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没有做梦。只是我醒来的时候觉得头很沉。
昨天我和别人说话太多了。我虽然并不讨厌和别人在一起,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会觉得脑仁疼。
‘克绮君,醒了吗?’
我听到了房东小姐和往常一样的声音。
“早晨好。”
‘早饭做多了,来吃吗?小惠也一起吃,如何?’
我思考了一下。
如果真是像惠说的那样,房东小姐应该是故意把早饭做多让我来吃的。我知道这一点之后,现在也无法轻易地接受了。
“我不吃。”
我这么一说,房东小姐的表情凝固了。
‘是,是吗?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麻烦。房东小姐做饭做多了和我没有关系。”
我想安慰房东小姐,但她似乎更加灰心了。为什么?
‘哥哥早安。’
惠出来了,她看见房东小姐的样子,一下呆住了。
‘早晨好。那个……我哥哥,做了些什么?’
‘……啊,没什么的。我只是想问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惠的脸色一下子青了。
‘对不起,我稍微离开一下,哥哥也过来’
惠拉着我的手进了房间。
‘哥哥,你对房东小姐说了什么?’
“你昨天不是说过吗。房东小姐是每天给我做饭。所以我总是麻烦她,也觉得过意不去。”
‘然后呢?’
“我就说,今天的早饭我不吃。”
‘就这些?’
“房东小姐有些惊诧,于是我继续安慰她说。”
‘说什么?’
“不会麻烦。房东小姐做饭做多了和我没有关系。”
啊,惠晕倒了。
‘……哥哥,你过来。’
我听惠的话,低下了身。
惠掐住了我的脸颊。
‘世上有说·话·方·式这种东西吧!’
“我确实注意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看惠的表情,她好像下定了决心。她站直了身。
……
‘……就是这样的,哥哥只是不愿麻烦您。’
‘这样啊~’
看起来,房东小姐的脸上又恢复了笑颜。
‘请一定让我们也一起用早餐。’
‘可以吗?’
‘当然。’
惠踩我的脚,看起来应该是别多嘴的意思。
我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这行为的意义真是暧昧……社交会话的结果,看来是我们也去房东小姐那里吃早饭。
这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想注意说话方式看来也是很困难的。
“惠。”
‘什么事,哥哥?’
“看来不习惯的事情不该做。”
惠一定是在瞪我。为什么呢。
房东小姐做的早饭,正好是三人份。
她做多了两人份……应该不是的。是连惠那一份也准备好了吧。
今天的菜单,是竹荚鱼干,还有煮的鸡肉和牛旁。
‘很久没吃日本菜了吧?还合你口味吗?’
‘简直太好吃了!’
惠激动不已。
‘太好了。那个鱼干是自己做的。’
怪不得味道这么浓。如果不是用天然盐,让它自然熟,是无法做出这种味道的。
无论如何,鱼干最好吃的部分,是这背骨上软软的肉。
满是阳光照射的味道。我咬骨头般地享用着。
‘哥哥,吃相太差了。’
‘没关系的,那是最美味的地方。’
“嗯。”
惠也应该很清楚。惠犹豫地看看我和房东小姐,然后她下了决心。
‘那我也不客气了。’
惠咬了一口,恍惚地睁开眼。
她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发自心底地说,
‘哥哥,每天都吃这样的饭吗?’
“差不多。”
‘是吗……’
我吃完早饭放下筷子,有些恋恋不舍。我合上手。
“我吃饱了。”
‘我吃饱了~’
‘粗茶淡饭而已。我现在去上茶哦。’
我喝着香味十足的茶,享受着滋润的早晨。
‘小惠今天怎么打算的?’
‘哥哥要上学吗?’
“嗯。”
‘那咱们俩一起吧,我来做这里的导游。’
‘我很乐意,但是如此地麻烦您……’
‘那就顺便帮忙拎东西吧,去购物。’
‘啊,好的。’
效率低下的对话。
两人都会用心灵感应的,为什么对话要这么绕弯子呢?
简直就是永远的迷题。
‘克绮君,该去学校了吧?’
“是啊。那我走了。”
风冷如刀割,却令人感觉十分舒适。就是这样一个早晨。
东风吹起的某一天,一位拿着伞从天上降落下来的女仆小姐。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童话吗?
