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学园疑狱

第三章学园疑狱

『那么,现在就来说明这起亚兰德=萨雷斯遗体抢夺事件的经过。前天下午五点,死刑犯亚兰德=萨雷斯的一干残党开着拖车闯入本校,运走了遭处刑的首领亚兰德的遗体。不过,或许是公安当局的地毯式搜索逼得该集团束手无策,昨天上午犯人使用自备炸弹集体自尽。我方当然是没有出现任何的伤亡。本案到此算是告一个段落。』

液晶电视的画面中,一名秃头中年男子正在发表上述声明。

这里是十三学园三年A班的教室,此时正值午休时间。奏辅专心听着讲台旁的电视播放午间新闻。

一身黑制服的葬仪官候补生以一副扫兴表情,反刍着刚才新闻播报的内容。

「……炸弹、集体自尽,是吧……」

他瞥了电视屏幕一眼,那颗因汗水而发亮的秃头散发出再熟悉不过的光泽感。那是当然然的,因为画面上的人就是这所学园的校长。

只见校长用词谨慎,审慎应对各家媒体派出的众多采访者的质问。

『那么校长,请问您对这次BulletFist的自尽举动有何看法?』

『这个嘛……我认为这正是上天的制裁。』

『上天的制裁?』

『没错,被他人夺走性命——这肯定是人类最不希望的死法之一,亚兰德这个恐怖分子过去曾用炸弹夺走一百多条的宝贵性命,而这次他的同伴同样因为炸弹而灭亡了。』

匡当!奏辅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将前座的椅子踹飞,发出了激烈的声响。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奏辅的耳边吹气。

「嗨,奏-辅-同-学,你的眼神怎么那么凶狠呢。这让你贴满OK绷的脸看起来更怪啰。」

「……呜呜哇哇?拜托,搞什么……原来是菱谷啊。吹屁啊,恶心死了!」

是同班同学菱谷。这名红制服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只见他坐在隔壁位子上,猛盯着奏辅看。

「哈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次还真倒霉耶。」

头发以发胶仿造型抓过的损友感慨地喃喃说道。奏辅回过头一看,只见教室里人声鼎沸。

「啊啊~!小穗,妳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就是说啊,我们还以为妳已经不在人世了。」

「笨蛋,你少在那边乌鸦嘴了!对了,穗风里,今天放学后,我们去卡拉OK开庆祝派对吧,就这么说定啰。」

穗风里被众多同学团团包围住。这名在班上颇有人望的大姊头在逃过九死一生的危机后,被当成了英雄,受到众人不分男女的温馨款待。

不过,反观平常就是班上极端分子的奏辅,就没有半个人来跟他说话了。愿意搭理他的,向来也只有从国中就认识到现在的菱谷。

「怎么啦,一点精神也没有,奏辅,我看你果然是哪里不舒服吧?还是,你该不会是在想什么事情吧?」

菱谷看着友人头也不回,始终沉默不语的模样,像是看到什么稀有动物似的耸了耸肩。向来放荡不羁的奏辅鲜少露出这样苦恼的表情。

「我哪有在想什么……倒是身体当然会痛啦。」

「嘿嘿,不用敷衍我了,我都知道。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上电视,却被大人无情地粉碎掉了,你当然会不爽嘛。不过,校长下令不得声张反而是你赚到耶,否则以你那张脸要是上了全国电视网,,别说是出名了,根本就是丢脸啊。」

正如菱谷所言,校长命令奏辅他们必须保持缄默,不得提及这次的绑架事件。

也难怪,毕竟这所学园至今仍受到人权拥护团体以及邻近反对死刑国家强烈抨击。现在不仅死刑犯遗体被劫走,就连学生都遭绑架,这种丑闻要是传出去,肯定会成为绝佳的攻击题材。于是,十三学园下令限制所有关系者的言论自由,从教职人员乃至学生、甚至连监护人也不例外。

「少蠢了,我才不想上电视咧。我只是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刚才校长也说了,昨天那场爆炸是——」

哈哈哈哈。

从教室另一头传来了同学们的笑声,打断两人的对话。是围着穗风里的那十几个朋友。

「就是说啊。奏辅能平安回来,全都要感谢本小姐穗风里呢。那个呆子啊,尽是跟恐怖分子说些不识相的话,有好几次都差点变成蜂窝,还好是本小姐出手救了他!那些恶汉接二连三地扑过来,我就宰一个扔一个、宰一个扔一个,」

听到这半开玩笑的英勇事迹,周围的人再度爆出笑声。

「……听到了吗?奏辅。大姊还是一样地体贴啊。」

奏辅看到菱谷颇感佩服的吐了一口气,不解地歪着脖子。

「大姊刚才那番话也是在替你向班上同学强调:凯旋归来的英雄可不是只有我而已喔!真是的……这时候你要是适时地装疯卖傻加入他们的谈话,她的辛劳应该就能得到回报了,可惜喔。」

「我?加入那票人?」

菱谷拾眼窥探奏辅的表情,只见当事人哼了一声,完全不甩他。

「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怎么喜欢这所学园的学生对吧?不喜欢立志成为处刑官的人——你之所以不肯认真实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恐怖事件而失去了父母的你,无法认同杀害别人的行为。」

「你在说什么,也不全然像你说的那样好吗?我好歹也懂得人会憎恨别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对于红制服友人刻意为难的发问,奏辅结结巴巴地这么回答。

「哦?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总是选修葬仪相关课程?升上三年级之后,大家都拚了命地选修处刑实习,只有你专选刑后处理那一类的课来修,我有说错吗?一整年都看你穿着那套黑制服。」

「…………」

「你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奇怪。我是因为家里穷,立志当上高薪的特殊刑务官而发愤读进来的。而你却是以『凶恶犯罪遗族』资格推荐入学的菁英候补生喔。一年级的时候,我们不是都穿红制服吗?不是说好将来要一起当上处刑官吗?就算PTSD的能力没有觉醒又有什么关系?你就脚踏实地努力,和我一样一起朝着二级处刑官的目标迈进就好啦。」

「…………」

「奏辅!你真的不想当处刑官喔?」

「……我有……什么办法。」

奏辅喃喃响应这位老朋友的鼓励之后便不发一语。

「是吗?我知道了……不过,这次我真的很替你们感到高兴喔。不只你没事,就连穗风里大姊也平安归来了。」

「而且凶恶的危险分子也受到上天制裁,真是万万岁呢!」

由教室另一头传来的女学生音量盖过了菱谷的话。那是穗风里与要好同学间的对话,奏辅听了,忍不住挑起一道眉毛。

(上天……制裁?跟校长刚才说的一样……)

「就是说啊,结果那些家伙是因为自爆才会全灭吧?真是大快人心耶。虽然我不是在处刑时发飙的荊伊同学,不过,那种凶恶犯罪者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这就叫因果报应,做坏事的人到头来一定都会遭到报应!」

咻、咻。

有名男同学模仿起从海外学成归国的一级处刑官,对空挥了二、三拳——

「别说那种话!」

奏辅语气强硬,浑身爆发出一股怒气。

菱谷看到奏辅大发雷霆,连忙扯住了友人的袖子。

「怎么回事……?喂,等一下,你干嘛突然发脾气啊,奏辅。」

「喂。你们几个,不要随便称那些家伙为凶恶犯,毕竟你们又没实际见过面。就算见过了,也根本没有说到话。」

「欸,不是叫你别乱讲话,你是想替那些超S级的恐怖分子说话吗?才和他们度过两天一夜而已,就开始同情起犯人了吗?」

「…………」

奏辅没有回答菱谷的问题。

「笨蛋,还是省省吧。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班上显得格格不入。我拜托你,好歹也配合一下周围的人吧,」

菱谷感觉有道冰冷的视线从教室深处射过来,他赶紧站到奏辅面前,不让同学看到奏辅生气的表情。但是,奏辅却抓住好意替他着想的朋友那身红色制服的衣领。

「啊啊,可恶……抱歉了,菱谷。我的身体还是觉得很痛,下午的课我要早退,麻烦你跟老师说一生。」

「咦……啊?你在说什么啊,奏辅。你今天早上才刚复学而已耶,怎么又要逃课了……欸,喂!」

奏辅话说完,便一把推开对方胸膛,大剌剌的走出教室。

徒留目瞪口呆的班上同学,以及歪着身体伫立在原地,一副滑稽相的菱谷。

「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奏辅!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个王八蛋!」

尽管死党这么大叫着,当事人却依然一脸有苦难言地沿着走廊前进。

——太奇怪了。

奏辅发觉手里拿着的零片跟眼前的拼图根本就不合,心里头有种超不对劲的感觉。

BulletFist是超S级的凶恶恐怖组织——真的吗?

