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昨天为止,少女都还相信世界是充满善意的。
在父母深厚亲情守护下长大的少女,会有这种想法再自然不过了。在她眼里,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所有东西的主要成分都是「温柔」和「慈爱」。她并不会特别去意识到「幸福」这种事,因为「幸福」就是「日常生活」的别名,「不幸」是仅仅存在于故事里的空泛概念。
完全没有感受过悲伤和憎恨的少女,深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个小小领域就是整个世界。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明天也会像今天一样,是个美好的一天。
啊啊,这是多么天真无邪的日子啊!
可是,不要认为少女很愚昧。少女眼中的世界——姑且不论那是在孩童粗浅思考和无知乐观主义下的产物——是圣人梦寐以求的理想。
然而,理想总是脆弱而变化无常的。
所以……
(……我会被杀掉!)
少女所认识的美好世界崩毁殆尽。
昏暗的空间里,传来断断续续刺耳的声音。
发现到那是自己的牙齿在打颤时,少女用双手捣住自己的嘴。可是,就连双手也不断发抖,所以根本没用——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少女只好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指。
顿时,寂静又回到少女周围。
可是,过度的安静却又仿佛要刺穿耳膜,少女仍旧无法感到安心。
她的感觉因恐惧而变得敏锐,任何细微的声音对她而言都像雷鸣。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这些平常根本不会去注意的细微声响,现在却毫不客气地大肆喧闹,像是要证明自身的存在。
停下来啊内脏,停下来啊血液,只要一下下就好——只要等那些恐怖的大人离开就好。
一边对自己的身体做出这种无理要求,少女一边像胎儿一样把手脚缩起来,屏住呼吸躲在隐蔽的地方。像死人一样,像石像一样,尽可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最好让自己跟寂静融为一体,不要被那些恐怖的大人们发现。
(……会被杀……我会被杀掉!)
少女躲藏的地方,是某栋公寓里的垃圾回收场。
四周被水泥墙环绕,宛如古代坟墓一样的空间。少女身边有几个大型垃圾箱,里面堆了十几袋散发出恶臭的垃圾。
这里绝对不是一个令人想长久待下来的地方,可是因为四周有水泥墙遮掩,既阴暗又隐蔽,最适合躲藏。事实上,为了通风,回收场的门设计成格子状,可以从外面看见里面,但为了避免妨碍公寓整体的美观,门本身做得很小,而且设在从大马路上看不到的方向。如果不靠近,是没有办法看到垃圾回收场里面的。
情急之下躲进这里算是很明智的抉择,可是——
(……啊啊……)
少女无声地呻吟。
门的另一端——透过门上会令人想起牢房的铁格子看出去,广大的蓝天仍然像平常一样横展在眼前,蓝天之下,自己平常走惯的那条上学道路和见惯的街道,应该也都还在吧?一直到昨天之前,这些景色交织成一幅不变的风景——明天这些风景也仍旧不会改变吧?
然而——
(……救我……爸……妈!)
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涂上另一种颜色。
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并没有任何外观上的改变,可是对少女而言,某种东西已经彻底变质了。戴着慈爱面具的世界,突然露出冷酷无情的真面目。
现在她眼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阴沉的恶意。
(……救我……小拓……会被杀……我……会被杀掉!)
是的。
明天不会理所当然地到来,也不会理所当然地成为美好的一天。
「人性本善」是无凭无据的谎言,光用善意和慈爱是没有办法让世界运转的。所有的大人并非都聪明温柔,那只是在少女面前装出来的样子而已——一旦把那层外皮剥掉,就会露出残忍的现实。
少女第一次遇到这种赤裸裸的恶意。对于一直相信这个善良世界的少女来说,这是一个几乎令她错乱发疯的冲击。自己理所当然踩踏的地方,并非坚如磐石的大地,而是一片脆弱的薄冰,只要不小心踩到意料之外的地方,就会很轻易地崩毁。这一天,少女首次知道了这个事实。
死亡、结束、消失、被杀、被迫结束生命。
自己会——消失。
这是少女有生以来初次意识到的观念。
(……为什么?为什么?)
少女思考着,意识因恐惧和焦躁而混乱。
为什么自己得被杀掉呢?
(……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啊!)
害她必须被杀掉的坏事到底是什么?
还是说,自己做了什么致命的事情,却没有发现那就是坏事?可是,如果犯了那种严重的错误,自己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发现?