那个人今天也拿着伞。
‘早晨好。我们又见面了。’
“早安。”
沉默了一阵。
如果是峰雪那种希望成为搭讪师的家伙,也许会有办法的。但是面对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孩子,我实在找不出话题。
苦恼了半天,我开了口。
“很好的早晨。”
‘不是的。’
看来我搞错了。
“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
‘虽然对于我来说没有……’
看来是对于我有了。
我改变了话题。
“我有个朋友叫峰雪。我跟他说了你的事,他说想见你。”
‘是吗。总有一天会见面的,不用心急,你就这么跟他说吧。’
说的话好像是命运论的观点。
“那是不一定的吧。”
‘不是吗?’
“有可能你们之一突然死亡。”
少女歪歪头想想。
‘是啊。我没想过自己会死。’
“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我有些高兴。
我和这个女孩能够普通地对话。
每当我尝试用逻辑说话时,不知为什么对方总是会生气。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那也不是绝对的。”
‘确实有可能。’
“那我去上学了。”
‘好的,克绮先生。下次再见吧。’
……分手之后我才意识到,又忘记问她名字了。
我走了一阵,就被警察拦下来了。
这里停了几辆警车。
‘这里禁止通行了。能绕个道吗?’
我看看四周,其他学生也绕道去了。
“请告诉我理由。”
警察满脸疲惫地回答。
‘抱歉。现在正在调查现场。’
禁止通行的牌子后面,我看见了一块毛巾。
墙上斑斑点点的,是血。
“这样啊。您工作辛苦了。”
我右转之后,向前走去。
‘怎么啦愣头青,逃学吗?’
‘九门君,早安。’
我见到峰雪了。牧本同学也一起。
“牧本同学早安。我不是逃学。”
我说完继续向前走,后面的人说话了。
‘喂,你朝哪里去啊?’
“朝学校去。”
‘方向搞反了啊?’
“这边的路禁止通行了。”
‘早说啊!’
峰雪敲了我的脑袋。
‘禁止通行了,是事故还是什么?’
“有那样的可能性,但是应该不是。”
我回忆了一下现场。
根据血液飞散的轨迹,没有被撞的痕迹。
‘怎么回事?’
“大概是杀人案件。”
峰雪开始颂唱经文。
牧本同学用手捂着嘴。
‘够吓人的。警察这么说的?’
“不是。是根据现场状况说的。没有事故的痕迹,血痕前后撒了有六米。”
“应该是身负重伤在四周移动,或者是被拖动。盖着毛巾的尸体,形状很奇怪。那个样子大概是……”
‘你给我适可而止。你这个蠢材。’
我被峰雪打了。
“很痛。你干什么?”
‘牧本脸色都青了。’
他这么一说,我看了看牧本同学的脸。
“牧本同学,你对我的话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了吗?要是那样的话,对不起。”
‘不是的,这么近的地方发生了犯罪,有点害怕。’
‘是啊。’
“我不害怕。”
峰雪耸耸肩。
‘没办法,这家伙是克绮啊。’
“别说这么失礼的话。峰雪。就好像说我感觉不到恐怖。”
‘哎,不是吗?’
连牧本都这
么说。
“我是说,对于这个事件,我不会特别地感到恐怖。”
‘是吗,我倒是很担心。’
“卷入犯罪是概率事件。根据统计,这里的治安很好。即使算上这次的事件,概率也不会发生太大改变。”
‘道理上是这么说啊。’
峰雪耸耸肩。
‘不过这么想也不错。我稍微舒服些了,谢谢。’
“不用道谢。我只是指出你逻辑上的缺陷。”
‘……是,是吗……’
我们到了学校,班里面也在讨论案件的事情。
学校里有人知道,所以也会成为话题吧。
‘二班的胜本被警察抓住录了口供。’
峰雪消息很快,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是吗。”
‘看你表情,没什么兴趣么。’
“是的。没兴趣。”
我做不到什么。也不想做。
‘这就叫做无缘众生啊。’
“这引用应该是引错了。”
‘啊?’
预备铃响起来了,我们的对话中断了。
有些事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
我是指宫崎教官。这里明明是教会学校,为什么要有如此体育系的……不,简直就是旧日本军的鬼军曹一样的男人。
周二的第四节课,宫崎教官的柔道结束了,大家都上气不接下气。特别是今天。
‘畜生,宫崎那家伙!’