那些家

伙之所以会死是因果报应、死有余辜——真的吗?

奏辅之所以冲出教室,便是因为再也受不了这股烦躁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排解一下这股不明究理的感觉。

于是,他来到学园的资料室。这里网罗了在刑务省管辖下处决的所有犯人的犯罪经历及其他各种信息。关于亚兰德=萨雷斯经历的数据当然也有传送过来。

奏辅操作数据室设置的终端机器从头查起。屏幕上显示了由亚兰德率领的BulletFist曾经涉及过的所有恐怖活动的记录,还有来自各国公安当局的报告书、媒体报导、引用自犯罪学者着作的文章及其它各项数据。

「?……怪了,这是什么?这内容是怎么一回事?」

奏辅在浏览了过去二十年庞大活动的记录内容后,注意到其中有个不可思议的共通点。

某年04月-东欧某国孤儿教育中心袭击事件——轻重伤者共计32名。

某年09月-南美某国非法劳工收容所袭击事件——轻重伤者共计50名。

某年12月-亚洲某国思想犯强制收容所袭击事件——轻重伤者共计28名。

某年07月-雷普萨斯州南诺里尔地区暴动事件——轻重伤者共计23名。

某年10月-驻中东大美共和国军军营袭击事件——轻重伤者共计139名。

某年01月-东海上亚洲某国籍商船袭击事件——轻重伤者共计21名。

某年05月-西海波利昂州警察署袭击事件——轻重伤者共计88名。

某年09月-南非某国大总统游行队伍袭击事件——轻重伤者共计430名……

他们袭击的个人、团体、设施虽然多到不胜枚举,但也全都负面传闻不断,像是收容无亲无故的儿童却予以非人道对待的设施、独裁者任意监禁大量市民的监狱等等其中还包括因凌迟蒙冤的嫌犯致死而遭到起诉的警察署长

话虽如此,BulletFist所作所为的确是犯罪行为。只不过,在这为数众多驹受害人数当中,有个项目像是遗漏了似的空在那里,吸引住奏辅的目光。

死亡人数——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发生在去年年底的大美共和国移民局爆炸事件记录下来的红色数值『1116』而已。

「该不会……这家伙……」

奏辅以手按着自己的侧腹部。接着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透过终端机搜寻昨天的报导,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奇迹!十三学园遇袭。死伤人数——』

奏辅看了那篇报导之后,对自己的揣测有了十足的把握。

果然有问题,这个事件绝对有问题。

恐怖分子真如刚才那些同学所说的,是绝对不该活在世上的人?是冷酷无情的杀戮集团?

不,不对。

至少有个例外存在——而且就在这里。

「哎呀。你在这里做什么,比津木同学?」

「!」

有人突然出声叫奏辅,他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接着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高大身影立刻映入了眼帘。

那是一名穿着一袭清爽、蔚蓝如碧海晴天的制服,有着火辣身材的同学。

来者正是荊伊姬璃子。

「荆、荊伊……!」

「拜托你别一看到我就像看到幽灵一样吓成那样好不好?很没礼貌耶。」

看到奏辅因为慌张而紧绷着一张脸,拥有花容月貌的女处刑官露出不悦的表情,冷冰冰地指责他。

「前天的事故,妳平安无事啊?」

「那当然。还有,请比津木同学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没有啊,我……没、没干嘛。」

姬璃子探头想要看屏幕,奏辅背着手将显示页面切换成别的画面。他随便打了个关键词,再按下搜寻键。接着,屏幕出现一幅以粉红与白色为基调的画面——

「!我说你……呀啊啊,关掉啦。你这个人真的很那个耶。虽然早就隐狮察觉到你有那方面的兴趣,但这下总算是确定了。够了,我打从心底轻视你,」

那是至今仍然在网络上发烧蔓延,专门刊登年幼小女生猥亵照片的非法网站。随随便便操作竟然就查到了这种网站,简直如有神助般的奇迹……不过时机未免也太不凑巧了。

「咦?荊伊,妳在说什……嗯?呜喔喔喔喔?妳误会了!这个是那个……总之妳误会了!我才不是在看这种东西。等一下,妳刚才说『早就隐约察觉到』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

只见姬璃子捂着一张红通通的脸,而奏辅则是急着要她解释。

「你不是和条禅同学在交往吗?光看她的体型,就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嗜好!比津木同学,你就是俗称的恋童——」

「STOP!妳要是敢在穗风里面前这么说,不只是我,就连妳也会吃不完兜着走喔。别看那家伙那样,她可是很在意这件事的!」

奏辅边四下张望着、边伸手捂住了姬璃子的嘴巴。幸好数据室没有其它人在,那个平胸少女(但绝非萝莉)应该也还在同学们的包围下待在教室里。

「唔唔……你真的没有那种癖好?既然如此……啊啊,真下流!」

手被挥开的奏辅以一副无辜的表情噘着嘴。

「喂。先说我变态,最后还说我下流是怎样!我哪里下流了!」

「那种事怎样都好啦。我是想跟你说接下来这句话才来找你的,比津木同学,『恭喜你平安生还』。身为同学年且认识的人,祝福你喔。」

「啊?恭、恭喜我?」

「毕竟你被凶恶的恐怖分子绑架,却只受了点擦撞伤就回来了嘛。我是要你感谢慈悲为怀的神喔……不过,恐怕也因为你们不是处刑官,只是个葬仪官候补生而已,所以就连敌人也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吧。」

姬璃子看了一眼脸上贴着OK绷、制服底下传出阵阵贴布味道的同学这么说道。要说是生还的祝福嘛,用词未免也太过挑衅了,奏辅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是啊。拜这身分所赐,对方还拜托我们办理丧事呢。」

「哎呀,那还真是意外。在学校一点也不受人仰赖的你,出了校门居然这么受欢迎……先不提这个了,我有件事想问你好作为参考,可以吗?」

「参考?要拿我的话当参考?妳在开玩笑吧。」

「并不是。我想问的是BulletFist的事,可惜我并没有被敌人俘虏过的经验。所以,希望有过如此宝贵而屈辱体验的你务必要告诉我当时的状况。像是对方的组员、使用的车辆种类及数量、车号、持有的武装、其它据点的位置等等……什么都可以。校长对已经结束的事件似乎没什么兴趣,但我想知道得更详细、更具体一点。」

奏辅想离开资料室,不过姬璃子抓住他的手,继续追问着。

「做、做什么啦,妳真的很爱缠人耶。那帮人不是因为自爆而全体丧生了吗于既然如此,事件不就解决了?就连警察也都停止调查了不是吗,」

「可足,要是还有生还者怎么办?」

奏辅听到这句话,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一流处刑官的眼睛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细微的反应。原本冷冰冰的视线迅速热了起来,红色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哈、哈哈……妳在说什么蠢话。在那种爆炸之下,怎么可能还有生存者。我们只受了一点伤而存活下来可算是奇迹耶。」

