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悲歌 一卷全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在能看见破灭之塔的街角

夜空中弥漫着奇妙的绿色磷光。

于其顶端,缺去了些许,阴历十六的月亮正伫立着。

闪亮到令人觉得阴森的这轮明月,有种足可说是异样的存在感。简直就像在威吓着它所

照耀的一切那样。

是这轮明月的影响吗?明明已经过了上午零时,巷道里的街灯没有一盏是亮着的。即使是深夜,也多少会有车辆在路上来往才对,但街中却毫无声响。

〈影时间〉。

隐藏于今日与明日的缝隙之中,此时此刻的怪异时光是被这么称呼的。

大半人类都化成了近似棺木的物体,在这所有机械停息下来的时刻中——

巷道里,有着对峙的人影。

「从住址、姓名、年龄,还有其它林林总总的数据来看,就是你没错吧?」

朝着站在数步之前,身上穿有名牌西装的年轻男子脚下,戴眼镜的少年以左手掷出一张纸片。

那张纸落到了血一般的红黑色水洼之中。

红色液体渗进纸中,印刷在上头的大头照与文字立刻变得难以辨识。

但是,着西装的男子似乎已经看懂了纸上的内容。

男子脸上正交互显露出疑惑与恐惧。他额头上的汗水,大概不是因为仲夏夜晚的闷热才流出来的。男子的背脊甚至能厌觉到寒意。

「给我看我的照片、我的名字——然后说要杀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纸上印刷的内容,正如男子所说。

那张纸,就是为了杀了这名男子而填的委托书

「再多讲也没用啦。你只是自作自受而已。」

戴眼镜的少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橘子大小的圆形物体,跟着便用单手,把那当皮球把玩了起来。

每抛到空中一次,环状的别针就会撞击到金属球体上,并且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那圆环是为了拔开点火装置的保险而设的。

他若无其事地拿着的东西,是手榴弹。

少年——仁一脸无趣地开口。

「委托人是曾经让你予取予求利用过的女人。在咱们帮人报仇的状况中实在太过老套,我听了都快睡着啦。」

帮人报仇。收受金钱,照着他人的委托去消灭目标——这是位于社会台面下的工作。

仁经营了一个专门接受委托,来帮人进行复仇的网站。

代为复仇者,仁。这在网络暗处是个广为人知的名号。

「说是要帮别人报仇,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看来男子连关于仁的传闻都没听过。这使得仁摆出了比刚才更显无趣的表情,他朝对方开口。

「你问的是咱们吗?咱们以前曾被人叫成〈史特雷加〉之子——不过,这种事情跟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史特雷加。

仁并不是很想说明这个字眼的意思。毕竟,就算特地讲出来,一般人也不可能会相信这种事。

「别讲那些无关紧要的事,讲清楚好不好?你这家伙。」

你这家伙。男子说话的方式,让仁越来越不想做说明。

「你是说——把话讲清楚,是吗?可是啊,咱们所知道的,也只有你到底有多呆这点而已哪。」

「你说我呆?」

对方似乎是因为盛怒而脑袋充血了。仁哼声嘲笑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男子。

「你是呆子的话,委托人也一样呆啦。竟然会被牛郎骗。让这种女人对你怀恨在心,你真的也够呆了。对吧?隆也。」

仁侧眼看向待在身旁的长发青年。

那人上身赤裸,而他白哲到仿佛染疾的两腕上,则刺有宛如长蛇交缠般的刺青。那道刺青从手腕一直延伸到了双肩。此外,搭配在他牛仔裤的粗大皮带上,还有一挺左轮手枪毫无遮掩地插在上头。

「仁,这也不是什么愚蠢的事情喔。爱情就是一种憎恨,而憎恨也可以看成是一种爱情……从前,在意大利好像有一名哲学家曾说过这番话。恭喜你,委托我们的人恨你恨到想杀了你,这也就是说,她爱你爱到了这个程度。」

用着夸张的态度,隆也对身为牛郎的目标男子拍了手。

男人则以看待异物的眼光看向隆也。注意到隆也腰际的手枪,他的膝盖开始发抖。男人心中的危机感似乎一口气提升了。

「……你说的意思,我听不懂。」

在隆也的旁边,有一名少女满脸不开心地低语出口。她穿着白色的豪奢礼服,那是一件用上许多蕾丝与折边的哥德罗莉式礼服。

「等哪天,说不定妳就会了解了。干鸟。」

「我不需要那一天。」

戴着像是被短剑横贯头部的异样头饰,那名穿着哥德少女样式礼服的少女——千鸟看起来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若是能露出笑容,她应该会显得更为娇艳才对。但那张漂亮脸孔正散发着不快感。

「今天我已经困了,我想回家……还想冲个澡。快点把事情处理掉。」

「这样吗。」隆也停止鼓掌,并将手伸向手枪。

「也是啦。」仁点头,同时也停止把玩手榴弹。

「咱们的时间,还没有廉价到得多陪这种人渣——来吧,快点选。要鎗杀还是炸死,你觉得哪边比较好?」

选鎗杀隆也就会开鎗。

选炸死仁就会用手榴弹来收拾。

即使不让他们详细作说明,被迫选择的男子似乎也这么了解了。

「这这,这种东西哪有人会选!什么帮人复仇?要讲梦话也等睡着之后再讲吧,为什么我得遇到这种事?这,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边显露出自己的焦躁,男人大骂。

呵,仁对此嗤之以鼻。

「在说梦话的是你才对。多讲什么也没用……我也这么说过了吧?你能选的只有死法而已啦。这已经算是破天荒的优惠了。」

「你已堕入影时间之中。」隆也道。

「可是,你却没有获得像我们一样的力量。虽然很遗憾,但你的了结是已经被决定好的事情。可能是明天,或者后天,还是在一个礼拜之后……无论如何,恐怕你不会再看到下次的满月了。就算在今晚死去,也不会有任何问——」

没听完隆也所说的话,男子开口。

「开什么玩笑!!」

怒喝,并且转身,他立刻拔腿狂奔。

「去跟那婊子讲吧,她才是自作自受啦!」

放话过后,男子逃离现场——

隆也等人并未容许他这样做。

仁伤脑筋地耸肩。

「喜欢的是鎗杀吗?喏,隆也,拜托你啦。」

「好吧。」

隆也用单手抽出手鎗瞄准。

那把鎗从握把到鎗口接近四十公分长,重量则超过两公斤。以手鎗来讲,隆也手中的鎗算是超出常轨的巨大。呼应到了鎗身的尺寸,由于子弹本身也非常巨大,这把鎗一次只能装填五发子弹。

Sinith&Wesson?500,使用的是称为500S&W麦格农的专用子弹,堪称世界最强的手鎗。隆也若无其事地以单手瞄准,并扣下它的板机。

鎗声在巷道里响起,瞬间,火焰由鎗口迸出。

隆也的手腕因开鎗的后座力而弹起。

这挺大炮般的手鎗就算交给驾轻就熟的老手来使,也得用两手才能瞄准,但消瘦到不甚健康的隆也却能以单手轻易驾驭住。

数十公尺前,男子的西装背上开了个大洞。他连声音都没叫出来便倒下了。

当场死亡,根本不需要确认。

没有收拾尸体的必要。在影时间发生的事件,都会让事实跟着被扭曲。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影响;也没有人知道,这是否能当成超乎常理的现象来看待。

在明天的新闻中,这名被子弹射中而死去的男子,死因大概会变成交通事故之类的吧。

「就这样,他也成为了破灭之夜的一部份——」

隆也将射击后仍带有余热的手鎗插进皮带上。

「回去吧。」

转过身,隆也朝着与尸体相反的方向迈出脚步。

千鸟沉默地跟在隆也之后。

拿起摆在脚下的手提箱后,仁追到两人后头。

脚步只停下了一瞬,仁回头。瞇起眼睛,他看向趴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的男子。

「因为扯上关系的女人而死,真是呆子的死法哪。」

仁的话中毫无追悼之意。

有的只是侮蔑而已。

史特雷加一行人所走的巷道路肩上,可以看到一具具像是西洋棺材的物体。这些棺材,就是对影时间没有适应性的人类所变成的姿态。

这种现象称为象征化。对于象征化的人类来说,影时间这种怪异而荒谬的时光是不存在的。今天与明天在他们身上依旧理所当然地交替着。

化为棺材的人们,会在不知道世界每晚每夜都迎接着短暂假死的情况下,就这么生活下去。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世界之死,总有一天