峰雪开始发牢骚。
“今天的说教很长。”
我拖着剧痛的脚在走廊里挪动。
宫崎教官的课上,即使是冬天他也开着柔道场的窗户。
他的理论是,只要运动就不会冷。
动起来的话确实不会冷。但是宫崎教官却特别喜欢说教。
契机就是那个杀人事件的话题。宫崎教官听见有人小声谈论,结果就开始了一场说教大会。
过于认真的宫崎教官,一直说教说了二十多分钟,我们只能正坐听着。
“你现在是最有精神的啊。”
能够直起腰走路的只有峰雪一人。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所有人,都在蹑手蹑脚地走路。麻痹了。
‘嗯,是吗?’
“不愧是寺庙里长大的孩子。”
我说完,峰雪就阴沉下脸,叹了口气。
即使他自己否定,事实也不会改变。峰雪的正坐在班里位居首位。
‘最近,老爹话多烦人啊。’
“很好的父亲不是吗。”
‘简直就是鬼。’
‘FxCK!我绝对不会剃秃的!’
“我倒认为你没选择。”
‘啊?’
我挪着脚回到教室,正在等我的人出乎我的意料。
“这不是惠吗。”
她站在教室前面,有些害怕的样子。看来她怕人的毛病还没改。
‘哥,哥哥!’
这一声引起了男生们的骚动。
甚至还有吹口哨的。
峰雪瞪了他们一眼,四周就鸦雀无声了。
“怎么了,到这里来?”
惠的脚还在颤抖。
‘我把盒饭送来了。’
‘这么突然?’
午饭我本来是在学生食堂吃的。
‘天气这么好,去房顶吃吧。’
峰雪马上抢了进来。
“那样也好。”
房顶上,原则上是不许进入的,但是门是开的。
春天的时候人很多,现在这么冷,很少有人特意上来。
‘小惠,这个火腿章鱼给你。’
‘啊,那你要不要吃这个烤蛋?’
‘嗯,我要。’
‘喂,克绮,把那个红烧给我。’
“我拒绝。”
盒饭真的是太好吃了。
每一个野菜的香味都煮出来了。
“另外,为什么牧本同学也在?”
我说出了疑问。
‘我不能来吗?’
“不是,单纯是个疑问。”
‘我在走廊里面遇见,她给我引路来着。’
“是吗。”
‘哥哥为什么不接手机呢?’
“上课的时候把电源关了。”
‘你这个一言居士。遵守那种校规的也就你而已。’
“为什么带盒饭来?”
我说出了疑问。
牧本同学和峰雪像看着犯罪者一样看着我。
‘我觉得哥哥会高兴。’
“为什么?”
‘等等,你这个说法太过分了吧?’
牧本同学插了嘴。
“哪里?”
‘这么说的话听起来好像很困扰。’
“为什么?”
‘啊,那个……虽然哥哥这么说话,但他没有恶意。’
惠为什么要紧张呢。
嗯。我没有恶意。
“是的。我没有恶意。”
三个人一齐瞪着我。
‘这个家伙就是这样的人。’
‘克绮。世界上,给你亲自做盒饭就是为你着想的意思。一般来说应该心怀感激地接受。’
“那么,峰雪。如果我为你做了盒饭的话……”
‘不吃。’
他说得迅速而斩钉截铁。
这个男人说话自我矛盾。
单方面的着想,有时也会带来困扰。
‘……九门君,对这盒饭感到困扰吗?’
牧本同学插了嘴。
“不会。我心怀感激地接受。”
‘这不就好了吗。’
“确实。”
三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我也耸耸肩。
跟地球人的交流真是困难。
午休结束后惠回去了。
……
午后的睡眠课结束后,我站起身。
‘克绮,今天怎么打算的?’
