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处静寂之中。
秒针以及秒针定义的时间之间,我漂浮着。
白色的手术刀切开了我的胸口。
戴着绿色手套的手,抓出了其中的东西。
黑色的雾霭。吵闹的鸟叫声。
一直飞个不停的五彩蝴蝶。
所有一切,都从我胸口中离去。
黑色的雾霭溶解在朝阳中。
鸟叫声突然停止了。蝴蝶升上天空,受到太阳的灼烧。
我的胸口变得空荡,针和线缝起了我的胸口。
那里是完全黑暗的房间。
我翻了个身才发觉。床单上了太多的浆。这里,是哪里?
我听到了熟悉的怀表声。我伸手拿起怀表,冰冷的感觉令我感到安心。
我拉着怀表的链子,挂在了脖子上。
冷却的感觉,让我的意识逐渐觉醒了。
--这里,是哪里?
这里一定是医院。
我逐渐想起了那场战斗。
我的头很沉。
愤怒、悲伤,仿佛都消失在了很远的地方。
‘啊,你醒了吗?’
是房东小姐的声音。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擦着眼睛。
只有她的声音还和平时一样。充满弹性的,温柔的声音。
可是,在过于明亮的荧光灯下,她无法隐藏眼睛下方的黑色。
围裙和眼镜。是平时的房东小姐。
她的右手吊着,其他地方并没有大伤。
“房东小姐,没受重伤啊……”
我很高兴。就好像没我什么事似的。
烦人的,多管闲事的我,轻声说。
公寓的枪战。如果那是现实。
房东小姐,应该看到了我使用力量的样子。
还有,惠已经死去的事情,也是现实。
头很疼。我无法想太多的事情。
‘克绮君……总是不醒,让我很担心。
嗯,是不是出了很多汗?我来帮你擦擦身上吧?’
房东小姐手上,有一块白毛巾。
“没事的。”
‘那,口渴吗?白开水喝吗?’
这里是哪里?
我正想说出这句话。
从我嘴里说出的,却是另外的话。
“惠她……”
房东小姐低下了目光。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握着毛巾,几乎要把毛巾撕碎了。
我呆呆地想。
是吗。惠果然死了啊。
‘对不起……’
房东小姐抱住了我。
‘我没能保护好惠。
我明明就在她身边。我的身体动不了。’
房东小姐的声音消失在了哽咽中。
她紧紧地抱着我,把我按在她柔软的胸口中,我甚至感到后背疼痛。
我的胸口中,金怀表在一秒秒走着。
惠,死了。
对于这件事,我似乎不如房东小姐悲伤。
我这么想着,感到了一些寂寞。
但是,我没有流出眼泪。
……
‘那,这个是换洗衣服。我还会来的。如果有事,随时叫我。’
房东小姐说着。我对她机械地点头。
灯关上了。我躺在黑暗之中。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胸口。
手掌没有感到心跳。
直到昨天,还在那里放出热量的东西,已经无影无踪了。
--是吗。心脏没了啊。
这句话渗入了我的头脑中。
秒针随时间前进。
我……至今为止,是如何活下来的?
至今为止……在伊格尼丝刺穿我的胸口,心脏开始跳动之前。
我确实活着。遵从怀表的表针,心中一丝不乱,只是直行向前。
那时,我没有心脏……但那只是感到不便。我自己选择走下去的道路,控制自己的手脚,我确实活着。
到现在,我甚至不想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我想不到明天是什么样子。
我想不到,下了床之后,我想去哪里。
惠,已经不在了。
我的身体逐渐丧失了力气。手和脚。
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不想移动。
只有眼皮还睁着,盯着黑暗的天花板。
秒针随时间前进。
活着,和死去。
和只是如此平躺着的区别,逐渐变得模糊了。
病房的门,无声地打开的时候,我一动也没动。
没有脚步声。
只有衣服轻微的摩擦声,和空气摇动的感觉。
没有护士会悄无声息地偷偷接近患者。
敌人。危险。死。
这些词语浮现在我呆然的头脑中。
但是,那也单纯是空虚声音的排列。
手脚都不想动。
那人伸出手臂。抓住了我的肩膀。
‘起床,克绮。’
……
“是伊格尼丝……吗?”
‘赶快准备。我们要赶快从这里出去。’
她把我拉起来,我迟缓地起身。
我听她的话,穿上了制服。
‘惠的事……抱歉。’
我背对伊格尼丝,她轻声说。
“算了。”
我的声音平得让人发颤。
我的脸颊‘啪’地响了一声。是伊格尼丝。
我的身体中,燃烧了些许的愤怒。
我瞪着伊格尼丝,她俯视我。
‘……清醒了吗?’
“嗯。”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其实,随便是哪里都无所谓。
我摇摇头。
‘敌人的正中心。跟我来。’
伊格尼丝拉着我的手走到走廊中。
门前倒着白衣医生和护士。
“这是?”
‘敌人。’
伊格尼丝简短地说。
我不意看了一眼倒下的白衣。
那是社章还是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社章……和那些家伙一样。”
‘因为是斯特拉斯制药的社章。’
“斯特拉斯?”
