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感到极其不舒服。
我的汗把衣服弄湿了,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我嘴里还粘粘涩涩的。
我起了床,才发现自己昨晚穿着外衣就睡了。
我全身的肌肉都有些发热疼痛。
梦。
我梦见了很过分的梦。
我梦到自己沉醉于月光,从窗户飞了出去……我看了一眼窗户,窗户敞开着。
我甩甩头。
我曾经听说,人在刚醒的时候会编出梦中的故事。
模模糊糊的一块块印象,在人们逐渐觉醒的意识中组成了‘故事’,变成了作为‘梦’的记忆。
也或许是因为我开着窗户睡觉,身体受凉了才做了恶梦吧。
然后我才从窗户开着这个事实向前推理,创作出我从窗户跳出去在深夜街道上奔跑的梦。
清晨的秋风很冷。
我身体哆嗦着,关上了窗户。
--窗框上,有很清楚的光脚脚印。
我一边叹气一边换了衣服,洗了脸。
我漱着口,想把嘴里令人不快的味道洗去。
我吐出的水是茶色的。
镜子里照出的牙齿,上面弄得都是茶色。
唔。
‘哥哥,起床了吗?’
我听到了敲门声,这声音令我的考虑中断了。
“嗯。”
我打开门。
……
‘早饭怎么打算的?’
我用手摸了摸胃附近。我感到,胃里有很沉的块状物。
直说就是不舒服。
“今天不吃了。我今天不太舒服。”
‘是吗……那个,盒饭要吗?’
惠捧出一个饭盒。
“如果有,我会很高兴。”
惠轻轻笑着。
‘今天是我一个人做的,不能保证一定好吃……’
“盒饭的好处,并不只是在于味道。对于去买面包的劳动力以及餐费的缩减也是很有效的。”
‘我不是在说这些。’
“嗯,确实,盒饭也不一定能减少餐费。”
我看着惠。
“惠,今天盒饭的原价,有多少?”
惠沉默了一会儿,时间大概有从一数到十那么长。然后她开始讷讷地说。
‘哥哥,在地球上,如果有人起个大早给自己做饭,那就应该感谢她!’
惠的表情很认真。
“我没有拜托惠。惠如果是自己想做盒饭,那么我再感谢就很奇怪了。”
‘起得很早做盒饭,是很辛苦的!’
“这个因人而异吧。”
‘我做的很辛苦。我很辛苦地做盒饭,是为了哥哥!’
“……是吗?”
‘是的!’
“那么,谢谢惠。我会记得的。不过,这事如果惠不说,我是不会明白的。”
‘哥哥客气了。’
惠很认真地点点头。
‘那么我顺便再提一下,晚饭也是为哥哥准备的,等哥哥回来吃!’
“是吗。那我尽量早点回来。”
……
我居然和地球人进行了正常的对话,这是很少有的事。
我心满意足地出了家门。惠好像有点疲劳。
看来准备盒饭很辛苦。
……
我在门口处遇到了房东小姐。
“啊,房东小姐。我走了。”
‘克绮君,早饭呢?’
“今天不太舒服,早饭不吃了。”
‘是吗?那带盒饭吗?’
“惠给我了。”
我拍拍书包。
‘是吗……小心身体呀。再昏倒会很危险的。’
“我会注意的。”
‘那,路上小心。’
“我走了。”
我没有吃早饭,所以比较早地到了学校。
‘早上好。今天来的真早啊。’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早上好。”
‘九门君,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说。”
‘最强的’梅鲁拜托的事,很难拒绝。
虽说并不是拒绝就会被杀掉吧。
这个人,他越显出温柔的表情,其中就越凝聚着令人无法抵抗的迫力。
……
我们的目的地,是教堂中。
我环顾四周。
比起从外面看,教堂里面给我的印象更加宽敞。
‘觉得很少见吗?’
“是的。我第一次来。”
因为这里是教会系的学校,所以也不能没有基督教系的活动。
只不过那些活动,是让全校学生集合在礼堂举行。所以这个小教堂最后还是没派上用场。
这里似乎每天早上都有弥撒,当然我是不会来的。
另外似乎还有毕业生在这里举行婚礼,这大概也是跟我无缘的。
‘帮我把这些讲义用钉书机钉起来吧。’
圣堂的桌子上,排着一堆讲义。
是写着乐谱和歌词的纸。
‘这是下次弥撒中要唱的圣歌。’
“为什么让我来?”
我拿起一摞纸,问道。
他并不是我的班主任,我们也没有太深的交情。
‘你是直指核心的类型啊。是性格使然吗?’
“不是性格。应该算是缺点。”
‘是不擅长暧昧的东西吗?’
“我不理解暧昧是什么。”
有心灵感应的人们,即使不把事情明着说出来,大家之间也能够沟通。
好像是叫做‘暗示’。
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总之,在提问之前,先喝杯茶吧。’
“那样会中止进度的。”
‘没关系。我想和你聊一聊。’
梅鲁神甫沏的茶,带有轻微的玫瑰香气。
“要聊什么呢?”
‘嗯,就当作是非正式的前途咨询吧。’
“这应该不算是对问题的回答。”
‘是啊。从哪里开始说呢。我作为神甫,常年执行告解的秘迹,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忏悔。’
我轻轻点点头。
‘叫做忏悔,听起来过于深刻了。其实信者们每周都在做的。就好像是类似谈心一样的事。’
“嗯。”
也就是说,类似心理咨询吧。
二者我都没试过,所以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
‘即使如此,我也能看到有人背负着深刻的烦恼,背负着无法对别人说的事。’
“是说,我现在就是这样?”
‘嗯。也许不该说是烦恼。你有没有感到不好办的事情呢?’
我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
有一段时间,我想了解其他人拥有的心灵感应,一直努力学习。
那时,我就了解到,有一种技术叫做ColdReading(编者按:无事先准备地窥探对方心理),就是现在梅鲁神甫应用的这种技术。
大多数的人,都会有些不好办的事情,只要被这么一问,就会回答是的。
然后就这样,表现出很了解对方的样子,让对方信任自己。
我听说这是占卜师的技术,仔细想想,大概也是神甫所应用的技术。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
‘什么事?’