“一个人回家。”
‘怎么了,不舒服吗?别传染给小惠啊。’
多管闲事。
我摆摆手出了学校。
……
虽然我不是讨厌峰雪和牧本同学,但是说话时间太长我就会疲劳。
因为惠来了,今天我说了太长的话。
至少在回家路上我想一个人慢慢休息一下。
我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人浪也是很惬意的。
眼前有那么多的人,每个人的面孔都不一样。不同的面孔后面,是不同的心,看着不同的地方,朝着不同的目标。
数十、数百的人,朝着不同的地方前进,走在我眼前的道路上。在狭窄的道路中,人们也不互相冲撞,而是圆滑地擦肩而过,那样子让我觉得简直就像是机械。
用心灵感应连接起来的一个完整的机械。
我走出了人群,踱起步子。
我并不讨厌一个人呆着。
我正想着事情,突然肚子叫了。
怎么办呢。
吃个拉面去吧。
我这么想的时候。
在人群中,我发现了一个令我在意的人影。
现在走在我前面的,不就是我早上见到的那个女孩吗。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朝那个女孩追过去了。)
(坚持当初的想法,朝拉面馆走去。)
(我并没有去追赶她。)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朝那个女孩追过去了。)
我虽然没有具体的打算,但我的双脚却自然而然地朝着那个女孩走了过去。
我拐过街角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混入人群之中了。
我追逐着那隐约可见的伞,分开人流前进着。
虽然追赶她也没有特别的意义,但若追不上,我又不甘心。
旋转的伞特别美丽。但不知为何,明明只差一点,我却追不上。
我已经记不清拐过了多少个街角。这时,人流突然中断了。
我现在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中。
这里没有伞。没有那个女孩。
“奇怪啊。”
这句话我说出了口。
我确实是在追逐那把伞。
这条小路如此狭窄,我不可能在这里跟丢的。
我仰望天空。不知何时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云彩也染成了红色。
我眯着眼睛看着下落的夕阳。这时。
她站在那里。
一个女人从夕阳中出现了。
强劲的秋风吹到她身边,也染上了一层红色。
摇曳的空气像影子般跟在她身旁。女人看着我笑了。
我眨了两三次眼,火焰消失了,像是熄灭了一样。
我认为那是夕阳搞的鬼。不过,那光芒实在是过于漂亮了。
我没有心脏。
但是,如果我有心脏,现在心脏应该因恐怖而跳动着。
我胸口中的怀表,十分有规律而正确地一秒秒走着。
那是似是而非的恐怖……也就是说,这是在提醒我危险。
‘你果然来到这条路里了。’
女人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因此她的声音在我空荡荡的胸口中回响。
我……
(对她产生了兴趣。)(条件反射般地扭头逃跑。)
(对她产生了兴趣。)
“你是谁?”
‘问对方名字的时候,要先报出自己的名字。这是礼仪。你没学过吗?算了。我是伊格尼丝。在罗马人的语言里,这是火焰的意思。’
她的语言十分流畅,但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歌唱般的音调。她大概不是日本人。
她用紫红色的眼睛催促着我。于是我回答。
“我叫克绮。”
‘是九门克绮对吧?’
这个女人刻意确认了一下。
“为什么你清楚我的身份?”
‘我当然清楚了。我是找你有事才来的。我事先声明,这对于你来说可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
“如果有什么事,那就说吧。”
‘听了然后惊讶吧。我是为了和你加深友好而来的。’
女人说着,笑了。
那是很容易和人混熟的笑容。
“这就是,找我的事?”
‘任何事都有开始。接下来是接下来的事。
本人伊格尼丝亲自提出的。让我们成为朋友如何?’
我第一次听到如此不知所谓的请求。
如果换作峰雪,他一定能够巧妙地配合对方的言行吧。
这个女人是他所喜欢的美女类型。
我……
(当然可以。)(我不知道啊。)
(当然可以。)
‘嗯。那么,为了我们的友情。’
伊格尼丝伸出一只手。
我握住了她伸出的那只手。
她这只手大概锻炼过吧。
她的手很柔软,但在柔软之下,我能感到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
‘那么接下来。克绮。为了加深友好,你觉得应该如何呢?’
这又是很一般的问题。
我按照自己想到的来回答。
“在一起度过很长时间。”
‘我的时间不多。’
这话什么意思。
她是不打算花费时间吗。
还是说,她没太多时间呆在这里呢。
“一起经历戏剧性的体验。还有了解对方。”
‘确实如此啊。那么,采取哪个呢?’
“戏剧性的体验,我没什么兴趣。那么,能否先让我了解你呢?”
我正在逐渐喜欢上这个人。
虽然她身份不明,还很高傲,但至少她嘴里说的话都直来直去。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伊格尼丝是做什么的?我是学生。”
‘我吗?我……’
‘我找到你啦,杀手!’