会到访。

即使世界只是假死,这份体验仍会带给人类精神种种的影响。

有些人会变得不安、有些人会体认到使命感、有些人则感到悲哀。

然而,有些人却——

史特雷加一行人领会到的,是愉悦与恍惚。

「今晚的破灭之塔也很美。」

摇摇晃晃地以微醺般的脚步走着,隆也说。

他的视线离不开耸立于正面的高塔。

巷道里,歪斜街景的那端。

悠然伫立月下的巨大高塔,其名为〈塔尔塔罗斯〉。

拥有意味着希腊神话中冥府底部的名讳,那座塔的存在象征着影时间本身。

史特雷加一行人所在的位置离塔尔塔罗斯并不远,那座怪异的高塔,绽放出了将近异常的存在感。

「你们觉得怎么样。偶尔也走到那前头,去惜别塔沉没的时间如何?」

在影时间当中,机械会停止作用,时钟指针也是在显示上午零时的位置静止下来的。

虽然这样的现象会让人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但影时间也有结束的时候。

秒针再度刻划下时光,那时塔尔塔罗斯也会消失形影。

留下的,就只有月光馆学园的校舍而已。

塔尔塔罗斯这座高塔,是由月光馆学园所变成的。

「也好,偶尔去一次吧」与隆也比肩而行的仁点头道。

千鸟一语不发地跟了过去——

「等一下。」千鸟忽然停下脚步。

「啥?」仁转头看向千鸟。

千鸟沉默望向的地方,是仁的肩膀前。也就是一行人打算前去的巷道深处。

「是怎么啦?」

就在仁再度询问的时候。

嘱地一声,千鸟以两手翻过裙摆。

下一个瞬间,宛如变魔术那样,在她左手出现了接有秤缍与锁链的手斧,而右手出现的则是形状近似自动手鎗的「那东西」。

「那东西」并不是手鎗。

而是〈召唤器〉。

为了将真正的力量从精神深处唤醒,那是被影时间所选上的他们才能使用的特殊工具。

那股力量叫〈PERSONA〉。

映照出自己的真实姿态,也可说是另一个自己的,超乎常理的存在。

千鸟毫不迟疑地将召唤器鎗口抵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出来吧,〈梅蒂亚〉……」

不带感情地低喃后,她扣下板机。虽然从鎗口中并没有跑出子弹,但冲击还是撅动了千鸟的脑袋。

代替喷涌而出的血柱,洒落在虚空中的是近似蓝色玻璃的碎片,而千鸟的分身出现到了她的身旁。

女性的躯体上,长有羊头。那具异形右手持匕,左手则拿着满盈有火焰的杯子。

梅蒂亚——拥有科尔喀斯的魔女这恶名昭彰的称号,她就是千鸟的PERSONA。

「突然把梅蒂亚叫出来,妳到底是要——」

「安静。」

打断仁的质疑,千鸟望向正面的黑暗。

梅蒂亚的红色眼睛,能看透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

梅蒂亚是长于感觉的PERSONA。她能敏感地察觉到人类无法辨识的存在。

而千鸟则与梅蒂亚共有着这份感觉。

也就是说,千鸟感觉到了肉眼未能看见的妖异。

「……它们在那里。」

千鸟将召唤器摆回了裙子里头。握有手斧的手则微微一颤。

「妳说啥?是〈暗影〉吗?」

不对仁答话,千鸟扭过身体,并把手斧扔向了前方。

拖曳出锁链锵啷的声响,手斧劈入正面的黑暗。

黑暗中有某种东西在动。它躲掉了手斧。拉起插在水泥地上的手斧锁头之后,千鸟让武器回到了手上。

像是在配合她的动作一般,黑暗中传来高亢刺耳的诡怪声音,有某种东西朝干鸟扑了过来。

具有黏稠菌丝般的黑色身体,那是被称为〈胆小的马亚〉的暗影。

暗影。代替了人类,它们是在影时间中支配世界的妖异。

对它们而言,身为PERSONA使者的史特雷加一行人是等同天敌的存在。

遭遇到的话,必定会发生战斗——就像现在这样。

「杀了它,梅蒂亚。」

遵从着千鸟的命命,梅蒂亚无声无息地走向前去。

扑向千鸟而来的暗影身上,戴有一张并非石质或骨质的面具。朝着那张面具,梅蒂亚将匕首插了进去。

面具进裂并且洒落出碎片。然后,从梅蒂亚左手的杯子满溢而出的火焰,开始像长蛇般地缠到了暗影身上。

只过一瞬,暗影便连痕迹也不剩地燃烧殆尽了。

同时,梅蒂亚的身形也如雾一般地消失。

PERSONA每完成一道命令,就会再回到PERSONA使者的精神之中。

这时所产生的空隙,对PERSONA使者来说是一项致命的缺点。

「……。」千鸟咋舌。

因为从深处的黑暗中,又有暗影陆陆续续蠕动而出,与刚才打倒的〈瞻小的马亚〉是同一种。数量少说也超过十具。

「在这种地方就遇到一群杂碎暗影了耶。是因为我们人在塔尔塔罗斯附近吧。」

用着感觉不到焦急的语气,仁开口。他用牙齿咬住之前把玩着的手榴弹保险栓,跟着便用力一拔。吐掉了栓环之后,仁把手榴弹抛向前去。

手榴弹掉到了距离大约十公尺远的大群暗影正中央。

叩,巷道里响起手榴弹掉到水泥地上的声音——

随后,轰然巨响搋动了大气,闪光则点亮了夜空。

「调整火药量时搞错了一些些吗?」

仁所使用的手榴弹,是他亲手制作的。配合使用的目的,他会调整火药量来改变手榴弹的威力,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顺利。

「这样只能算烟火哪。不重新想想怎么调配可不行。」

嘀咕道的仁的眼镜镜片上,还映有数量完全未减的大群暗影。

「没办法啦。」

平常是被衬衫下摆所遮住,仁从挂在腰部后方的鎗套拔出召唤器,把鎗口带到头上后,他扣下板机。

「该你出来啦,〈摩洛斯〉!!」

冲击搋动灵魂。仁从精神深处听到了锁头开启般的声响。

与召唤梅蒂亚时产生了相同的现象,那位机械装置之神出现到仁跟前。

牠的姿态,就像是将不锈钢陀螺堆栈起来那样。每个陀螺上都刻印有数字与图案,还散发出朦胧的光芒。这些陀螺都在转动着。

PERSONA,摩洛靳。希腊神话中,夜之女王〈尼克斯〉的子嗣之一,他是支配死亡的神明。摩洛斯身上刻印的数字,显示的是生命迟早会结束的时刻。

「烧光它们!」

仁对摩洛斯下令。构成其身躯的三个陀螺加快了旋转速度。

大群暗影开始像燃料一般,各自点起了火头。

一具不漏地,暗影们被火焰包覆了。一边还发出让人厌到有些阴森的惨叫声,暗影们仍试图袭击仁等人。它们挪动身躯。

摩洛斯悄悄地消失。

「再来一次吧。」

隆也抓住打算再度使用召唤器的仁的肩膀。

「今晚我心情不错——这里就交给我。」

这种场面还不需要隆也出马。

仁吞下就要这么说出口的话。

既然隆也已经说过交给他,没必要出马的反而是仁。

对于仁来说,隆也的话是近乎绝对的。

几年前,仁透过隆也获得了自由。仁相信这份自由只该为隆也而用,对此他是毫不怀疑的——一切只为隆也。这甚至可说是仁的生存理由。

实现隆也的希望,就是仁的所愿。

「那就交给你了。」

仁将场地让给隆也。

与仁交替后,隆也走向前去。他唐突地跪到了水泥地上。

「喔喔喔……喔喔喔——」

像是在祈求着什么一样,隆也举起阵阵抖动的双腕。不需要召唤器。他只靠己身的意志就能召唤出PERSONA。

隆也闭上眼,呼唤了它的名字。

「——〈休普诺斯〉——」

异形在隆也头顶上出现了。

他长有一对像是以黑曜石聚集而成的黑色翅膀。翅膀上还垂有一束束的血管,那是个肤色苍白的少年——无力地拖着手脚,他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休普诺斯。与仁的摩洛斯一样,同为尼克斯的子嗣之一,他是掌管睡眠的神祇。

由隆也的PERSONA所赐的睡眠,是永远的。意同于死。

「将平等的安眠赐予一切。」

隆也睁大了眼睛。

剎那间,冲击降临在逼向史特雷加一行人的暗影上。

伴随有物理压力的黄金火焰。

那是在旧约圣经中,灭亡了索多姆和戈摩尔的天火。

这是休普诺斯的攻击技能,名称为〈梅基多〉(Megiddo)。在这道力量之前

,防御与抗性都毫无意义。对于杂碎级的暗影来说,只有在力量的狂乱奔流中赴向死地的份。

火焰的余波阵阵消退而去。暗影也化作光亮的尘埃,消逝在其中。

跟着,当休普诺斯的形影消失之后,周遭也回归了寂静。

从容站起的隆也深深吸了一口气。让PERSONA使出强大力量后产生的反作用力,正苛责着他的全身。

「我有点累了。」

「……已经没有暗影在了。」

擅长索敌的千鸟宣告战斗结束。

从遭遇到大群暗影开始算起,连一分钟都不到。根本就是瞬杀。

「这也没让咱们费到啥手脚嘛。那么,就去看看塔尔塔罗——」

千鸟制止了想再度迈出步伐的仁。

「等一下。」

「还来啊。这次又是啥?」

「那里还有别人在……这次是人类。」

「人类?既然有暗影在这种地方出现过了——是〈影人类〉吗?」

影人类。指的是从灵魂中被抽取掉负面的部份,而变得欲振乏力的人类。

他们被抽取掉的负面部份,就是暗影。

史特雷加刚才一扫而尽的暗影,原本也是人类灵魂的一部分。

而史特雷加所使用的力量——PERSONA亦为人类灵魂的一部分。

就本质而言,PERSONA与暗影是相同的存在。

先前被史特雷加消灭的暗影,最后都会回归到人类的精神当中。这样一来,影人类就会取回生存的气力——要回复原本的状态多少得需要些时间就是了。

「不对,那不是影人类……这种感觉,很像是……PERSONA使者……。」

「妳说PERSONA使者!?该不会是昨晚那群人吧!!」

仁讲的是昨晚的事。有一组打算消灭掉塔尔塔罗斯的PERSONA使者团队,被他和隆也关到了某个地方。

往后史特雷加还是会和那组团队继续敌对下去吧,仁有做好这样的觉悟。

那群人不会乖乖地一直被关在那里,这点仁是知道的。

「如果是他们的话,就只能痛扁啦。」

将召唤器摆回腰后方的鎗套之后,仁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新的手榴弹。将那颗手榴弹拿到了胸口前,并且保持在随时能拔掉保险栓的状况,仁跟着望向千鸟视线前方的那片黑暗。

「出来吧。这次我会让你们好好地见识地狱的景象。」

沙,仁微微听到了鞋底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

尽管只有些微,黑暗那端还可以感受到气息的存在。

——肯定没错,有人在那里。

靠着自己的感觉,仁也这么确信。

「不过来的话,咱们就过去啰。」

像是被这句话所叫唤,对方冲了出来。从建筑物的阴影下,那人奔向受月光照耀的巷道里。

他穿得全身漆黑。发梢未修齐的长发则遮在眼眶之前,看不清长相。

右手上能看到一道银色亮光——他拿着刀。不知是折迭式的蝴蝶刀,还是小型的短刀,带有刀刃这点是不会变的。若是被刺到要害,最惨的下场就是死。

「你退后,隆也。」

仁挡到了隆也前面。

「我来让他停下。」千鸟抛出手斧。

黑衣人以敏捷的动作闪开了手斧。瞬间他停下脚步,并以单手迅速抓住还在飞舞的手斧锁链,毫无止歇地就是一扯。

「啊。」

向前扑倒般地失去平衡,千鸟跌了一跤。

这时候,那道漆黑的人影已经放开了锁链,并再度迈开脚步冲刺。挥舞着小刀,那人攻击过来。目标则是跌倒而毫无防备的千鸟——

「休想。你这呆头!」

用牙齿拔开了手榴弹的保险栓,仁将那朝着黑衣人丢去。

黑衣人用刀子挡开了手榴弹。

飞到他斜后方的手榴弹随即爆炸,扩散出闪光及爆压。

有如被人用脚从背后猛踹的这阵冲击,使黑衣人踏空了脚步,而炫目的光芒则让仁等人的影子烧烙在巷道之中。

看到仁因为闪光而完整浮现出一瞬的脸孔,黑衣人停住了动作。

虽然对方以缓慢的动作重整了体势,从他身上却没有再感觉到袭击的意志。而那人拿着小刀的手也已放松垂下。

黑衣人已经没意思要袭击站起身的千鸟。果然是没有敌意的样子。

像是将急促的呼吸吞进了口中,平静下来后,他开口。

「——你是仁吗?」

唐突被不认识的人问起自己的名字,仁产生警戒。没有马上回答对方,他退后了一步,并且重新观察这名穿得一身黑的人。

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体格和隆也很像。他穿着的黑色衣服是运动服。

男人用没拿刀子的那只手,拨开了遮住脸孔上半部的前发。他在史特雷加一行人面前现出自己的长相。

「是我啦,我啊。几年没见啦——别说你已经忘了我这张脸哪。」

用着轻松口吻攀谈而来的男人左眼上,有一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眼皮上的伤痕,他似乎是为了遮住这个伤才留长前发的。

看到那道伤痕,让仁想了起来。

「……和泉……?你是和泉吗?」

和泉。几年前,仁曾和这个男人一起住在某间机构里头。

基于「以人工方式制造出PERSONA使者」的目的,那间机构聚集了许许多多孤苦无依的小孩,并且进行过种种非人道的实验。

史特雷加计划。

人工PERSONA使者研究计划,这就是它的名字。史特雷加这个词在意大利的某个古老传说中出现过,意思是魔女。

仁一行人便是这个计划中脱逃出来的。

史特雷加计划中有一项实验,是让人工PERSONA使者对塔尔塔罗斯进行探索。和泉则是在这项实验中变得下落不明的几名小孩之一。

塔尔塔罗斯之中住有名为暗影的妖异,而他们却在那样的地方失去行踪。

不管是研究员们或是仁等人,都深信和泉应该已经死了。

「原来你活着啊!」

和泉咯地一声收起折迭刀,并把那摆到了长裤口袋之中。

「喂喂喂,我看起来像幽灵吗?」

不自觉地把原本提着的手提箱抛在原地,仁朝说笑着的和泉跑了过去。他用两手粗鲁地猛拍和泉的肩膀。

「真的耶,你的身体是摸得到的!」

这次换和泉轻轻捶了仁的头。

「这额头长得还是一样赞哪……你的发线是不是后退了一点啊?」

「要你多管!」

挥去了和泉的手,仁离开他身旁。被人开起额头的玩笑,仁露出光火的表情,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意想不到的重逢让仁再度展开笑颜。