“您是真的这么想呢?还是说想作为博取我信任的手段呢?”
‘真的是直指中心啊。’
神甫很有趣地笑着。
‘我不是要耍什么伎俩。今天九门君的脸色,确实很深刻。所以我只是想问问。’
“是吗……确实有不好办的事情,但不是要和老师商量的。”
‘我明白了。不过,最好不要自己把世界变得狭窄。不一定什么时候有谁能帮助你。我一直都会在这个教堂。如果有什么想商量的事情,就来找我吧。’
我点点头。
不要把世界弄狭窄,这句话之中有着引我思考的东西。
而且,如果我在这里说,“最近,我的心脏被刺穿了,夜里我从窗户跳了出去。”,这种咨询也难以想象会产生什么好结果。
‘久留你真是抱歉。希望你会再来玩。’
“我知道了。”
我喝完了红茶。
虽然红茶稍微有些凉了,但是其中令人舒适的玫瑰香味却没有改变。
这时,我还是没有明白神甫真正的意图。
……
‘啊,九门君,早安。’
“早安,牧本同学。”
我刚要坐到位子上,我发现牧本同学还在朝我这边看着。
“有什么事吗?”
‘呃……也不算是有事……
怎么了?’
“嗯?”
‘九门君,发生什么事了吗?’
“事情总是在发生的。特指一下,是怎样的事?”
一瞬间,牧本同学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就像是马上要生气了的样子。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想非打听出来不可
……’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牧本同学指的是什么?”
‘既然没事就好……’
唔,这样对话毫无进展。
“我整理一下。牧本同学刚才推理说,我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并没有特指事情的内容。
这也就是说,虽然无法确定发生事情的具体内容,但也猜想到发生了和平时不一样的事。对吗?”
牧本同学像是人偶一样猛烈点头。
“如果可以,能不能告诉我,牧本同学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推理的?”
‘九门君今天,表情好像很疲劳。’
“我也经常会有疲劳的时候,不过牧本同学今天是第一次说起。”
今天早上我真的是感觉身体不舒服。
‘不是,和那些时候不一样的。平时九门君,即使累了,也只是耷拉着肩膀。九门君脸上是完全不会有变化的。可是今天,脸上好像也真的很疲劳。’
是吗。我的脸,即使疲劳也不会有变化啊。
“原来如此。我明白推理的理由了。那么,牧本同学,知道了以后又打算如何呢?”
我看着牧本同学的脸。这时她的表情,让我发觉我又有哪里做错了。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但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
牧本同学低着头转过身,坐到了位子上。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想不出合适的辞藻。
课间休息时间我也没能和牧本同学说上话,结果就到了午休时间。
我刚要站起来,我的后脑勺上就发出了一声闷响。
‘克绮。你对牧本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提了个问题。”
‘你的问题是会把别人逼得精神崩溃的。’
虽然他说的话让我意外,但这话作为事实却是正确的。这里才是难点所在。
“我没有这种打算。”
‘知道。所以性质才恶劣呢。’
峰雪说到这里,开始仔细观察我。
‘喂,克绮。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来,今天我的脸,真是很容易让人猜透。我稍微有些相信梅鲁神甫了。
“你打听这些,然后打算干什么?”
我重复了一下对牧本同学的问题。
‘你是傻瓜大首领吗。担心别人难道还需要理由。’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在担心我。”
峰雪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难道对牧本也这么问的?’
“嗯。”
我试着问了问。
“我的话,伤害了牧本同学?”
‘去问问本人吧。不对等等,我也去。’
“那真是太感谢了。”
……
‘哟,打扰啦。’
峰雪和我走近牧本同学的时候,她正在一个人吃盒饭。
‘哎?什么事?’
‘这家伙想道个歉。’
峰雪催我,我就解释了一下今天早上的事。
我所问的,都是别无他意的问题。如果认为问题本身对牧本同学的意图进行了暗示,那完全是误解。
如果那是在担心我,那么我对此感到非常的感激。
牧本同学的表情时而绷紧几次,但最后好像还是理解我了。
“--所以说,如果我伤害了牧本同学,那是我的不对。能原谅我吗?”
‘原谅不原谅的……不用介意。我自己误会的,我也有不对。’
“是呀。”
‘喂你这家伙!’
我点头赞同,结果峰雪使劲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你干什么。我只是在赞同牧本同学。”
‘你这家伙不知道克己复礼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峰雪于是开始毫无顾忌地滔滔解释。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就是说你给我反省一下。’
我总算听懂了后半句话。
可是,如果不明白反省的理由,也就做不到反省。
‘没事啦,吃饭吧。’
‘呀坏了……’
我们一看表,午休已经快结束了。
我拿出了惠做的盒饭。
‘哦,克绮,今天也是盒饭呀?’
“嗯,妹妹做的。”
‘说谢谢了没?’