(是因为我没把午餐里讨厌的青椒吃掉吗?还是因为妈妈昨天叫我五点前回家,可是我却玩到五点半才回家?或是说因为我在前天的五十公尺赛跑里跑最后一名?)
这是很坏的坏事吗?
还是说——
「……」
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摸摸头发。
(是因为……头发有时候会变成蓝色吗?是因为这头头发很奇怪吗?)
本来明明是黑发——也没有故意去染色,可是这头头发常常会在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变成蓝色。这确实是少女的烦恼之一。她已经不只一、两次被老师纠正,只好先用染发剂把头发染黑——就像是要把头皮藏起来般地整个染黑,设法瞒过老师。
(……为什么……这是罪大恶极的坏事吗?)
头发会变色是一件让自己得被杀掉的坏事吗?
铁格子的另一侧有黑色物体掠过。
那是追杀自己的那群人身上所穿的黑衣,少女停止思考——不,应该说,面对压倒性的恐惧感,她不得不停止思考。或许她的本能告诉她,如果再继续想这些恐怖的事情,她就会马上崩溃。
把斗蓬帽檐压得很低,微微拱背,在蓝天下徘徊的男人们。
他们的模样就像在白天迷路的死神,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不知为何,这附近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认为这群人是可疑之徒的正常路人,少女当然也没有心情嘲笑这群男人。
(……会被杀……我会被杀掉!)
男人们散发出来的凌厉气息,让缺乏人生经验的小孩,也不得不意识到「死亡」这件事。不是憎恶、不是恐惧——虽然其中也含有这两种情绪——不过已经完全升华为某种异样型态。男人们的身上正散发出这种异常的气息。
少女凭着本能知道,那种气息叫做「杀气」。
(……爸爸……妈妈!救我……小拓……我好怕!)
喉间涌出想要大叫的冲动。
可是少女死命捣住嘴巴,忍住大叫的冲动。黑衣男人们马上就要走过来了,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她的未来就会在瞬间划上句点。
可是……
「……在那里吗?」
阴森的声音在垃圾回收场旁边响起。
被发现了。少女惊讶地屏住呼吸。
「在这里吧?」
「在吧!」
「杀了她。」
「杀了她。」
用冷淡的声音说着,黑衣男子们像出席葬礼似的,摇摇晃晃地朝垃圾回收场走过来。
带头的男子挥挥手。
看起来是个简单的动作——但那绝对不是下意识的举动。就像乐团指挥一样,一个挥手的动作就带有许多意义。
「……?」
男人的影子从地面爬起。
原本平贴在地面的影子竟然违反天地常理,爬了起来,甚至产生了厚度,不再只是平面的影子。这抹影子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变成一只奇怪的怪物。
这个黑漆漆的怪物用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色眼睛瞪着少女。
(……?)
这是什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真的是……现实吗?
像是在嘲笑少女的慌乱般,男人用冷酷的声音下达命令。
「——吃掉,连一根骨头都不要留下。」
吼——怪物流着口水,吐出足以撕裂黑暗的腥臭气息。
并排的牙齿就像短剑一样,对于死在那口利牙之下的牺牲者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怪物能一口咬死自己,让自己的身体被那口利牙贯穿,图个痛快。
怪物轻松地伸出有六根手指的手,握住铁门门把。
格状铁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
黑色怪物朝少女跨出一步——
「——唔?」
伴随着男人发出的声音,怪物的身体瞬间僵硬。
崩坏发生在一瞬间,黑色怪物全身龟裂,变成无数碎片落在地上——然后就这样失去厚度,又变回男人的影子。
「果然还是不行。」
另一个男人用忌讳的语气说道:
「果然是不祥的『吸血鬼』,那么小的身体,竟然能制造
出连人造魔族都会窒息的魔力真空领域……」
「不必硬把使魔叫出来吧?」
一个男人冷笑着走近少女,然后蹲了下来。
男人用闪着森白光芒的刀刃抚弄少女脸颊。比起刚才那个完全没有实感,就像透过玻璃观看风景一样充满隔绝感的怪物,男人的动作反而让少女的恐惧感不断飙高——
「只要一刀就解决了。」
一瞬间,少女心里的恐惧超过极限。
她发出不成调的哀鸣,冲出垃圾回收场。
所谓的「下意识」就是指这种情况吧?少女并不觉得她能够逃掉,只是被男人们的杀气包围实在太可怕了。就像碰到火焰后会因为疼痛,反射性地把手缩回来一样,少女只是本能地移动身体,想要尽可能地远离男人们的强烈杀气,哪怕只有一公分或一公厘都好。
就像「动如脱兔」的字面意思一样,少女冲过男人们身边,死命奔跑。