「你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这段时间你都在哪干什么啊?」

「哎,要讲我的事的话就只有长而已,再说也一点都不有趣——与其讲这个,站在那边的是隆也和……千鸟是吧。原来你们也都没事啊!」

拉高了声调,和泉隔着仁的肩膀交互看向隆也与千鸟。

隆也的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而千鸟则是一脸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就算你是仁的朋友……我和你也不熟。不要随便和我讲话……因为,我不喜欢态度轻浮的男人。」

「……我有那么轻浮吗?」

朝着把头歪向一边的和泉,千鸟默默点头。随后,她拉起锁链,将手斧带回手边,并把那收到了袖子里面。暗器?手斧是被这么称呼的隐密武器之一。

将呆呆站着的干鸟留在原地,隆也走向和泉。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受力量遴选的人们在此重逢,这比什么都要让人欣喜——你们也有很多话要说吧,跟我来。有个可以好好静下来谈的地方。」

隆也似乎打算将和泉带回他们的巢穴。仁没有理由反对。

由于千鸟没表示任何意思,隆也率先迈出了步伐。

「走吧。」

催促过和泉,仁走去取回放在原地的手提箱。

「这样方便吗?」和泉问。

「隆也都说好了,当然方便啦。不用这么客气嘛。」

仁捡起手提箱,并瞄了还站在原地的千鸟。

「对吧,干鸟?」

「……不要问我。」

撇过脸,千鸟快步追向隆也后头。

「千鸟好像对我讨厌透顶哪。」

「那家伙对谁都是这种调调啦。在意她反而吃亏,暸不暸?」

走回和泉身边之后,仁轻轻捶了他那一动也不动的背。仁与被自己推着才踏出脚步的老朋友比肩而行。

「和泉,刚才你是被暗影追才会躲起来的吗?」

「…………差不多就是那样。」

要是让史特雷加遇上的话,那种杂碎暗影根本连敌人都称不上,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感到难为情,和泉含糊地回答。

「看来你真的是吓得皮皮挫耶。连确认都不确认就冲到

咱们面前,这是你根本没有余裕的证明吧。」

「因为我的力量没你们那么强嘛。弱者也有用弱者的方式在思考啊。」

即使像这样,也是拚了命的。

和泉小声地这么补上一句。

一边觉得自己也搞不太懂,仁换过话题。

「你现在,是在做些什么?」

「我在自己女人的地方让她照顾。」

和泉若无其事地说。

让自己的女人照顾。仁马上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意思就是,和泉靠着和自己同居的女人在过生活。社会把这种人叫成小白睑。

「这样啊,女人是吗?世上也有这种奇怪的家伙哪,竟然会想要包养和泉。」

一边闷声笑了出来,仁用手肘轻轻顶起和泉的侧腹。

「随便你说。」

「要我讲几次都行啦,你这没路用的小白脸。」

「没必要讲这么狠吧。我多少还是有靠打工在赚钱耶。」

和泉唐突地把手绕到了仁的肩膀,他抱起吓到的仁的头,并勒起对方的脖子。和泉的手腕确实地锁住了仁的颈动脉。

仁也知道自己的脸开始在发青了,他慌忙用手猛拍和泉的肘子。

「脖,脖子被勒到了,投降啦投降!」

「哼哼,是我赢啦!」

孩子般地笑着宣言后,和泉放开了仁。真是一点也没变哪,仁想。

虽然和泉也是PERSONA使者,能力却无法和仁等人相提并论。

不同于仁他们能够完全实体化的PERSONA,和泉的PERSONA是一道黑雾般的人形。战斗能力除了勉强能打倒杂碎级的暗影之外,就没有其它突出的特征了,也没有以神话作为由来的称谓——只是个〈无名氏〉。

和泉是这么称呼自己那没啥作为的PERSONA的。

话说回来,就算和泉会因为自己低落的PERSONA能力而感到自卑,也一点都不奇怪,但从仁眼中看来倒完全没有这种迹象。

喜欢和人打打闹闹,看到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就没办法放着不管,和泉就是这样的男人。

让人不知不觉地想去依靠他——年纪比自己大,像是兄长一般的朋友。

这就是仁心中的和泉。

「什么赢不赢的,偷袭是最卑鄙的啦,卑鄙。」

一边抱怨,仁仍然笑着。

之前笑出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仁难得心情这么好。

「结果,你到底是在哪里做什么啊?」

和泉的眼光看向了远处。

「探索塔尔塔罗斯的那一天,我勉勉强强从塔里逃了出来——其实,那之后的事情,我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你不记得?这样的话,和你一起的人最后也——」

仁的话讲到一半,和泉摇头。

「成功逃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在那时候也受了很重的伤,醒过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被某个人给救活的。要是对那个人造成麻烦也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离开这个城镇——这时候,我遇到的女人刚好因为工作的关系,要从别的地方搬到这来住,我只是跟着她一起留在这里而已。」

和泉隐约露出带有忧郁的表情。

「……我不是因为想念这里,才回到这儿来的。」

应该是不想让难得的重逢蒙上阴霾吧,和泉立刻做出开朗的表情。

「那你现在又是在干嘛?竟然拿着手榴弹这种玩意——而且,不久之前我好像还有听到鎗声……隆也身上那把,不会是真鎗吧?」

自己干的不是正经工作这点,已经在和泉面前穿帮了吧。也没必要处处遮掩,仁想。

「是啊,是真鎗。隆也刚刚才用过——因为那就是咱们的工作。」

「工作?」

「对。咱们负责帮人报仇——就是职业杀手啦。从网络上接受别人的委托。」

「……帮人,报仇。」

和泉忽然留住脚步。

晚他几步,仁也停了下来,并且回头。

「怎样啦?」

犹豫了大约几秒之后,和泉以认真的表情开口。

「……几天之前,你们有没有接到一个委托,说是不知道该找谁报仇,却仍然想把人找出来杀掉的?」

不知道对象是谁的复仇。这种话即使听不懂也理所当然,但仁理解了和泉的意思。

「两年前,有某个女性在港区死去了。虽然死因是以交通事故受到处理的,实际上那却是一椿杀人事件。希望你们找出真凶,帮我报仇。」

在代为复仇的网站上,仁的确有被人这么委托过。由于不明的部份实在太多,连拒绝的响应都没有送出,仁便打算无视掉这项委托。他甚至怀疑这是刻意来闹的。

「呃?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等等。」

话讲到一半仁就搞懂了。虽然在一瞬间有怀疑过,但他也想不到其它可能。

「那个委托……是和泉送来的吗?」

「哎,对啦。」

和泉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没想到那样做就是委托你去杀人——抱歉。」

仁朝背后瞥了一眼。隆也和千鸟并未留意到后头的他们,依然向前走着。

「不打紧,这本来就是我们自愿要干的工作……边走边讲吧。」

「也好。」

仁与和泉再度并肩迈出脚步。

和泉保持着沉默。了解到和泉之前向自己道歉是他坦然的举动,仁便毫不客气地对他开了口。

「你那项委托,咱们没有接下来。咱们干的是帮人报仇的生意。找杀人凶手这种像侦探在干的工作,你还是找别人吧。」

史待雷加沉浸在社会的暗处。如果在报仇过程中,必须代为寻找目标的话,或许就得和社会的表面牵扯上关系才行——对于生活在黑暗处的人们来说,这是尽可能会想避免掉的事情。

「……果然是这样吗。」

不知从何而来,和泉宛若放弃的口吻中,带有一丝希求援助的声音。

「我们就接下来吧,仁。」

隆也在几步之前停下脚步,并回头。

暂且无视一个人兀自向前走去的千鸟,仁走到隆也身旁。

「你说啥?」

这种委托没道理接下来。这么想着,平常不会对隆也回嘴的仁,这一次却反射性地回问了对方。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毕竟这是朋友的请托。可以吧,仁?」

「隆也这么说的话,那就没办法啦。可是啊,就算咱们接下来了,也不保证一定能办到哪。再说,把人找出来宰掉这种事我们也没做过。」

一边耸肩,仁看向和泉。

像是放心了下来,却又带有后悔,和泉露出百般复杂的表情。在和泉开口之前,仁先把话说了清楚。

「我先跟你说了,既然咱们要干,费用就一定会照算,也不会给你这个朋友做优待。所以啦,要是你讲出「抱歉得麻烦你们了」这种话来,我肯定会痛扁你一顿哪。咱们是职业的,你不用想太多。」

「唔。」和泉哽住声音。看来他想讲的话正如对方所声明的一样。

「……还有就是付费的问题啦。你看起来就是没什么钱的样子,需要的话,让你分期付款也行啦。」

「唔。」和泉再度哽住了声音。看来和泉原本的确是要拜托仁让他分期付款的样子。

「林林总总算下来,真的不好意思,我欠你们一次恩情。」

这么说道,和泉合掌朝仁行了好几次礼。

「也不用一直对咱鞠躬哈腰的吧——跟以前一样,你真的是个很好懂的家伙耶。」

「人的本质不管经过多长的岁月,都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东西。而与生俱来的业报,更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避免的喔——就像我们眼前所见的一样,影时间的结束也是外力无法阻扰的。」

就在隆也开口的时候。

月亮的存在感急速褪去了。

点缀天际的绿色磷光消逝。众星闪烁于白皑明月伫立的夜空之中。

如同隆也所感觉到的,影时间结束了。

一盏盏立于街道的街灯在明减数次后,也朦胧地点亮了。

电子音乐忽然从和泉的口袋里响起。单纯而短促的简单旋律重复播放了三次,随后便中断了下来。

「抱歉,等我一下。」

和泉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上盖,他操作起按键。看起来似乎是在检查刚才收到的简讯。

「嗯~难得让你们招待这一次,但我不回去不行了。」

从和泉带有某种幸福的苦笑中,仁理解到。

和泉珍惜着现在的生活,他想守护住这样的日子。

比起过去的同伴,现在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女人已经变得更重要了。

——什么啊,以为他没变,其实该变的也都变了嘛。

自己这些人与和泉的生活方式,比分离的时间还要相隔得更多。

这么体认到,仁觉得站在眼前的和泉离自己好远好远。

「不用在意这么多啦,有事的话就回

去吧。咱们的巢也是落脚在这块地方,接下来的委托要是有什么状况,会再联络你的啦。」

「那么,我这支手机的号码是——」

和泉打算和仁说自己的联络方式。不用了,仁回答。

「你委托我们帮忙报仇时寄来的简讯里,有写号码和信箱位置,就是这只手机的吧?」

「喔,你还真会想。」

和泉佩服地点头,他的举动让仁愣了一会。

「……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吧。这种时候,最少也该办个手机预付卡来帮自己做个掩饰。拜托你慎重点好不好?」

