”

我从镜手上接过纸袋冲出教室,逃离这座负面感情的熔炉。

一上屋顶,就发现地板已经被炎夏烈日晒得发烫。

烫得都可以煎蛋了……

我们走进背阴处避开夏天太阳,坐下来打开纸袋。

里面是一贯的咖哩面包与炒乌龙面面包,还有我和镜的饮料。

“你居然会去帮我买午餐,还真是稀奇啊。”

我一边拿起中辣咖哩面包,一边对坐在旁边的镜这么说。

镜一瞬间语塞并别开视线,随即看着我说:

“因为我觉得,尽量不要让你靠近保健室比较好。”

镜叹着气这么说,似乎本来想隐瞒,却又判断没必要隐瞒。

学生餐厅、福利社位于校舍一楼。走某些楼梯的确会经过保健室前面。

看来镜极力不想让我见到光己先生。

不过我也没想过主动去见他就是了。

“为什么光己先生会来我们学校呢?”

“我想是因为雫那件事的关系吧。毕竟后来被她逃掉了,以上司的立场总不能放着不管。”

“对喔……说的也是……”

身为死神、犯下‘罪’的雩现在遭到追缉。可是,为什么是该机关最高负责人亲自出马呢?

这种事通常都交给部下处理才对吧?

镜也发觉这点,所以对光己先生继续留在这边一事抱持疑问。

最重要的是,他既然要追雫,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到我们学校来。

守在需要保护的泪旁边还比较实际。

“不知道雫去哪了呢……”

镜仰望天空喃喃说道。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闭上眼睛,总不能说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我发现雫的时候真的好烦恼……

当时我一个人去便利商店买东西,没想到死神化的雫就蹲在电线杆下面,吓了我一跳。

因为斗篷的关系,起初我还以为那是别人不遵守时间乱倒的垃圾。

雫因为受伤的关系,几乎没有意识,但嘴唇不时念着泪的名字。

我不能放着那种状态的她不管。可是又不能把她带回有镜在的家里,就在我一筹莫展时,我想起了同样是断罪之镰的心。

于是我决定去心在人间界研修时暂住的车站前大楼碰运气。

首先是玄关自动锁,我趁其他住户开门时跟进去,解决了这个问题。

接下来我与雫利害一致。我想要帮助雫,而雫选择暂时接受我的帮助。

于是雫‘设定’ ‘我’是这间屋子的住户。

这是死神要自然地待在守护对象身边时使用的特殊能力——我猜就类似大范围的强制催眠术吧。

那种能力甚至能够这么精准地运用,我觉得还满方便的。

拜此之赐,就算我被管理员看到在这栋大楼里面走动,也不会引起骚动。

虽然找到了安全的藏身之处,但雫被光己先生伤得相当重,到现在都还没有办法动弹。

话说回来,背着看不见的东西的我,在别人眼中看来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在车站前气喘吁迂地弯腰拖着脚步旳男人——真不想靠近啊。

不过,我藏匿雫——藏匿女生的事,要是被镜知道了,天知道会怎样。

不管是站在死神的立场,还是站在未婚妻的立场,这件事都罪不可赦……我内心冷汗直流。

“怎么了吗?”

“咦?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咖哩面包好像炸得不够酥啦~”

真的是冷汗直流……

“我问你,镜,光己先生是怎样的人?”

不管是镜还是黑峰,好像都对那个人没有好印象。

而那似乎跟雫的事无关。

像现在镜就含着炒乌龙面面包露出苦涩的表情。

然后她同时咬断面包与乌龙面,闭上眼睛咀嚼。

而且浑身发出“在她吞下去以前都不许跟她讲话”的气场。

最后,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以后——动作之粗鲁,女生最好不要效法——镜皱着眉头说了:

“那家伙……是高级储备干部。”

“…………”

“你那是什么眼神?说到高级储备干部就气人!只不过是学生时代成绩好了点,就可以跳过基层实地训练,一进组织就立刻从课长做起,特休多、不加班,薪水却很高!而且福利完善……啊,羡慕死人了!”

“我想问的不是你这些嫉妒偏见,而是他的个性之类的。”

“光己的个性?”

镜再度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她眉头的皱纹好像更深了。

“……不管怎样都是讨厌的家伙啦。”

她一边意兴阑珊地嘀咕,一边含住装红茶的吸管。

“哈哈,看来我还真惹人厌。”

冷不防传来的说话声吓得镜瞠大眼睛。

下一瞬间,我被她拉到背后。

接着镜反手握住嘴里的吸管,侧身迎敌,瞪着我先前所在位置。

在旁人看来,这个画面很蠢。但是光看架式可称为一流高手的她,甚至连具现化自己的刀——死神之镰都来不及。

因为出声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我的身旁。我们两个完全没发觉。

那个人穿着还很新的笔挺医师袍,以及连第一颗钮扣都扣上的白衬衫,尽管人坐着,灰色窄管西装裤依然衬托出脚的修长。

神似克己的青年看着这边。

“嗨,总觉得你们好像在避着我的样子,我就来见你们了。”

死神保健室老师﹒光己先生一边爽朗地微笑,一边举起单手打招呼。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镜仍握着吸管,看着光己先生的眼神更加锐利。

但光己先生耸耸肩,不理会镜的视线。

“没什么,很简单……”

只见他轻轻闭上眼睛,稍微扬起嘴角……

“是你们班男生告诉我的,交换条件是黑峰命的三围尺寸。”

仿佛会出现“砰!”的效果音般,他露出洋溢自信的得意笑容直话直说了。

刹那间——空气动起来了。

有东西猛烈地从天而降!