由于事出突然,男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二连三伸出的黑手都扑了个空,没有抓到少女。男人们的指尖掠过头发、肩膀、手腕的触感,让少女冒出鸡皮疙瘩,不过她还是尽全力拚命奔跑。
一公尺、两公尺、三公尺、四公尺、五公尺。
没有被抓到的少女,渐渐拉开跟男人们之间的距离,咒骂声或脚步声并没有跟着追过来。
说不定真的可以逃掉。
这个希望在少女心中萌芽的瞬间——
首先厌受到的是一股冲击。
眼前的景象突然反转,脸颊受到一阵撞击!少女花了几秒钟,才发现自己跌倒在地,然后又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的右大腿传来一阵被贯穿的痛楚。
「……!」
少女惶恐地想要移动双脚——可是从大腿传过来的痛楚,让她发出尖锐的哀号。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到的痛楚,很像被火烧伤,可是烧伤远远比不上这种痛楚。除了疼痛以外,其他感觉通通从右脚消失,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右脚是不是已经被人搅成肉泥。
「让我们花了不少工夫嘛!」
单手拿着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男人走了过来。
让少女跌倒的是男人击出的子弹。虽然只不过是像小指指尖一样的小铅弹,却贯穿了少女的大腿,让她的右脚丧失大半机能。
——不逃不行。
虽然这么想,可是少女却无法移动分毫。想用两手撑起身体、靠没有受伤的左脚逃走——可是,因恐惧和痛楚而紊乱的意识,没有办法对肉体下达正确命令。心里虽然拚命想要逃走,但没有受伤的双手和左脚,就像抽筋一样毫无意义地颤抖着。
「竟然得靠这种工具才行,真是有够煞风景。」
男人边说边举起手枪。
因为男人们的帽檐压得很低,所以少女看不见他们的脸。可是不知为何,在黑暗斗蓬底下散发着危险光芒的那些眼睛,看起来却格外清楚。
「……唔!」
少女只能闭上眼睛、缩起身体、屏住呼吸。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像这样继续屏住呼吸、不要发出声音、设法掩饰自己的存在,说不定她的身体就会变成透明、消失在空中——少女躲进这种天真的妄想里,就这样倒在地上,全身僵硬。
(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我会被杀——)
面对这种压倒性的绝望,少女闭上了眼睛。
把感官全部切断、否定现实,她觉得这样就能逃离眼前的情况。一个没有力量、没有知识的幼小孩童也只能这么做而已。
这时——
「喔,还在忙啊!」
一道含有不同温度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
不是日语。少女当然没有余裕和知识去判断这件事,不过那种冷硬尖锐的发音,音节相连之处会让人萌发思古幽情的语言——是德语。只有以这种语言为母语的人,才能以如此鲜明的发音和流畅的语调说话。
黑衣男人们回头一看。
马路中间站了一个人。
是一名银发男性。
年龄……无法判断。这名男子说话的语气和举止,无一不散发长者游刀有余的气度,可是那张有着白种人深刻轮廓的脸庞,却找不到一丝皱纹。男人的长相原本就充满高贵与知性,再加上那副覆盖在蓝色眼珠上的眼镜,让男人的气质显得更加洗练——看起来就像企业菁英一样。不过男人身上穿的并不是西装,而是以黑色为基调、经过特殊设计的黑色斗蓬。
「我们应该有净空现场吧?」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低声说道。
「难道结界也被那个东西搞到失效了吗?」
「可是我听说『侵夺能力』的有效范围,大概只有半径二十公尺而已。」
男人们窃窃私语。好几个大人拿着武器追杀幼童的场面虽然被人看到——不过他们似乎连半点焦虑惊讶的样子都没有。
握着短剑的男人向手上拿枪的男人说:
「交给你吧,等一下把尸体支解,让魔物们吃掉就行了。」
「知道了。」
男人点点头,轻松举起手枪。
装有消音器的枪口,对准倒霉的闯入者——发出一声叹息。
可是,那抹人影瞬间消失无踪。
不——并不是消失,而是看准时机,以连残像都没有留下的速度迅速移动。当子弹穿过空气、弹壳从自动手枪里弹出、落在水泥地面的时候,那抹人影已经用猫掌般的拳头(像猫掌那样,把指尖屈起来,也就是所谓的掌击),狠狠打在开枪的男人胸口上。
「——!」
看到同伴倒下,黑衣死神们开始紧张。
不过在他们摆好战斗姿势之前,那抹人影早已用疾风般的速度冲进他们之间。
「王八蛋!」
发出哀号的男人,被那抹人影一拳打中下巴,引起脑震荡,还来不及吃惊就倒在地上;其余男人则摆出备战姿态,突然吟唱起来。
可是——
「愚蠢的家伙。」
迅速移动的人影低声说着,接二连三地打中男人们,那些男人还来不及惨叫就一个个倒在地上。
时问只经过几秒而已。
可是几秒钟之后——黑衣男人们已经全部倒在路上。