「呵呵呵……我指的当然是万一啰。被我处以极刑的人,他的党羽竟然再度犯罪,先是破坏公物、抢夺遗体,然后又绑架人质一并监禁……我实在无法忍受。我说比津木同学,在所有凶恶犯罪者中——恐怖分子是这世上最可恨的存在。你难道不想藉由我们的手,将那些人一个不留地铲除掉吗?」

姬璃子说完后,以冰冷的铁手抚摸奏辅下巴。获得校内部分(不,是众多)男同学强力支持的H罩杯爆炸性胸部就在奏辅的面前晃动着。

「如果是和我一样,被人夺走了挚爱的你,应该就能体会我的心情吧?」

奏辅听了这句话,当场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在这柔软语调的背后藏着一股毫不搭扎的『强烈杀意』。

「他们真的的全体丧生了吗?」

姬璃子注视着眼前的同学,瞇起的双眼浮现了蛊惑人心的微笑,再次问道。

奏辅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开得了口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对方鸢色的眼眸。

「……喂,荊伊,你们每个处刑官都说犯罪者绝对不可饶恕,他们是非扑灭不可的敌人,是必须处以死刑的败类。」

「那是当然的啰,比津木同学。我常常在想,你和我明明站在同一边,为何义愤意识却又如此淡薄?尽管这所学校收你为菁英候补生,但你却……我实在是难以理解。」

姬璃子话一说完,臂铠喀嚓一声握紧,便离开了资料室。

奏辅足足隔了一分钟之后,才缓缓吐出积在肺部的空气。

「……可恶!还是老样子,那个阴沉的女人。」

他喃喃自语着,冷汗沿着鬓角涔涔流了下来。

*

「啊……奏辅!你好慢喔。到底上哪去混啦,」

「呜哇!穗风里……。」

奏辅在放学途中遇见了穗风里。

不,与其说是遇见,倒不如说是中了对方的埋伏。在步出校门三十分钟之后,奏辅经过离家最近的站前闹区,一个躲在电线杆后的人影突然就这么跳了出来。

穗风里揉了揉含泪的双眼,嘟着一张嘴。时间是晚上八点。从十三学园放学钟响到现在,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以上了。

「咦?妳不是和班上的人去唱卡拉OK了……嗯?啊啊,已经这么晚啦。怎么样?跟大家去狂欢还开心吧?」

「你这个笨蛋。我根本就没去唱什么卡拉OK,人家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了,啊啊,真是的,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怎么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天都黑了,还呆呆地站在路边。」

「哦,是吗?的确,这么一看,妳简直就像是只弃犬嘛。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抽着鼻子,像这样东闻闻、西嗅嗅的感觉。哈哈哈。」

奏辅说着笑了起来。碰。下一秒,穗风里的上击拳已经打得他下巴朝天。

「啊嘎……骗、骗妳的啦,对不起,刚才只是开玩笑。那么,妳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事找我的话,先回家等我回来不就好了吗?」

「笨蛋,那怎么行。做父母的要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却在这种时间跑到男生家去,不哭死才怪。特别是我爸,根本就没办法放手让我独立。」

穗风里在回家路上说明自己埋伏在这里的理由。两人是邻居,回家的路自然也是一样。

「啊?怎么,妳要来我家啊?为什么?」

「就-叫-你~不要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那是理所当然的吧!身为条禅家的女儿,怎么能够放任房客任意妄为呢!」

两人在抵达家门之前,站在道路这边看过去,右侧占地宽广的气派住宅是条禅家,而隔壁盖没几年的两层楼公寓『条禅公寓』203号室则是比津木住的地方。

看到那个房间号码就一目了然。也就是说,穗风里家是租房子给奏辅的房东。

「放任房客任意妄为?这是什么意思?」

铿铛、铿铛。两人走上楼梯来到公寓的二楼。

「欸,你是在跟我装傻吗?奏辅,你明明是个男人,怎么这么不干脆呢?不对,就因为是男人,才会这么不象话地找借口吧!」

喀嚓喀嚓喀嚓。奏辅还在四处掏制服口袋的时候,穗风里已经拿出房东的万能钥匙打开玄关的门了。

「啊,谢啦。不过,所谓男人的借口又是……我真是愈来愈搞不懂了。什么不干脆?为什么我非得像这样莫名其妙地挨骂不可啊?」

喀嚓。穗风里转动门把,打开铁门。

「真是看不下去了,你还要继续装傻吗?既然如此,你看这个、这个!」

咻!穗风里手一伸,指着屋内。

只见在她手指的方向——

「啊,你回来啦,奏辅,今天真早。喔喔,穗风里也回来啦?两位不惜负伤求学,真是辛苦两位了。」

跟之前高傲的口吻比起来有如天壤之别的态度。

恭敬到跪下来以*一指按地行礼,迎接屋主的楚楚可怜美少女艾莉佳就在眼前。(编注:食指、中指、无名指,常用来形容新婚妻子迎接丈大用的姿势。)

而且,她还穿着对她而言明显大上一号的奏辅T恤,袖口仅仅露出指尖,过于宽大的两条袖子甩啊甩的。等她站起来一看才发现,她的下半身竟然什么也没穿。洁白纤细的双腿几乎都裸露出来,胯下若隐若现。

「妳在干嘛,艾莉佳啊啊啊啊!犯规、那种打扮犯规啦——」

穗风里火速冲进屋子里,像个篮球防守员一样地挡在艾莉佳身前。可是她愈拚命,那副摇头摆尾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就愈滑稽。

「我回来了,艾莉佳,妳一个人在家还好吧?会不会寂寞?」

「等……奏辅也是,那种说话方式犯规!展现温柔的一面犯规!」

「还好啦。不过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在你回来之前已经先准备好晚餐了。要是饿了的话马上就可以开饭,你要现在吃吗?」

「不行~艾莉佳也是,来这套是犯规!」

「喔,真贴心耶。那就赶快来吃饭吧。」

「你们两个活像是对新婚夫妻一样,犯规、犯规、犯规、犯规!——」

奏辅和艾莉佳无视于暴跳如雷的房东女儿,径自在餐桌旁坐下。闹了好一阵子的穗风里最后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两人一副看不下去地对她说了:

「穗风里,妳气消了吗?这怎么行呢,房东居然在自己的公寓里大吵大闹,妳这样会让楼下的邻居觉得很困扰喔。」

「呼、呼……谁叫……你……你们两个要犯规嘛。」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啦。难道是指我在房间藏匿艾莉佳的行为违反租赁契约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向妳道歉。不过,总不能就这样把她交给警察吧?」

奏辅一边喝着味噌汤一边问道。接着不假思索地低声说了句「好喝」,只见艾莉佳略微开心地弯起了眉毛,据说是拉奇数她做菜的。

穗风里见状,难掩内心的焦躁。

「那你说,为什么不可以把艾莉佳交给警察呢?」

穗风里噘着嘴抗议。这也难怪。昨天,奏辅在事发之后对赶到爆炸现场的警官及急救人员谎称艾莉佳是穗风里,并且向他们求救。

那么,落单的穗风里又该怎么办呢?她就代替那些当过缓冲物的毛毯,被塞进葬仪人员用的包包里。不过,也是因为她够瘦小才能这样蛮干。奏辅后来等四下无人之际才打开包包,想当然,里头的当事人已经被闷到快窒息了。

「别这么生气嘛。那时候艾莉佳的头部受伤,看起来比较危急。而且我说妳啊,这孩子可是重要的客户喔。要是让警察带走的话,就没办法办丧事,再也回不来了喔。」

「啥?丧事?你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啊?好不容易才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麻烦你忘了这档事好吗,而且你根本不用担心,要是知道这孩子才十三岁,就算是国家当局也不会问罪的。」