“你这个人实在是——————!”

只见满脸通红的金眼少女——进入死神模式的黑峰,泪眼汪汪地高举死神大镰冲向光己先生。

镜慌忙拉着我的手跳开。

坐着的光己先生依然神色自若地看着我们。

黑峰用大镰刀外侧没有开锋的部分,笔直劈向光己先生的肩膀。

她来势汹汹,简直打算粉碎光己先生的肩膀。但是光己先生小口吐气后,有如流水般倾斜上半身。

只见前一刻还是肩膀的部分出现了一把双刃直刀——细军刀。似乎是在闪避的同时拔刀并使其具现化。

染成鲜红的刀身是‘断罪之镰’的证明。

那是能够物理性砍伤人体的特殊死神之镰。

只见光己先生用军刀刀身挡下黑峰的镰刀,悄然无声地将那股冲击连同黑峰一并排除。

他到底是怎么看穿攻击,并且拿捏力道的啊……

被弹飞的黑峰在远处着地的同时解除死神模式。

“突然动粗很危险耶,命小姐。”

光己先生神色自若地说道。

“反正我早就知道会被挡下,所以就全力进攻了。”

至于黑峰似乎也知道光己先生的实力。

“你、你到底是从哪得知……我的三围的啊!”

“喔,因为保健室里的资料包含今年身体检查的数值,我就拿来有效运用了。”

光己先生始终爽快地直话直说。

看似有间必答,却有点答非所问。

“我看你们好像一直闪避我,于是就安排这个

机会把大家都找来谈谈。我是想只要那么说你就会下来了。”

下来?这么说来,为什么黑峰会从天而降呢?

我疑惑地仰望正上方。除了天气很好以外,什么也没有啊。

“那么……”

光己先生的声音让我转回视线,只见保健室死神慢慢地站起来看向我。

“你是笹仓恭也同学吧。这边再一次跟你打声招呼,我是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断罪之镰’最高负责人光己。虽说我并不是自愿成为最高负责人的。”

光己先生瞥了镜一眼,镜难堪地别过脸去。

“我想你已经听心说了,本来我的位置应该由镜小姐就任才对。没想到她却主动辞退,真是伤脑筋啊。”

“少啰唆。你那是结果论,别翻旧帐啦。”

镜嘟嘴抗议,镜那种态度惹得光己先生耸耸肩。

“是啊,事到如今也不能怎样了。只不过,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别名不赞同你的选择。”

总觉得他的声调好像一瞬间降温了。

“恭也同学,你知道‘赫刃’的事,对吧?”

“对,听心说的。”

“那孩子应该是自称‘青砥’,至于我也同样拥有‘朱鞘’这个名字。”

光己先生按着自己的胸膛,仿佛在对小孩子说明一样谆谆诉说。

“这两个是‘赫刃’随从的名字,分别为了‘赫刃’存在。‘青砥’是要引导‘赫刃’变得更加锐利的死神,‘朱鞘’则是收敛‘赫刃’的死神。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也就是说?”

总觉得这个说法很拐弯抹角,好像隐瞒了重要讯息……

“喔,也就是说,我是注定成为‘赫刃’的伴侣,与她片刻不离的死神。”

“咦!?”

“呵……骗你的。”

……成年人死神是怎样?是中了不骗人就会死的诅咒吗?

“简单说,就像是我的专任老师啦。”

镜双手环胸,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他从以前就很讨人厌。从学生时代就动不动来对我唠叨,说什么我没有‘赫刃’的自觉。”

“因为那是我的使命啊。”

光己先生苦笑。镜不理会他,继续说:

“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来挖苦在民间企业就职的我吧?”

“你猜错啰,那也是我要说的话之一。”

镜的脸颊抽动了。

“真是的,我明明喜欢位居第二号人物,却因为你的关系,不幸站上了只有责任比别人重大的地位。不但有部下闯祸,还要写麻烦的悔过书、报告书……我稍微挖苦你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样不是很好吗?既然是男人,就要有野心爬到顶点啦。”

“地位提升后明明责任加倍了,薪水却不会加倍,根本不划算。现在还不迟,为了我,你要不要回来呢?”

游说动机非常不纯……

“不巧的是我很满意现在的职场,所以不用了。”

镜嗤之以鼻,在脸前摇摇手。

“月薪八百万倍利卡。”

“………………”

镜一瞬间瞠大眼睛僵住。

“……现、现在的职场有钱换不到的价值……喔。”

动摇了!镜这家伙,为了钱心生动摇了!

“顺便一提,心月收入三百万倍力卡喔。”

“……”

镜露出哀愁的表情了……

我记得镜说她的月薪是一百二十万……整整一倍啊……

“请问……心在那边过得好吗……?”