声音从我身后发出。
她。她不正是我在拉面馆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她的名字好像是……
‘在这里遇到你,一定是巨枭的指引吧。’
少女冲着我微笑。冰冷的秋风立刻中断了。温暖的空气包围了我。
少女的秀发散发着日照的味道。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少女这么说着,站到我前面背对着我。
对面的伊格尼丝露出了邪恶的表情……至少也算是坏心眼的笑容。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风的势头增长了。
我终于意识到,风是从少女那边吹来的。
‘愿山彼方的三女神对你的旅途施以微笑。’
‘你的觉悟不错。我是伊格尼丝。你是?’
‘我是“追风者”。’
突然吹来了一股猛烈的风。
我一眨眼的瞬间,少女已经出现在了伊格尼丝的背后。
她抬起的右腕,带着银光挥了下来。
闪光。
在空中飞舞的是少女。
少女长长指甲的一击,让伊格尼丝以柔道要领投飞了。
少女像猫一样弯着身子着地了,还轻轻跳开了一段距离。
‘舍不得用力吗?’
伊格尼丝的笑容像是在嘲笑别人的痛处。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少女低下了头。
少女抬起头,眼冒绿光。
她尖尖的耳朵左右动着。
樱色的嘴唇中能看到尖牙。
少女露出了非人的相貌。伊格尼丝静静地摆好了架势。
伊格尼丝前后打开了双脚,把拳头伸到身前,摆好了推手的架势。
少女也与之对应。
少女也对应地站好双脚,伸出了拳头。
两个人拳头相遇的瞬间,风发出了尖叫。
少女上身的动作,柔软得让人难以置信。
少女的肩膀前后左右四处摇动着,发出了无数的手刀。
我已经看不到她的手臂了,我只能看见闪电般的银光。
对面的伊格尼丝,挺直了上身,以最低限度的动作拨开了少女的每一击。
少女在速度上占优势,而伊格尼丝在技术上占优势。两个人的双脚都纹丝不动。
风声逐渐淡薄了。不对。并不是淡薄,而是变得尖锐了。
我感到耳朵深处开始疼痛。
交错的银光中,开始混入了血烟。
伊格尼丝脸颊浮现了轻微的伤口,逐渐开始流血。
银光越来越尖锐,迫近了伊格尼丝的喉咙。这时。
纯红的血液喷了出来。
少女按着手臂。她的指尖在滴血。
‘卑鄙呀!’
伊格尼丝手指间有东西发光。
她握着刃物。
大概是暗器一类的东西。
‘你那边有指甲。这样我们平了。’
伊格尼丝安然地说。少女的表情变得险恶了。
伊格尼丝双臂像螳螂般摇动着。
少女采取了防御。她这次发出了惨叫。
她的脚。
少女的脚,让一个类似桩子的东西贯穿了。
‘陷阱和野兽很配。’
伊格尼丝踩着桩子,嘴角淡淡一笑。
伊格尼丝退下一步,躲开了少女手臂上的一击,然后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剑。
伊格尼丝脱下的外套,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
‘野兽的手,野兽的脚,野兽的眼。依赖这些东西,技术便迟钝了。心便腐朽了。你们只不过是该灭亡而灭亡的愚者。’
伊格尼丝嘲讽般地说着,拔出了刀。
这好像有些过分了,有些太不人道了。
我……
(挡在伊格尼丝和少女之间。)(即使如此,也还是站在原地。)
(挡在伊格尼丝和少女之间。)
‘你这是做什么?’
