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幕

奈露莉气得要死。

「那啦——!」气到忍不住破口大骂。

因为自己的双亲——夏立克国王夫妇公务缠身而不克前来参观大话剧祭,又听说连不会上台表演的其他同学家人都会来观摩,更是蛮不讲理地发起飙来。果然奈露莉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

我思忖着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于是便说:「有电台实况转播也不错了啊。」

「有些东西,光听声音是没办法传达的呀……」

奈露莉的回应听来有些落寞。

但当其他女同学夸赞起割耳奈露莉的服饰和妆容后,她的心情马上就转好了。

「你们要是也能演出就好了。舞台的有趣之处,除非自己站在上头亲身体会,否则是没办法了解的。」

她边说边为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身影陶醉不已。

大话剧祭当天,上午的第二宿舍塔里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原本是住宿生共用空间的二楼休息室被当成临时化妆间。里头塞满了来自各国的梳妆台,搞得好像是梳妆台的跳楼大拍卖。灯光的热度打在脸上,熨暖了白粉的香气,也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美味道。

即将在大话剧祭登场的一年十一班和三年六班女孩们就是这个房间的一日支配者,其他班级的住宿生则负责帮她们上妆。

「不对不对,刷子不能使得这么用力,要更轻柔地挥动才行。」

「好的,卡莎同学,妆已经化好罗。」

「辛苦了~下一个换谁?动作快一点!」

「设定表让我看一下。这边用蓝色的好不好?」

化妆品和小镜子、发夹在她们之间手忙脚乱地传来传去。被美丽所支配的这个世界跟黑市其实也相差不远了。

我们几个男生被嘱咐换好戏服后就到女子宿舍塔集合,但一进到女生宿舍,就被其中一个学姊嫌弃说:「你们几个很碍事耶,去那边坐着。」瞬间变得一毛不值。

「奈露莉好可爱喔!」

突来的叫声让我跟着抬头一望,化完妆的奈露莉正拿着小镜子检查后脑杓的发型。她从脸庞到脖子都扑上了白粉,嘴唇是如血的殷红,眼尾也勾着一抹艳红,惊吓尺度大概就跟夜夜在花柳街出没的妖怪老太婆差不多。原本粗粗的眉毛被白粉掩盖了,上头点了两沱小黑圈。

好可爱……是吗?

她戴上附有尖角的头盔,穿过整片休息区往这里走来。平时总是束成髻的头发,此刻编成了两条长长的辫子。

为了哄女演员开心,几个男生也一人一句的夸赞起来。

「奈露莉,你今天又变得更漂亮了呢。」

「好像真的大奈露莉复活了。」

「这么早就进入战斗模式啦。」

奈露莉像是在刻意展示自己的服装般,转了一圈后才停在我们的面前。

「怎么样?坦白说说你的感想吧。」

「跟平常的你不太一样,有种(以本能来说实在很不妙)难以接近的威严感啊。」

听我这么回答,奈露莉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随手抓起靠在墙上的长矛——

「我认真起来的话,男生马上就会变这样啦!所以只要像平时一样就好了。」

她边说边用手指梳理毛茸茸的矛尖。

娜娜伊化完妆站起来时,房里随即响起女孩们的欢呼声。

「娜娜伊好棒啊!」

「你要加油喔!」

「我绝对会去看的!」

肩上披着斗篷的娜娜伊活像个旅行中的习武之人。从朴素斗篷底下伸出的手腕上套着厚实的手套。下半身是紧身裤搭肮脏的长靴,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一见到我们这几个还没上妆又一副小罗喽模样的男生,她开口:

「会不会很奇怪啊?」

边问边怯怯地往我们走近几步。几个男生众口一致的讃叹:

「很帅啊。」

「看起来比我们厉害多了。」

「女孩子都要被你迷死了啦。」

「(嘶!缓缓飘落……『你、你是……女的吗?』『闭嘴!这跟比赛没有关系吧!』『不,我是不杀女人的啊!况且你……』『什、什么……不要!你再过来我就要砍你了!别啊、啊嗯……』之类的发展)是我的理想呢。」