我听说过。
郊外很大的建筑物里的公司,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这里是公司管理的职员医院。袭击你的是斯特拉斯的特殊部队。’
“职员医院?特殊部队?”
‘仔细用耳朵听好,跟我来。’
伊格尼丝边走着边说。
‘人类中有几个组织发现了魔物的存在。斯特拉斯是其中之一。’
伊格尼丝小声继续说。
我们拐在复杂的走廊中,寻找楼梯下楼。
“是制药公司?”
‘四六腿的蛤蟆没听说过吗?作为药效的东西,大多数是从动物和植物的一部分之中发现的。你知道有猎人在热带雨林中探求未知的药草吧。
斯特拉斯这种组织,狩猎场所是城市。是混在街上的魔物。他们从各种魔物的生体反应中,抽出药效成分。’
“他们是人类……吧?”
‘嗯,是的。
袭击公寓的,也是为了要拐走你。’
“那之后……伊格尼丝发生什么事了?”
‘活下来了。’
她讽刺的口吻还是没变。
‘顺便还对警察报了案。那些家伙在真正的警察面前也没有权力带走人。
结果救护车就出现了,把昏过去的你送到了这个医院来了。’
“……那,这里,真的是医院吗?”
‘也算是作为一般的医院营业呢。不过,这里还是他们的脚下。’
“还有,人类找我干什么?”
‘就是说,他们的技术比我预想的还要先进。’
伊格尼丝恨恨地说。
“怎么回事?”
我还没说完,她就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听到了走廊拐弯的另一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力量能使用了吗?’
伊格尼丝小声问着。
我无言地摇头。
‘那么……跟我来。别离开我。’
伊格尼丝双手交叉一挥。她的指尖夹着月牙。
月牙划着椭圆曲线,飞到了拐角的另一边。
我听到了轻声的惨叫,和人倒下的声音。并不只是肉,还有金属硬块掉在地板上的沉重声音。
‘走。’
伊格尼丝跑起来。我跟在她身后。
怪不得听不见大声的惨叫。
四个月牙准确地刺穿了四人的喉咙。
那些穿制服的男人们,倒在了血海之中。
男人们喉咙冒着血泡,发出不成声音的声音。伊格尼丝从他们身上抢过手枪放在肩上。
一个人拔出了月牙。像是水管喷水一样,血喷了出来。男人无力地摔在地上。
--什么也感觉不到。
现在,我眼前,这些男人们正在死去,我的胸口却感不到一丝涟漪。
‘喂,喂,怎么回事?!’
‘呀!’
有人发出尖叫。
门里面露出了一张人脸,是穿着睡衣的男人。其他的门也吵吵闹闹地打开了。
是住院患者们吧。有人逃回房间关上门,也有人跑出来。
穿白衣的医生跑来。
‘怎么回事,你们……’
他看见血泊中的尸体,脸色变得苍白。
伊格尼丝抬起双手。
跑来的医生们脸色苍白,拔出了枪。
枪声轰响。
‘哦!怎怎,怎么……?’
发出惨叫倒在地上的是医生们。他们的喉咙长着月牙。
‘演技还算不错。’
伊格尼丝恨恨地说。
医生,也是敌人吗。
“接下来怎么办?”
‘等等。快了。
……3,2,1。’
一层发出了爆炸声。
我从炸出的洞口看去,我看到纯红的火焰舔着地板。
“你打算杀死患者吗?”
‘紧急出口的路是通的。’
伊格尼丝说着,向前跑去。
“去哪里?”
‘出口被封锁了。去屋顶。’
伊格尼丝和我朝着走廊深处跑去。
“……地震吗?”
‘不是吧。’
脚下向上传来的冲击。走廊在摇晃。
随着一阵强烈的摇晃,爆炸声轰响。
水泥地板变成了瓦砾,那个东西出现了。
‘真是胡来呀。’
伊格尼丝有些无奈地说着,转向了右边。
“这轮得到你说吗。”
耍贫嘴已经很勉强了。
巨人的身影,令我的后背感到了强烈的寒冷。
伊格尼丝跑着,我追在她身后。
“那家伙怎么办?”
‘别吵。有办法。’
伊格尼丝从外套里取出的,是打火机--改造型的手榴弹。
盖子和盖子之间,用一根连线连着。
‘这样就弾不开了!’
她同时滑了两个打火机的滑轮,她扔出了手榴弹。
手榴弹绕着圈,准确地缠上了巨人。
巨人摇动着身体,连线便更深地缠在它身上。
‘躲起来!’
伊格尼丝打开一个病房的门,作为盾牌。
我也跑到她身边。
爆炸声。一瞬间之后。
推着门的手那个方向,响了尖锐的一声。
‘切,不行吗。’
门上扎了无数的金属片。
巨人的上半身缓缓震荡着。爆炸的手榴弹碎片,一个不剩地反射回来。
“下一个办法呢?”