那道人影竟然能在瞬问制伏手持武器的对手,而且对方有好几个人。对武术有研究的人应该可以看出,他那种瞬间发动的直接攻击方式就叫做「形意拳」——那种拳法是模仿某种动物捕捉猎物时的瞬间动作。如果是更有研究的人,或许会注意到这种拳法虽然很像形意拳,但跟形意拳却有明显差异。
「我是可以体会你们突然想要施展魔法的心情。因为没办法在这里使用魔法,所以你们不是特地带了自己用不惯的武器过来吗?不管高速吟唱速度有多快,在这种距离下,直接开扁当然比较干脆。连这种情况都没办法判断,一心只想依赖魔法,把你们叫做『魔法师』真是笑死人了。」
「王……王八蛋……」
只有一个人——第一个被打倒在地的男人,一边呻吟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口,其他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弗兰克拉姆……修达……」
「连『联盟』都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备感光荣。不过我不想听到你们这种抱着种族优越感的幼稚家伙,呼唤我的名字,没事脏了我的名。」
「……你这个……庸俗的家伙……」
「这种程度的诽谤我已经听腻了。」
被叫做弗兰克拉姆。修达的人耸耸肩。
「要是还有一点常识,应该对只能说出这种普通怨言的自己感到羞愧,你们的见识和器度都太狭隘了。」
说着,弗兰克拉姆走近唯一有意识的男人,轻松拾起自己的脚——一脚踩下。
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名黑衣男人也跟着沉默下来。从不断抽动的指尖来判断,他应该还没有死。
「就算是魔法师也要适度运动啊!身体若是变迟钝,思考也会跟着迟钝。」
一边拨着头发,弗兰克拉姆一边自信满满地说着某些意义不明的话。接着,他看看四周,走近倒在地上的少女。
然后——
「——?」
弗兰克拉姆像跳舞般优雅地往后跳了一步。
一个白色的东西削过他前一刻所站的位置。
「喔喔?」
弗兰克拉姆很感兴趣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女。
「呼……呼……呼……」
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紊乱的呼吸里混着杀气,少女拱着背站起来。弗兰克拉姆刚才躲过的是少女的右手,少女的腕力有限,攻击力大概不强——可是如果被她打到,脸颊应该也会留下一道擦伤吧?
「呼……呼……呼……」
少女像野兽似的,绕着弗兰克拉姆的四周慢慢行走。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理性的色彩,头发就像浸在水里一样缓缓摇动,染发剂啪啦啪啦地从她的头发上剥落,发丝露出深邃的蓝色。
怎么看都不寻常。
「哎呀哎呀……」
弗兰
克拉姆低语着,稍微摆出警戒姿态。
「我是来帮助你的——不过现在就算这么说,你也听不进去吧?」
少女一边低吼一边吐出粗重的呼息,在弗兰克拉姆身边绕圈,弗兰克拉姆很厌兴趣地边观察少女边开口说道。看到明显处于异常状态的少女,弗兰克拉姆却连一点惊讶或焦虑的样子都没有。望着野兽般的少女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一点点高兴。
「话说回来……这不是精神错乱,是被野兽附身吗?不——还是某种多重人格的症状?」
少女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刚才的胆怯简直就像在骗人一样,少女露出敌意,瞪着眼前的弗兰克拉姆。脚上的枪伤仍旧不断流血,可是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痛。
「真令人感兴趣啊,这样更好,这样一定很适合配上兽耳。」
弗兰克拉姆一边陶醉地低声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把手伸进怀里。
然后——
「——!」
应该是在寻找可乘之机吧,少女发出尖锐的声音,猛然朝弗兰克拉姆跳过去。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直接攻击弗兰克拉姆的眼睛。正当少女的指甲碰到弗兰克拉姆的眼镜时——
「——喔喔。」
弗兰克拉姆稍稍后退半步,躲开少女的攻击,右手同时以电光火石的速度,从怀里移到朝自己扑过来的少女头上。
攻击行动扑空的少女,就这样擦过弗兰克拉姆身边——
「——?」
少女露出惊愕的表情,呆呆站在原地。
少女头上……长出一对覆盖着短毛的尖耳朵,就像野兽的耳朵一样。
不用说也知道是弗兰克拉姆的杰作。不知道他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刚才跟少女擦身而过时,他竟然从怀里掏出兽耳发圈,套在少女头上。
可是——