「是这样喔?」

一边反问道,和泉把手机收回口袋。

「就是这样。要有下次的话,你也注意一点吧。咱巢穴的位置,我会传到你的手机信箱里去。有兴趣的话就过来看看吧。那么,拜啦。」

「等你过来哪,和泉。」

仁与隆也一起从和泉面前转了身。似乎对这里所发生的事丝毫不以为意,千鸟人已经走掉了,完全看不到她的人影。

离去之前,隆也不回头地补上一句。

「对了,和泉。在有限的时间当中,我觉得你应该守护住目前的生活方式才对——绝对不可以希冀得更多……在此先对你警告过了。」

「啥意思啊?你说的。」

「该懂的时间一到,你一定会懂。」

不对仁的质问做出正确回应,隆也以预言者的口吻说道。

一边在意着到底是啥回事,仁回头朝和泉瞥了一眼。

站在零星设置着老旧街灯的巷道里,和泉连鼻梁都被前发给遮住了。仁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色。

「……没什么好担心的啦。那么,下次见啦。」

用着有些含糊的语气这么说道,和泉转过脚步。

「喏,隆也——」

对于和泉的某些举止在意起来,仁打算询问隆也的意见,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隆也转移了话题。

「赶快回去吧。让千鸟等得太久的话,她说不定会生气呢。毕竟能处理得了状况不好的热水器的,也只有仁而已哪。」

史特雷加目前的巢穴,是设在小规模的废弃大楼之中。由于是擅自借用的,电力只好从附近的电线杆偷接,而水管也是擅自接通的。

装设在大楼淋浴间的电力式热水器,则是近似废铁的报废品,如果有人想用热水的话,就得要有另一个人陪在热水器旁边操作,一边为其调整温度,一边重开会自己断掉的电源才行。

这就是仁的工作。

「我也不想被她扔斧头哪。」

现在是夏天。仁是觉得在闷热的夜晚不冲热水应该也无所谓,但千鸟似乎绝对不允许洗冷水澡的样子。

实际上,因为热水器的状况不好,千鸟曾经说着「没办法冲澡。我不原谅你」,而朝仁丢了两次手斧。

「快走吧。」耸肩说道,仁只多回头了一次。

阴暗的巷道中没有任何人。

与老朋友重逢的幸运宛若一场梦境,巷道里只留下一片空荡。

平稳日子的背后

「呃,你是叫干小弟对吧。是我啦,我啊。」

——我啦我地这么说着,你是谁?

——真是个喜欢装熟的人呢。

这就是天田干与和泉这名男人重逢时,所抱有的印象。

两人的重逢是种偶然。

对于过着宿舍生活的天田来说,可以称为亲人的人现在都在远方。

即使是在暑假,天田也没有老家可回,认为在等同空无一人的小学部宿舍过生活应该会很寂寞,在学园理事长的考虑下,他被送到了在暑假期间也有学生留着的月光馆学园岩户台分舍接受照顾,但那里是高中部的宿舍。

虽说同样是月光馆学园的学生,天田却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即使不适应也是当然的。

在岩户台分舍找不到地方好待,傍晚时,天田漫无目的地出门去散了步。他便是在这时候偶然与和泉相遇,并且被对方叫住的。

几年前,天田的母亲曾经救了满身是血地倒在路上的和泉。

让天田母亲包扎过伤势,获救几天之后,和泉留下一张字条便消失了,字条上面只草草写着「感谢您搭救。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

那时仍是孩子——虽然现在也还是个小孩——对于天田来说,满身是血的和泉只是个让他感到恐怖的存在,连话都没有好好说过。

所以,被叫住的时候,天田并没有马上回想起来。

「你妈妈还好吗?我一直在想,要找一天去和她说谢谢。」

被对方这么一说,天田总算才回想起和泉,以及「那个夜晚」的事情。

想忘也忘不了的恶梦夜晚。

夜空染作绿色,电视没有画面,时钟则停了下来。

天田想起那个被怪物撞进家里,并且压扁了一切的夜晚。

「我妈妈死掉了——她是被人杀掉的。」

天田这么告诉和泉,是在十天之前。

因为和泉表示自己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天田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联络方式。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联络吧。他一边想着。

但和泉在今天有了联络,说是想要见个面,天田与他指定好碰头的地点,并来到岩户台的神社。

时刻是傍晚。捿近日落时分,斜阳将视野染成了微微的朱红色。

「——嗯?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天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人烟稀少的神社境内,两两坐在长椅上,将车站前的汉堡店纸袋当伴手礼交给天田后,和泉说出不得了的话。

将还带有余温的纸袋放到旁边,天田反问和泉。

「竟然拜托杀手来帮妈妈报仇——你到底在想什么,和泉先生?」

和泉在网路上找到专门接受委托,并且帮人报仇的网站。他在网站上做了委托,要站主帮天田的母亲报仇,而对方也答应了。

如果天田没听错的话,和泉的确是这么说的。

认为这番话太过愚蠢,天田找不到话来接,而和泉则以一睑正经的表情朝着他开口。

「你还问我在想什么,当然是报仇啊。那时候你也看到了吧,你妈妈根本不是因为交通事故而死的。」

交通事故,天田母亲的死是这么受到处理的。

天田想起当他说出事情经过时,警察是怎么应对自己的。

伤脑筋,这孩子不会是在作梦吧。

像是想这么说出口,警察如此对天田说道。

「听好了,这是一场交通事故。你家是被酒醉驾车的司机开车撞进去的。」

我才没有说谎。我有看到,我看得很清楚。

即使这样主张也没用。

「造成事故的车子以及在事故中死亡的驾驶,我们都已经做过确认了。」

尽管警察没有这么说出口,但他们不会对妈妈的死做更多的搜查了,这一点即使是年纪尚小、就读于小学中年级的天田也知道。

骗人!那都是你们编的!

即使重复大喊,也没有用。

「你讲的事情才是编的吧。」

嫌麻烦似地,那名警察嘀咕。这件事天田水远也忘不了。

握紧双手,天田瞪向了地面。

——对啊。才没有发生什么交通事故。

——我有看到。我看到来路不明的怪物,把我家压烂了。

——是某个人在操纵着那个怪物。

天田没有看得很清楚,但对方是个年纪约为高中生的男性。

从那个男人身上,突然就冒出了轮廓像是马匹的巨大怪物。

——那到底是谁?

——被我找到的话,绝对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我要亲手杀了他天田紧握拳头的力道越来越强。

「小孩子不要摆出那种想不开的表情啦。」

和泉突然用手掌拍了天田的背。简直就像在安抚幼儿那般。

天田猛然抬起脸。他将胸中的不平宣泄到了并非熟识的和泉身上。

「可是谁都不愿意相信我!那明明就不是事故!」

——反正这个人根本也不相信我。

天田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干脆不将怪物的事说给和泉知道。

天田只有将母亲被杀的结果告诉对方而已。

突然感觉到空虚,天田找不着地方抒发的愤怒平息了下来。

「——即使只是个小学生,我也很忙的,没空听你讲那种玩笑。」

这是骗人的。天田在全都是高中生的宿舍里找不到自己可以待的地方,而这个城镇里也没有乡亲近的朋友,对他来说,暑假只是段又闲又无聊的时光。

天田从和泉面前别过了脸。将视线落到了脚下,他窃窃私语。

「帮人报仇?那种网站一定是骗人的。拿走钱之后就不会有消息了啦。你是笨蛋吗?怎么会被那种地方骗——」

说出口之后,天田才注意到自己讲得太过分了。

长椅发出咯叽一声,和泉站起身。他绕到天田前面并且蹲了下来。

「就算其它人不信,我也相信你。所以你不用跟我呕气。」

「我才没有呕气!」

怒吼出来,天田瞪视和泉。

从盖到鼻梁上的前发问所看见的和泉眼神,是真挚的。

天田失去了声音。他并没有愚蠢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对和泉多做责难。

「也是啦,你会觉得没办法相信我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柑信你的部份是可以随我高兴的吧?如果这样你还是觉得不行的话……要怎么说才好呢……」

朝着开始烦恼起来的和泉看了一会,天田开口。

「即使是这个样子,只要有人愿意相信我妈妈不是遇到事故才死的就好了,我现在真的很开心。」

这是真心话。有人愿意相信被警察认定为谎言的事实。对天田来说,这就是一项救赎。

虽然还没有到能信任和泉的程度,但至少,天田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这种人应该很容易受骗吧。

天田唉地叹了一声出来。他重新以亲切的口吻为和泉提出意见。

「但是呢,我还是觉得那个网站是骗人的。那种像是电影里才会演的事情,不可能出现在我们身边啦。」

「不,那才不是骗人的。」

用着宛如打从心里相信的表情,和泉说道。

「帮人报仇的那个网站是可以信任的。啊,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是我自己擅自去委托的,我完全没有给你添麻烦的打算,你可以安心。」

「先不管钱的事情——你是以什么作根据,才觉得他们可以信任的?未免也太粗心大意了吧,你这个样子。」

和泉眨着眼苦笑出来。

「……粗心大意啊……我也被那家伙这样说过呢。我看起来真的那么让人担心吗?」

「对啊,很让人担心呢。连只是小学生的我,也会觉得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这样啊,和泉露出困惑的表情。

「真希小姐也常这样说呢。说我总是粗心大意的。」

「真希小姐?」

鹦鹉学话般地,天田重复了这个没听过的名字。

和泉的脸稍稍红了起来。

「——这个啊,大人也有大人在烦恼的事情嘛。」

「是你的女朋友吗?」

天田照着自己所想的说了出来。

和泉的气氛露骨地改变了。

站起身子之后,他开始慌慌张张地一边比手画脚,一边向天田解释。

「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只是赖在真希小姐旁边而已,吃的住的也全都是靠她在打点,像我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成为她的支柱嘛。虽然纱耶是很喜欢我啦,可是要我当她的爸爸的话,八成也什么都做不好,那样是行不通的啦。看到我这个样子,你应该也懂吧?」

和泉和女性住在一起。并且在经济上依靠着那名女性。

那名女性有小孩,而和泉是喜欢对方的。

从和泉等于在暴露自己底细的话中,天田了解到了这些。

「喔。」暧昧地答过腔,天田重新体认到,对方实在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我没有问这么多的意思就是了。」

「套我话?你太卑鄙了吧,干小弟。」

「我连套都没有套啊。」

沉默降临在神社境内,只有暮蝉寂蓼地啼鸣着。

「总而言之,报仇的事情就交给我。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不期待就是了。」

若是能找到犯人,天田想用自己的手来报仇。这是他的愿望。

——反正这个人根本找不到犯人吧。

「可是,如果真的找到了犯人的话,可以告诉我对方是谁吗?」

一边怀疑着事情大概会以徒劳无功收场,天田还是这么拜托了和泉。

「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和泉对天田摇头。不让对方有机会追问,他又补上一句。

「找到犯人之后,你是想自己跑去报仇对不对?这样不可以,我才不会让你背负上这种罪孽。」

「……怎么会,我才不会去找犯人报仇。」

「总而言之,报仇的部分那些家伙会帮你做到彻底的啦,别担心。」

懂吗?和泉加重语气和对方强调。

唉,天田又叹息出来。

「我觉得你好像不相信我……算了。比起这些,我更在意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

「和泉先生,从刚才听到现在,我觉得你好像和帮人复仇的网站站主认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要和那么危险的人扯上关系会比较好喔。」