“从结论上来说,说了。”
袋子下面出现的,是塔珀塑料罐和铝箔。
塑料罐里面装的是牛肉炖汤。
铝箔包着的是烤面包片。
凉透的牛肉炖汤,比我想象的要美味。
因为一直煮,味道都渗进去了。
另外,烤面包凉了,还变得软软的,很难吃。
但是,这并不会令我不快。
我吃完牛肉炖汤,关上了饭盒。
‘所以啦,就是这么回事。这家伙又天真又缺根筋,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用介意。’
峰雪在对牧本同学说着很失礼的话。
‘我也,觉得稍微了解九门君一点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反问他就行了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峰雪使出了回转肘击,这次我防御住了。
‘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呀。’
牧本同学深深地点点头。
预备铃响了。
“就这样吧。”
我们互相打了招呼,回到了座位。我突然发现,我们并没有说起我让他们担心的原因。
第六节课结束后,我走上了回家的路。
放学时峰雪约我去玩,但我一说惠在等我,他马上就理解我了。
我正要穿越铁道路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把有些眼熟的伞。
我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少女就穿越了铁道路口。
我追上前去,这时铃声响了。
我打算快速跑过去,但我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我向上一看,遮断机的栏杆以很可怕的势头向下砸来。
我疼得叫出声了。我的脸颊贴着地面,感到烫烫地疼。
看来是发生事故,使得遮断机本应缓缓下降的栏杆猛地掉了下来。
我的下巴下面就是铁轨。我的耳旁,响着钟声。
我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能够把这二者合起来思考。
我用手撑住地面,抬起了头。
途中我突然感到了呕吐感。
我的膝盖软了,我又倒在了沥青地上。
--我站不起来。
钟声里面,已经混入了逐渐接近的轰音。
我蜷起身。
我挥着双臂,在地面上猛地滚开。
这应该叫做千钧一发吧。
电车呼啸而过,我看着眼前驶过的车轮。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车轮,应该是很难得的经验。
对面的遮断机抬起了栏杆。这时,那个女孩子当然已经不在了。
这么说来,昨天也发生了相似的事情吧。
我总算站起来了,我掸了掸身上的土。
制服的手肘和膝盖,擦得很厉害。
殴击我的遮断机似乎已经坏了,电车驶去之后也不会抬起来。
虽然这并不是紧急问题,但我也不能看着不管。
我按了紧急情况的按钮,然后就继续向前走去。
……
如果算上昨天发生的事,这已经是两天中两次面临生命危险了。这个概率,应该是多大呢。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走在街上。
我的后脑勺还在一直滋滋地疼。
我摸着脑袋,不经意向上一看,我看到了巨大的起重机和一捆铁架。这是车站大楼的建筑工地。
起重机吊着的铁架,在风的吹动下猛烈摇摆着。
我正在想着,铁架那么摇着,是不是反而会很稳定呢。这时,铁架的其中一根,从整捆中滑落出来。
那根铁架,像啦啦队指挥棒一样转着圈,朝着我这边掉了下来。
当然,我跑起来了。
铁架就落在了我身后,撞弯了栏杆,停在了车行道上。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周围像是刚刚清醒一样响起了尖叫。
我开始缓缓计算两天三次面临生命危险的概率。
如果按人类十年面临一次生命危险来算,两天内遭到一次危险的概率,大概是1/1825。
三次方之后,大约是六十亿分之一(我擅长心算)。
六十亿分之一的偶然,或者,是谁有意想要杀死我。
这时。
响起了喇叭声。
还有轮胎发焦的声音。
巨大的卡车拐歪了,朝着我这边滑了过来。
我完全不管自己已经喘不过气了,继续跑了起来。
我刚好躲过了卡车的正面撞击。
卡车撞入了建筑中的大楼。
前挡风玻璃碎片四散飞了一地。
这样,概率就变为了一兆八十亿分之一了。
我不打算站住脚,不打算把自己性命赌在这概率上。
没过几秒,卡车就发出爆
炸声着火了。
大部分人,都停住了脚步,呆呆看着燃烧的卡车。
所以,谁都没有发现,混杂在爆炸声中的轻微枪声。
那股冲击,就像是有人横着狠狠揍了我的脑袋。我用手一摸,头发上沾满了血。
稍后,空气中传来了破裂声。
我脚下的沥青上,开了个小洞。
狙击。这个词,还没渗透我的大脑,我已经向前猛地跑了出去。
……
我曾经听说过。
步枪的子弹超越了音速。
所以,如果是远距离的狙击,那么枪声会在子弹命中之后到达。
爱凑热闹的人们围过来看事故。
如果我卷入了其中,就会被困住。
我避开了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地跑着。
我背后几次响起了破裂音。但我没有工夫扭过头去看。
我到达了车站附近,我面前有两条路。
朝左边去,就是阴暗小道。
我……
(朝着站前广场去。)(跑进小道。)
(跑进小道。)
宽敞的场所很危险。
我立刻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那个家伙为了杀人,甚至让一辆卡车失控了。
如果我呆在广场,一定会受到狙击。
我跑入了建筑物之间狭窄小缝般的小路中。
……
这附近,原先本来是新开发区。
很久以前,好像有叫做新副都心构想的东西,结果连这样的小城都有很多的企业进出。
结果计划成为了白纸,大部分企业都撤退了,留下的只有荒废大楼形成的山脉。
不知为何没有拆掉这些建筑,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种地方,据说到了晚上连流氓团伙都不会靠近。
当然,我至今为止都没来过这里。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感到恐怖。
枪声停下了,我慎重地躲在了大楼的阴影中。
我急促地喘着气,调整呼吸。
我按着颤抖不已的膝盖,我的后背靠在了墙上。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我忍着疼痛,用手指探索着伤口。这伤如果是摔在膝盖上,不算什么大伤。
我看到了手上沾的血,我感到胸口变得很难受。
--狩猎。这是狩猎。
我做了深呼吸,打算调整自己的呼吸。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我感到肋骨内部心脏在跳动。
我舔了手指上的血。
血稍稍带有温暖。
我的心脏更加强烈地跳动。
随着每一次心跳,我都感到胸口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出。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狩猎我?
我不管那家伙是杀手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偷偷摸摸地逃跑?