的确,在一般情况下,任谁都会这么想吧。可是,奏辅却晃了晃刚刚才扒过饭的筷子,否定了搭档那天真的想法。

「妳真的很笨耶。妳难道还不明白,这一次包括艾莉佳在内,BulletFist所有成员都已经无处可逃了吗?」

「无处……可逃?」

「没错。中午的时候,校长那老头不足也说了?BulletFist早预料封警官队会强行攻坚,,并使用炸弹,因此在被逮前就先行自爆了。」

「那又怎么样!」

「妳听好,当时警官队早就攻坚了,爆炸是在那之后才发生的。这时候开始说词就已经有出入了。外加破坏规模那么大,校长却说除了恐怖分子外,死伤人数为零。如果我的手表没坏,那么巡逻车和救护车是在爆炸后大约二十分钟才抵达现场。那时候,那些蒙面的攻坚队员还在吗?不在,他们早就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穗风里自然是答不出来。

「因为他们并不是正规的警官队。炸弹就是那些家伙引爆的,而他们是既不该在现场、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的部队。」

穗风里在奏辅说完后眨了眨眼睛,她不懂这位搭档到底想说什么。

「妳想想看吧,昨天救了我们的急救人员和警察完全不晓得我们的名字与长相。都怪校长下令封锁消息,因此没有任何人接获通报得知我们在场。其实在这之前,我早就告诉其中一个蒙面人自己的名字,但结果还是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那么,那些家伙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愈来愈焦躁的穗风里总算提出了逼近核心的问题。

奏辅仿佛就是在等待这句话般说出了答案:

「那些家伙八成是政府的秘密反恐部队。我们偶尔在电视上看到的光是应付一个劫持犯,就花了一堆时间的家伙根本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他们是冷酷的肃清部队……从不交涉,只是默默夺走目标性命的杀人机器。我想是这次的失态迫使国家使出这种杀手锏。」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让对方知道艾莉佳还活着,她八成在那天就被那伙人从这世上给抹杀掉了吧。穗风里听了奏辅的说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接着怒声反驳:

「胡、胡说什么啊!真日本怎么可能有那种像漫画一样的部队!我是因为看你这么坚持,才没有强力反对你藏匿这个孩子,不过……无论如何,丧礼仪式是非放弃不可了吧。毕竟遗体已经不在这里,而且BulletFiSt的幸存者也只剩艾莉佳一个人而已。」

穗风里边说着、边瞥了艾莉佳一眼。不知道足不是因为她说得太过火了,只见少女脸上浮现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关于这点,要放弃还嫌早了点。BulletFist已经全数丧生的报导,肯定是校长那个光头佬为了自保而捏

造出来的说词。至少贾伯斯那辆车附近的人并没有被卷入这场爆炸中。」

「等等,奏辅。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艾莉佳听到奏辅的推测,忍不住采出上半身。她身为组织领导人,最挂心的莫过于部下的安危。

「是啊。在妳们昏过去的时候,我曾看了一下建筑物后面。在那些坏掉的箱型车里面,并没有看到载着艾莉佳老爸的那辆车。也就是说,坐在车上的五、六个人多半还活着.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那么说……如果真的是那样……啊啊……!」

少女紧握双手,像在祈祷一样地吐气。留在废弃大楼里的十几名同伴恐怕早就回天乏术,她也已经死心了,不过,其它人若是活着,那就还有一线希望。

「喂,奏辅,那些家伙既然还活着,应该已经朝接下来预定前往的据点移动。所以,我拜托你,请务必、务必带我到那里去!」

「别着急。我当然也想让妳确认同伴们是否平安,不过要擅自出去可是很难的。如果只是『普通警察』还不足为惧,但现在有个不太妙的家伙在一旁虎视眈眈啊。」

奏辅指的自然是姬璃子。他一想起那个在灿烂笑容背后隐藏着强烈杀意的女人,肩膀就不禁一阵震颤。

「这有,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要替妳老爸好好举行丧礼。如何,艾莉佳?妳前天说妳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妳真的不记得任何关于妳老爸身世的事情吗?」

「……抱歉。虽然我和前头目在一起有九年的时间,不过记忆中,我们的确很少聊到个人隐私方面的事。」

庇护自己的人有求于己却无法响应,艾莉佳深感抱歉地垂下了双眼。

「是吗……没关系啦,慢慢来就好,总之,吃饱饭就来睡觉吧。昨天才经历过那么多事,疲劳还没完全消除,重点是我现在全身上下痛得受不了。妳们两个应该只是轻伤,不过,我可是成了妳们的垫背喔。」

「啊……关、关于这点,真的很抱歉。」

奏辅边扒着剩下的饭、边补上了这番话,惹得艾莉佳再次低着头道歉。

至于另一名获救的女孩,她和这位美少女婉约可人的态度可就完全相反了。只见她一脸怒气冲冲的表情,红褐色的头发全竖了起来。

「给我等一下,奏辅,你竟敢若无其事的说出那种下流话来!什么叫吃饱饭『就来睡觉吧』?对方还是接受义务教育的年纪耶,你违反新都条例,必须处笞刑一百下喔,到时候,自然是由我来担任处刑官了!」

「白痴啊妳。为什么我非得被搭档打个半死不可啊!而且我不是也说了吗?这孩子是我承办丧礼的丧主,我对她才不会有别的意思!」

奏辅说完,瞥了坐在隔壁的艾莉佳一眼。只见少女完全不懂两人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还是以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望着藏匿自己的屋主。

不过,这幅景象在穗风里眼里看来则是——

先前也提到了,艾莉佳身上只穿着一件男用T恤,下襬缝隙间隐约可见大腿(深处)是而且,此时再定睛一看——

本来应该存在的最终防卫布片并没有穿在里面。

在一堆晒在阳台的衣物中,可爱的纯白蕾丝正在迎风飘扬着。

「不、不行、不行、不行!。奏辅,不行看那边!喝!看我的必杀技-栽矮桌(ChabudaiDriver)!」

穗风里大喝一声,瞬间就让体重是自己两倍的男子升天,接着再盘腿坐在他背上,打手机回隔壁自己家。

「啊……妈?我啦。是这样的,现在班上同学还在替我庆祝,所以可能会拖到很晚、超级晚、非常晚——那今天我就住在清美家啰。嗯,放心啦,不好意思,麻烦妳替我转告爸一声,叫爸别哭喔。就这样!我挂啰。」

于是,在事情发展吹起轻微暴力风之后——

今晚,有两个女生要在奏辅的房间里过夜。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关灯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藉由从窗帘缝细间洒落的月光窥探屋内的情况。

尽管如此,等眼睛习惯黑暗后,就会发现奏辅是躺在厨房硬邦邦的木条地板上。处境固然令人同情,不过在房东女儿的一声令下,这个配置就此决定。

之余屋主的床上,则是躺着天生丽质的异国美少女与有突发性暴力冲动的少女二人组。这个房间本来就没有准备客人用的寝具,一旦有好几个人要住下来,就势必得睡同一张床。

不过,艾莉佳真不愧是非法集团的首领。尽管身处人质家中,却蜷曲着身体,早就睡着了,此时正静静地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另一方面,注视着她的穗风里则是——

(……睡不着,根本一点睡意也没有,)

那是当然的。这么做虽然是为了不让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不过对穗风里来说,现在的她可是睡在心仪男生的房间里。

(唔~可是这孩子却睡得那么甜……该说她胆识过人呢,还是根本没把奏辅当成男生?)

穗风里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缓缓坐起上半身,蹑手蹑脚地从卜方端详着艾莉佳的睡脸。

这时候看她,只觉得脸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稚气。

身为横行世界恐怖分子组织的老大,虽然平常说话总是像个男人一样,却又不失女人的魅力,将来一定会成为迷死人不偿命的女人吧。就算明知现在当她是忌妒的对象还嫌太早——

(可是,人家毕竟还是会担心嘛。)

穗风里瘪着嘴,拨去覆在少女脸上的发丝。那头滑顺、漂亮的褐色头发,与自然卷的自己恰好成了对比.