虽然我很烦恼该不该问,但当初毕竟是不欢而散,于是我做好心理准备发问。

只见光己先生看向我,接着叹气了。

“这个嘛,那孩子结束研修回来旳时候,侧腹部受了重伤。”

听到光己先生提起伤的事,我的胸口为之一紧。

我的左眼显现死神之瞳时,虽然意识朦胧,却清楚记得切开肉的触感。

“因为马上治疗的关系,没有大碍……不过那孩子坚持不肯说那个伤是怎么来的。”

“咦?”

我不自觉看向黑峰,黑峰也讶异地睁圆眼睛。

心……没有把我的‘眼睛’的事告诉任何人?

难道她打算自行解决吗?毕竟她还发誓一定会杀了我。

不过,原来她没事啊……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总之,现在那孩子已经康复,正式复职成为还魂厅第四保安管理局的一员了。”

“……担任断罪之镰……是吗?”

我一边顾虑镜,一边问光己先生。

使用物理手段,强制引导寿命已尽却还活着的人类步入死亡的最终执行者——镜希望心不要成为那样的死神。

结果,心还是走上了那条路吗……

“我想你们误会了,‘断罪之镰’强制执行职务是很少见的案例。因为有其他死神勤奋工作啊。”

光己先生看着黑峰轻轻笑了。

“只不过还是会发生失误。有时会动情,不忍心回收灵魂。发生这类不测时就换我们出动。当然杀生是罪过,我们无意用必要之恶这种话粉饰,也有心理准备背负罪恶。既然必须有人背负污点、怨恨、诅咒,我们甘愿承受。一切都是为了引导新生命。”

刚开始时口气还很温和,等到发觉时却已经变成坚毅的口吻。

在光己先生眼里看得见坚定不移的光辉。

我感觉见识到了死神的强烈意志。

只不过教人难受的是……神似克己的那张脸竟然说出那种话。

我这条命是那家伙救的……被那张脸、那个声音这么说……我完全无法反驳。

那是死神该有的正确理念,所以黑峰也哑口无言。

“话是那么说没错,不过能救就尽量救就对了吧。”

这时镜一如往常地耸耸肩。

“我讨厌断罪之镰那种理念,所以拒绝了还魂厅的地位。虽然嘴上说一切都是为了引导新生命,但那只是放弃现在而已吧。追求可能性是不分新旧的。”

她得意地间述‘KYOU’的理念。

这就死神而言是异端吧,连黑峰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但是光己先生始终板着一张脸,他该不会在生气吧?

镜指着光己先生说:

“不是我要说,你从以前讲话就迟迟不进入正题。你其实不是来翻旧帐的吧。”

“唉……你还是一样性急。”

光己先生叹气后,缓和表情看着镜,接着将视线转向黑峰。

微笑仅止于一瞬间,光己先生露出比先前更加严肃的眼神看着镜和黑峰。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想拜托你们逮捕雫。”

“咦?”

“我们……是吗?”

两名死神少女同时表达惊讶。

“说来丢脸,这次事件是‘断罪之镰’不该有的失态,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于是,想请已经是当事人的你们追缉雫。”

对不起……我不仅知道她在哪里,还窝藏她……

“那是你的部下吧……你来不就是为了自行处理吗?”

镜不高兴地回嘴。没错,就算要说“逮捕雫就等于泪得死”也不为过。

黑峰似乎也有同样想法,她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己先生。

被两人投以近乎责难的眼神,光己先生伤脑筋似地叹气。

“正因为你们和雫有缘,我才会拜托你们。”

“意思假使对手是我们,雫或许会大意吗?”

光己先生缓缓摇头否定镜的话。

“我认为你们能够活捉雫。”

“这是什么意思?”

黑峰脸色一沉,上前一步。

“雫想当然会抵抗。要是‘断罪之镰’出面追捕,到时候就不是逮捕而是处刑了。因为她罪行重大。”

“怎么这样……”

听到光己先生话里透露放弃之意,黑峰难过地眯起眼睛。

“所以这是我的请求,要不要答应随你们判断。”

这种话太狡猾了。要是想救雫,就只有协助一途。

为了救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泪,雫必须平安无事。

然后为了确保雫的安全,镜她们必须找到雫。

可是一旦找到雫,雫就会被送回死神界,最后泪的寿命也会结束……

更进一步地说……只要雫能动了,她又会为了泪去杀命还不该绝的人……

最糟糕的是,镜和雫一旦遇上,一定又会打起来。我果然还是希望避开那种双方无法退让而激烈冲突的悲哀战斗。

情况愈来愈不乐观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皆大欢喜。

“光己,要是我抓到雫,你会保障她们的人身安全吧?”

就在我低头哑口无言的时候,一道凛凛威风的说话声响起。

“我向你保证。虽然无法免除囚禁,但不会处刑。”

“好,我就照你的意思行动。”

一抬起脸,眼前是浮现大胆微笑的镜。

“而且我也有话想好好教训一下雫。”

不知道镜是自有想法,还是一如往常感情用事呢?

只不过唯一不会错的一点,就是镜已经决定逮捕雫。

“看来我也帮忙比较好。”

黑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只有镜一个人,感觉她好像会鲁莽冲动,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

听到这句话的镜,头上仿佛出现了“打击——”两个字。

“哦……你讲话还真好笑呢,命。上次我和雫战斗的时候,你不是连插手都没办法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是因为你丢下笹仓同学不管,我才代替你保护他的。谁教你一激动就看不清周围。”

“你讲得倒好听,结果还不是害恭也陷入危险。”

“那是因为你有危险吧。我是要去救你耶,因为你就快输了。”

“要……要是她从那里朝我攻击,我早就使出居合斩反击,逆转形势了!”