无秩序且非逻辑的一堆思考。
还有同时充满我胸口的热块。
我全身浸在其中,感到很舒服。
我终于发现了。
--啊啊,这就是叫做愤怒的东西啊。
我的胸口中,有个不是我的什么人正在燃起怒火。
那家伙喊着。
用爪子掀翻他。
撕裂他的肉,粉碎他的骨头。
用牙齿深深地咬。
浸没在他的血液中。
享受他的惨叫。
让这个想狩猎‘--’的愚者知道厉害。
--被狩猎的不是我。
狩猎的才是我。
我用鼻子迎向风,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猎物很近。
我从小道中露出脑袋。我的眼睛清楚地看见,子弹切开空气射来,速度比声音还要快。
我用右手手背横着拨开了子弹。
我看向弹道的对面,我看见了房顶上伫立的红色影子。
--是猎物。
我的爪子渴望鲜血而感到兴奋,我用舌头舔舔嘴唇。
刚才我还累个要死,但现在疲劳已经无影无踪。我感到四肢都充满了力量。
我扔下了书包,向前跑去。
……
“是这里。”
这里是新开发区中高出一块的大楼。
本来这里是要变成购物大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
那家伙就是在这楼的屋顶上狙击。
轻微吹过的风,给予我猎物的征兆。
那家伙就在这里。
入口处的玻璃已经碎了。我踢开入口的瞬间。
我听到了很轻微的机械声。
是弓弦弹开的声音,同时飞来一道银光。
我立刻伏下身,抓住了头上的箭。
我仔细一看,这是在木雕的箭前面安上了介刀的刀片。(编者按:就是那种能一段段掰下来的刀,前面掰下来后面推上去接着用。)
刀刃上面涂着一层黑的东西,是毒吧。大概是尼古丁。
房间里面有着傻瓜陷阱的本体。
弯曲木板和皮绳做的弓。这弓简单得让人无语。
门上绑着线,线断了弓箭就会射来。
我胸口中的声音说着。
小东西而已。只是猎物的垂死挣扎。
冰冷的声音反论。
虽然是小东西,但却很有效果。
敌人布下了陷阱等着我。
我听着相反的两个声音,向前走去。
(从最短距离前进。)(慎重地前进。)
(慎重地前进。)
这很奇怪。
如果真的想杀我,那家伙随时都可以杀死我不是吗?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在铁道岔口时,遮断机掉下来砸到我,那也应该是这家伙狙击遮断机把零件破坏了造成的。
那么,我倒在铁轨旁的时候,为什么没狙击我?
既然想伪装成事故死亡,那么为什么之后又要堂堂地在大白天狙击我?
综合考虑,也就是说,那家伙在玩弄我。
我这么一想,胸口中的什么人便像烈火一样愤怒了。
我甚至感到全身热血奔腾,手指的指甲都伸长了。
我从怀里取出怀表。
我逐渐调整着呼吸,等待心拍和秒针的动作重合。
如果从逻辑上来分析,现在能够明确的事情有两件。
--在杀死我这个问题上,敌人根本不会犹豫。
--但是,杀死我,并不是敌人的最终目的。
秒针的声音精确而又静谧,让我忘记了这里便是战场。
--也就是说,敌人的目的,是让我面临死亡的危险。如此一来,对方也许会得到某些利益。
--假设一。
我面临死亡本身,令敌人得到利益。
比如对我本人怀恨在心,让我因恐怖而痛苦,敌人会得到满足。
--假设二。
让我面临死亡的危险,这件事会产生某种结果,那结果让对手得到利益。
(假设一。)(假设二。)
(假设二。)
--假设二。
我面临死亡之后产生的变化。
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体能力和精神上的变化。
我回想了一下,我从刚才开始,就看清了飞来的子弹并且避开,还抓住了射来的箭。我一直在做这种一般常识之外的行动。
这些变化,有很高的可能性是因肉体面临危机而产生的。
--如果采用假设二,那么敌人的目的,可以认为是想引出我的身体能力。
但是,我看不出敌人试图避免我的死亡。
所以。
--假设二之一。
敌人不认为我会死。
敌人十分信任我的潜在能力。
--假设二之二。
敌人认为,我死了也不要紧。
大概,如果我死在这种攻击之下,敌人就不需要我这种程度的能力。
现在这种情况下,行动方针应该遵循假设二之二。
就是说,这是一场测试,我必须要活下来。
虽然我没有必要配合这个测试,但若是敌人继续从暗处来袭击我,这也是个问题。
我把怀表揣回怀里。
我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炽热的血液奔走在我身体的各个角落。
我要想活下来,就必须借助这个力量……这个野兽的力量。
但是,我又觉得,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昏暗的走廊中,有东西在闪着微弱的光。我定睛一看,走廊上横七竖八地拉着无数引线。
这就是陷阱引线吧。
如果我拉动了引线,应该就有某处的陷阱启动了。
如果能够避开当然最好,但是这数量未免有些太多了。要想全部避开走过去,大概需要摆出很勉强的姿势。
我……
(慎重地,一根一根地拉动引线。)(尽量不碰到引线,小心地走过走廊。)
(慎重地,一根一根地拉动引线。)
我先用指尖拽了拽第一根引线。
箭发出飕的一声飞过来。
我用脚向上一踢,减缓了箭的势头。箭落在了地上,我仔细查看这支箭。
这箭和入口处的那根一样,是木制的。上面还涂着毒。
我握住箭,一根根切开引线。
我击落了一支支飞来的箭。
我一边重复做着,一边开始考虑陷阱的布置问题。
这个陷阱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如果我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箭会一齐射来。这我是知道的。
但是,如果这样,干脆设计成无论碰到哪根引线,全部的箭都会射来就好了。
同样的地方,用同一种陷阱,重复布置很多次,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假设一。
拖延时间。
如果箭一齐射来,只要躲开,一切就结束了。
如果逐个解除陷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敌人也许是为了这个目的。
关键问题是,我找不到敌人拖延时间所能得到的好处。
敌人特地准备了这么多陷阱,并且把我引诱至此。
到了现在才要拖延时间,我完全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
--假设二。
逐个解除陷阱本身,就是个陷阱。
我拉动引线,然后击落弓箭。
陷阱数量太多,这种行为本身,就会成为一种单纯的重复性工作。
我突然停下了。
如果,我拉动了引线,却飞来了弓箭以外的东西呢?
或者,如果有除了引线之外的陷阱呢?
我向前迈出的脚,稍微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地板砖向下沉了一下,发出了咔喳一声。
两秒之后射来的,是涂成黑色的箭。
我屏住呼吸,盯着射过来的箭。
箭尖不像刚才那样还是刀刃了。
这次箭的前部是一个黑球一样的东西。
--炸弹?