‘我有所准备。’
伊格尼丝像是变魔术一样,又取出了一个手榴弹。
和刚才的形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看着。’
巨人的脖子又缠上了连线。
巨人好像很不乐意地伸过手去,紧接着。
连线还没断,巨人的上半身就喷出了火。
这就是火焰手榴弹吗。
带有粘性的油脂,冒着黑烟持续燃烧。
巨人的全身发生震动,但火焰反而吸收了氧气,燃烧得更旺了。
巨人停止了震动。
然后,它上半身燃烧着,又开始缓缓走来。
“下一个办法呢?”
‘暂时还没有。’
回答很明确。
怎样才能打倒它?
‘克绮。说说你都了解它什么。’
“能吸收、反射冲击。可以认为它不会受到物理上的冲击。”
‘还有呢?’
“对热和火焰抵抗很强。”
‘只有这些?’
“……嗯,至少它的头部没在呼吸。”
巨人卷着火焰,冒着黑烟。它缓缓接近我们。
至少,它看起来不像是临近窒息的样子。
‘是呀。那么,缺氧和毒气也不管用。击打、斩击、高温、窒息以外的攻击手段呢?’
“触电。溶解。中毒。冷冻。衰老。神经系打击。”
我把想到的词语排列起来。
‘唔……是呀。’
她好像在赞同我,她点点头。
‘那么,就一下子都用上吧。’
伊格尼丝贴着地面扔出一个烟雾弹。
白色的烟覆盖了整个地面。
我和伊格尼丝冲入了附近的病房。牌子上面写着,药品库。
伊格尼丝随手击碎了锁着的玻璃柜。
她取出了茶色的药瓶,向地上摔了几瓶。
刺鼻的刺激性气味立刻散发出来。看来这对健康有害。
伊格尼丝把药品摔了满地,连玻璃柜上都是。然后她用火柴点了火。
火焰瞬间扩散开来。柜子一个个炸开,发出了惊人的巨响。
伊格尼丝在房间角落发现了一个大型气缸,她用力点点头。
我们隐藏住气息,躲在了门后。
现在走廊里的烟应该散了。那个悠然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巨人不急。我们只了解这些。
烟消散的时候,它不见我们的身影,于是就会逐次开门确认吧。
这就是我们所希望的。
然后,远处响起了开门声。然后又是脚步声。
然后是开门声。
脚步声逐渐到达了这扇门的时候。
我捂住了耳朵。今天,最大级别的爆炸声,响彻在走廊里,摇动了我们的房间。这股震荡甚至要破坏这扇门。我们拼命地抵挡着。
爆风消散了,我们谨慎地打开门。
走廊里面是完全的黑暗。爆风把这层楼所有的荧光灯一个不剩地震碎了。一楼的火灾发出红色的光照着这边。医院的一角看起来就像是地狱的底部。
“……逆气流吗。”(编者按:backdraft)
我终于理解了伊格尼丝的作战。
伊格尼丝在药品库放火之后,她打开的气缸,是液氮。
然后我们逃到了邻接的房间。
燃烧的火焰,使药品库中的空气达到了高温。
但是,同时液氮蒸发之后沉积在地面附近,屏蔽了药品库的氧气。
这是超过了着火点的高温状态。只有火焰本身消失了。
巨人打开门的一瞬间。
门外新鲜的氧气流入进来,于是引起了爆发性的燃烧。
哪里都没有巨人的身影。
门前的扶手炸飞了。地板上刻下的两条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地狱的彼岸。
‘怎样,炸飞了吗?’
伊格尼丝淡淡地问着。
没必要打到它。
只要能拖延时间,让我们到达房顶就行。
“……伊格尼丝,看那个!”
地狱的深渊边,能隐约看见巨人的手指。
‘切!’
月牙飞去,发出鸟啼声。但是,尖锐的利刃,在巨人的一根手指上弹飞了。
它发出了肌肉扭动的声音。巨人用一根手指抓着洞口,全身屈伸弹了起来。
巨人冲到了走廊中,速度出人意料。
‘克绮?’
“什么事?”
‘跑吧!’
不用她说。
我和伊格尼丝全速向前奔去。
巨人燃烧着。是火焰手榴弹的残余,还是因为逆气流爆炸呢。
它的上半身喷出纯红的火焰,在黑暗的走廊中浮现出明显的身影。
变为人体火把的巨人停下了脚步。
“别动了。”
我的口吻简直是在祈祷。
巨人在颤抖。只有这一次,它看起来有些苦闷。
巨人缓缓跪在了地上。
“好呀!”
我和伊格尼丝发出痛快的声音。
巨人像是断了线一样向前倒去。
我和伊格尼丝互相看了一眼,谨慎地接近巨人。
巨人躺在地上,没有要移动的样子。
它的后背,有一个很大的裂缝。里面……什么也没有。
空的。空壳。巨人的身体是空的。
“伊格尼丝!”
我喊叫的一瞬间。
红色的黑暗从天花板降下来,发出呼吸般的声音。
那看起来像是暗红色的血糊块。
那东西摊在地板上散成一陀,然后一瞬间成为了人形。它在地板上滑动,让人感到它没有关节。它朝伊格尼丝扑去。
红影的右臂一挥。手臂的前端变成了尖锐的利刃。
伊格尼丝抓住了它的右臂,进入了它怀中。漂亮。
挥空的右臂,一半击入了地板中。
伊格尼丝手肘一闪。
她的手肘袭向红影的喉咙,像是要把它的喉咙切裂。
影子的喉咙凹陷下去,手肘通过的同时,喉咙又复原了。
这难以置信的柔软性,和像水一样的柔滑,和那巨人简直一模一样。
这家伙果然是巨人内部的东西吗!