“别杀人。”
伊格尼丝的嘴唇动了动。
‘退下。你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如此。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情况不仅仅如此。
“不能随便糟蹋生命。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看吧。’
伊格尼丝指向少女那边。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脚从陷阱中拔了出来,发出令人不舒服的湿润肉音。
少女的脚上涂满了鲜血。她用脚在地上磕了两下,然后站直了身体。
‘那是我的对手。如果能随便就杀死,我也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明白的话就赶快退下。’
狂暴的风停下了。
少女的一切动作都停下了。
‘我来让你看看北风的彼岸。’
我的视野染上了一层绿色。
从少女的身体中溢出了绿色的雾霭。
绿色的雾霭侵蚀着伊格尼丝身边的红色。
少女一步步地缓缓靠近伊格尼丝。
‘风从东方吹来了。风吹来,带着潮水涨满的味道。’
少女唱着悲凉的歌。
少女猛地向下一挥手臂。一瞬间,我看到她的手臂仿佛溶化在了风中。
一瞬之后,伊格尼丝的肩膀裂开了,喷出了鲜血。
‘风从南方吹来了。风吹来,带着烈日炎炎的味道。’
伊格尼丝斩向少女的一击,像风一样穿过了少女,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反倒是伊格尼丝的右臂喷出了血。
‘风从西方吹来了。风吹来,带着草原萌芽的味道。’
伊格尼丝朝我这边跑来。
她的后背迸出了血沫。
她用左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手被拧住,她站到了我后面。
我眼前,是看起来有些困扰的少女。
‘人质吗?你还是住手比较好。’
我在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少女的指甲。她的指甲纤细而小巧,闪着冰冷的光。
我胸口的怀表,随着时间的流动一秒秒地响着。
‘抱歉。没事的。’
少女站在我前面,对伊格尼丝说着。
‘只要你能答应,把门让给我。如果你
答应了,我不至于伤及你性命--’
‘哎--?’
“怎--?”
我和少女同时发出了惨叫。
从我胸口出现的刀刃,扎入了少女的右胸。
红色的血液流淌着。
‘这就叫做过分轻敌了。’
伊格尼丝拔出了染成血红的刀。我的眼前逐渐变暗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感到疼痛。
秋风丝丝地从我胸口上的洞中吹过。
啊啊,我真的是……没有心脏啊。
月亮又红又大,像是大爷大人的眼球。
这是特别不吉利的征兆。山村里的大伙儿唱着歌安慰月亮,但是月亮还是那么生气。
明明是成人仪式的日子,这叫什么事啊。
算了没什么。我这样安慰自己。我们已经习惯凶兆了。
今天夜里,我去迎接山神大人。
今夜,山上一片狼藉。
巨枭们总是唱着凭吊的歌。我闻闻风,风中飘来了栗鼠们缩在巢穴里的味道。
一切的原因都是这个……这个血的味道。
大爷大人说了。
山神大人会从山的彼方送宝物过来。山神大人会背着红肉,穿着黑毛,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的任务,就是隆重接待山彼方来的山神,然后送回河中。
结果……
有人在我之前遇到了山神,在我之前击伤了它。
不知道传统的家伙。不尊敬礼物的傲慢家伙。人类一族。
我想到这里,感到血液沸腾了。
我在树枝间奔跑着,吸了口气。
虽然月亮在愤怒,染成了红色,但是风还是很温柔。
我感谢山彼岸的风源,大枭大人。
血的味道越来越强,越来越浓。我的血液也仿佛要沸腾了。
那一天。
在红色的影子中,我遇到了山神大人。
山神大人,比我们山村里最大的大哥还要巨大,它的两臂,简直就是两根巨木。
它胸前有着月牙的图案。它的叫声,能让四面八方的枯木都折断而倒在地上。
它的右眼和胸前流着血。
‘前来参见的是追风者。我遵循传统而前来。昏黄月亮的使者啊,请赐予我们礼物。’
巨木一般的手臂挥动着,风发出了尖叫。
红色的血甩到了我的脸上。山神大人的血,还有我的血。
我的任务是,不能流血不能让皮肤疼痛,而且绝对不能让骨头折断地迎接山神大人。
结果禁忌之一,已经打破了。
我乘着风,上了树梢。
我对着月亮低下了头,然后向着远方嚎叫,嚎叫着罪过。
向着同族的兄长父亲姐姐母亲们。向着山神大人和山的灵长。
向着山彼方的大枭大人。
请原谅我之后要做的事情吧。
我的牙齿上都是血。这令我无法忍耐,于是我蹬开树枝。
哽在喉咙中的血味。
从喉咙滴落的甜美血味。
我咀嚼着肉,感到了深刻的罪恶感。
血不停地流着。我发现,连我的胸口都浸在了血海中。
粘稠的血液紧紧困住了我的手脚。我的胸口中,心脏燃烧般地脉动着。
血海到达了我的头部,压迫着我的身体。血海压迫着肉,肉也喷出了血,和周围的血味混了起来。
我马上就要被血海淹没的时候,吹来了轻微的风。
风带着温暖洗去了血,梳着我的头发。
风抚摸我的眼皮,这时我睁开了眼。
我眼前的焦点逐渐固定了。
我为了驱走血海,便微弱地动了动手臂。
有人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克绮君,没事吧?’