我躲开了箭,捂住了眼睛和耳朵,伏在了地上。
爆炸声就像是打了个喷嚏。房间里面逐渐充满的这股味道……是氨气吗!
我捂住鼻子和嘴,谨慎地观察周围。
刺激性的氨气味道,强烈地布满了整个房间。
中间还混杂着红辣椒和胡椒。这要是正中我身上,我的眼睛和鼻子肯定就废了。
这才是其中真正的陷阱吗。
我差点就被算计了。
如果还要说有个问题的话,那就是这并不是致死性的陷阱。
如果我的眼睛和鼻子废了,我变得毫无防备,之后会怎样呢。
不用想,对方是一定会给我致命一击的。大概是敌人会亲自来了结我吧。
走廊深处响着很挑衅的脚步声。
我皱了眉。
敌人把我这么耍着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看来我得当面给对方些教训。
我朝走廊深处走去。
……
我眼前,有个黑色的铁门。从听觉上来说,我能听到其中有着呼吸声。
--那家伙就在这里。
并且,对方是在等着我。
我的血液变得兴奋,这令我开始行动了。
我踢破了门,一边咆哮着冲进了房间。
甜美的香气,说明这是个雌性。
她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
椅子的主人转过身的瞬间,我蹬着大地跳起,跑在天花板上。
然后我……
(顺势一爪挥了下去。)(最后的瞬间,犹豫了。)
(最后的瞬间,犹豫了。)
我在只差毫厘的地方住手了。女人没有动。
‘你这是想怎样?’
“如果我杀了你,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伊格尼丝,你要做什么?”
伊格尼丝……是的,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女人,就是昨天杀死我的那个女人……她很愉快地笑着。
‘比起生存本能,知识欲更优先吗?’
“我只是不承认对处疗法的意义。”
如果我不了解理由,即使在这里杀死了伊格尼丝,也许我还会被其他人袭击。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伊格尼丝的手,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柔软的手指,按住了我的手腕。
仅仅如此,我的膝盖就软了。
我突然感到意识远去了。
‘你合格了。’
我倒在了地上,我听到头上有个轻轻的声音在这么说。
我这么觉得。
‘哥哥,哥哥!’
我听到了很亲切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
惠在我身旁。
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她抓着我的肩膀。
“怎么了,惠?”
‘哥哥……太好了……’
惠哭着,她的脸上浮现了笑容。
我紧紧抱住了惠。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现在还说这种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其中还混着一丝安心。
我歪着脑袋想想。发生什么了呢。
啊,是我的事啊。
“如果是因为我,我没事。我还活着。”
‘哥哥适可而止呀!’
惠这次真的生气了。
‘我即使一直等到很晚,哥哥也没有回来。还发来了奇怪的短信。’
“短信?”
‘上面说哥哥在这里。结果我一过来,发现是这么个地方……’
惠很久以前就去了英国。
她应该不知道开发区变成了贫民窟。
“没有问题。你我都没事。”
我站起身。
连书包都放在了我身旁。这可真是服务到家。
‘等等呀。发生什么事了?’
我思索了一下,回答。
‘现在这个阶段,没有什么能对你说的。’
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我也无法完全搞清楚。而且,如果把惠也卷进来,那是很危险的。这也是必须考虑的。
‘哥哥说的什么啊!’
“就是说,我有不告诉惠的理由。”
惠皱着眉头。我尝试找出接下来说的话。
“惠担心我,谢谢惠。”
‘那就别总是让我这么担心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稍微说一下也没关系吧。我们是兄妹呀。’
这回答很有道理。
“但是如果我进行说明,会更加令惠担心。”
‘我听了这句话就更担心了呀!’
“是呀。”
我点点头。
“所以,我得出结论,之后什么都不说是最佳的行动。”
我提出了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案。
‘我不管啦!哥哥大傻瓜!’
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案总是难以被接受的。我从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学到了这个道理。
……
惠一直都背对着我,直到我们回到公寓。
“……惠?惠?”
‘什么事啊!’
惠背对着我回答。
“盒饭的事,谢谢你。我很高兴。”
‘……嗯。’
惠回答的声音,就好像是耳语。
‘好吃吗?’
“炖汤很美味。软了的烤面包难吃。”
惠叹了口气。
‘哥哥,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啊。’
我有异常吗?
猛烈跳动的心脏。令我身体燃烧的愤怒。
刚才还缠绕在我身上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我刚才还觉得,藏着事情不说,不像是哥哥的作风。’
“我没变得异常。我只是……现在不想让惠担心。”
‘是吗。’
“嗯,是的。”
‘那么,什么时候能对我说?’
“危险一旦消失,我会尽可能立刻告诉惠。我保证。”
‘嗯。’
“啊,还有。”
‘什么事?’
“晚饭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那是因为发生事情了吧?’
“我违反了约定。”
‘不用介意啦。今天据说是要开宴会。’
“宴会?为你开的?”
每次增加房客的时候,房东小姐都会开一个欢迎宴会。
‘我,还有一个人。今天新增加一个女房客。’
“是吗。”
‘哥哥不问是什么样的人吗?’
“马上就能见到吧?”
‘虽然是吧……’
惠扭头朝我这边看着,表情很不乐意。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乐意,但她能扭头看我,我很高兴。
远处飘来了很香的味道。
烤肉的香味。这是房东小姐的拿手菜,烤鸡。
……
‘啊,欢迎回来。’
我们进门就碰到了房东小姐。
‘制服怎么回事?打架了?’
我想起来,手肘的地方还是破的呢。
“不是打架。”
互取性命,应该是不会叫做打架的。
‘是吗。我帮忙缝上,一会儿拿给我吧。’
‘不,不用,太麻烦您了。’
为什么惠冲上来回答呢。
‘没事的,不用客气。’
“我知道了。”
惠站在我旁边,表情仿佛放弃了一切。
‘今天开宴会……能来吗?’
“嗯,我来。我听说来了新人。”
‘是呀!是很漂亮的人呢,看了会吃一惊的。一会儿能帮我准备吗?’