真是的,让人看了好羡慕。在压抑不住的嫉妒感驱使下,十九岁少女想也没想地就捏住少女的鼻子往上拉了一下。

(唔唔,这样看起来有点好笑。)

对方像娃娃一样细致的脸蛋稍微动些手脚就会截然不同。穗风里注意到这项新发现,像个充满好奇心的顽童一样,眼睛为之一亮,进一步玩着艾莉佳的脸。

不过,蠢事似乎是做过头了,下一秒,少女便像是为梦魇所困一样,开始说起了梦话。

(呜哇。真糟糕,好像有点玩过火了……)

只见艾莉佳扭着身子不住呓语着。唔唔、唔唔唔……虽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从她皱着眉头、浑身盗汗的情形看来,八成是在作恶梦吧。

还在发育阶段的单薄胸膛随着短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爸……爸。」

「咦?」

穗风里听见艾莉佳喃喃说出口的梦话,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那大概是……不,肯定是在呼唤死去的养父亚兰德=萨雷斯吧。问题是穗风里和她共度这三天来,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个字眼。

爸爸。

那是挂在十三岁女孩嘴上理所当然的字眼。

带有撒娇意味、怀着爱意呼唤父亲的字眼。

等穗风里回过神来,说着梦话的当事人已经朝穗风里伸长了细瘦的手臂一把抱住,头还直往她的胸前靠……毫无醒来的迹象,看样子应该是睡迷糊了。

(艾莉佳,妳一直都在逞强对吧。其实妳……)

穗风里感觉到抱着自己身体的艾莉住手臂不停地颤抖着。体温明明就像小鸟一样温暖,却又像是冻着了一样。

(是啊……这孩子也跟奏辅一样,失去了至亲。)

她想通这点之后,悄悄伸出双手环住少女的身体,拍了拍少女的背。艾莉佳彷佛因此而放下心来,只见颤抖逐渐乎息了下来。

安稳的时光就这么持续了几分钟,然后——

……啪,少女睁开了双眼。

「啊……妳醒啦?艾莉佳。」

「呜哇!穗、穗风里?妳这混帐怎么会在我床上!」

美少女突然清醒,红着脸一把推开了穗风里。

「呀,妳、妳在说什么啊。我们刚才不是决定睡在一起吗?」

「住口!妳这混帐该不会有那、那种兴趣吧?我可是敬谢不敏喔。就算我从小在臭男人堆里长大,我对那个世界可是一点也不向往,」

「我也一样好不好,」

穗风里一脸恼怒,挥手拨开抵着自己的枕头。

「就算睡迷糊了也不能这样。又不是我去黏妳的,是妳自己主动抱过来的耶。」

「什么?少骗人了。我才不可能做那种事。我就觉得奇怪,妳这混帐明明就住在隔壁,为什么还特地跑来这里过夜。滚出去!快回妳自己家去啦!」

「喂,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为了那种理由待在这里啊。艾莉佳妳给我听好了,我会在这里过夜是因为担心奏辅!谁教妳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却长得那么妖媚,今天还没穿内裤!」

「妖媚?少蠢了。妳以为我会去诱惑那种男人吗?再说,妳这混帐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奏辅,难不成妳喜欢那家伙吗?」

「没错,想也知道,我最喜欢那家伙了!」

「咦?」

「啊。」

穗风里就在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情形下,对艾莉佳吐露自己的心意。她立刻一脸惊慌失措地捂

住嘴巴,转向后方,窥探奏辅的情况。

「唔,嗯……好硬……嗯唔唔……好冰……嗯。」

太好了,她心爱的男子就躺在冰冷的木头地板上,尽管念念有词、煞是痛苦的样子,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早已经进入梦乡了。

穗风里在确认过这点之后,深深吐了一口气,顿时全身虚脱,从床上滑了下去。

「喂喂……妳没事吧,穗风里?」

「快、快不行了……」

穗风里在娇小的艾莉佳的帮助下爬回床了,以半哭泣的语调回答。艾莉佳看着穗风里,起初还一脸担心的模样,不过,下一秒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抱、抱歉,我并不是因为觉得妳这混帐好笑才笑的……」

「没关系,要笑就尽管笑吧。我的确是说了很好笑的话。」

「没这回事,毕竟喜欢一个人……嗯,当然最好是男女之间健全的交往……是一件好事。」

艾莉佳边说、边看了睡在厨房的奏辅一眼,然后她再度探出身子,在穗风里耳边低声说道:

「我说穗风里啊,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妳告诉我,妳到底是喜欢上奏辅哪一点啊?」

「啊……咦?妳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啦。」

「那家伙的确是救了我、还答应替前头目办理丧事,因此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可是,从他居然敢狮子大开口这点看来,肯定是只老狐狸。相较之下,妳就单纯多了,一板一眼的态度全写在脸上。我实在不认为那男人有这么大魅力,能让妳这种女人迷恋上他。」

艾莉佳一副老成样地单刀直入询问着,穗风里则是直接摆臭脸瞪着对方。

「喂,不准妳说奏辅的坏话。」

「既然如此,妳就说说看那个男人有何魅力可言。如果连迷上他的女人都讲不出来,那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那个男人的价值了。」

唔唔唔。穗风里看艾莉佳这样堂而皇之地强人所难,当场便放弃抵抗。

「算、算了啦,反正都丢脸过一次了……既然当事人没在听,我就告诉妳吧。不过妳听好了,千万要保密喔!我第一次遇见奏辅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可是,那跟一见钟情又不太一样……」

穗风里说到这,拉着艾莉佳一起躺进被窝里,一点一滴地诉说起往事。

……那是在六年前,她还在就读国一的时候。

时值春天。尽管樱花盛开、阳光和煦,然而当时略嫌多愁善厌的穗风里却意志消沉、郁郁寡欢,因为从出生就和她一起生活的爱犬寿终正寝了。

位于广阔庭院一角,兀自隆起的土堆就是爱犬的坟墓。穗风里伫立正墓前,每天以泪洗面。

但就在某天,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孩。

那个男孩子比读国一的自己高出一个头,可是,不管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学生而已。她询问父母,他们说那孩子刚搬到隔壁的条禅公寓。名叫比津木奏辅的少年看了那小小的坟墓之后,也没打招呼就开口问了:

『这只狗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品种的?』

一脸惊讶的穗风里不加思索就回答他:牠的名字叫『蓬蓬丸』,是纪州犬。

纪州犬的话就是真言宗了——少年奏辅说完后,便吟诵起成串文字,听起来像某种艰涩的咒语。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像和尚一样扳着脸孔念经的奏辅,让穗风里看着看着觉得很滑稽,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侧眼看着她的奏辅严肃的表情也渐渐地软化,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个人有如河水溃堤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这样——

本来因为爱犬死了而意志消沉的穗风里,在几周后总算又重拾笑容.