影子的胸部产生了波浪。
影子的胸部刺出了尖锐的荆棘,插入了伊格尼丝的胸口。
‘呃啊!’
血随着惨叫喷出。
伊格尼丝抓住了影子的双肩,然后向后倒去。
她猛地一伸双腿,做了一个漂亮的巴投。(编者按:柔道投技。)
影子在空中飞舞了一下,就落向了地狱的深渊中。
“伊格尼丝!”
我跑向伊格尼丝,搀起了她。
为了确认伤势,我脱下了她的外套。
我皱了眉头。
她的腹部开了几个硬币大小的洞。
即使内脏没有产生疼痛,仅仅是出血量也危及生命。
“你还好吗?”
‘……疼。’
伊格尼丝缓缓站起。血液喷涌而出。
“别动!”
‘那可,不行吧。’
她的声音不得已带着疼痛。
“现在我来止血。然后我背你。”
‘……不,你先走。’
伊格尼丝的脸上,有着那种讽刺的笑容。
“我才不会!”
一层又响起了爆炸声。
火焰带着轰音喷了上来,照耀了黑暗中的伊格尼丝。
她的右脚上,有一只红色的手紧紧握着。
‘快走,你这个磨磨蹭蹭的家伙!’
伊格尼丝猛然推开了我……紧接着,她自己倒向了深渊之中。
红色的影子想攀着她的身体上来,但已经晚了。两个人缠在一起,即将消失在火焰的深渊中。
“伊格尼---丝!”
我扯着喉咙喊。
我跑着,召唤风。
--来吧,温柔的南风。抓住我的手前面的人!
但是,风,丝毫都没有吹来。
我毫不犹豫地朝着深渊伸出了右手。
我伸直了的指尖,稍稍碰到了伊格尼丝的手。
我全身麻痹了。
时间,停止了。力量汩汩地流入我的指尖。
非人的力量。魔物的力量。刻印着永劫岁月的禁忌力量,从我的心脏溢出,侵蚀了我的身体,甚至苛责着我的心。
像是关上了电闸一样。
我的意识,一瞬间,关入了黑暗之中。
我漂浮着。
我漂浮在温暖的水中。
我漂浮在将我的身心都溶解了的水流中。
我漂浮着。
出现了轻微的水波。
水波像柔软的春风,碰触我的脸颊,搔动我的头发,滑在我的后背上。
水波涌来又退去,涌来又退去。我处于这样不断涌来退去的水波中。
我想,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我睁开了眼睛。我为什么会睁开眼睛呢。
是因为上方射来的微弱光线吗。
还是因为,混在波浪声中,令我听到的声音呢。
那声音是哭泣声。
小孩子的哭泣声。
并不是那种全力的号泣。
是一直哭得累了,一边轻声啜泣,但却还是无法停止哭泣,眼泪流个不停。
即使拼命闭上嘴,捂住眼睛,嘴里还是会发出哭泣声。
静静的哭泣声,随波传来,到达了耳朵。
到达了我的耳朵。
我睁开了眼睛,然后眨了眼。
水令我的眼睛疼痛。
我想发出声音,水流入了我的嘴中。
咸!海水。我是在海中吗。
不可思议的是,我能够呼吸。
周围都是水,我深深吸了一口。
身体中稍稍变得温暖了。
我的视野摇动着。视野的彼方,有一个少女。
她用双手捂着脸,她的后背在摇动。少女在哭泣。
大概,少女从很久以前就在哭泣。
然后,少女会一直哭泣,直到很久以后。
我终于发现了。
这里……是眼泪的海洋。
我处于她的眼泪中。
眼泪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温柔。
是什么令她如此悲伤呢。
我的眼睛也毫无缘由地变热了。
我的眼泪流出来,混入了少女的泪水中。
我游着,接近少女。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伤心?”
少女还是低着头。她轻轻摇摇头。
“如果可以,能和我说说吗?”
少女的嘴,轻轻动了动。
我用耳朵靠近飞出的气泡。
‘……死了。’
我听到这样一句话。
“谁死了?”
‘大家,大家都死了!’