“好的。”
‘好。’
‘还有……对了。能不能通知一下七号房间的吉良先生?就跟他说,如果可以,请来参加宴会。’
“我知道了。”
……
我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和惠汇合了。
‘吉良先生是谁?’
“其实我也没见过。”
这个公寓里面,也有我们之外的住户。但是,我基本上都没有见过。
大家都是奇怪的人(据峰雪说,我好像才是最奇怪的家伙),很少能有普通地上班上学的人。而且,房客交替很勤,大家都很快就离开了。
吉良先生是音乐家,但是出门旅行很频繁,而且出行也一定是在夜间。
我敲了他的门。
“我是三号房间的九门。吉良先生在吗?”
没有回答。但是,我感到门对面有动静。
‘……在……’
我听到了像是蚊子叫的声音。这是回答。
门没动。
“房东小姐说,今天有新房客的欢迎宴会,如果可以,请来参加。”
‘……我知道了……’
“惠,听到了吗?”
‘嗯,大概。他是说知道了吧。’
“那就好。”
房间中发出了处于可听领域边沿的声音,之后便又归于了宁静。
我和惠面面相觑。
‘现在去房东小姐那里吧?’
“好吧。”
……
‘啊,正等你们呢。’
房东小姐的房间中有个很大的桌子,桌子上面摆满了菜肴。
烤鸡做的很漂亮。酸果蔓调味酱发出香喷喷的味道,勾起了我的食欲。
烤鸡旁边是色彩鲜艳的三明治,还有烤鲈鱼。
沙拉中主要是京水菜,还混入了一些香草,用奶酪粉和半熟鸡蛋拌起来,做成了西泽民沙拉。(编者按:Caesarsalad,与恺撒无关。)
‘哟,我来打扰啦。’
我看见旁边峰雪握着菜刀。
“你来做什么?”
‘太见外啦。既然是小惠的欢迎会,为什么不叫我?’
这个男人耳朵真尖。
“还有,你这打扮是怎么回事?”
峰雪穿着平时的制服,上面套了个围裙。
‘这当然是给房东小姐帮忙啦。’
“很合身。”
我说完,峰雪就竖起了大拇指。
让人搞不懂的男人。
‘那么,克绮君和小惠就先拿饮料吧。’
“我知道了。”
我突然想到,于是提问了。
“对了,今天来的人,名字叫什么?”
‘嗯……忘记啦。’
房东小姐轻轻吐出了舌头。
‘应该正在院子里呢,去问本人吧。’
不对啊,我就是为了去打招呼,才想至少先知道名字的。
算了没办法。
我双臂抱着啤酒和葡萄酒。惠拿着杯子。
……
我们朝院子走去,那里果然有人影。
那人潇洒地坐在桌旁,歪着白兰地杯子。
啤酒瓶从我手中滑落了。
瓶子掉在地上,一下子摔碎了。
惠吓了一跳,我把惠挡在身后,保护着她。
‘我叫做伊格尼丝。让我们友好相处吧。’
‘初次见面……’
惠走向前去。
“别碰那家伙。”
我拉住了惠。
‘哥,哥哥?’
我没有考虑周全。
是谁给惠发了短信。
我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
我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惠,稍微回一下房间好吗?”
‘……一会儿要跟我说明呀。’
惠对我低声耳语。
“你来做什么?”
我没有心脏,但并不是连感情都消失了。我确实也有觉得恐怖的时候。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我只要一想象惠受伤的样子,我就喘不过气来,全身喷出冷汗。
‘放心吧。’
伊格尼丝说着,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我是来保护你的。’
“什么意思?”
‘事物全都有其合适的时间和场所。夜空闪耀的群星,白昼中就会淡薄不见。真实也是如此。’
伊格尼丝说话拐着弯,我正打算继续问下去。
‘克绮君,和伊格尼丝小姐认识吗?’
房东小姐出现了。惠跟在她身边。
我轻轻瞪着伊格尼丝。
伊格尼丝很愉快地笑笑,然后轻声对我说。
‘夜里,钟楼。’
“……我知道了。”
‘那么,庆祝小惠和伊格尼丝小姐住下,干杯!’
干杯的声音响起来。
‘哎,是叫伊格尼丝小姐吗。是外国人吗?’
房东小姐做的烤鸡真的是绝品美味。我不知道她用的是哪里的地鸡,即使是淡泊部位的肉,我轻轻咬一下,也能感到滋味扩散了满嘴。配合上特制的酸果蔓调味酱,酿出了绝妙的味道。
但是,只有今天,我尝不出滋味。
似乎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人。峰雪那家伙大口吃着菜肴,还能够一边向伊格尼丝搭话。
‘叫我伊格尼丝就行。另外,为什么觉得我是外国人?’
‘呃……五官很漂亮,不太像日本人,所以……’
‘我这样也是有着日本国籍的。说我不是日本人,让我很意外呀。’
‘啊呀,那我真是失言啦……’
我看着伊格尼丝用话语把峰雪塞得哑口无言。伊格尼丝显然很愉快。
不过她到底有没有日本国籍,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哥哥,这个真好吃呀。’
惠努力把视线从伊格尼丝身上挪开,她对我说。
“是啊。”
我用叉子在盘子上刺着。
‘菜好吃吗?’
房东小姐说着,她自己却没有吃多少东西。
她似乎饭量很小。
‘好吃这个词根本就不够呀。这简直是天上的美味啊。’
峰雪大声喊着,伊格尼丝也深深点头。
‘确实啊。即使是曾经的罗马皇帝,应该也没有尝过如此的味道吧。’
‘好吃呀。这么好吃的烤鸡,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不是那么难的东西哦。以后我也教小惠做吧。’
‘喂,克绮,你怎么阴沉着脸?’