「哦……还真是耐人寻味。」

「就是啊。奏辅从小就在做和现在一样的事喔。明明是个小孩子,怎么会对佛经那么熟呢?不过,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内容到底是不是他自己乱编的了。」

两个少女窝在棉被中面对面相视而笑。

「可是,所谓的喜欢果然是件好事呢。」

「嗯?艾莉佳,妳怎么说这么女孩子气的话,真不像妳耶。」

穗风里戳着对方的脸颊挖苦道。本以为会像平常那样发怒的恐怖分子首领却意外地露出哀伤的表情。

「……其实刚才我也是梦到了我最喜欢的人。」

艾莉佳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令穗风里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我跟穗风里一样,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喜欢上那个人的。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在石头与铁块堆积而成的瓦砾山。那里伸手不见五指、让人喘不过气来,光是回想部觉得好可怕。那里尽是巨大的声响、地震般的振动,以及人群的惨叫声。还有在那之后降临的无尽黑暗。」

这应该就是贾伯斯所说的,九年前那场爆炸事件当时的记忆。那时候,这孩子长时间被活埋在崩塌的建筑物中。

「我在那里孤单一个人,全身上下部好痛,而且还动弹不得,肚子又好饿。我觉得好寂寞……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哭,就在那时候,有只粗大的手伸向我。」

艾莉佳在昏暗的公寓房间里,有如仰望炫目的光芒一样,瞇起了眼睛向救命恩人道谢。

将濒临死亡的小女孩从地狱深渊救出来的人,就是那个有如熊一样的壮汉。他让小女孩从此有了家人,那男人的背既魁梧又温暖,他的名字就叫作矗兰德。

「我心里也很明白,BulletFist是个恐怖组织。在你们眼里看来,根本就是凶恶罪犯的人本营吧……但是,在我变成孤儿之后,收我为养女、抚养我长大的,就是前头目。如果不是他,我无法想象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就算是恐怖分子,但对我来说,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心地最善良的恐怖分子。」

艾莉佳说到这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随即涌出了泪水。窗外透入的月光映照出她脸上的泪痕,就在她即将由组织头目变回平凡少女的那一刻——

艾莉佳却坚决拒绝这样的变化,她翻了个身背对穗风里。

「抱歉,穗风里。我说太多了。刚才的话,妳就当作是我一时睡胡涂,把它忘了吧!」

「……爱莉佳」

然后,等到床铺那边完全安静下来之后——

躺在厨房地板上的房间主人——奏辅依然静静地睡在那里,只见他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探缝。

「心地善良的……恐怖分子……是吗?」

他摸着自己的侧腹部,悄无声息,似乎在思考什么。

*

滴答。

闹钟的短针走到指定角度对齐刻度。

现在时间是早上六点半,但闹钟却没响,因为设定的人早就起床关掉开关了。

这是个坐北朝南的十叠大房间,有宽敞的凸窗与小床,寝室的主人是条禅穗风里。在那之后又过了四天,连着几天想尽各种理由赖在奏辅家过夜的穗风里今天离开那里,回到自己久违的家。

「呼……哈啊……嘶。」

那边的情况的确很令人担心。她是很相信奏辅,不过,谁也无法预料男人这种生物会在什么阴错阳差的情况下野生化。尽管如此,少女依然姑且收兵回到本营,其实是有重大理由的。

事情是发生在昨天——星期五的午休时问,她心爱的男人向她提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提案:

『我说穗风里,明天下午要不要去约会?』

听到这句前所未闻的话,她大吃一惊,嘴里冒出了让人无法判别的怪声:

『叭哺啵咧啰——你你你你是说真真真真真的吗?』

『怎么啦?看妳吓成这样……当然是真的啊。这阵子艾莉佳住我房间,害妳操了不少心不是吗?所以,我想说偶尔两个人一起去散散心也不错。不愿意吗?』

这家伙是笨蛋吗?怎么可能不愿意。

想想从亚兰德处刑到今天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这期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多事。被绑架监禁、卷入爆炸事件、复学……不过,如今已经全都无关紧要了。

毕竟这可是穗风里生平首次的超特人事件——约会耶。而且对象还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比津木奏辅。结果,就只是回答一句「我去。」都让她咬到舌头,两个人最后约好星期六下午三点在车站前碰面。

「呼……啊啊,简直要喘不过气,心脏好像快跳出来了一样。喝啊,我要振作!我们不是单独行动过好几次了吗?不过是个约会,别退缩啊。妳是男人吧!」

并不是好吗。她已经连自己的性别都搞混了,内心竟然动摇成这样。

实际上,现在的时刻是两人会合时间的——恐怖,八个半小时前。就算她现在就出门,抵达的时候对方也不可能在那里,在的话就更恐怖了。

「怎么办,要穿什么好呢?而且,这种日子果然还是要画点妆比较好吧……」

穗风里在化妆台前梳好头发,拿着母亲当作高中入学贺礼送给她的口红烦恼了起来。她将衣服从衣橱里面拿出来排放在床上,已经嘟嘟哝哝地挑了一个小时,却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到底要穿哪一套才好。

「呜,仔细一看,除了制服之外,我根

本就没有几条能看的裙子嘛……啊,这条牛仔裤的膝盖都磨破了,再说突然要我化妆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我从以前到现在,就只有替遗体化过妆耶……」

因为这样,结果——

穗风里和平常一样,穿着简朴的衬衫搭配单宁裙,脚踏陈旧的运动鞋来到了碰面地点。加上她那缺乏曲线的身形加持,乍看之下,只会让人以为她是个出来买东西的国中生。

完全不像是个要和喜欢男生初次约会的『十九岁』女孩——

「……呜呜,我输了,我在和自己的战斗中……输了……」

她喃喃自语地抵达站前,此时正好是中午,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尽管如此,穗风里还是保留最后一线希望。虽然没能在外貌下足工夫吸引奏辅注意,但是反过来说,她还可以靠内在一决胜负。毕竟这是约会,有的是机会在对话中博得对方的好感。

为了不让父母得知自己今天外出的目的,选在约会地点碰面更是正确决定。这样就可以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想想……首先,奏辅看到在那边等待的我,应该会问说:『嘿,穗风里,来得真早,妳等很久了吗?』然后我就回答:『没有,我才刚来而已。』带着腼腆的表情,眼眶微湿……」

就在她边走边让脑内100GB的妄想回路全速运转之际——

「咦?嘿,穗风里,妳这么早就来啦?」

「——哈?」

没想到奏辅早就已经在约定地点等她了。新府中站的站前人道——这个位于闹区正中央的小广场挤满了众多情侣,在这群人里面,有个身穿皮衣皮裤,单手拿着安全帽骑在机车上,体格壮硕的男子注意到她,随即露出了微笑。

在此要再次强调,约定时间是下午三点。在那之前还有两小时五十八分十五秒可以消磨。

一瞬间,穗风里的妄想同路因为电压过高,当场短路了。

「穗风里,怎么啦?妳眼晴充血了耶……」

「没、没有,我才刚来。」

「嗯。我知道啊。」

「好看吗?我穿洋装的样子。奇怪吗?可爱吗?」

「穗风里,妳身上穿的怎么看都是休闲打扮耶。不过,看起来是不难看啦。」

「哎呀,好高兴。毕竟人家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嘛。」

「……嗯,我知道啊……」

啊!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整整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穗风里才突然回过神来,她忍不住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向后仰。

「奏辅!你怎么会在这里?」

「妳还说咧……刚才的对话到底算什么啊。」

奏辅一边苦笑一边叹了口气,对穗风里的骤变露出一脸疲态。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来的时间的确是早得吓人,于是便向受邀前来的对象作起最低限度的说明:

「我就老实说好了,其实我从来没有跟女生约会过,因此昨晚紧张到睡不好觉,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了。而艾莉佳又还在睡,我不好意思吵醒她,所以,就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提前许多就跑来了。」

「奏辅……」

说穿了,原来对方和自己抱持着相同心境,这让穗风里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同时胸口也充满了喜悦和爱恋之情。