「嗯嗯,跟我想的一样,非常适合。」
弗兰克拉姆竖起大拇指说道。
这个动作像是什么信号似的,发圈上的兽耳开始震动,然后就如同挨骂的小狗那样,两只耳朵啪答往前垂下。
「……?」
少女脸上瞬间闪过惊愕的表情。
下一刻,她的头发开始变色,恢复成普通的漆黑色。
同一时刻——就像从恶梦当中醒来一样,少女的敌意和充满警戒的表情跟着消失殆尽。
「稍微睡一下吧!」弗兰克拉姆说道。
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少女像是睡着似地失去意识。
咚的一声,娇小的身体倒在地上。
「嗯……」
解除防备姿态的弗兰克拉姆在少女身边蹲下来。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一脸陶醉地欣赏戴着兽耳发圈的少女……
「——喔喔,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悠闲欣赏的时候。」
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在旁人眼里,将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弗兰克拉姆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像钞票一样的东西,贴在少女的大腿上——贴在被子弹贯穿而不断流血的部位。
这个东西的效果超强——少女的大腿顿时不再流血。
「真是的,竟然对少女的柔嫩肌肤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接着,弗兰克拉姆也把大腿另一边的伤口——也就是被子弹穿透肌肤的部分贴起
来,然后用食指敲敲眼镜的镜架。
「——我是修达,目标已确实保护,因目标负伤,所以我做了紧急处置,生命没有大碍;再者,目标遭到枪击,因为是小口径手枪,子弹直接贯穿,不过没有伤到骨头。虽然没有经过仔细检查不能轻易断言,不过那颗子弹似乎不是被施过咒语的子弹。伤口已经痊愈,同时也进行了能力封印的处理。」
「辛苦你了。」
弗兰克拉姆的镜片映出一张金发碧眼的少年脸庞。
那是一张不过十几岁的可爱脸庞,如瓷器般的白皙脸颊,将「白皙美少年」这个名词完美诠释。那张脸就像出自名匠之手的人偶,找不到一丝破绽。或许就这样把他放进玻璃
橱窗里,也可以称做一件艺术品吧?
可是……
「抱歉让你去做这种无聊的劳动工作,修达助理教授——如果对方不是魔力侵夺者,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正在说话的少年到底站在哪里?
弗兰克拉姆身边,只有倒在地上的少女和黑衣男子们而已,看不到其他人。这里虽然是白天的住宅区,却散发出一种废墟独有的寂静气氛。这附近若是有人——特别是有这么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应该很显眼才对。
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影像,却理所当然地映在弗兰克拉姆的眼镜上。
不过,这里没有半个人会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况歪着头苦思,而弗兰克拉姆则想当然耳地对着空气说话。
「为了健康着想,偶尔来点这种格斗也不错。」
弗兰克拉姆耸耸肩说道。
「可是这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历?看起来像是多重人格。我是第一次见到『魔力侵夺者』……他们都像这样吗?」
「你是说多重人格?不,并没有那样的报告。」
话说到这里,少年陷入沉默。
「难道……」
少年的影像在弗兰克拉姆的镜片上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弗兰克拉姆像是突然注意到什么似的,缓缓环视晴朗的天空。
「有关这名少女的能力跟状态,我们以后再说吧!『联盟』那些家伙好像解开结界了——我们最好在被第三者看到之前离开。」
「了解。」
「那——这个『魔力侵夺者』要怎么办?」
「先把她送去羽濑川秋穗家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弗兰克拉姆脸上向来悠闲到令人有点讨厌的表情,突然啪地裂开一条缝。他的脸颊微微抽动,用呻吟般的语气问道:
「……难道说,这女孩跟那个『破坏魔王』有关系?」
「你不知道吗?这孩子是她女儿啊!」
「……」
弗兰克拉姆皱眉,望着眼前的少女。
大约相当于秒针转动一圈的时间之后,弗兰克拉姆开口说道:
「……这个家族还真难搞啊!」
「的确。」
眼镜里的影像点点头。
「总之,先把女儿还给她吧!」
叹了口气说着,弗兰克拉姆一把抱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