「……………………没有没有,我跟他们才不认识呢。」

暧昧含糊地答了话,和泉把视线别到老远。

——真是个好懂的人呢。

反而不再多做追究,天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啊,谢谢你带来的伴手礼。」

天田把差点忘记的汉堡店纸袋拿到手上。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天田瞄了一下纸袋中的内容。里头装的是给小孩子吃的儿童餐,而卡通人物的廉价玩具则摆在最上面。

「……别把我当小孩子啦。」

和泉轻轻敲了苦笑着的天田的头。

「说什么傻话,你要趁还可以被人当小孩对待的时候,尽量去享受才对。这样子绝对比较划算。再说,就算不想变成大人,人到最后还不是会自己长大。」

「和泉先生你给人的欧觉就不像大人啊。」

从天田眼中看来,和泉应该接近二十岁左右。有些人在这个年龄是会主张自己已经变成大人了,但也有人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以这个岁数来讲,其实都是理所当然的。

「也是啦……大人啊。可以变成人人的话,我也想啊……」

不知道为什么,和泉吞吞吐吐了起来。这让天田觉得很奇怪。

「刚才讲到女朋友的时候,你自己不是说过,那是大人的事情吗?」

天田没有挑人毛病的意思,但还是不小心讲出了口。

「——是这样吗?那你就这样想吧。」

露出奇妙而不自然的笑容后,和泉离开天田身边。

「那么,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即使不是报仇的事情,想联络我的时候你都不用客气。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帮你。」

一边挥着手,和泉离开了。

手中还抱着装有汉堡的纸袋,天田在原地站了一会。

即使和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从神社境内通往马路的阶梯,他还是呆站在那里。

原本一直啼鸣着的暮蝉声音,在这时突然中断了。

——虽然对和泉先生不好意思,但犯人还是找不到比较好。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犯人。

「我会把他杀了。绝对。」

喃喃自语过后,天田的身体吓得僵硬起来。因为他注意到有一道人影,已经从通往神社境内的阶梯爬了上来。

天田开始在担心,自己刚才低喃出口的话有没有让人听到。这时候,身上穿着运动服搭配T裇,还在脖子上挂有一条毛巾的那个男人,则是以慢跑的步调朝天田接近了。

「怎么了吗,天田?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一边询问道,男人仍轻轻地原地踏步着,他让自己的上半身保持住跃动,并且节奏规律地左右挥出拳头。这是在模拟和对手以拳相交的状况。

「真田学长是出来长跑的吗?」

真田明彦,这是那名男子的姓名。身为月光馆学园高中部三年级的学生,同时也是拳击社的主将。他是一名在过去从未尝过败绩的强悍男人——而天田则对这样的学长一直抱有一股懂憬。

在天田所寄宿的岩户台分舍之中,真田也是住宿生之一。

暑假前,天田一直期待能在真田所住的宿舍度过这段日子。但人一到宿舍之后,先做出隔阂的反而是天田自己,他没办法打入其它人的生活中。

所以,真田能像这样对自己攀谈,对天田来说是极其高兴的事情。这为他带起了话题。

「明明是暑假还这么认真,我好尊敬学长喔。」

「锻炼身体时要是偷懒一天的话,得花三天才能补得回来。这和是不是在过暑假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哪。」

将假想训练做过一轮之后,真田停下身子,并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睑上汗水。他跟着将身体转向了天田。

「我才想问,天田你是在这里作什么呢?」

再度问出口之后,真田的目光落到了天田抱在胸口的汉堡店纸袋。

「——你正要吃晚餐吗?也不用跑来这种地方,在宿舍里吃就好啦。」

真田似乎是这么误解的。厌觉到对方似乎没听见自己低喃出口的耸动话语,天田先是安心了下来,然后便配合着对方的话题来答话。

「……宿舍比较不方便。我对里面的气氛不太适应,而且也只有我一个小学生而已。」

「你不用在意这种事情啦。我想宿舍里是不会有这种家伙,但如

果有人敢欺负你的话,跟我说就好。我会好好警告那家伙的。」

天田虽然没听过真田有弟弟或妹妹,但要是有的话,他觉得真田应该会是个好哥哥。天田自己也觉得能有这样的哥哥一定很好。

「谢,谢谢学长。」

他不自觉地提高音量,脸也显得开怀了。

「我好高兴。我会努力和宿舍里的人做朋友的。然后就是,那个——我也绝对会让自己的力量觉醒。」

力量——天田指的是〈PERSONA〉。

真田当然就不用说了,住在岩户台分舍的所有高中生,其实都是PERSONA使者。

特别课外活动社〈S.E.E.S〉。

这就是真田所属的PERSONA使者团队的名称。

他们的目的,是要解开象征了影时间的妖异之塔〈塔尔塔罗斯〉背后的谜底,并且将影时间从世界上消除掉。为了这个目的,〈S.E.E.S〉几乎每晚每夜都和称为「暗影」的妖异在战斗。

就在前些日子,他们才执行过扫退大型暗影的作战,尽管途中有遇到一些状况,但天田听说结果还是漂亮地将暗影打倒了。

作为〈S.E.E.S〉的一员,他希望自己能早点变得可以战斗。

这是除了帮母亲报仇之外,天田现在的另一个愿望。

「力量吗——老实说,我是不赞成你参加战斗……如果有那样的时候,我一定会守护住你。所以你放心吧。」

真田爽快地竖起姆指。这个人真是了不起,天田重新对此产生了感动。

我会保护你。可以沉着地对别人这么说出口的人,应该并不多吧。

「你好厉害喔,真田学长。可以这么有自信,是因为学长有很强的力量——PERSONA的关系吗?」

不只在拳击场上未尝败绩,作为一名PERSONA使者,真田也是非常优秀的。

虽然天田还没有看过真田所使唤的PERSONA,不过他觉得那肯定是一股看起来很帅气的力量。

「我是不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啦,但PERSONA倒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就是了。拥有力量的人,就该守护他人。我觉得这是获得力量的人该尽的义务。」

「学长果然很厉害。」

天田感动了三次。即使只是早一天也好,他甚至希望能赶快待在真田旁边战斗。

「请学长看着。我一定会帮上忙的!」

真田把手放到了满心兴奋的天田头上。并且稍带粗鲁地用手抚摸起来。

要是平常的话,天田一定会气着要对方别把自己当小孩,但不知道是否因为对方是真田的关系,他这时候一点也不生气。

「回去吧,天田。我也会在途中买个晚餐,一起在大厅吃吧。」

「好!」

天田追到了转过身子的真田背后。

「学长要买什么当晚餐呢?」

「当然是〈海牛〉的牛井啦。会多绕一段路,没关系吧?」

牛井专门店——海牛,就开在岩户台车站的前面。就两人目前所在的神社与宿舍的相对位置来看,会是需要绕上很长一段路的地方。但因为和真田相处的时间会变长,天田反而欢迎是多绕这趟远路的。

「我完全没关系。牛井啊——学长很喜欢吃吗?」

「还好啦。」真田简单回答道。

往后的日子,天田会因此而感到有些诧异。

因为只要说到便当的话,其实真田只会买牛井而已。

靠着水泥剥落的墙壁,仁坐在地板上。他面无表情地打着放在膝盖上的笔记型计算机的键盘。

这里是〈史特雷加〉充作巢穴的废弃大楼里的房间之一,时刻则是晚上十一点前夕。

为了不让史特雷加擅自占据此处的事情泄漏出去,仁选择了光线不会外露,也没有窗户的房间来用。里头没多少家具,有的是干疮百孔的沙发,以及满是伤痕、连桌唧也斜一边的茶几,还有偶尔能看到画面的电视。这些全都是捡来的。

「执着是不行的。家具这种东西其实怎样都好。」

这就是史特雷加的领袖。隆也的想法。

而现在所用的这个巢穴,也不知道还能撑到多久。目前他们擅自住进来的事情似乎是还没在管理不动产的公司面前穿帮,但只要被怀疑的话,大概马上就会迁移出去了。

会挑这一栋大楼来用,纯粹只是因为方便而已。并没有不选这里当作巢穴就会造成困扰的因素存在.相较之下,在警察过来调查之前就能人去楼空这一点既能省去麻烦,对仁等人来说也轻松。

「如果不是漂亮的床的话,我绝对不睡。」

只有为了时常这么主张的千鸟,他们会在每次改变巢穴时,趁着影时间去家具店里搬来新的床铺。现在的巢穴是把床铺摆在隔壁房间,但因为千鸟选了附有篷顶的大床,不管是在偷还是搬的时候,仁都辛苦上了好一阵子。

史特雷加在放弃巢穴的时候,都会把床留下来。如果有人跑来调查这里的话,大概也得因为与废墟般的大楼完全不相衬的床铺,而歪头思索吧。

千鸟目前是待在摆有床铺的房间,她应该正粗鲁地在素描簿上画着有些阴森的图画。仁对她的画不是很能理解。

隆也则仰卧在沙发上,他正读着老旧而有霉臭味的文库本。

每晚每夜,他们三个的生活模式差不多都是这样。并没有因为彼此是同伴就一起做什么事,而是各自随兴自由地过着。

根本说来,仁现在用计算机并非是基于娱乐目的。

为了完成和泉的委托,他正开始在网络上针对该名女性的死亡交通事故进行调查。

首先,仁根据从和泉那听来的被害者姓名以及事故发生的时间,在地方报社的过期报刊数据库中找到了当时的报导。

以此为起点,他又利用社会网络服务以及大规模的网络讨论区,放出「那起事故好像是杀人事件」的风声,并试着守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也因为是地方上发生的事件,两年前发生时原本就没引起太多的注目。

眼前网络上的响应几乎等于零。

网络讨论区上看到的留言中,与风声有关的内容大概像这样:

「没听过」、「有这种事啊」、「怎样都好」。

就这种程度。事故的存在本身已经被人所遗忘,也没人对此感兴趣。

——大概就这样吧,普通来想的话。

仁根本不觉得光是放出风声就能逼近真相。

这次只是洒下种子而已。经过一点时间后,他打算装成别人,再把风声传到网络上。

「刚阵子有人提到过港区的事故怎样怎样吧?我听人家说,那件事故好像真的没那么单纯,被杀的女人甚至还显灵出来作祟耶。」

像这个样子,仁会设法再把话题随便扩展开来。

染上无气力症状的人——〈影人类〉在最近正一点一点地增加着,把这方面的要素掺进风声里面,编成让喜欢灵异话题的人也会遭受煽动的故事的话,跟着参加话题的人数应该会变得象样一点吧。