“可是在我看来你只是焦急得要命。”

两名死神开始了无济于事的争论。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的黑峰感情好像变丰富了。

她和镜的互动也跟最初不一样,像是朋友斗嘴。

光己先生侧眼看着两人,来到我身旁拍了一下肩膀。

“不过,最后救了恭也同学的人是我就是了。”

光己先生洋洋得意地浅笑着对两人如是说。

镜和黑峰则懊恼地看着我和光己先生。

“午休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我们回教室吧。”

黑峰应该是觉得再吵下去真的很没意思,于是提议离开屋顶。

我们的确是聊了很久。我把吃到一半的午餐收进纸袋,放进吊着右手的三角巾里面。

“你无所谓吗?”

镜从背后叫住了走向屋顶出口的黑峰。

伸手握住门把的黑峰转头,歪头表示疑惑。

“因为,班上男生不是都知道你的三围了吗?”

“…………!”

黑峰维持转头的姿势,只有脸顿时涨红。

我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光己先生。

“那么,雫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只见光己先生表情正经,举起右手靠在脸颊旁边摆出敬礼姿势后,眼睛随即染成金色,同时披上黑斗篷,就这么穿透物质消失在地板下了。

他华丽地逃走了。

“来,我们回去吧,亲爱的班长。”

镜浮现不怀好意的奸笑,假惺惺地推着黑峰的背。

一回到教室,只见杉村等班上男生都露出了宛如菩萨的表情。

“……你们很恶心耶?”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笹仓恭也。我们只是发觉憎恨他人是很愚蠢的行为罢了。”

“呃……就是你们那种爽朗的态度很恶心……”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班长属于穿衣显瘦型啊……”

杉村露出慈祥的眼神凝视黑峰,其他人也用同样眼神看着黑峰。

他们恐怕正根据光己先生提供的三围,进行脑内补完&存档吧。

“呜呜……总觉得好丢脸喔……”

已经知道原因的黑峰泪眼婆娑。

“倒是你们向光己……向黑冢老师出卖我了,对吧?”

“哼,这是等价交换!”

“那就叫做出卖!”

“哼……随你怎么说。其实,这也是用来对付你的精神攻击。”

杉村扬起嘴角。

“我才不管你和黑冢老师是什么关系。现在眼前的事实是,只有你不知道班长的三围。你就尽管体会不能参加这场愉快妄想游戏的辛酸吧!”

“我才不需要妄想……黑峰是真的很漂亮……”

之前镜返乡更新死神执照之际,黑峰曾临时过来保护我。

那时候黑峰一下没穿胸罩、一下又围着浴巾从浴室探出头,尺度非常大呢……

“……嗯?”

我忽然发觉整间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都瞪大眼晴……看着我……

“…………唔!”

糟了!我投下了可怕的炸弹!因为我有点不爽被排挤在外,于是不甘示弱还以颜色,却说溜嘴自掘坟墓了!

我仓皇地看黑峰。

她满脸通红地低头背对我,这种反应反而引人遐想。

“喂……笹仓恭也……你刚刚说了什么?”

“咦?我、我说了什么吗?”

我的声音飙高,下颚略微发抖,眼神游移。

有人拍我的肩膀。那不是男人的手,手指很细……因此深深掐进肉里。

“哦,你这句话还真有意思呢。”

“噫!”

一转头,眼前是表情称不上笑容的镜小姐!平常她都是一边微笑一边释出杀气,但这次不一样。

她的嘴勉强装出微笑的形状。可是眼睛……啊啊,没救了,完全变成三白眼,而且收缩的瞳孔看得出杀意之浓。

教室到处传来窃窃私语,猜测我和黑峰的关系,甚至怀疑我劈腿。

“能不能说来听听呢?啊,换个地方比较好吧?”

我颤抖地摇头。

不行!要是现在被带出教室,镜将会使出史上最残忍的砍人方式!

用那把绝对不会出人命、只会痛得半死的死神之镰!

冷静下来,回想过去!应该有能够回避这个危机的记忆才对!

至今和黑峰发生过的事之中,有没有哪件事能够说服镜……我想想、我想想……

啊!有了!

“镜,等一下,我是指那时候的事情,就是在小不点家那次!”

我在随时会被镜拖到走廊之际大喊了。

“你是说心……?”

镜的眉毛挑了一下。

心现在既然已经在别的部门就职,那么这件事就不需要再当成禁忌了吧。

那天晚上,被心囚禁的黑峰被迫穿上性感睡衣。

镜当时也在场,如果我只是想起当时的事,应该没问题才对!其实我也不确定,不过大概能够避开最糟糕的情况!

“我只是想起那时候的样子而已,真的只是那样而已!”

我一边叫喊﹒一边瞥向黑峰,

只见黑峰缩起肩膀,低着头,背发抖。

啊啊,对不起,黑峰……可是,我要自保。无论如何都想回避镜现在的攻击。

镜似乎也想起那时的事,按着嘴角说:

“那时候黑峰的确是很撩人呢……”

黑峰的肩膀缩得更小了。

然后,闹哄哄的教室再度鸦雀无声。

“……镜同学……笹仓恭也……你们三个到底做了什么……?”