「不过,穗风里自己才是吧,妳干嘛这么早来?」

「啊……唔……没什么,我是……想说……先来买点东西。」

「原来如此。啊,既然如此,我今天就买点什么礼物送妳吧。衣服怎么样?清爽的打扮是不错啦,不过,我偶尔也想看看妳穿那种女孩子气的秀气衣服。」

「咦?啊……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快走吧!」

奏辅话一说完,便直接抓起穗风里的手,将她拉往购物中心的方向走。事情发展完全超出穗风里的预料,她也只能任由邻居牵着,跟在他的后头。

不过,等她意识到包覆着自己手的温暖是心爱男子的温度——纯情少女单薄的胸口又是一阵鼓动,双颊转眼为之飞红。

另一方面,在青涩的两人离开之后,约定地点的广场上——

某个原本躺在长椅上的人物坐起了庞然身躯,准备跟踪这对葬仪候补生二人组。

*

「哎呀,真开心,常听人家说男生陪女生逛街往往都会觉得很无聊,其实是骗人的吧。啊……不过这次是我在挑衣服,因此觉得无聊的应该是穗风里才对吧?如何,妳还好吧?」

时间匆匆流逝,现在是晚上七点。在离闹区有段距离的萧条街道一角,兴高采烈的奏辅和一脸呆滞的穗风里正并肩走着。

穗风里手里拎着一个灰色的纸袋,里头装着奏辅刚才买来送她的新衣服。

那是一套华美的黑色两件式洋装。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缀满蕾丝花边的可爱衣服不一样,但毕竟是一生永志留念的物品,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喂,穗风里?怎么啦,妳真的累啦?」

「啊?咦?……没事啦,一点也不累,而且我买得很开心喔。不过,你买这么贵的衣服送我真的没关系吗?毕竟奏辅除了奖学金之外,不是没有其它收入?你的手头应该很紧吧?」

「别担心。我又不像菱谷,还有弟弟妹妹会来讨零用钱。而且我早就计划好,等找到往生者的遗产以后,就可以拿到报酬啦。」

「报酬?你也真是的,连这种时候都要提起这件事——!」

穗风里听了奏辅的话,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

她已经不想再去找什么罪犯的宝藏了。她只想和奏辅一起活在和平的日常生活当中。她抱着纸袋,嘀嘀咕咕抱怨着。

「总之,谢谢妳今天答应我的不情之请,前来赴约。说是顺便好像有点过分,不过,我想厚着脸皮再拜托妳一件事。穗风里,妳肯听我说吗?」

前一刻还露出孩童般笑容的奏辅突然扳起脸孔这么问道,穗风里看了不禁为之屏息。

(不情之请?才没这回事!今天已经成为教我毕生难忘的纪念日了。可是……他还有什么请求呢?该……该不会是……)

穗风里已经激动得双脚都快站不稳了。光是想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心脏就失控得好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就、就是啊——接下来,可不可以陪我去兜兜风?我不想就这样让妳回去。我希望妳能够再多陪我一下。」

「来——」

来了来了来了——————————!光是听到这句话,纯情少女脑海中便再度描绘出令人眼花撩乱的妄想曼陀罗。

说到夜晚骑车兜风,那可是情侣要加深彼此的关系时,不可或缺、极其重要的一个步骤。能欣赏都会夜景的河边、仰望满天星斗的寂静山顶,或是深夜人静的大楼区——要打开女人的心防,像这样不同于平日的场景是最具效果的。

再说,对象如果是奏辅的话,就算是附近超市的停车场,她也有轻易扯断内心枷锁的准备。

「好……好啊,就两个人骑车嘛。我出门的时候有跟我妈说过会晚点回家,所以今天晚上到几点都没关系,就算是拖到很晚也O……OK喔。」

「真的吗?很好,那就打铁趁热,立刻出发吧!」

奏辅这么说完,便再度牵起穗风里的手,像在催促似的加快了脚步。

然后,就在奏辅与穗风里他们开始移动的时候——

两人买东西的店家后方、通往国道的狭窄巷弄内,停着一辆很大的进口车。驾驶座上的人将椅背放倒以免让外头察觉,边窥视着道路的另一侧。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荊伊姬璃子。

她凝视着一辆停在对侧车道的黄色机车

(呵呵……打从我来留学的第一天,就知道比津木同学是个机车迷。*RG500γ……这年头光是骑汽油车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没想到居然还是古董级的二冲程引擎搭载车,真是个忠实车迷呢。不过,也就因为这样而特别显眼,不管上哪去,一定可以找那吵死人的躁音和白烟。「译注:日本铃木公司于工1984年开始贩卖的车种。』」

没错。其实这女人从今天早上开始!不对。已经连着五天,都在监视奏辅。

所以,她很清楚穗风里一直泡在奏辅家里,就连昨天午休时间,她也躲在现场角落偷看他们订下这次的约会。而实际上,奏辅也的确是按照约定来到会合的广场。骑着他的爱车——黄色大型重型机车。

(比津木同学,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喔,你对BulletFist抱持某种特别的情感,甚至还为了这件事而和班上的同学起过争执,这风声也传到我耳边来了。不过,那应该不是单纯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吧?)

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指在挟持事件中成为人质的被害者,于特殊环境下与犯人共度过一段时间后,对犯人抱持着强烈亲近感的现象。极度的紧张感有时会扰乱人类的情感。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姬璃子认为这次绝对不可能是这样。奏辅虽然是尚未开花的花蕾,但好歹也是PTSD能力保持者。他和自己一样,都

是活在那场地狱阴影下的亡灵。

(所以,你是基于同情以外的理由而采取行动的。你和搭档条禅同学为了掩人耳目,遂拟定出缜密计划,证据就是——每次看到我的脸都会产生恐惧的反应,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喔。)

所谓极机密的行动,当然就是再度和BulletFist取得联系。恐怖分子那种人本来就跟害虫没两样。校长向外界发表的全数死亡宣言,想也知道是不实报导。

(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没错,就是身为恐怖攻击事件受害者遗族的你,为什么要再度和那帮人见面呢?如果不是基于同情的话……你该不会是真的想为亚兰德举行丧礼吧?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你是想以葬仪人员的身分实现犯人的遗言吗?不,那种事——)

姬璃子想起先前在数据室和奏辅之间的对话。他说对方拜托他办理丧事,听起来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一级处刑官接着摇了摇头,冷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谁会为了一个人渣,不惜冒这种风险为对方竭尽心力。」

姬璃子在安静的车子里说出了这句话,她愤恨地蹙起眉头,接着将手伸进蓝色制服底下,掏出了一张纸片。

那似乎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不仅颜色泛黄且陈旧不堪。上头是两个小孩的影像。

一个是留着璀璨金发,看起来很活泼的白人男孩;另一个则是塌鼻子上长着雀斑,眼神怯懦且瘦巴巴的东洋女孩。

他们似乎正在参加什么活动,只见背景人山人海的好不热闹,两个人像人偶一样并肩站在一起摆姿势。男孩子身上穿的显然是武道的道服,仔细一看,女孩也穿署同样的衣服,不过由于没穿好,以致看起来比较像是棉袍睡衣。

如果再更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两个孩子的左手无名指上部戴着玩具戒指。这么一来,这张照片简直就像是结婚纪念照一样。还真是天真可爱的结婚典礼。

「……约瑟。」

姬璃子喃喃自语,接着缓缓闭上眼睛。过了半晌之后,她再度睁开眼睛,转移视线。

她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那是成就这位一级处刑官的神圣凶器。一旦发怒便能发挥强大力量,就连岩石也可以一举击碎,至今已经让多名凶恶犯人以死谢罪,是惩戒的铁鞭。

想当然尔,从来没有人看过在那铁甲下是何等模样。

她一看到那只手,立刻打开汽车音响,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中,她的呼吸显得异常急促且紊乱。

「没、没错……对待犯罪者根本不需要讲究情分。管他什么丧礼不丧礼的,那种光是活着郡会危害世间的人,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姬璃子撂下这句话之后收起照片,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再度将视线固定在对面车道上那辆黄色机车。

「……来了。」

又过了三十分钟。

等待机车车主现身的女猎人终于捕捉到目标的身影,她弹起了原本平躺着的上半身。

一对男女正从步道另一侧走向这边。其中一个是体格壮硕的高个子,另一个则是身形苗条的少女。待两人部跨上机车后,骑士便催了一下油门,猛然加速骑上了国道,姬璃子启动车子悄悄地尾随在后头。