少女移开双手。
她双手下面,是染成深红色的双眼。
她的双眼哭肿了,带上了血的颜色。她的眼睛流出泪水。
我的身体险些被击飞。
少女的痛哭和眼泪的激流,要击飞我的身体。
我用双手拼命划着水,我蹬着双脚。
这个女孩子,在海底……一直哭泣,哭出了海洋。
双手捂着脸。
我看见了少女纯红的眼睛。
我看到了她被悲伤折磨的心。
所以,我拼命地游着。
我的肺吸入泪水,我从嘴里吐出泪水。我用尽全力伸展着身体。
激流中,我看不到前面,但我能稍稍看到少女伸出的手。
疼痛鞭挞着我的身体。我接近了最后的一厘米。
我用尽力气伸出右手。
手指缠上了手指。
一瞬间。
水,眼泪,变成了血色。
似乎要压碎我的全身。
通透的泪水,现在成为了粘稠的血糊,紧紧地缠住了我的皮肤。
我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都涂满了血。
血堵住了我的喉咙,夺去了我的声音。
血的长枪贯穿了我的耳朵,令我听到声音。
那是诅咒的话语。
诅咒毁灭自己的人。
诅咒艳丽的长发。诅咒洁白的脖子。诅咒形状美丽的指甲。诅咒纤细却强力的手脚、讽刺的笑容、所有一切。
诅咒双脚所行走的大地。
诅咒双手抓住的家伙。
让普照的阳光,变得过于猛烈吧。
让刮来的风雪,冻住一切吧。
让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变得丑陋、肮脏、不幸吧。
那是哀悼的话语。
可怜逝去的事物,哀叹其美丽。
哀悼在北极地下繁荣的极光的王国。
哀悼比任何山峰都耸立得更高的螺旋塔。
哀悼蜘蛛女纺织的七彩衣物。
哀悼月夜下狼狗跳动的舞步。
曾经存在,现在要毁灭的一切。一切都令人怜爱。
那是叹息的话语。
叹息自己的命运。自己把碰到的一切都变为砂土的命运。
憎恨这一切。憎恨这世界上,所有各种美好的思念都迎来悲惨的结局。
话语。话语。话语。
无数的话语,将我绑得密不透风。
话语要把我勒死。
榨取我的血肉和骨头,把我也变为诅咒之一。
我所有皮肤上都涂满了血糊。我分不清上下左右,我无法用力,我做不到任何的抵抗。我缓缓地崩溃。
本应是如此的。
可是。
并不是身体的全部都绑住了。
血糊的长枪没有碰到的地方,只有一处。
那就是右手的指尖。
少女的手指和我的手指碰到的那一点。
我在这一点上用力,我在血糊的海中游动。
双手稍稍动了。我能感到自己动了。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简单了。
我用力扯去自己皮肤上贴着的血糊。
我感到尖锐的疼痛,像是一根根拔去汗毛的感觉。
撕扯着皮肤的疼痛。
皮肤发出声音,撕破了。
我的血液喷出来,抵抗着周围的血糊。
我用血洗着血,我用力伸开了自由的双手。
少女摸到了我的手。
“之后的故事……能讲给我听吗?”
红眼睛的少女仰视着我,然后她点点头。
‘……原来在这种地方呀。’
我很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紫电一闪。
血色的黑暗一直线切开了。我看到了耀眼的光。
“……伊格尼丝?”
白光照射进来。我对比着怀中的少女和裂缝对面的脸。
……很相似?
伊格尼丝绷着脸。
‘居然还留在这里。’
她把长刀高高举过头顶,毫不犹豫地挥下。
把我怀中的少女,一刀两断地切开了。
少女的右半身和左半身像烟雾般变得稀薄,然后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事情,令我呆住了。
伊格尼丝用强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脖领,把我拽了出去。
‘别看那些无趣的东西。你这个偷窥狂。’
她说话还是那么招人恨。
不过,她的语气稍微有些柔弱。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难道是伊格尼丝?”
‘……忘掉。现在立刻忘掉。’
刀尖碰到了我的喉咙。
“不,我没打算忘记。能进行说明吗?”
我反过来瞪着她,她露出了困扰的表情--这表情跟她不配--她叹了口气。
‘算了,既然已经死了,虚荣也没用了。’
“死了?”
……
我缓缓记起。
燃烧的医院。
伊格尼丝和巨人一起落入了深渊。
‘你看着这个景色,就是说你吸入了我的魔力。’
“就是说,这里……”
‘就是我的记忆之中。’
伊格尼丝笑了。比起平时那种讽刺的笑容,稍稍有些坦诚了。
‘有一种可能性。’
伊格尼丝开始缓缓道来。
‘如果你吸收了我的魔力。因为我活了很长时间。所以,你有可能被我的记忆吞入,失去自我。’
“你是?”
‘为了防备这种情况,做了准备。于是就安排了我这个引路人。’
“那么,你不是伊格尼丝……而是那个引路人?”
‘如果严密地说来,是以本人记忆为基础合成的存在。不过……也没太大差别。本体死了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刚才那个女孩呢?”
‘不好的回忆。’
“能说明……不,能带路吗?”
‘当然能。时间有的是。’
伊格尼丝伸出手。
虚空中缓缓出现一张桌子。
伊格尼丝坐在椅子上。
‘那么,从哪里开始说呢。
是呀,首先,你知道r战略、K战略这些词吗?’
“没听说过。”
‘真是的……没学过生态学吗?这可是人类制造的知识成果哦?’
伊格尼丝摇摇头,开始继续说。
‘各种生物都制造子孙。就是这时用什么方法增加个体数的战略。r战略,比如说是鱼。鱼造出无数小型的卵。卵成长的比例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这方面则用数量来弥补。多打几枪总能命中的方法论。
另一方面,K战略在人类之类的哺乳类动物中显著。少数生育孩子,令孩子的能力尽可能地高。这样,就能确实地养育孩子成长。’
“类似虫鱼的,和类似人类猫狗的。这有什么关系?”