——也到网络游戏上放风声好了。

利用因特网进行游玩的在线游戏之中,会有不固定的多数玩家在匿名环境下进出,到那里去闲聊的话,说不定可以获得意外的情报。

仁从安装在笔记型计算机的几个网络游戏中随便找了一个启动,跟着便以玩家身分登入进游戏里头了。

恶魔克星ONLINE。这是曾经风靡一时的线上RPG游戏。

现在的人气应该不如过去那么旺盛,但想着多少还是有在流行吧,仁才选择了这个游戏来登入。

仁所使用的角色状态出现到了画面上。

「性别?男、职业?恶魔克星、名称?无名氏」

除此之外还显示有等级或所持金钱等等的项目,但仁在意的只有游戏里的风景。

「……搞啥啊,还真是萧条啊。」

映于计算机屏幕上的游戏街景,简直形同鬼城。

周围看不到其它玩家所操纵的角色。

「这样根本连风声都放不出去嘛,换别的游戏好——」

就在仁打算结束游戏的时候。

从画面旁边有个穿红衣服的女性角色跑了过来,而讯息栏则显示有她的台词。是对方来攀谈了。

「发现到人影々!」

发现到人影々。不输入「了」,而是以注音「々」来代替,这是很久以前在网络上流行过的懒散调调。现在会这样做的人反而挺稀奇的。

仁推测朝自己攀谈的玩家应该颇有年纪。该怎么回答对方呢,这么想着的时候,红衣服的角色又开口了。

「竟然会跑来玩这么冷清的游戏,你该不会是N岛的朋友吧?」

仁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起来,会话的句子迅速键入了游戏之中。而他打字的方式当然是盲打。

「N岛?你是在说啥米?」

「你打字还有口音耶!哈哈哈哈哈!」

讯息栏上排列出数个大笑的表情符号。对方是个活泼的玩家。

也是仁最不想理会的类型。只是讲个话就会让他觉得很累。

「我就要离线啦。大概也不会再碰头了呗。」

虽然仁想要尽快将游戏结束,但对方又抛出更多的话来。

「等一下嘛☆Y子好寂寞喔。」

「——我管那么多。这个叫Y子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从咕哝出口的仁头上,那道声音降临了下来。

「N岛、Y子。指的是某部小说的主角,中岛与弓子吧。」

「啥?」仁抬起脸。一手还拿着展开的文库本,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上头偷看起屏幕。随后他又朝着沙发走了回去。

「为什么隆也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这你不必问。」

一倒到沙发上之后,隆也便一语不发地再度开始读起文库本了。看来他是不想说明的样子。

「哎哟,多陪我聊一下嘛。」

在屏幕那端,Y子死缠烂打地继续向仁攀谈。因为隆也和自己说话的关系,使仁错失了离开的时机,他只好再跟对方多讲几句。

「没法度哪。那我问妳。」

「什么事什么事!什么都可以问喔,除了个人情报外我都愿意讲。」

Y子似乎很开心。天真无邪地高兴到这种程度的话,仁倒不觉得讨厌。

「看起来好凄凉啊。这里最近都是这副德性吗?」

「没办法哪。这也是时代的关系吧。先少一个、再少两个,等你注意到之后,所有人早就都迷上其它游戏了,这里好像已经被他们忘了吧。」

——没什么利用价值的样子哪,这个游戏。

——就算这样,这个玩家搞不好还是会在其它地方让风声传开吧。

「是喔。真是寂寞。」

答腔过后,仁改变话题。

「顺便问一下,妳有没有听说过,明明是杀人案件,警察却嫌麻烦,把事情当交通事故处理的消息啊?」

好像有一点不自然呢。虽然仁这么觉得,反正也不会跟对方在网络游戏上遇到第二次。

多去在意只会吃亏而已。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啦,不过最近的警察真的很腐败哪。感觉他们就是会做这种事的样子……但这种都市传说还蛮多的吧。」

Y子接过了话题。

「我本来以为那也只是风声而已哪。可是两年在港区那个地方,好像还真的有发生过这种事耶。」

「港区?讨厌啦,Y子住的地方也是港区耶。你说的是哪里的港区啊?」

——该不会是当地的人吧,这家伙?

网络的世界看似广阔,但也意外地狭窄。即使自己以为是和毫无面识的人在交谈,对方其实也可能是认识很久的老面孔,这样的事例在现代并不稀奇。

从世界各地都能连得上,这就是因特网。换句话说,即使在隔壁房间有个不认识的人正透过网络和自己产生联系,也一点都不奇怪。

——还是小心点才好。

「我也只是听过风声而已,不知道是哪里的港区哪。歹势啦,和妳讲了奇怪的话。」

「没关系啦。比起这个,有空的话要不要和我去京滨第三防空洞?我想N岛人应该也在那边喔。」

「我就不过去了。抱歉,我想到自己有点事要办。」

「……是喔……真可惜。我超少遇到N岛以外的玩家的说。」

「拜啦,有缘的话再见面吧。」

和百般遗憾的Y子打过招呼后,仁注销并结束游戏。

「玩别的游戏之前,还是先在网络上查一下现在流行什么好了。要是又跑去那种几乎都人去楼空的游戏的话,对调查也没用。」

一面自言自语出口,仁操作起计算机。

「有客人。他要找仁。」

仁唐突地听见了这阵声音。才抬起脸,他便看到千鸟人站在门口。

千鸟身上只有一件白色蕾丝材质的衬衫,那是她当睡衣在穿的。

由于蕾丝的网目设计的很小,而布料也重复有好几层,所以肌肤几乎没有暴露出来,但她白哲的大腿还是光溜溜地亮到了外面。

尽管自己的肌肤露了出来,千鸟却完全没有难为情的神色。

「妳又穿成那样走来走去。稍微在意一下别人的眼睛吧。」

「那种事无所谓……比起这个,有客人找仁。」

千鸟的房间距离出入所使用的逃生梯很近,所以她才注意到了访客的来访吧。明明仁和和隆也都没有拜托千鸟帮忙招呼客人,「那位」千鸟却肯自己跑去和客人做应对,这已经接近于小小的奇迹了。

所以,仁吓到了。

「客人吗。妳怎么会心血来潮跑去招呼啊?」

「……可以把他赶走的话,我现在就去。」

要是千鸟的话,真的有可能会这样做。仁把计算机从膝盖上挪了下来。

「不用,我现在去——妳不会是穿成这样去见人的吧?」

「……………………算是仁欠我一次。之后一定要还。」

发出阵阵打赤脚的脚步声之后,千鸟貌似不悦地离开了。

「客人——」

一边想着,仁站起身子。这个巢穴的位置他只有告诉一个人。

「除了和泉之外,不会有别人吧。」

打开逃生梯的钢门后,一如所料,和泉就在那里。

「哟。」和泉举起单手打了招呼。

「好啦,进来吧你。」仁把他带进了大楼里头。

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黑色运动服,和泉一只手还提着相当大的超市购物袋。看起来似乎是装了不少东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个颇占空间的不锈钢水筒。不知道是不是很重的关系,他提着的那只手垂得很低。

「里头很暗,你小心哪。」仁说。

为了不让光源外露出去,除了有在用的房间之外都没有开照明。走廊也不例外,只有微微的光源从仁刚才和隆也所待的房间,以及干鸟的房间露了出来,这道光芒隐约照出了走廊的轮廓。

「那袋子是啥啊?」

一边领着和泉进房间,仁问道。

「一点伴手啦,你们有瓦斯炉之类的吗?」

和泉似乎是打算煮些什么的样子。

提到吃饭的话,史特雷加一行人基本上只会利用影时间,到便利商店去偷便当来吃,并不会特地在大楼里煮饭。要不然,顶多也就是把调理包加热来吃的程度。简而言之,这里只有这种程度的器材。

「只有电子炉和铝锅而已喔。除了开水之外大概煮不了什么东西吧。」

「煮得了开水的话,就没问题啦。厨房在哪?」

「这种设备也称不上厨房就是了——你要先去那里吗?」

「不赶在汤冷掉之前打理好的话,我会被师父骂的啦。」

仁带着和泉经过了隆也所在的房间。他们来到以前应该有被当茶水问用过的克难厨房,热水器就放在这里。仁摸索着打开了房里的灯。

看了厨房里的锅子和电子炉之后,和泉嘀咕说应该是可以凑和着用,而仁则对他发问。

「又是汤,又是师父的——你有说过自己在打工,是在做啥啊?」

「我在拉面店做。就在车站前的〈叶隐〉那里。你住在这附近,应该知道那家店吧?」

「喔,那不是家名店吗。」

在这个地区以好吃出了名,那是家开在岩户台车站前的拉面店。

「在那里打工才一个月的我要来煮拉面,也可以说是不自量力啦。但我跟师父说,有些朋友。不方便也出不了门,我想让他们吃吃看店里的拉面,结果他就叫我把汤跟面跟料全部带过来了,连碗公都借给我了耶——我先跟你讲清楚,这是我煮的拉面,你别以为这就是叶隐的味道哪。」

一边卷起袖子,和泉走进克难厨房,仁则是半已愕然地看着他。

「不过就是碗拉面嘛。有必要这么带劲吗?」

「带劲有什么不好?反正你安静看就对了。」

和泉到热水器旁边,开始了他的作业。在歪歪扭扭又凹陷不平的铝锅装满水,他打开感觉老旧的电子炉。

「到水煮开之前,好像得等上不少时间哪。」和泉道。

「毕竟是老古董嘛,那东西。」

「距离影时间还有一阵子,能在那之前准备好的话就行了。」

一边从超商的购物袋里头拿出装拉面用的碗公、汤杓、以及其它的煮面用具,和泉继续说道。

「所以,你那边怎么样了?有知道什么事了吗?」

——哈哈,这么看来,煮拉面只是个借口吧。

仁马上以直觉猜到了对方的用意。和泉会来巢穴拜访,是因为他在意自己所委托的复仇调查到了什么程度,而把拉面带到这里煮,则是他想办法找到的理由才对。

——就算不搞这些事情,也是可以轻轻松松地过来露个睑嘛。

「如果你是在意调查的状况的话,即使不带这些伴手过来也可以啊。毕竟你也是委托人嘛,别这么费尽心思啦。」

和泉猛然转过了头。

「我,我才没有特地

帮你们想。带这些东西过来,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好像也没吃到什么象样的东西,才打算请你们这一顿哪。」

和泉慌张的样子实在很好玩。呵呵呵,仁短短地笑了出来。

「好啦,就当成是这样吧。」

「知,知道就好。」

咳过一声,和泉重新问道。

「所以,你那边怎么样了?」

「才不过昨天到今天的工夫,根本查不到什么。这种委托做起来没那么简单,这点和泉你也是知道的吧?」

「这样啊」和泉露骨地泄了气。

真是个好懂的家伙,仁如此认为。

「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的啦。我也知道你是想帮救命恩人报仇啊,我们是职业的,一定会帮你做到最好。」

因为仁决定接下委托,和泉便把事情的详细透过邮件告诉了对方。

知道事情缘由之后,仁又一次觉得自己得帮上和泉的忙才行。

不过,光靠干劲是没办法将事情轻易解决的。

「可是哪,调查这件事干起来还比思考更花时间哪,要是有知道什么的话,我会马上告诉你。你就别着急,慢慢等吧。」

「……很花时间,是吗?」

用着带有某种阴沉的语气嘀咕后,和泉再度转向电子炉。

仁只对他奇妙的态度产生了一瞬间的疑惑而已。和泉又回头,并且重新开口。脸上已经看不见刚才的阴郁。

「我这边要准备好像也得花一点时间。你先回房间吧。」

「待在这里会不方便吗?就让我看看嘛。」

和泉稍微别过了目光,片刻之后,他说道。

「我是觉得会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啦。这样讲是很奇怪,不过让你看我工作的样子,好像会有把自己的内心摊开来给人看的戚觉。」