机车跟着远离都心的车流,不久便朝着宁静的郊外住宅区骑去。姬璃子很慎重地与对方保持适当车距,有时还故意让红灯给拦下来,以防对手察觉有人在跟踪。

就这么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个住宅区,家家户户栉比鳞次。女处刑官一确认机车停在其中某户后,便赶紧冲出车外,张开双手挡在刚下车的男女面前。

然而——

「奇、奇怪?有什么事吗?荊伊处刑官。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什……什……咦?咦?」

姬璃子瞪大眼睛,长发竖了起来。真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倒吸一口凉气,站在她面前的人并不是奏辅,而是和他同班的菱谷。

「你、你不是菱谷同学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因为这里是我家啊。来,二叶,快点跟人家打招呼。这位是返国就读我们学园的留学生,『在现代复活的圣女贞德』一级处刑官荊伊小姐。她可是被哥哥们当成目标的大明星喔。长得很漂亮吧……」

菱谷对从机车后座下来的少女这么说明。姬璃子半信半疑地凑近一看,待对方将安全帽脱下后,出现的是一张陌生孩子的脸。同样是细瘦的手脚、毫无曲线可言的身躯,但她并不是穗风里,而是菱谷就读国中二年级的妹妹。

仔细一看,眼前这户人家的门牌上头的确以彩色磁砖拼出了『HISHITANI』的可爱字样。

女处刑官当场觉得自己被狐狸给捉弄了,只见她抱着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里是菱谷同学家?别开玩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是你骑这辆机车,这不是比津木同学的爱车冯?」

姬璃子以近乎哀号的声音尖叫起来,她双手不住敲打着那台旧车的油箱。菱谷见状,立刻着急地挺身保护机车。

「等、等一下。还请妳高抬贵手啊,处刑官。这的确是奏辅的机车没错,不过,是那家伙说这周末要让我骑个痛快才借给我的。大概是因为我们之前小吵了一架,他想要和好才……我猜的啦。其实他真的是顾虑太多了。就算他不这么做,我也不会生他的气啊。」

「你、你说什么!」

菱谷到处检查着死党的宝贝爱车,想看看有没有哪里损伤到。决定无视对方的姬璃子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一脸愕然。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来,我、我不就被他摆了一道……」

没错,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设下的陷阱。

奏辅今天早上的确是骑着自己的机车前往碰面的地点,而姬璃子也亲眼确认了,她猜想对方大概会直接载着穗风里前去与那些恐怖分子接触吧……美丽的学园明星依照推理,描绘出这样的剧情。

这个看法并不坏。而且实际上,两个人的行动也几乎是和她的推理一致。

不过,奏辅同时与菱谷约好要借他爱车,并邀请他和妹妹一起来逛街。然后告诉他机车停放地点,就连备份钥匙也都事先交给他了。菱谷平常就对汽油车抱持着憧憬,再加上这又是跟跟死党和好的机会,自然飘飘然地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接着,奏辅便在姬璃子的监视下,和穗风里尽情地享受约会。最后,他骑走了和死党交换趣的氢气引擎机车,顺利的离开了市区。

到了这个地步,姬璃子终于全都明白了。奏辅早就察觉自己五天以来一直都在跟踪他。就连昨天邀穗风里去约会,也是刻意选在学园内进行,好让自己看到!

「哼哼哼哼……汽油引擎果然是很酷啊,我说二叶,妳玩得很开心吧。哥哥的骑车技术不是盖的吧?」

「并没有好吗!既吵又臭,而且燃料费又贵,我最讨厌这种老式摩托车了。老哥骑车技术那么烂,还兴致勃勃地穿了整套的车服。你穿起来根本就不好看,像个笨蛋一样。」

「怎、怎么这样……二叶~~哥哥好伤心呢~~」

唔。唔、喀。喀叽、叽。

菱谷兄妹俩开始斗起嘴来,一旁的姬璃子起初还呆若木鸡地看着,过了不久,怒意逐渐高涨且显露于外。肩上的炎气化为苍白的扰动,背景随即为之扭曲。

接着,姬璃子将左拳高举过头,直往眼前菱谷家的围墙挥去。

啪叽。

磁砖门牌狠狠挨了一记猛烈炎击,瞬间焦黑碎裂,散落一地。

「啊啊!我、我们家的门牌,这是老爸去年才用二十年贷款刚买的新家耶!老爸寄望靠我未来当上处刑官的收入支付,硬是狠下心买的耶,」

菱谷抚摸着如今不幸只剩下『SHIT』字样的板子,落下了豆大的泪珠。铁腕的圣女瞥了他一眼,再度走回自己的车子。

那双眼眸浮现了彷佛熊熊大火燃烧似的执念神色。

「欸,奏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啦。喂?」

氢气引擎发出平淡的驱动声,流过夜间的国道。穗风里位于后座,难掩焦躁神色的这么问道。

她此时抓着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把手的奏辅肩膀。对恋爱中的少女来说,应该没有比触摸心爱男子的身体更幸福的事了,但不知为何,她却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这也难怪,因为在对方的背脊和自己的身体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多余的人物。

对方那头迎风飘扬的栗色发丝不住搔着眼睛和鼻子,令她颇为不悦——想也知道,那自然是艾莉佳了。奏辅还特地在两人兜风途中,绕回家去载她出门。」

本来是两个人的约会,如今却得将意中人的背拱手让给别人独占,自己只能屈居狭窄的座位后端。凭良心说,穗风里现在的状况完全称不上幸福。

「啊哈哈……不这么做的话,根本瞒不过荊伊那双眼睛嘛。不过,这样不是很好吗?穗风里。今天的约会不是很开心吗

?再说我还买了一套新的丧服给妳,别气成那样嘛。」

「丧、丧服?啊,难不成……这不是所谓的比较女孩子气的衣服,而是替亚兰德办丧礼臻要穿的礼服?我们接下来是要去BulletFist的根据地?难怪你一直要我买黑色的衣服!开什么玩笑,奏辅,你居然玩弄少女心。」

「呜哇哇……笨蛋。不要在我骑车的时候乱动啦!要是摔车,我们三个人都会受重伤耶……!」

就在丧事承办人二人组争论不休之际,夹在正中间的艾莉佳突然拉了拉奏辅的皮夹克,加入了对话:

「……奏辅!听我说,你们刚才说的『约会』让我想起一件事!」

「嗯?怎么了,艾莉佳,妳说妳想起一件事?」

「对,我和父亲两个人以前也曾经一起约会过!」

机车的时速八十公里。艾莉佳拚命扯着嗓子盖过呼啸的风声大声说出了这句话。奏辅一听,立刻转过头去一探究竟。

因为那正是他至今为止始终遍寻不着、有关于亚兰德身世的线索。

「什么,艾莉佳,是真的吗?是、是怎样的约会?那时候,妳老爸有提过什么跟自己出生地有关的事情吗?」

奏辅一边减速、一边反问着。艾莉佳隔着安全帽看着对方的眼睛,嘴里微弱的呻吟道:

「没有……很抱歉,现在一时还想不到那么多。说是约会,其实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而且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过,印象中是在真日本,地点则是……对了,是种了好多树的植物园。」

「植物园?父女约会到那种地方还真是平淡了点。」

穗风里听到艾莉佳的话,颇感惊讶地回应。虽然不晓得其它国家有些什么样的娱乐,不过,这里可是只要肯花钱就什么都买得到的真日本。既然是难得的约会,为何不带她去游乐园或秋叶原那些五光十色的地方呢?

「这个嘛……总之,这是目前所知唯一的线索。后续就等和老兄他们会合后再商量了。看,已经快要抵达妳说的下一个据点了。」

奏辅再度将节流阀开大。一瞬间,含糊的引擎声由腹底响起,机车开始急遽加速。流过头上的路标标示着外县区界,距离东京有一百公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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