‘优秀的理论可以适用于各种情况。在这方面,没有例外。
走走吧。’
伊格尼丝伸出手,我握住了她的手。
虚空中出现一条道路,黑暗中产生了光明。光明逐渐成像。
……风雪。
干燥的冰雪纵横刮着。
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风雪突然消失了。
我谨慎地睁开眼睛。
风雪还在刮。
但是没有碰到我的皮肤。没有一丝声音。
‘这是过去的幻觉。’
到底有多少是幻觉呢。
我们二人的足迹,在雪地上清楚地印下。
风雪立刻消去了足迹。
‘如果有合适的环境,生物的个体数会增殖。但是这里自然有一个上限。环境的极限。’
我们在风雪中走着。如果是肉身,会一瞬间冻僵。伊格尼丝说着跟此情此景不搭配的话。
‘到达上限之后,就产生了平衡。个体的数量,从全体来看不增不减,变得稳定。
这就是一种调和。即使世代更替,也没有任何改变。
克绮。既然这世界上存在调和和安定,那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进化吗?’
我歪歪脑袋,然后回答。
“永远会持续下去的安定,不存在吧?”
‘是的。气候产生变化,环境就会剧烈改变。可能会出现饥荒,森林中的植物灭绝也有可能。出现外来的物种,替换生态地位也有可能。基因的变异累积下来,然后诞生有着新能力的子孙。
这样的各种刺激破坏了调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会再次产生新的调和。
人就是个好例子。’
伊格尼丝的口吻中……稍稍有些憧憬。
‘如果只是剧烈地改变环境,连海狸都能做到。人类积累了技术,自觉地学会了改变环境的方法。人类使用道具改变自己肉体的能力,以知识的形式一直积累变异。’
“那又会如何?”
‘假如说。假设有一种生物可以无视所有的环境变化因素。这种生物可以完全适应到能够无视环境变化的程度。而且这种生物自己不会有任何变化。再加上,这种生物足够强大,能够排除其他任何种族。这是K战略的理想形式。
如果有这种生物,那会如何?’
“如果,真有这种生物……那时间会停止吧。”
伊格尼丝对我的回答点头赞同。
‘很久以前的那时,魔物就是这样的存在。’
伊格尼丝停下脚步。
风雪遮住了视野,我仔细看着风雪彼岸,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眼前是崖壁。
十分垂直的巨大崖壁。
崖壁过于巨大,一眼看不到边界。
我左右看看,崖壁一直持续到了地平线的彼方,稍稍有些圆缓。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我看到了一条线。
从遥远的天空彼岸垂向地面的一条线。
像是水晶一样闪着光辉,细细的丝线。
我慢慢低下头,丝线逐渐变粗。
丝线到达大地的时候,成为了覆盖地平线一端直到另一端的山。
我只是看着,已经感觉眩晕了。
我无法把握眼前这东西的巨大。
‘魔物这种东西……是魔力带有形状的存在。我是这样说明的吧?’
“嗯,我似乎听过。”
伊格尼丝缓缓接近冰塔。
无限宽广的崖壁正中,无声地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能装下一个高层大厦的巨大裂缝。
……
我们缓缓地踏入了雪之城。
城中很暗。
大概,住在这城中的人,不需要灯火吧。
‘表面看来,可以从各方面来说。我们相爱。我们制造阴谋,互相陷害,有时相互厮杀。我们爱美,我们吟诗,我们绘画。’
以伊格尼丝为中心,扩散了轻微的光。
巨大的城中,有大大小小的柱子。
这些柱子有的扭曲,缠在一起,也有的直挺挺冲着天空。
这些柱子中,我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
……带有翅膀的住民。
伊格尼丝点起的灯火过于柔和,我看不到他们的脸。
我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
我只能看见扇着翅膀轻松上下柱子的影子。
优美。大概没有别人更适合这个词语了吧。
纤细的柱子,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粉碎。他们在柱子中舞蹈般前进的影子,令我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但是,从结果上来说,我们调和了。我们安定了。没有新事物产生,只有陈旧的东西不断累积。’
我们,吗。
伊格尼丝的后背上,能隐约看到翅膀。
“以前,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人类在吗?”
‘当然有。人类其实才是问题。
人类称之为魔物的物种,统治着当时的地球。魔力这种东西,就是能够用意志来左右空间。意志力互相撞击,争夺空间,然后就产生了均衡。’
“人类又如何呢?”
‘奴隶……也不算是。有点技术的动物。或者说,像是蚂蚁一样的东西。我们就是这样想的。
魔族很无聊。我们在自己的支配空间中,是无限的全能。我们希望的东西,能够立刻得到。唯一能够兴奋的事,是夺取支配域。但是在几世代之前,所有的力量已经完全僵持。这就是没有任何变化的日常。’
“是吗……”
我看着天空。
冰城没有天花板。
我仰望的尽头,那里能看到星光。
有翼的住民,在星星间飞翔。
他们看起来很快活,不像是极度无聊的样子。
‘人类正好是排解无聊的手段。因为人类不擅长做事。没有一件事能够顺应自己的意志。
想喝水而挖井,结果地盘松缓,反而招致了洪水。想要保护孩子而在大地上播种,结果孩子变得太多,不得不杀死孩子。
他们这一个个举动,滑稽,悲哀,有趣。’
“伊格尼丝呢?伊格尼丝怎么想的?”