奈露莉挽着她的手臂,说了句:「真是个好新郎。」立刻被娜娜伊的粉丝们报以嘘声,「好狡猾!」「滚远点!」。被狠狠骂个臭头的奈露莉朝疯狂粉丝回吼:「这只是故事!」说完便把那群妄想介入故事的狂热信徒们通通赶跑了。

卸下◇头冠的伊=舞穿着五分裤+立领襟衫的童子军打扮。因为脸颊被抹上淡粉色腮红,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稚嫩动人。

「我还是觉得好害羞喔。」

「哈哈哈,很适合嘛,兄弟。」

边说边伸长手臂搭上她肩膀的是已经完全融入男性角色的卡蜜蕾。这一位在头发上抹了一堆发油还分边,不知为何戴着眼罩,这造形让她像极了军队里的小流氓。

「姊姊,漂~亮~」

脸上化着乖巧版的奈露莉妆容,米卡发出一声赞叹。

穿着胸前显得格外飘逸轻柔的洋装,秀娜也出现在我们面前。

「好久没把头发放下来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用手指轻轻将发丝塞到耳后。

「很漂亮啊,让我想起了结婚前的样子呢。」

萨嘉大人伸出手,温柔地拂开贴在妻子脸颊上的长发。虽然早就看惯他们夫妻俩拿肉麻当有趣,但秀娜并不是平常的秀娜,而是充满本地风情的温暖系村姑,不知怎地就让人不由自主心儿怦通怦通乱跳了。

轮到男生上妆了。坐在镜子前的我被几个学姊团团围住。

「因为你的脸色很暗沉,就帮你上点明亮的油彩唷。」

「因为你的唇型很不突出,就帮你把嘴画得轮廓分明一点喔。」

「因为你的头发很没生气,就帮你修剪得比较有活力一点罗。」

经过无数巧手修饰后,镜子里诞生了一个理想的美少年。

「这是……我吗?」

原来化了妆之后,竟可以给男生带来这么巨大的改变……这么一来,从今天开始女人缘就……不对,根本不需要女孩子嘛。美少年只要爱着美少年就好,让我亲手将世界的圆环关上吧……

「这是我第一次化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也化身为羞涩的纯净男孩,准备往只有我们的崭新世界展开旅程了!

……想归想,可惜我的周围全是创纪录的纯净日光啊。

瓦吉被女孩们上了一堆发卷,露出一脸恍惚又不安的表情。

「哎,这个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还有啊,柔软蓬松的卷毛还是天然的最好啦!再次确认自己的色情品味之后,我也果断地放弃瓦吉了。

说到正统派美青年还是要挑萨嘉大人嘛,这么一想我便转头搜寻他的身影,他的娇妻秀娜正在帮他化妆,而且他还自己拿起眼线笔画眼线!这手法也未免太熟练了,好可疑,真是太可疑了!

趁着妻子帮自己化妆时动不动出手阻挠想做各式各样的尝试,这样的萨嘉大人实在太可疑了——!

而亥金呢……

「这是我头一次黏胡子,感觉好怪喔……」

亥金边说边捻了捻嘴上的胡子当起胡子男孩。看来以血洗血拯救枯竭的美少年资源最终争霸战那一天就快到了,我怀抱类似放弃的情感这么想着。

照大话剧祭的规模来说,把八高的大厅当作用来容纳等待入场观众的场地实在太狭隘了。

我们被分配到第二宿舍塔前的位置作为宣传演出的地点,传入耳中的是人们的吵闹喧嚣声。校门口的环状交叉路也挤满可怕的人潮,汽车喇叭声此起彼落扰得人不得安宁。

若把外环路比喻成时钟刻度表,十二点钟的位置就是礼堂(中的大厅),以迎宾塔依序排列下来第一宿舍塔到第十二宿舍塔就建在这个时钟的运转刻度上。舞台架设在六点钟的位置,将三点和九点连结区隔开的下半圆当作观众席。现场没有放置椅子,到场的人不是自己带坐垫,就是直接坐在草坪上。