「就好象看来优雅的水鸟在水面下,脚也是拼命地在划那样吗……应该不对,这玩意有好到那种程度吗?」

仁再度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我懂啦,那我会好好期待你煮出来的东西哪。」

「期待得太多的话,我也很伤脑筋就是了。」

「真是麻烦的家伙耶你。」

「啰嗦。我已经跟你说回房间去等了,你就不要再待在这里念东念西的,乖乖地回去等啦!」

发的虽然是牢骚,和泉的口吻却是开心的。

尽管这样,要是再继续捉弄和泉下去的话,仁觉得这次碗公搞不好就要飞来了,所以他离开了厨房。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桌上总算是摆出了三个碗公。

油脂丰富的叉烧肉叫人目不转睛,和泉煮的是汤汁浓厚的拉面。

海鲜类所熬煮出来的高汤气味和热气一起从豌公涌上,挑逗了众人的食欲。至少从外观看来,这一点也不像打工资历只有一个月的门外汉所煮的。

「虽然没啥自信,煮出来的东西卖相倒挺好的不是。」

「是啊,看起来真是美味呢。」

就位于茶几旁的隆也和仁称赞过几句,让和泉苦笑着搔了自己的头。

「我也只是把面煮好加进去而已,这让谁来都能做出个样子啦。味道的话,唉……完全比不上师父就是了。」

「不就是一样的面跟汤吗。还会煮不出同样的味道?」

仁的质疑让和泉认真摇了头。

「煮面的火候还有温度之类的,都有微妙的不同喔。只要有一点点差异,味道就会变得很多。拉面就是这样。」

「如果是这种讲究的话,执着也不坏呢。」

隆也拿起了筷子,同意地说出对啊,仁也取过筷子。

「我去叫千鸟过来。」和泉说道。

「那碗不是你的吗?」

仁一直以为摆在桌上的第三碗拉面,是和泉自己要吃的。因为他知道为了不变胖,千鸟都会避免吃宵夜。

但是重逢才没多久的和泉,却没道理会知道千鸟的这种习惯。

打算前往走廊的和泉随后又停住了脚步。

「……有好香的味道。」

千鸟的人就站在房间的入口。眼睛一边直直盯住摆在桌上的碗公,她打着赤脚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个……我可以吃吗?」

站到和泉旁边,千鸟并没有特地朝着在场的谁做询问。

「当然。」和泉答道。「麻烦妳在面还没泡开之前赶快吃完。」

「我不喜欢赶。」

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千鸟坐了下来。她也马上拿起筷子。

「千鸟,妳晚上不是——」

想把「不吃东西吗」说出口的仁,被千鸟从旁瞪了一眼。

别讲多余的话。

感觉到这般无言的压力,身体抖了一下之后,仁跟着拆开筷子。

「那,那就来吃吧。」

「是啊。」

史特雷加的一行人同时把筷子伸进了碗里。

「喔。很好吃不是吗?」「嗯,味道并不坏。」「…………」

看到三个人的筷子都没停下来,和泉高兴地露出了笑容。

「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来店里吃吧。因为师父煮的要比这再好吃上几级呢。」

「好啊,下次让我们去看看吧。」

咽下嘴里的东西,仁对和泉这么说。

「我会等你们来。」

点了头,和泉跟着从长裤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并确认时间。

「……影时间快到了哪。我就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吃完的话,碗公先帮我洗一下吧。过一阵子我会再来拿。」

「什么嘛,你真忙耶。再悠哉一点也可以吧,反正变成影时间之后,整个世界也会停下来啊。」

「我有和人约了要见个面。再不过去的话,会来不及碰头。」

和人见面。这句话让仁歪过了头。

「在这大半夜的?」

「哎,我也有些事要处理嘛。」

苦笑之后,和泉焦急地离开了房间。随后微微能听到,通往逃生梯的金属门板发出了被人拉开的声响。

「真是个没办法的家伙。」

这么说着,仁再度吃起了拉面,而隆也却忽然停下了筷子。

「他有他必须匆忙的理由。」

「也对啦,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状况要处理嘛。」

没有多作思考,仁答了腔,然后继续用餐。

人烟冷清的巷道里。影时间就快要到来了。

靠在街灯的支柱上,和泉单手按着自己的左胸。

他的呼吸不规则而急促。额上则已渗出了汗滴。

「……不要给我乱吵……我马上就会喂你……。」

宛如要揪住自己的左胸,和泉弯起手指。就像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而用力着。

这时,有脚步声接近了。在和泉抬头的同时,对方出声。

「这种时间你是有什么事,和泉?」

带有像是在大学就读体育系的气息,来者是一名体格魁梧的男性。

和泉把背部从街灯的支柱上挪开了。按捺下难以呼吸的感觉,他作出笑容。

「不好意思,前辈。」

「招呼就免了。怎么啦,打工方面有什么烦恼吗?」

男人是和泉在打工地方的前辈。他对打工尚未经过多少时日的和泉多有照顾,是名个性善良的青年。亲切的程度甚至能说是好好先生。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间还让晚辈叫出来碰面。

——对不起,前辈。

又一次,和泉在心里头道了歉。

「有烦恼的应该是前辈吧?」

「啊?」

男人露出讶异的表情。无视于此,和泉继续了话题。

「我知道前辈在烦恼。像是最近和女朋友处得不好,或是因为朋友借了钱连还都不还而火大,还有和啰嗦的双亲正在冷战之类的。前辈身上充满了这种负面的感情。这些事我都知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啊?」

男人的表情越显讶异。

「……再说,这些事跟你也没关系吧。如果你想讲的就是这个的话,我要回去啰。什么嘛,还让我特地跑过来——」

男人貌似不悦地打算转身,但和泉叫住了他。

「当然会想早点回去哪。毕竟「那个时间」就快到了。」

敬意从和泉的语气中消失了。

「时钟会停止、照明会消失,到处都会出现血一般的水洼。月亮在那时候会变得又大又亮,而天空则是被磷光所笼罩。」

「……什么?」

说不出话来,男人的身体僵住了。过了一会,他像是硬挤出来地说。

「你知道「那个时间」?」

「还算清楚。我是那个时间——影时间的居民。和你这种满怀不安,在最近才堕入其中的人不一样……」

和泉脱去运动服的上衣。他在底下并没有多穿T裇之类的衣服。消瘦的裸体就那么露了出来。

「你身体上的刺青是怎么回事啊?」

直到脖子附近,和泉的上半身全被荆棘模样的黑色花纹覆盖着。那张图案就好像缠绕在他身上一样。

他的左胸——心脏上方一带牵出了无数的伤痕。

一道道肿胀的红色抓伤让人联想到花办,宛若蔷薇。

「这不是刺青,是烙印——烙在半调子身上的。」

和泉从长裤口袋里拿出了折迭刀。

咯地一声,他展开那把在刀柄上崁有羽毛状装饰的小刀。

「抱歉了,前辈。我对你是完全没有恨意的。」

旁边的街灯闪烁了几次,然后熄灭。

红黑色水洼出现在巷道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的路面上,星光则从夜空中消逝。

绿色的夜晚,是影时间到来了。

男人说不出一句话,呆站在原地——他并没有象征化。

并未化作棺材,而存在于这个夜晚。

因为男人在心里怀有强烈的负面感情,这让他适应了影时间。

「要恨的话,就恨堕入影时间中的自己吧。」

和泉把小刀插进左胸。

咬紧了牙关,他把浅浅刺入的刀身拖曳向斜方。

新的伤口刻划在肌肤上,而血液则滴了下来。

「你的运气实在是不好——遇到我这种人。」

男人似乎是领会到了什么。

水渍从男人的胯下晕开,并发出臭味。

「和,和泉,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就连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还算个人类吧……到了最近,我也快没自信了。」

和泉自嘲股地笑了。从胸口抽出刀子之后,猛力一挥,他将血滴甩去。

洒有血液的路面上,和泉的影子蠢蠢欲动——几秒之后。

男人的惨叫在巷道里回荡。

「…………。」

吃过宵夜后,为了让肚子休息而发着呆的千鸟,突然将视线游栘到了虚空之中。

「怎么啦?」仁问道。千鸟则低声答话。

「……刚才,我有一瞬间感觉到暗影,或者PERSONA……。」

「真的吗?」

朝着询问的仁,千鸟微微摇了头。

「我不清楚。已经消失了……我要睡了。」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之后,千鸟走出房间。

「喏。」仁望向躺在沙发上的隆也。

「要说之前在街上遇到的暗影也好,最近是不是怪怪的啊?」

「好奇心会杀死猫……这好像是英国的谚语。不要问这些多余的事情,你只要享受当下就好。」

在沙发上翻过身,隆也背对了仁。

「假设,有什么阻挡在我们面前的话,我们能作的就是将其消灭而已。不管怎样,等到时机成熟,事情自然会明朗的。」

「啥意思啊,我不是很懂……哎,算了。那么,我去收拾碗公啦。」

把剩余的汤汁集中到一个碗里之后,仁把碗公迭了起来。即使是影时间,屋顶上的水塔还是可以供水,所以水龙头是能用的。

会做这种杂务的只有仁而已。千鸟没道理会帮忙,而隆也根本连收拾的想法都没有。

一边收拾,仁想着。

——和泉,你下次什么时候会来啊?

吞食暗影者

「这次威力应该够了吧?」

阴暗的房间里,坐在地板上的仁调制了几颗手榴弹。

几天前,分别对〈暗影〉以及和泉用去一颗,总共消耗了两颗手榴弹,不过仁所预备的手榴弹数量并未因此而显得短少。

虽然上衣的口袋里头顶多只能放两颗,但是在仁平时提着走的手提箱里头,还放了数量可观的手榴弹。

只不过,现在预备着的手榴弹,都只能算是调有火药的半成品而已。

前些日子使用的结果,与其说是手榴弹,发挥出来的性能还比较像闪光弹。所以仁调整过药品的比率,重新做了一批新的手榴弹。

「不只是会爆炸,也会冒出火焰。作为武器应该是很高档的吧。」

朝着完成的几颗手榴弹,仁叹息出来。

「哎,要是不实际用用看,也不知道效果到底怎么样。毕竟是外行人做出来的哪。如果和隆也的手枪弹药一样,从同一条管道直接买军用品回来用的话,会比较好吧——不对,这样就没意思了。这样子要我怎么去享受啊?再说,这是我唯一会讲究的东西耶。再怎么说,制作手榴弹就是好玩嘛。」

没错。仁喃喃自语地嘀咕着。在旁人耳中听来,这些台词除了炸弹狂之外再没有其它可形容的字眼了,但仁并不觉得自己是炸弹狂。他认为自己就只是个军事迷而已。

「仁,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仁的身体抖了一下。

「没,没什么。妳才是哪,怎么会过来呢,千鸟?」

一面说着,仁转过上半身。

千鸟就站在房间的入口。

今天的家居服,是一件下襬都快拖到地上的长洋装。

袖子也是长到连手都看不见的程度,而在领口、袖子、以及下襬前方的反折等等部位,全都缝上了满满的蕾丝。

还真能穿着这种衣服走路却不跌倒哪,仁想着。千鸟朝他开口。

「素描簿用完了,帮我去买新的。」

对于只要有空就在画画的千鸟来说,素描簿这种主要的画材用完了,等于是要她的命。

但对仁而言似乎是无关紧要。

「那种玩意妳等〈影时间〉再去偷就好啦。」

「我现在就想要。你顺便帮我多买一点。有很多的话我就能安心了。」

「要是这个样子,妳自己去买不就行啦——啊,对了,要出门的话,妳顺便去一趟岩户台车站前的〈叶隐〉,把碗公还回去吧。如果一直摆在这里,好像也会对和泉造成麻烦的样子。」

从那天以来,和泉一直没有出现。因此借来的碗公也都遗留着。再下去还的话,好像也不太好。仁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觉得千鸟这次出门刚好可以行个方便。

千鸟一脸不开心地回答。

「绝对不要。仁,你去买。」

「我也不要啦。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这里还是有冷气嘛。这种时候我还不想跑到外面去。」

现在是傍晚。虽然已经度过了酷热的高峰,时节依然是盛夏的八月。尽管还不到受不了的程度,仁就是不想出门走动。

就算这样,千鸟仍不让步。

「可是素描簿已经用完了。」

跟妳真是说不通耶,说着仁便转向了前方。

「所以我才叫妳自己去买啊,讨厌的话,不去还碗公也可以啦。」

听到锁链咯啷作响的摆动声,仁僵住了身体。

一边想着不会吧,他慢慢回头。

「千鸟,不要拿斧头。」

千鸟已经将附有秤锤与锁链的手斧拿到了手上。连在家里都带着走来走去,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尽管仁是这样想的,但要是数落她这一点的话,手斧又会不由分说地飞过来。

仁妥协了。

「——好啦。这样的话,我也跟妳出门。我去还碗公,妳去买妳的素描簿。这样子可以玛?」

千鸟沉默下来。她似乎是在考虑要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千鸟咋舌。

——糟糕,惹她生气了吗?