我呆了很长时间,然后才意识到,那是房东小姐让我从恶梦之中醒了过来。
“嗯,我没事。”
我条件反射地如此回答。但我胸口还是因恐怖而跳动着。
我用手掌碰了碰左胸。
我有很多年都没有如此强烈的心跳感了。
‘到底怎么了?’
房东小姐问我,于是我想起来。
自称伊格尼丝的谜一样的女人。还有动作已经脱离人类范畴的少女。印象最强烈的,是胸口中感觉到的冰冷钢铁,还有穿胸而出的红色刀尖。
我又碰了碰胸口。
没有能称为伤口的伤口。
我抬起头。房东小姐急切地看着我。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个手持日本刀的女性,和一个长着尖牙的女孩子战斗。我卷入了其中,我的心脏被贯穿了。”
我说完后,觉得自己说的话太不现实了,于是又补充了一下。
虽说非现实的原因并不是我吧。
“如果不是梦的话。”
房东小姐皱了眉,然后她露出了笑容。
‘无论如何,没事就好啦。’
“确实如此。”
我想起身,但房东小姐强迫我躺下了。
‘不行呀。再休息一下。’
我突然发现。
房东小姐从我上方看着我。按照这种情况推理,从位置上来思考,我脑袋下面柔软的东西,应该是房东小姐的大腿。
也就是说,这就是一般而言的膝枕。
房东小姐用手指温柔地按着我的额头,于是我放弃了抬起脑袋的打算。确实,我现在还有些头晕目眩。
“我……怎么了?”
‘克绮君……唉呀。’
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敲门声很急。
‘是小惠吧。请进。’
看来门并没有上锁。
门发出声音,打开了。惠冲了进来。
惠看到我,大声叫着。
‘哥哥,没事吗?……哥哥干什么呢!’
担心的成分从惠的声音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惠到底在为什么而生气呢。
‘等一下!’
惠坐下,抱住了我的脑袋,像是从房东小姐那里抢过来一样。
惠拽着我的头,我的姿势很不自然。我感到脖子很疼。不过惠的双臂很柔软。
‘我明明听说哥哥倒在路上的。哥哥到底在做什么?’
惠瞪着我。
“是吗。我倒在路上了啊。”
‘什么“是吗”呀!’
啊啊,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不讲理。
“我没有这部分的记忆。我刚醒。”
‘是吗……有没有哪里疼?’
“惠抱着我脑袋的姿势,让我脖子疼。”
惠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放开手。从力学上来讲,最后我的脑袋又落到了房东小姐的腿上。
……到底为什么,惠非得瞪着我不可?
‘我们走啦,哥哥给您添麻烦了。’
惠的话里,好像哪里带着刺。我这么想着。
‘没有的事。’
房东小姐送我们出来,面带笑容。
“对了……多谢您的盒饭。”
我突然想起来,对她说。那个煮食的味道,是房东小姐的技术。
‘啊,我只是稍稍帮了忙。’
“很好吃。”
‘是吗,太好啦。’
为什么惠在一旁鼓着个脸呢。
我打开了我房间的门。为什么惠也跟来了呢。
“你来做什么?”
我说完,吃了一惊。
惠的眼里都是泪水。
‘晚饭……我想问问晚饭能不能一起吃……’
“当然好。”
我想到,上次那个牛肉炖汤是在我的房间里。
“把炖汤热一下吧。”
‘我来做!’
惠一定是在瞪我。
“嗯,谢谢。”
我躺在了床上。我现在还完全没搞清状况。
我把脸埋在熟悉的枕头上。我感到疲劳奔涌而来。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虽然我并不讨厌遇到新事物,但至少,能不能留些间隔地逐个发生呢。
不过概率统计也保证会偏向于偶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哥哥,做好了。’
惠叫我。如果峰雪在,一定会说这声音是‘阴阴灭灭’。
“我这就来。”
我答应着,从床上站起来。
‘我开始吃了。’
“我开始吃了。”
‘好吃吗,哥哥?’
“嗯,好吃。”
炖汤这种食物,放了一天以后味道就会渗进去,变得更加美味。
胡萝卜的香味,还有腱子肉的味道,都深了一个档次。
‘是吗?’