“因为个人理由。别在意。”
‘居然说别在意,你这家伙……’
我发现,房东小姐和惠,都看着我这边。
伊格尼丝则是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喝干了一杯酒。
我暗自决定。现在即使担心也没办法。
我仔细品味着,这烤鸡果然是天上的美味。
皮烤得正好,既香又富有深味。鸡肉每咬一口,肉汁都会溢出来。
“好吃呀。”
‘太好啦。’
房东小姐笑了,我也笑了。
结果,我吃着好吃的东西,即使想不露出笑容也真的是很难。
……
“我吃饱了。”
饭后,房东小姐还提供了红茶和点心。
香味浓郁的大吉岭茶,和红宝石苹果做的苹果派很配。
“……对了,吉良先生呢?”
‘哎?刚才他还在呀。’
惠回答。
‘啊,那位是吉良先生啊。喝的真豪爽啊。’
峰雪点点头。
确实,桌子一角,放着堆成山的空杯子。
‘吉良先生很容易害羞的。’
房东小姐挥手笑着。
容易害羞还能当音乐家吗?
我歪着脑袋想着。我帮忙收拾着饭后的狼藉。
‘我也帮忙。’
‘啊,小惠不用啦,小惠是今天的主宾嘛。’
‘是吗?那我先走啦。哥哥,一会儿见。’
“嗯。”
……
就这样,我和房东小姐两个人在厨房收拾。
‘克绮君?’
“什么事?”
‘是不是有话要说呢?’
“……为什么这么认为?”
‘克绮君吃饭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哦。是有什么烦恼吧?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伤心哦。’
“脸色难看,与饭菜的品质无关。”
‘嗯嗯,然后呢?’
我想了一下该不该把房东小姐卷进来,但是最后我还是对她说了。
既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并不是没有关系。
‘是关于那个叫做伊格尼丝的女性。虽然只是些个人问题,但我们之间有争执。’
‘那真是个问题啊。’
房东小姐的眼睛睁圆了。
“和伊格尼丝住在同一个地方,我有所不安。也许惠和房东小姐也会有危险。”
‘如果是让我把她赶出去,我可不会听哦。’
“有生命危险。”
这并不是夸张。
‘克绮君也知道,来我们这里住的人,大都是有些缘故的。比如说在其他地方住不下去了,被赶出来的人。’
房东小姐停下了洗盘子的手,转向了我这边。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认真的看着人。
‘所以,至少我不想从我的家里把谁赶出去。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惠会死掉吗?”
‘不用担心,在这个屋檐下,我不会让任何人死去的。交给我吧。’
虽然我觉得这句话不符合逻辑,但是挺起胸膛的房东小姐,让我觉得特别值得信赖。
我不由得点了头。
‘还有,和伊格尼丝小姐……好好谈过了吗?’
“哎?”
‘世界上的争执,一般都是因为不用心听对方说话而开始的。克绮君可不要这样哦。’
“嗯……我这就去和她谈。”
‘嗯,那请去吧。’
我打了招呼,朝着钟楼去了。
‘你来的真晚。’
伊格尼丝转过身,她的长发在月光下闪耀着。
“夜晚是相对的概念。既然是约定见面,应该指定明确的时间。”
‘没有心脏的人,说的话也不一样啊。’
“你说什么……”
伊格尼丝走来一步,碰着我的胸口。
我胸口中突然变烫了。
我胸口深处,能听到野兽的咆哮。
‘你知道的吧?你的这里,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你是个空心的容器。’
“比喻表现还是算了吧。我想听真话。”
‘就像我说的。还记得那只未成熟的狼吗?’
“你杀死的那个?”
‘啊,正是。那叫人狼。本来是在深山的结界中藏起来生活的一族,但却悠然地出现在都市中了。’
“你说,人狼?”
伊格尼丝用手扫了一下眼下的景色。
‘其他也有。猫人和虫人。地下有土地神,海里有海神。这座城里尤其多。’
“你在说什么?”
‘魔。不是人的东西。’
我花了两秒钟,用来吸收这个信息,我终于做出了回应。
“那和我,有怎样的关系?”
‘我说过了吧。你是容器。’
伊格尼丝转了转连衣裙。
她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右手出现了一根短剑。
‘这是月牙。如果对付非人住民,威力是不够的,但若是对付人类却足够了。’
伊格尼丝话音刚落,就把月牙投了过来。
飞来的利刃,在暗夜中划出了椭圆。
那东西涂成了黑色,在黑暗中旋转着。用人类的视力是无法捕捉的。
但是--
我胸口中的野兽在吼叫着。
我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就已经动了,我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那短剑。
‘就是这力量。这就是注入你这容器中的人狼的力量。’
我胸中的咆哮,唐突地和那少女的侧脸相重合了。
我的嘴唇道出了语言。
--伊格尼丝!
我的右手把月牙扔了回去。
伊格尼丝拔出刀弹开了短剑,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看起来真的很恨我呀。’
‘“你杀了我,还说什么风凉话!”’
‘九门克绮!’
伊格尼丝尖锐的声音,把我的意识带了回来。
“……人狼的力量?这不是灵魂吗。那个女孩子就在我体内。”
我的心脏还仿佛很不舍地强烈跳动着。
‘那就是你的力量。不对,如果你不把这作为自己的力量,我会很困扰。’
伊格尼丝背对着我。
‘跟我来,克绮。我有件事要教你。’
我们穿过了前庭,穿过了银杏树列,伊格尼丝还继续走着。
……
“我知道自己体内有力量了。但是还有件事没问你。”
‘嗯?’
“你说要保护我,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要杀我?”
‘别急。事情都是有顺序的。’
月亮仿佛要把声音都吸收进去一样。
在这夜色下,影子都清晰地浮现出来,一切声音仿佛都断绝了。
‘你是带有力量的容器。这对于魔物来说,也是一样。’
伊格尼丝说到了重点。
‘就像你能够吸收人狼的力量一样,魔物若是吃了你,就能得到极大的力量。’
“力量?”
‘嗯。即使是一滴血,一片肉。如果把你整个吃掉,那就能得到一般魔物经过千年也得不到的力量。’
我皱了眉头。
“就是说,有袭击我的魔物?”