担心着手斧会不会飞来,仁愣在原地。

「……没办法。我去换衣服。」

缓缓拖着洋装下摆,千鸟离开房间。仁安心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真是的,那女人真难搞。」

仁这么低喃出口,而手斧随即劈到了入口处旁边。是千鸟扔的。

——我有听到。

像是如此对仁宣告之后,手上的锁链发出声响,千鸟将手斧从走廊拔离开来。她就这样走掉了。

——这一次,不买个十本素描簿给她可不行啊。

——要不然,今天不知道啥时候会被手斧劈到脑袋上哪。

仁打了冷颤。尽管房间里的冷气还没有强到这种地步,不可思议地,他感觉到一股异常的寒意。

「仁……好慢。」

把装有十本素描簿的纸袋摆到了脚下,千鸟坐在喷水池旁边的长椅上。她身上的服装和平常一样,是哥德少女样式的白色礼服。

这里是被称为桐木购物广场的商店街,而千鸟所在的位置则是闹区中最大的一处广场。

以喷水为中心,广场提供了一个休憩的场所,来往的行人也多。

也因为与夏天并不合适,千鸟的服装格外引人注目。

醒目的程度就连拉客的销售员都不敢与其攀谈。

从远一点的地方,有男人正将观察稀奇动物的目光朝向了千鸟,「那女生感觉还挺吓人的耶」他与身旁的朋友对彼此点过头,此外,也有少女们正在讨论着「那女生是怎样,她是白痴啊」云云,明显和讲人坏话已经相差无几。

普通人是听不到这些声音的。

但是,千鸟是感觉发达的PERSONA使者。即使不想听也会听见。

——吵死了。

真让人心烦。如果觉得这身服装很奇怪的话,直

接在我面前明讲不就好了?千鸟这么想着。

对于被人看轻这一点,千鸟并不以为意。

她不会期望这副模样或者自己所画的画,可以被所有人理解。只要懂优点在哪里的人懂就够了——而且,她也不打算和别人说明这有什么优点。

自己能满足就好,千鸟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仁现在去了邻站站前的拉面店〈叶隐〉还碗公。

十本素描簿很重,所以千鸟有指示仁一定要回来帮她拿。

这点事情,让他帮忙做也是应该的。根本说起来,只要仁愿意自己出来买素描簿的话,根本也不用这么麻烦。

「——好慢。」

就在千鸟再度咕哝的时候。她其中一边的袖子被人一阵一阵地扯了起来。

奇怪?千鸟望向袖子被拉的那一端。

有一对瞪得圆睁睁的眼睛在那里。

「大姐姐是公主吗?」

穿着洋装,一个约莫上幼儿园年纪的女孩子就站在千鸟身旁。她拉起千鸟的袖子边边。

头发修齐在肩膀上,那是个可爱的小孩。她的视线比坐着的千鸟还要低。

直直盯着干鸟之后,女孩子又一次地。

「大姐姐是公主吗?」

她歪着头问出口。女孩子圆圆亮亮的眼睛,就那么来回交互地看着千鸟的眼睛与衣服。

若要说的话,千鸟的礼服的确很像童话故事书里面可以看到的公主衣裳。

「……这件礼服,看起来像公主吗?」

「嗯!」女孩子满心欢喜地露出笑容点头。

「是吗。可是我不是公主。」

千鸟不改表情地这么说道。女孩的笑容消失了。

「……大姐姐不是公主吗?」

「嗯。」

千鸟并不是觉得自己根本没义务去配合小女孩的幻想,但既然就不是了,她也没有打算要装成公主的想法。

当然,她也丝毫没有使坏心眼的打算。

可是,女童的大眼睛里浮现了眼泪。千鸟不是公主的事实似乎让她遗憾到了这种程度,打着哭嗝而扭曲的脸上,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流下。

女孩子抓在袖子上的手用力起来。

——这孩子为什么要哭呢?

千鸟迷惑了。她也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对方。

女孩子现在还只是流着眼泪而已,但从眼前的气氛来判断,就算她随时嚎啕大哭出来也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女孩子还不时地一声声咽着气。

被抓着袖子,干鸟一动也不能动。

我不能一直在这里陪妳。正当千鸟这么想着而束手无策的时候。

「妳怎么把小女孩搞哭啦?」

仁出现在广场。

「妳该不会是在这种大街上把手斧亮出来了吧?」

「我才不会。」

千鸟恶狠狠地瞪了仁。

「再摆这张脸的话,小孩子当然会哭啦。」

仁毫不畏惧地开口。

「啰嗦。」

千鸟微微提高了音量。

「呜。」女孩子打了嗝。

大感不妙的仁与千鸟注视向女孩,这个瞬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女孩心里的某种情绪似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了。简直就像是火头被点燃那样,她放声大哭。

「喂,千鸟,都是妳啦。想点办法,想点办法。」

「办不到。」

「只要温柔地哄哄她就好啦,这点事妳会吧。」

「……我不知道对她要怎么温柔。」

尽管仁已经手忙脚乱了起来,但千鸟根本就连安慰对方之类的努力都放弃了。

「唔,只能靠我了吗。」

仁似乎是作下决心了。一蹲到女孩子面前,他便开始哄起了对方。

「好啦好啦,妳别哭。这个大姐姐看起来好像是很可怕,可是她不会把妳抓起来吃掉的啦,懂吗?」

用了没被抓住袖子的那只手,千鸟一拳揍在眼前的仁头上。

「妳怎么突然打人!」

「我才不可怕。」

「也不用突然打人呗,先用嘴巴讲嘛!」

仁大骂出口。女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

「这次又怎样啦!」

「现在这样应该是仁害的。」

「为什么是我害的。」

「在眼前大声叫出来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吓到吧。」

糟。仁小小低喃出声,并用着伤脑筋的脸孔重新面向了女孩子。

「抱歉抱歉,是我让妳吓到的吗?没关系了,妳看。」

保持蹲跪的姿势,仁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某种东西。

两个棒球大小的球体——是手榴弹。

「来啰。」

难以置信地,仁在大庭广众下把手榴弹当杂耍用的皮球玩了起来。

「呜呜呜呜……」

女孩子停止哭泣了。睁大了因为眼泪而湿漉漉的眼睛,一边还打着哭嗝,她用眼睛追着飞舞在空中的手榴弹。

「仁,太危险了。」

「不要紧啦。只要保险栓没拔掉就不会爆炸。」

「我说的不是这个。看那边。」

千鸟指向广场一角。一边耍着手榴弹,仁也看了过去。

「唔。」仁讲不出话。

那里有间派出所。一名眼神凶狠,还带着异样魄力的警官正站在那执勤。

仁与警官对上了视线。

干着帮人报仇这种只能存在于社会暗处的工作,对〈史特雷加〉一行人来说,警察是他们最不想牵扯上关系的对象。

那名警官大概作梦也没想到,会有人用手榴弹来杂耍吧。

但是,仁紧张了。一不小心,他差点让手榴弹掉到地上。

「哎,哎呀。」

尽管慌张,仁还是设法把手榴弹接了起来,并且塞回口袋。

「已经丢完了吗?」

轻轻摸过一脸遗憾地问着的女孩头顶,仁站起身。

「因为那里有个可怕的伯伯在瞪我啊。好了,再见啦——走啰,千鸟。」

「我们要走了,妳放手吧。」

千鸟拉过还被女孩抓在手上的袖子。但女孩却不放手。

「妳是迷路的话,就要去找那个可怕的伯伯才对。这样的话,那个伯伯才会帮妳找爸爸妈妈啦。」

「纱耶没有迷路。迷路的是爸爸。」

「迷路的明明是妳。」

用着烦躁的语气,千鸟开口。老实说,她实在没心情再多陪对方了。

千鸟从长椅上站起身。

「跟我过来,我带妳去派出所。仁,东西给你拿。」

靠着袖子被她抓在手上这一点,千鸟拉了女孩就要走。

像是被她强硬的态度给吓到了,女孩子的脸又扭曲起来。

「啊,糟糕。好像又要哭了。」

「——我不想管了。」

千鸟与仁两个都束手无策了。

只要能收拾掉这个场面的话,哪怕是警察也好,心情上他们是欢迎的。

「啊——妳跑到这种地方来啦!」

听见这道声音,女孩子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了。

「爸爸!」

之前一直不肯从千鸟袖子上离开的手,在这时却干脆地放了开来。女孩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我找,找了妳很久哪。纱耶,妳怎么可以自己乱跑呢?这样不行喔。」

用着明显带有动摇的口气,男子管教起女孩——也就是纱耶。

「要是让真希小姐听说纱耶妳迷路的话,她一定会昏倒过去的啦。我担心了好久耶,真是的。」

男子手忙脚乱地教训着纱耶,但她却还是一脸开心的样子。

「才没有!迷路的明明是爸爸!」

像是为此大伤脑筋,男子皱起眉头,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边笑着。露出了疼爱得无以自拔的态度,他摸过纱耶的头。

「听好啦,爸爸刚才不是说要去买药,然后叫妳在店前面等的吗?」

「这里也是店前面啊!」

的确,里头摆有药品和杂货,男子刚才去买东西的店面从这里也能看得到。因为离得并不算远,纱耶的话其实也没错。

「真拿纱耶妳没办法。」

「才没有呢。」

纱耶紧紧地抱在了男子的腿上,并把脸靠到黑色的运动服身上磨蹭。尽管被鼻涕沾在身上,男子却没露出任何嫌恶的表情,而这番景象则让仁眨起了眼睛。

「——和泉。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小孩啊?」

用着熟练的动作抱起纱耶,和泉苦笑出来。

「竟然看成是我生的小孩,你眼镜的镜片没脏掉吧?」

「不对啦。纱耶是妈妈的小孩喔?」

纱耶没来由地露出得意的表情。

「可是她刚才叫妳爸爸。」

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考虑到这孩子的年纪的话,会变成和泉在那个机构就已经生小孩了。」

千鸟插话进来。也对,仁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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