没有参与演出的学生就站在外环路的内侧帮忙招待。我们这些表演者则在外环路上欢迎到访人士,同时宣传自己班级的演出节目。

八高大话剧祭也兼作校友日,到访人士以毕业的校友为中心。在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学生防卫队指挥下,几乎快挤爆大厅与外环路的人群大半都一脸习以为常地在外环路上迈开脚步缓缓前进。

「一年十一班《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是今天的压轴喔。」

奈露莉对来往的人群一边挥舞手中的长矛一边大声疾呼。

班上的其他同学也有样学样。

「《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是今天唯一的一场音乐剧,请多多指教。」

「由柯吉金先生原着的《割耳奈露莉》改编,午夜十二点开演喔。」

「载歌载舞

、唱唱跳跳,敬请期待~」

正在兴头上的奈露莉甚至变本加厉地袭击走在外环路上的访客们,并大喊:「大奈露莉!敬请期待!」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被她吓得原地跳了起来,发出「呜喔!」一声惨叫。

「初次见面,我是饰演大奈露莉的奈露莉。欢迎你的到访,你好你好。」

男子又「喔」了一声,仔细打量起一身武装的奈露莉。

「你口中的奈露莉,是我国所指的那个奈露莉吗?」

「你的国家也有流传奈露莉的故事吗?」

「是啊,小时候家母常把『奈露莉会来找不乖乖听话的坏孩子喔!』这句话挂在嘴边呢。」

「令堂真是出色啊。」

奈露莉的语气似乎很高兴。但我想八成是被当成妖怪了吧。那一位应该是生长于曾遭受到割耳奈露莉茶害的国家。

瞄准下一个的目标,奈露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动了。

「大奈露莉,永恒的辉煌灿烂!」

有些上了年纪的两名妇人停下脚步。

「哎呀,好可爱的武士啊。」

「那根长长的是真的矛吗?这么拿着不会太危险了吗?」

「虽然是真的矛,但只会在仪式上使用,一点都不会危险。而且饰演奈露莉的奈露莉也是真的奈露莉。」

奈露莉用胳肢窝夹着长矛,让两名妇人看看矛头。

「哎呀呀,拿这么重的东西很辛苦吧?」

「你会在哪一部戏里出现呢?」

奈露莉看了看妇人递到眼前来的节目表。

「这上头没写。但我们是压轴,请千万别错过了。」

「你们要在哪里演出啊?该不会是在可恨的高塔上吧?我们都不年轻了,爬那么长的楼梯会很辛苦的呀,就算想重温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也该用点其他的方式嘛。」

奈露莉告诉她们会在舞台上演出后,两位妇人留下一句「戏剧之神会保佑你们的」便离开了。

奈露莉又继续召唤群众。像是要创下将外环路塞得水泄不通的最高动员记录,她对群众的要求可说是有求必应,连古早的流行歌曲都唱了,接受欢呼喝采,还收到小费(糖果),但最后还是因为阻碍了通行而遭到防卫队解散。

「和我们学校的学长学姊聊天真的是很有意义呢。」

奈露莉边说边嚼着在嘴里滚动的糖果。

娜娜伊、伊=舞和卡蜜蕾这三位饰演新郎的小姑娘周围也渐渐聚集起观众,主要是以各种年龄层的女性为中心,大多都带着相机,却只是拍摄演员并没有要求一起合照,还像专业摄影师益友不断要求她们摆出指定动作。

「三个人再靠近一点。既然都是男生就像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啊。对啊,做得很棒喔。」

「伊=舞同学,可以请你跟娜娜伊同学互相凝视吗?」

「伊=舞同学,可以露出察觉到娜娜伊同学的心意却装成若无其事的笑容吗?」

热爱艺术的贵妇们所做的要求真的是很令人费解,搞得她们三人为了达成要求全都手忙脚乱又慌张不已。

会觉得晕头转向不单单是因为在初夏艳阳下待得太久的关系,过多的到访宾客也是主要原因。

靠近大厅那些外出打扮的人们将扮装后的在校生团团包围。我们这些平时总无所事事的学生难得会像这样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我还是很讨厌祭典活动。只想安安静静地像平常一样过生活。