我说话的时候,伊格尼丝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刚才她扔出来的黑色短剑--月牙。
“伊格尼丝?你在哪?”
月光吸收了声音。
取代声音漂浮在我周围的,是腐烂的肉味,和轻微传来的急促呼吸。
肉食兽的呼吸。
没有脚步声。
但是,因为抑制不住兴奋而漏出的呼吸,却在确确实实地接近我。
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那呼吸是从哪边接近我的。
我胸口中的野兽在低声吼着。
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按了回去,我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黑暗炸开了。
魔物的影子在我头顶上方跑过,同时发出了咆哮。
并不是没击中我。
而是我低身躲过了敌人的突击。
我顺势向前滚去,捡起了伊格尼丝留下的月牙。
--这些她都预料到了吗?
我咂了一下舌头,像握小刀一样握住了月牙,转身面对着那个东西。
我威吓般地向前扎了一下。
那东西再次逐渐接近过来,脱去了暗夜的外衣。
我看到了它,我感到身体僵硬了。
我看着眼前的怪异物体,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只站起来和我差不多高的大型犬。
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散发出死臭。它露出了锐利的尖牙。
但是,当然这不是一般的狗。
怪异--它没有四肢,而是滑动般在空中漂浮着。
常识之外的生物。
它露出了尖锐的牙,仿佛在嘲笑战栗的我。
我能看到它熟透了的红色喉咙。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它朝我这边冲了过来,像是在空中游泳。
它出其不意的一击,令我只能勉强用黑色的利刃抵挡住它咬来的犬牙。
狗猛地甩了一下脑袋,就轻松地把我的身体扔了出去。
我的后背猛地撞在了银杏的树干上,一瞬间我感到意识远去了。
我咬着牙面对着敌人,手里的月牙颤抖着。
黑色的利刃经野兽的牙咬过,产生了些微的缺损。
如果它一口咬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没命。
我不知道伊格尼丝消失到哪里去了,我甚至无法感觉到她的行动。
我没有呼救的余地。
冷静,冷静。
我一边压抑住令身体僵硬的恐怖,一边握紧了缺损的月牙。
敌人是从空中飞来的,但并不是扔出暗器。
它想要吃我的时候,一定是头朝着这边过来。
只要能够预测出敌人的行动,那么对策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而且,我体内还寄宿着人狼的力量。
我不能输给这么一只狗。
魔物在空中滑动,无声地加速。
它正如我预想地接近过来。
我紧紧握住月牙,上半身一滑躲开了它的突击。
我甚至产生了错觉,感到它的牙稍稍掠过了我的皮肤。
我稳定了姿势,挥下手臂。
狗从我身旁穿过,我用上浑身的力气用月牙扎向它的软肋!
“--什么?”
可是,月牙只是空挥了一下。
我感到腐臭冲入了我的鼻腔。
黑刃本来应该切开了狗的肚子。魔物的身体自己打开了,把黑刃吸了进去。
我以为那里是魔物的身体,但那不仅仅是身体。
上下出现了几条突起物,产生了一个很大的裂缝--那是第二张嘴。
魔物在空中紧急制动了。
我头脑中闪过了完全形态这个词。
刚才那个魔物看起来还像只狗,现在它的身体完全分为两块,成为了空中飞来的巨大脑袋。
它的肩膀只像个沟壑,现在却变成了眼睛在嘲笑我。
我的身体战栗着。
跑不掉了。
魔物笑着,夺走了我一切抵抗的力气。
我会被杀掉。
死亡的恐怖充满了我的视野。
魔物的嘴张开了,然后缓缓地停下了。
反转。
它张开的嘴猛地变窄,将要吞入我肩膀的时候。
响起了枪声。
有什么东西切开了黑暗,朝这边飞来。
那东西擦过我的手,射入了即将合上的狗嘴,炸开了。
粉末四散喷开,魔物发出惨叫朝后面倒下。
魔物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在空中猛烈上下抖着,拼命地朝黑暗中退去了。
‘能接受了吗?’
我耳边的轻声细语。
不知何时,我已经在伊格尼丝怀里了。
我从紧张感中解脱出来,看来我是站不住了。
我的脸埋在她丰满的胸口中。我从这个姿势中站了起来。
即使我已经看不到狗了,我还是仿佛沉浸在梦中,身体使不上力气。
我用力呼吸了一次,恢复了现实感。
我鼻腔中都是魔物腐烂的口臭,还有刺激性的味道。
这味道--是红辣椒?
我看着伊格尼丝的手。
她手里握着的,并不是平时的步枪,而是比较小些的手枪。
‘里面装的是包含红辣椒的子弹。让狗吃一发是最有效的吧?’
“把我当作诱饵了吗?”
‘我只是选择了最有效果的手段。你认为魔物会惧怕月牙这种程度的东西吗?’
我无法反驳。
即使我当时用月牙切开了那只狗,也无法停止敌人的行动。
那狗大概会疯了一样拼命地追杀我吧。
如果能够预测出敌人的行动,对策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伊格尼丝为了避免伤害自己人,同时又要击退魔物,于是使用了即使打中自己人也不会夺去性命的辣椒弹。
她的判断,从客观角度看来,确实能说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其中还是有什么地方让我无法轻易认同。
如果一步走错了,我现在就无法站在这里了。
明明如此危险,为什么她还能做出如此轻松的表情呢。
‘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听好了,你的命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
“你想说,什么?”
‘如果万一魔物吃了你,那就等同于解放了一只有着无穷无尽力量的怪物。如果那样……’
“如果那样?”
‘人类的世界就灭亡了。’
伊格尼丝说着,举起了刀。
‘选吧。是取得任何人都无法杀死你的力量,还是就死在这里。’
我……
(取得力量,选择生存。)(拒绝,不接受非人住民的力量。)
(取得力量,选择生存。)
“我不打算死。”
‘嚯?’
“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是吗。那么,就和我一起来吧。’
“你,是什么人?”
云遮住了月亮。黑暗笼罩过来,红发的女人轻轻笑着。
‘我是伊格尼丝。因故而自称人类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