惠看着我这边,眼神中满是猜疑心。
“我觉得越来越好吃。惠不这么认为吗?”
‘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惠真奇怪。”
我这么说完,惠就趴在了桌子上。
‘哥哥,和房东小姐,是什么关系?’
惠终
于抬起了头,结果她只说了这么多。
“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就这样而已?’
“就这样。”
‘哥哥,在房东小姐的房间里,干什么呢?’
“房东小姐看护我。我醒来,正枕在她腿上。”
‘醒来?哥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手持日本刀的女人,和长着尖牙的女孩子战斗。我卷入了其中,心脏被刺中了。”
‘哎?’
“我记得的,就到这里为止。”
惠看着我的脸,好像有点担惊受怕。
‘哥哥……难道是,打算开个玩笑?’
“不是。我没这么打算。我已经受够教训了。”
以前我曾经试过几次开个玩笑,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看来,开玩笑这种事,还是跟那个心灵感应有着密切的关系。
‘那就好……不对不好呀。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吗?’
“至少我是从主观上来叙述事实。当然,也有记忆混乱和妄想的可能性。”
我淡淡地对惠说。
‘是呀……那也让人很困扰,总之哥哥小心一点吧。’
“嗯。我会小心的。”
我吃完牛肉炖汤,放下了勺子。
我拿起法国面包,一边擦着盘子上剩的炖汤一边吃掉。
这也是绝品美味。
‘我一直担心哥哥。房东小姐联系我说哥哥倒在路上了。’
“是吗。让惠担心了。”
‘哥哥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就像是在故意气我。’
“我就是这副脸。”
让表情与状况相配合……我曾经尝试去这么做,但结果和开玩笑一样以失败告终。
那个时候,峰雪他,
‘你这绝对不算是友好的笑容。’
他这么评价我的吧。
当时我看到他的双脚发抖。之前之后我都没见过他双脚发抖。
‘……哥哥。如果我出事故了……哥哥会担心我吗?’
“担心,是在即将出事故的时候做的。如果已经出了事故,就不会担心了。”
我在寻找正确的辞藻。
“如果你出了事故,我……嗯……我会悲伤。”
我说完看了一眼惠。惠的脸上出现了我没见过的表情。
“怎么了?脸很红啊?”
‘没什么啦!真是的……’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
“今天,我总是惹惠生气啊。”
惠这次喷了出来。
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既然惠高兴,那就是好事。
……
‘我吃饱啦。和哥哥呆在一起,真是不会无聊啊。’
“我吃饱了。顺便一提,不无聊这句话的意思,在中国……”
‘不用再说啦!哥哥今天别再多说废话啦。’
惠愤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房门。
‘晚安。’
“……”
‘打招呼不算是废话!’
原来如此。
‘晚安,哥哥!’
“晚安。”
惠从我的房间里消失了,这里马上变得寂静无声。
……
我洗了盘子,感到房间里面过于安静,自己有点无法平静下来。
之前我明明还那么喜欢安静的。
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
……
房间里面都是炖汤的气味,我打开了窗户。
夜风让我的身体变冷。我的身体充满热量,这让我感到很舒服。
我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缺了一块的月亮。
……这时。
月亮的青光照耀着大地,这青光像箭一样射穿了我的眼睛。
光撕裂了我的脑髓,掏着我的延髓。
光灼烧着我的喉咙,在我胃中翻腾。
终于,它在我左胸变得安定。
胸口,很烫。
纯红的块状物在我身体内侧燃烧。
我张开嘴。
从我嘴里漏出了叫声。
这不是人类的叫声。
风。猛烈的风。
猛烈的风听从了我的召唤,围住了我。
北风叫着,飞吧。
月亮招呼说,狩猎吧。
血液叫喊着,吃掉吧。
我跳了起来。
我穿越了窗户,轻轻地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到底我跑得有多快呢。
风在我耳边轰鸣着。
我终于发现了。
啊啊,这是梦啊。
可是。
如果这是梦,那这梦简直太甜美了。
如果这是幻,那这幻简直太真实了。
我的口中能感到肉的味道,我的指甲上能感到血的温暖。
鼻子还引导着我。
猎物……就在那里。
人。两只脚的。弱小的。
雌性。
我发出了嚎叫,蹬踏着大地。
我伸出指甲在空中划过,那里就喷出了纯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