杉村战战兢兢地发问,鼓起勇气碰触不能碰触的话题。

镜也发觉自己不小心说溜嘴,涨红了脸。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喔!刚刚那是……命、命她……希望我帮她看新买的内衣……奇怪?不对,是互相展示内衣……也不是这样,是那个……呃……”

镜抱头苦恼,看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收场。

黑峰趴在桌上不动。

总之……是我不好。

我稍微放远目光看着窗外,在心里向黑峰谢罪。

放学后,我和镜一起去医院。

目的是去探望住院的黑坂泪。在那天晚上以后,她就住进加护病房加强看护。

本来加护病房只有家属可以进出,但镜的死神上司——黑岩医生开方便之门准许我们探病。

当然,黑岩医生也进了这间加护病房。

那天晚上,黑岩医生最早察觉雫的行动,想要制止她却反遭毒手。医生伤得相当重,整整一天意识不明。

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似乎失血过多。

据说再晚个三十分钟处置就相当危险了。

然而……

“听我说,少年,你不觉得护士服的真理果然不在于颜色,而是在于裙子有多短吗?”

他见到来探病的我们,劈头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黑岩医生将护理床的背部升到最高,调整成接近椅子的状态坐着。

他现在不是医生而是病患,当然没穿医生袍,而是穿着便于活动穿脱的病人服。

因为他平常就满脸胡渣,所以就算现在没修胡子,给人的印象还是一样。

只不过,从病人服缝隙间看得到层层绷带。

“看到医生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我脸颊稍微抽搐,客套地寒暄。

“不过,我发现医生偶尔也需要住院体会一下。有些事要等到成为病患才会发觉。”

黑岩医生忽然露出和蔼的表情。

他是不是发觉了照护病患的需求或是不足的部分呢?

“只要把体温计夹在跟护士相反边的腋下,护士回收体温计的时候,胸部就会靠近脸。”

……真的是超有精神的。

“你这个人……明明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却还是死性不改呢。”

镜也受不了地叹气。

“你在说什么?正因为我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换来艳福补偿也不为过吧。我甚至想趁现在,把护士服的进一步可能性整理成论文呢。”

接着,一个说话声从黑岩医生左边的病床传来。

“呵、呵、呵,医生,你还太嫩了。回收体温计的时候,如果故意松开腋下让体温计掉下去,护士为了捡体温计,咪咪会靠得更近喔。”

露出得意表情大言不惭的人,是眼神炯炯发亮的泪。每当她眨眼,右眼眼角的泪痣就随之上下移动。

她跟之前不一样,不是穿睡衣,而是跟黑岩医生一样的病人服。而且左手手肘内侧插着点滴针。

“如果护士小姐是海咪咪,脸还会埋进去呢,真的是好软……好软……赶快瘪掉最好。”

泪愈讲愈小声,同时把手放在自己小得可怜的胸部上。

这时候,我注意到从病人服缝隙伸出的好几条管线。那些管线连接着测量心音及脉搏的仪器。

仪器发出规律的电子声,显示波形与数字。

“很高兴看到你也这么有精神。”

“嗯,我今天醒着喔。话说你来探病的时候,可以叫我起来没关系喔?来个早安之吻。”

泪也不管镜就在旁边,眨了一下右眼做出大胆发言。

没错,泪今天虽然醒着,但自从转进加护病房以后,睡着的时间就增加了。

虽然可能跟吃药也有关系,但我想纯粹是体力下降了。仪器显示的数字究竟怎样算好、怎样算坏,我这个外行人根本不懂。

可是,泪很明显多了黑眼圈。

而且,感觉比刚认识时更瘦了……

“你也还是老样子呢。”

镜双手环胸﹒看着泪叹气。

“啊啊——!禁止双手环胸!”

泪用没打点滴的右手指着镜。

“像这样强调自己胸部大有什么好开心的!炫跃吗?就算不透过言语,透过态度也能够伤人喔?你早日下垂吧!”

看来泪醒着的时候状况绝佳。

“请不要让她太过激动喔。”

看着我们对话的加护病房护士这么提醒。

“医生你也是,你还没拆线,请乖乖静养。”

“哼,无论何时都不忘探究是医学发展之本。”

“我要叫椿小姐过来喔?”

“……对不起……”

黑岩医生二话不说就低头道歉。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地小,肩膀明显在发抖。

“请问椿小姐是谁?”

我很在意究竟是谁让这个人如此畏惧,于是姑且一问。

“少年也见过吧,就是和我一起巡诊的那个护士。”

“喔……”

就是动不动就修理黑岩医生的那个人啊。呃,虽然主要都要怪这个人不好。

“真是的……说到她这个人,一有事就马上打我。等我回到工作岗位以后,我看她八成会不说话直接赏我一拳。”

“可见她很担心你,不是吗?”

“既然如此,你不觉得她大可以在我醒来时梨花带雨地抱住我吗?这可是坦率表达心意的大好机会吧。”

奇怪?莫非黑岩医生对椿小姐有好感?

我不经意看旁边,只见镜眼睛发亮。这家伙似乎也从刚才的对话感受到端倪。

她浮现笑容,有如看到玩具的小孩子。

“呵呵,看样子轮到红娘小镜出马了吗?”