伊格尼丝没有回答我的话。
‘当初,我们认为人类完全没有魔力。所以我们默许了他们人数的增长。看着人类跌倒着前进的样子,是我们唯一的娱乐。
你玩弄过蚂蚁的巢穴吗?阻止它们行列的通行,看着它们翻越的样子。向巢穴中洒水,嘲笑爬出的蚂蚁。当然,我
们也这样做了。我们做着恶作剧。如果我们做的过分了,令人类几近灭绝,我们也当然会伸出手保护养育他们。’
“他们……不,你们是什么?”
‘语言是会变的。当时,人类也有着各种语言。他们的语言中,表现我们的词语,到现在在无数的语言中都留有痕迹。翻译过来,这样大概比较合适吧。神,或者是,恶魔。’
我只能点点头。
‘逐渐,有人发现了。人类,也有微弱的魔力。’
“是吗?”
‘嗯。几乎发现不了的魔力,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是一对一,无论多么低级的魔族,人类的魔力都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所有人都无视了这一点。在最开始的时候。’
伊格尼丝停了一下。
‘我说过魔物是K战略的理想状态吧。那么人类就是r战略的体现者了。’
“r战略?以数量决定胜负?”
‘是的。
魔物的个体很少。魔力大的魔物,先取得了大量的空间。就是说,同一张饼,让越来越少的人数来切分。就是这样的竞争。’
“然后呢?”
‘即使是全盛期,我们的住民也没有到达一百。加上更多魔力低下的下级种族大概也就数千。当时人类的人口,大约有一亿。魔族很少死亡,人类经过数十年就会完全替换一个世代。
人类无数的个体中,会诞生极少量拥有强力魔力的人。那人有着人类整个种族全体魔力的焦点的力量。
那就是你。’
我一直在无心地点头,她突然指我,我不禁后退一步。
“我?”
‘嗯。你才是r战略的王牌。只能诞生于概率论之下,凶恶的个体。’
“那又……有什么意义?”
‘计算的结果,如果带有了人类全体的魔力,就意味着占有这个地面。
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毁灭人类。另一个……是让人类活下去,只把那个强力的个体摘除。
理性的选择是毁灭人类。但是,我们选择了让人类活下去。没有人类的生活,就没有了生存的价值。大家都是这么判断的。
我们什么都没有创造,结果只能令人类存在下去了。这时,也许我们已经毁灭了。’
伊格尼丝低下了目光,我无法从她表情中看出任何东西。
‘我们等待,寻找。寻找人类中诞生的拥有强大魔力的人。’
伊格尼丝说着,像是在看着远方。
‘我也一直在找。
我们生存在悠久的时间中。对人类来说的数十年,对我们来说只是须臾一瞬。就像人类看蚂蚁的营生一样,我们就是这样看着人类。
但是,只是俯视蚂蚁,无法了解一只只的蚂蚁。于是,我选择了混入人类中生活。和人用同样的视线,和人在同样的时间中生活。
这样,我发现了。有着魔力的突然变异……打开门的人。’
……
‘最开始发现的时候,还是幼子。他有淡褐色的眼睛,很爱笑。他用细长的手指攥着粗糙的小刀,能够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他讨厌争斗,喜欢在篝火旁唱歌。
我隐藏了力量和翅膀,成为了部族的守护神。我和他们一起作息,听从他们的愿望。这是不是叫做对他们产生感情了呢?我和他们生存在同样的时间中,我被他们迷住了。
我没有花时间学习他们的语言,但是理解他们的愿望却很简单。那都是太过于渺小、太容易明白的愿望。
请让田地丰收吧。请让野兽远离我们的孩子吧。我使用了力量。仅此而已,他们就幸福了。于是,这也直接成为了我的幸福。我感到了他们的生死,就像感到自己的事情一样。这是千年以来我第一次感到的爱怜。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渺小。他们看不到极限,只是向前胡乱奔跑。
这时,人类处于发展期。神的铁锤……我们的干涉一时停止了,他们的数量开始剧增。而且,人类没有忘记。他们的同胞被野兽吞食,被火焚烧,只是因为我们想要取乐。
他们决定要反抗众神。愚蠢啊。没有一点魔力的人类,只是拿着一点武器,就打算反抗神了。
他们的叛乱,除我以外的神都没有发觉。即使发觉,应该也只是放置不管吧。没有什么比聚集种族的力量进行无益的尝试更加悲惨、悲哀、滑稽了。
仅仅数十年,人类造出了铁船,出海了。船上乘着人族最强的战士。
淡褐色眼睛的年轻人也选择了乘船。
我打算阻止他。作为女神阻止他。即使语言不通,我也打算让他知道他的无谋、无意义。我觉得他能明白。
他笑了。
他说了话。男人和女人婚礼时说的话。然后他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过去。
他确信。他确信守护部族的我会帮助他。或许至少,也会祝福他。他根本没想到,我才是残酷的众神之中的一人。
这样,我助了他一臂之力。
结果,我掩饰了自己。当时的人族还很弱,如果我不帮助他们,他们甚至无法到达冰雪之地。比起人类自生自灭,不如帮他们一把,把他们引导到半途,这样作为娱乐才有意思。我这么对自己说。’
伊格尼丝对着城的入口处招手。
‘听得见吗?’