镜正要双手环抱胸前——就发现泪充满漆黑怨气的视线,改成手扠腰挺胸。

“喂————你这臭波霸!不许挺胸!你是在炫耀咪咪吗——?我要哭了,混帐!”

这样泪似乎还是不满意。

镜依然手扠腰,只是脸上的表情冻结了。不对,她的太阳穴附近快要爆出青筋了。

“恭也……我果然还是想砍她……”

“就跟你说了不可以。”

镜和泪还是一样八字不合。

“你们几个是不是误会了……?”

黑岩医生疑惑地看着我们。

“你就不必害羞了,我偶尔也想为上司尽点心力呀。”

不对,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只是想找乐子。

“呵、呵、呵,我也懂了。这下只能全力以赴了呢。”

泪似乎也理解镜话中的意思,狡点地浮现满面微笑。

我怎么看都觉得最糟糕的搭档诞生了。

黑岩医生露出伤脑筋的眼神看我,但是我只能摇头回应他的视线。

“这个主意你们看怎样?”

泪似乎想到好点子,自豪地举起右手。

“既然医生现在是伤患,没有道理不利用这点吧。”

“哎呀,你的着眼点不错呢。”

镜如饮醍醐般表情一亮。

“呵、呵、呵,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过‘自称邱比特’的外号喔!”

泪虽然笑得非常得意,但那绝对不是赞美。

“进了这里,就不能四处走动。所以连厕所都不能自己一个人去,说穿了就是要用尿壶。”

泪一边在脸前面转动右手食指,一边说明,接着她突然面向我。

“所以,恭也等一下要帮忙喔!”

“虽然不清楚要干嘛,但那种事对我似乎还太早了,恕我拒绝。”

“什、什么太早,意思是你最后总有一天要做那种事吗?”

镜满脸通红地看我。

“笨……笨蛋!才不是那样!我才没有那种特殊嗜好!”

“讨厌,达令在害羞什么~住院的时候明明就是我帮你的~”

“拜托你不要那么自然地骗人!不知道的人听了会当真吧!”

“真的是骗人的吗?恭也,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看!你看!镜在瞪人了啦!眼神恐怖到就算我是清白的也不敢正眼看她啦!”

我清楚看到镜稍微放低姿势了。

那表示她一不爽就会瞬间拔刀。

“嘿,那边那两个,我还在说明作战计划,请你们安静。”

泪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警告我们,也不想想是谁先埋下炸弹的。

而且,镜还是在瞪着我……

“言归正传,结果讲厕所到底要干嘛?”

我试图转移镜的注意力,催促泪继续说下去。

“嗯?你还不懂吗?也就是说,要请那个护士协助医生如厕。”

“……?等一下,所以那是怎样?”

“原来如此,我懂了。意思是要这家伙在那时候告白,对吧?”

就在我想不通的时候,镜露出全部理解的眼神,一边用拇指示意黑岩医生,一边插嘴了。

这种告白方式不仅前所未闻,想得到这种主意的人脑袋也有问题。别说是一丁点,连一丝丝浪漫的成分也没有。

红娘小镜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错!就是那样!只要说‘下半辈子我上厕所都跟你在一起’,就直接赢得美人心了~而且还有‘就算上了年纪变成老爷爷也一样’的意思在,根本就是求婚了。”

看来这个自称邱比特也异想天开,搞屁啊。

镜与泪露出有志一同的笑容对看。

我和黑岩医生也同样——不对,心情正好相反——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对看。

……这些家伙的恋爱思考回路有毛病……

“可是,这个想法有点太嫩了。”

不理会抱头困扰的我,镜模仿泪,在鼻尖前“啧、啧、啧”地转动食指。

“协助如厕毕竟是护士份内的工作,她可能会冷漠地公事公办。这么一来告白的威力也会减半吧。”

“呣,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泪听到镜的指摘,似乎发觉自己顾此失彼而懊恼。不过在旁人看来,她根本连边都没沾到。

“那么巨乳想到什么作战呢?”

“这么嘛,就取名为密室湿身大作战喔!”

镜握紧拳头自信满满地喊出的作战名称,听起来就像是会失败的样子。

“这个作战很简单。护士小姐会帮忙长期住院病患洗澡,对吧?就趁这时候把门锁上、切断退路,伪装成事故拿莲蓬头从护士小姐头上淋下去喔。”

“喔,这样护士服就会变透明呢——”

泪眼睛发亮。

“这么一来就会干柴烈火,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了。根本不需要言语,是男人就要用行动表示。”

“不不不,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衣服变透明会发展成生米煮成熟饭呢?”

我本来想保持沉默,但这实在是太扯了,于是我忍不住吐槽。

“这还用问,护士服湿掉以后,感觉很色吧?然后就会欲火焚身呀。”

“嗯,对,的确会呢。会压抑不住体内的兽性。”

泪用力点头同意镜的话。

可恶,之前明明就说要制造气氛、着重话语的。

我之前用行动表示不就被砍了吗!

“倒是你们被男生那样告白会开心吗?”

我试着提出合理至极的疑问。

只见两人愣眼看着我,同时人口叹气以后

“我会砍他,至少砍八下。”

“我会扭断他吧。”

呜哇……好想教教这些家伙什么叫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啊,不过如果对方是恭也,那样也可以喔。”

泪忸忸怩怩地扭动肩膀﹒可爱地吐舌对我眨眼。

镜见状,慌张地面向我说:

“我……我也是,如果……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也不是不会考虑啦。”

真不知道她在赌什么气。

“唉,真是后生可畏啊。”

黑岩医生受不了地叹气。

“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至今采取过的作战呢?”

“真的假的!”

这个医生有毛病吧?不对,因为是死神吗?这就是死神流的恋爱之道吗?

他之所以对我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似乎是因为自己的作战被看透了。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椿已经交往了。”

“黑岩医生和椿小姐这对欢喜冤家在这间医院很出名喔。”

加护病房的护士出声补充。

我和镜、泪都瞠圆眼睛看向黑岩医生。是喔,原来他跟那个护士正在交往。

看来死神和人类交往也不是稀奇事。

我瞥了镜一眼。

她以未婚妻的‘设定’来到我身边,随着朝夕相处,我们也曾互相表明心意。虽然感觉仅止于说出口而已。

不过,我现在知道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死神配人类的情侣。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隐约感到奇妙的安心感。

“好!恭也,带我去浴室!我们来生米煮成熟饭!”

泪朝我竖起大拇指。

“泪,明天才是预定入浴的日子喔。”

护士听了冷静地吐槽。

“所以,请他明天过来。”

一点也不冷静!

“得到许可了呢,这下我可以期待了吧,恭也?”

“你就不必期待了,给我乖乖请护士小姐帮你洗。”

我不想被泪牵着鼻子走,压低声调回应。

应该说,是因为镜转动眼珠瞪我,吓得我声音自然变低罢了。

“我洗澡不是请护士小姐帮忙喔。”

连泪的声调都变低了。短短几秒前还精神饱满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

只见泪稍微垂下眼睛。

“向来都是雫帮我洗的。”

雫——一提起这个名字,我、镜和黑岩医生之间的气氛就冷却了。

“雫最近怎么了呢……都不来看我。”

明眼人都看得出泪心情低落。至今每天不间断来探望的双胞胎妹妹,突然不来了。

而且还是在自己进加护病房的时期。泪一定很不安吧。

“她该不会是……”

只见泪咬住薄薄的下唇,难过地眯起眼睛说:

“……胸围突然增加,于是愧对我吧。”

嗯,看来泪还很游刃有余。

“果然是因为医院餐点营养不够吧,害我和雫一点一点地拉大差距……”

泪念念有词,语调近乎诅咒。

我们三个人都知道雫不来见泪的原因。

不对,应该说镜和黑岩医生知道雫不来的原因,我则是知道雫不能来的理由。

“……我想她一定是很忙吧,学校也差不多要期末考了。”

我只能这么说。

会客时间结束,我和镜离开医院踏上归途。

虽然现在时间已经六点多,但天色还很亮。不过鸣叫的蝉换成了暮蝉。

只要影子伸长,夜幕就会一口气降临吧。

“镜,话说你打算怎么找雫?”

因为刚见完泪,于是我便趁着这个时机,问镜关于中午光己先生的委托一事。

“总之只能在附近到处飞来飞去找她了。”

“你要用这种老方法吗?我记得死神不是都知道彼此的位置吗?”

“我是察觉得到死神的气息。但是除非跟对方很亲,不然认不出对方是谁。”

镜似乎累了,摊手吐气。

“或许要花上一些时间吧。”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大家皆大欢喜呢?”

我喃喃说完后,再度听到叹气声——这次叹气感觉很刻意。

一面向旁边,就发现镜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我。

“你真是滥好人。要是光己没有出现,你或许早就被她杀了喔?”

“嗯,是没错啦……”

我本来想要辩解,但看到突然停下脚步的镜的表情,就为之语塞了。

本来以为不以为然的眼神,原来只是难过地眯起眼睛而已。她咬紧嘴唇,却还是凝视着我。

“我……没有保护好你,我那时候没来得及……”

她垂下眼睛,显得很歉疚地这么说。

“我明明非保护你不可的……命说得没错。那时候我满脑子都被雫的话占据,忽略了你的安全。”

镜说到这里,就垂下头了。

“唉呀,那时候情有可原吧。谁也没办法预测到那种情况啦。”

“过程不是重点,我害你身陷险境……这就是结果。”

“真的要说结果就是我平安没事,过程不是重点,对吧?”

“这……”

“这不就好了吗?”

镜似乎还有话想说地启唇,但我一投以微笑,她就垂下肩膀缄口了。

“好了,我们回家吧,今天‘三十匹斩!’不是重播特别篇吗?”

我一如往常开朗地说着,演出不变的日常。

可是镜依然流露出哀伤的眼神,最后还是不比不快似地开口说了:

“听我说……我有个请求。”

“请求?”

“拜托你不要做危险的事。”

“…………”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说穿了就是要我别去找雫。

“你放心啦,我什么也不会做的。这次实在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我摇了摇吊着三角巾的右手,活动自如的左手一张一握,笑着这么说。

“绝对不可以食言喔。”

镜再次叮咛以后,迈步前进。

“好了,我们赶快回去了。今天的重播绝对不能错过。”

镜回头说话时的表情,是平常的镜。

两人并肩齐步前进——虽然主要是我稍微放慢走路速度就是了。

先前的沉郁气氛一扫而空,我们跟平常一样闲聊。

“话说今天安冈还真安静。”

“怎么?他不来猛烈追求你,让你觉得寂寞吗?”