听得见。轻微的喊叫。
人们的哄声。
然后他们进来了。
那是十分微小的军势。
从地平线到地平线的宽广的城中,他们看起来只是很小的一点。
他们裹着毛皮,举着薄弱的武器。即使如此,他们的意气还是很轩昂。
因为--
在队伍前面,有个女人。
将民众导向解放的女神。
“……伊格尼丝。”
‘途中,我多次想要弃他们而去。我想过强硬地把他们送回故乡。但是,我还是来到了这里。’
在天空飞舞的众神,一齐停止了动作。他们毫不留情的视线看着下界。
虐杀开始了。
男人们投着枪。
他们拉开弓箭,冲着天空射击。
他们架起了投石机,弯起投臂投出石头。
这些武器根本没有到达天上。
有翼的住民,太远了。
天空歪曲了,轰响了雷鸣。
闪着七彩光芒的极光形成了野兽,用六个脑袋和四只利爪撕裂着男人们。
男人们没有逃跑。
他们冷静地战斗,维持着阵形,继续投射着武器。
在队伍前面发出声音的,是那个年轻人。
被雪焚烧的肌肤中,淡褐色的眼睛闪着光辉。
无论多少同胞流出了鲜血,他也一直继续叱咤。
女神在男人的身边。
捉弄般降下的雷电,七色的野兽,只是有这个男人不会伤害。
但是也仅此而已。
接下来,男人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绝望和焦躁。
他恳求般看着女神。
压倒的力量面前,部下们也开始动摇。
但是,雷电优先瞄准打算逃跑的人。
男人们的眼睛中,开始出现自暴自弃的颜色。
保护他们的伊格尼丝,也并不是安然无恙。
伊格尼丝隐藏了本性。有翼的住民们毫不留情地蹂躏她。
看起来这像是要让伊格尼丝现出本性,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在她没有现出本性的时候杀光他们。
无论如何,女神的额头出现了些许汗水,她的肌肤上也出现了伤痕。
‘如果他们向我求助,我打算嗤之以鼻的。然后说,所以之前我说过的。然后说,你们这些以人的肉身向神挑战的不逊者。然后,一切就结束了。花费如此长时间准备了这个戏剧,我也会在我们中间得到很大的地位吧。
可是,那时……’
男人站在了女神面前。
他张开了双手。在雷电面前。
纯红的光芒闪过,男人像枯木一样倒下了。
‘我发现自己误解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渺小冒险的结局。他是在后悔,把我也带入了死地。’
伊格尼丝说话的声音,静静的,带有力量。
‘这时,我做出了背叛。史上最大的背叛。’
女神发出了光芒,一瞬间消除了周围奔舞的雷电。
静寂之中,女神抱起了倒下的男人。
然后在耳边轻声说。
焦黑的,已经不能说是人的男人点了两三次头。
‘我实现了男人的愿望。我唤醒了沉睡的力量,帮忙打开了门。’
雷电再次落下,伊格尼丝的身体开始燃烧。
她怀中的男人烧尽了。
剩下的男人们,全部变成了焦炭,或是被野兽撕碎了。
‘那天,只有我知道,一个审判已经降临了。
然后,我离开了这个城。’
女神的身影消失了,城中再次被静寂笼罩。
“男人的愿望是什么?”
‘嗯,他呀……他的愿望是没有
众神的世界。’
我听到了声音。无音的虚幻世界,现在第一次出现了声音。
脚下开始震动。
以男人和伊格尼丝为中心,迸出了七彩的光芒。
光芒一瞬间覆盖了全城,一直扩散到城外。
脚下的地板开始产生轻微的龟裂。
龟裂突然停止了。
整个冰城消失了。消失在了原先的虚空中。
‘抱歉……回忆这些,有些难受。’
伊格尼丝说着,她眼中有着泪水。
‘因为那些男人们,地球改变了。人族的魔力,抵消了我们的魔力。我们失去了魔力,我们存在的本身变得不可能了。’
“那伊格尼丝呢?”
‘我封印了所有的力量,选择作为人类活下去。我的同族,没有人选择这条路。’
“是吗……”
‘众神消失了,下级魔族变得繁荣一时。他们用魔力令人们害怕,支配了黑夜。但是,那也只能是一时的事。只要和人类在一起,他们的魔力就会减弱,最后直至消灭。’
“那么……人类的魔力,就是消去魔力的魔力吗?”
‘就是这样。’
伊格尼丝点点头。
‘然后,你有改变这些的力量。’
“我?”
‘你是全人类魔力的焦点。一切都交给你了。’
伊格尼丝的声音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