“才不是咧,通常这种时候他应该会嫉妒光己先生,率先发难吧!”

“那就跟生物碰到战力相差悬殊的对手时束手无策是一样的吧?比方说我一亮刀,你不是就不敢动了吗?”

“那是恐怖!”

“都差不多啦。”

镜扬起嘴角笑了。

真要说起来,我不是不敢动,而是刻意不动。与其逃走使得身体出现放松部位,我宁可绷紧身体咬牙忍痛还比较有建设性。

“啊,我要去便利商店一下。”

我停下脚步,指着对面车道的便利商店。

“咦?这样就赶不上重播了吧。”

“那你先回去吧,我买完茶就回去。”

镜轮流看着便利商店和家的方向,稍微烦恼以后,脚朝家的方向移动。

“我先回去洗米煮饭好了。”

“拜托你绝对不要那么做。”

我面带笑容,紧接在她的话后面回答。

确认镜的背影拐进转角看不见以后,我走进便利商店。

然后随便抓了些三明治、面包、饭团、营养饮料和茶去结帐。

我请店员把东西装进塑胶袋,再放进已经化为环保购物袋的三角巾里面。

我听着身后年轻店员缺乏感情的“谢谢惠顾~”,走出便利商店自动门,接着看了家的方向一眼以后,朝反方向——车站方向走去。

“雫,我进去啰。”

我报备一声以后,缓缓打开拉门。

染上夕色,隐约给人燃烧印象的房间里,雫在简易床铺上坐起上半身。

她眼神空洞,左肩朝向这边斜着身体。看起来像是要威吓警戒进入房间的人。

本人大概自认是侧身示人,但在旁人看来,只像是痛得身体不听使唤而挺不直。

为了疗伤,雫上半身赤裸。

但雫不以为意,眯踧瞪着我。

“是我啦。”

我稳住声音开口,以免刺激她。

“……原来……是你啊……”

随着眼睛焦点渐渐对到我,她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肩膀。

所谓受伤的野兽……就是像这样吗?对靠近的人事物反应过度。

“这里大概不会被发现,你就躺着休息吧。”

我避而不看雫的胸前,说出毫无根据的话。就算是哄她也无所谓,我只想让雫安心。雫似乎发觉我避开视线的理由,悄然用右手遮住胸部,就这么躺下俯卧。

惨不忍睹的伤口映入眼帘。再加上房间染成朱红,看起来仿佛根本没有愈合。

“你不要逞强喔。来,食物。”

我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雫的头旁边,就这么替她的背盖上浴巾。

柔那双眼睛依然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始终保持沉默。

“……今天我有去看泪喔。”

雫听到‘泪’的名字肩膀一抖,把脸转向成。

她眼神不安地看着我。嘴唇也显得虚弱无力,好像有话想说却又挤不出字句。

“你放心,她很好。跟平常一样大谈咪咪自掘坟墓。”

“……是吗,泪还不要紧……”

雫紧绷的表情和缓下来,她显然完全不在乎自己背上的伤。

烧好像还没退,伤口也想必还会痛。

对她而言,最佳良药似乎就是告诉她“泪很好’。

可是……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她。

“雫,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在光己先生要求下,镜和黑峰将采取行动抓你。”

通知她这件事或许是背叛镜她们。

但是,如果雫得知这件事以后提防镜她们,这群人遇上的机率应该就会大幅下降。这么一来应该就能够避开先前那种悲哀的战斗才对。

然后,再趁这段时间设法说服雫,找到救泪的方法就行了。

“……是吗,镜她们要抓我……”

雫似乎不感兴趣地喃喃自语——

“……那么,我得赶快救泪才行……”

接着不改声调地这么说了。

“我问你,为什么你非……非杀害别人不可呢?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或许有吧……只不过,我现在只知道这个方法……”

雫静静地闭上眼睛说:

“……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救泪都好……请告诉我救她的方法……”

我独自走在天色变暗的路上。

三角巾里的塑胶袋装着家用的茶和零食。

目前只是将雫藏匿起来而已,并没有想出任何解决办法,现状令人焦虑。

而且,她的话语……那是恳切的心愿……我很想设法帮忙,却找不到人商量。虽然我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特别贡献,但我还是痛恨自己的无力。

“……呼,得转换心情才行。”

就快到家了,不能被镜察觉,我要装作和平常一样。

剩下的路上,我一直勉强自己乐观思考,藉此自我催眠。

但是——

……我一口到家,就感觉到家里充满不祥的气氛。

“怎么这么晚!只是去便利商店而已,怎么会这么久!”

“抱、抱歉,我翻了一下杂志,一不小心看得太入迷了。”

我搬出事先想好的藉口。

镜表情不悦。她好像不是真的那么生气。

我的谎言应该没引起怀疑才对。

……那么,这股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屋内笼罩的紧张气氛是什么?

“总之,我帮你煮好饭了。”

“…………”

啊啊……原来不祥气氛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一看向电锅,厨房就响起了饭煮好的哔声,回答了我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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