亥金的家人来了。被父母还有读国中的弟弟围绕着,他很没耐性地向班上同学介绍自己的家人。亥金的弟弟被以奈露莉为首的班上同学搞得心神不宁,其中打扮成幸存者的自家哥哥更是让他充满敬畏。

单独前来的萨嘉大人母亲是个与自己的孩子如出一辙,十分爽朗有朝气的女性。萨嘉大人就跟往常一样展现出绅士的一面,「我带你去参观学校吧。」当起母亲的护花使者与她一同离开了。从他的妻子秀娜口中听说,萨嘉大人的父亲和米卡的母亲都已经出家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所以不会出现在这种热闹的场合。萨嘉大人的母亲则在社会福利机构与教育团体中担任要职,每天都过着充实忙碌的生活。那米卡妈妈跟萨嘉妈妈的关系又是如何呢?光想像都尴尬到好像有块疙瘩快冒出来似的,萨嘉大人的家庭关系还真是吓死人的紧张啊。想不到看起来活像个乐天开朗大少爷的萨嘉大人也有这么复杂难解的家庭背景,我们眼中所见的他总是随时随地都表现出教人摸不着头绪的乐观开朗,现在想来还真是一种小小的奇迹啊。

伊=舞家则是来了妈妈和两个「爸爸」。他们三人都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伊=舞的国家并非一妻多夫制,把亲生父亲的好友喊作「父亲」是种尊长敬老的习俗。而「父亲」共同制也成了教授孩子文化教育的一部分。跟女儿一样戴着◇头冠的伊=舞母亲看起来有点冷淡,两个「父亲」紧紧抱住女儿,对她的服装赞不绝口。

「太完美了,我们的心肝宝贝。就算演出男生的角色,你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啊。」

「你是个女孩真是太好了。光是想像这样的美少年要撇下我们去当别人家的老公,我的心就痛得彷佛快裂开了。」

他们牵着伊=舞的手往观众席走去。

奈露莉母国的驻奉地大使也前来访谒,祝福奈露莉饰演大奈露莉的演出能顺顺利利。奈露莉也摆出王太女的威严姿态慰劳他舟车劳顿,但那张滑稽的小丑妆容却把这肃穆的一幕给毁了。

我哥哥现在还没抵达,从大厅方向走来的人潮中也没出现令人怀念的脸孔。视线来回逡巡着,不经意发现了一对怎么看怎么怪的组合。一个穿着八高制服的女生,贴在另一个秃头蓄着白胡子的老人身旁踱步而来。正想着这是哪儿来的疯癫老头游记啊,但周围的人群对那个老人却没有(像我一样)投以既羡慕又觉得莫名其妙的眼光。

「走在那里的不是柯吉金先生吗?」

卡蜜蕾轻声说道。

「洁莉·洁琉姆哈!」

奈露莉爆出一声大吼。一旁的观众还以为这是割耳奈露莉的经典台词之类的,也跟着「喔喔——」叫了起来。

搂着年近六旬的老爷爷走到我们面前来的正是洁莉学姊。

「哎呀,各位的服装都很不错嘛。」

她的视线刻意停留在奈露莉身上,如此说道。奈露莉将手中的长矛柄头重重地面一敲。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柯吉金老师。老师,这几个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一年十一班的各位同学。」

咦?这个好色章鱼老头就是柯吉金吗?(「好色」的部分只是我的想像啦。)

学姊一席简单的介绍让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忘了向初次见面的人问好。

「初次见面。我很期待各位的演出,听说你们会以相当独特的方式来诠释《动乱》呢。」

我国的文化英雄向我们所有人一一握手致意。想不到他的掌心竟如此厚实有力。

「柯吉金老师以前曾是我父亲的家庭教师,我的名字也是老师取的喔。」

学姊撒娇似地将头抵在柯吉金的肩膀上。柯吉金微微眯起双眼。

啊,还没开始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呀。搞什么,不就跟人生一样吗?

松垮垮的文化英雄看着奈露莉,说了句「我很期待你的割耳奈露莉」,但一想到人称八高之花的美少女就黏在他身旁侍奉,除了「叫屁啊——秃头老不修!」之外我并没有任何感想。奈露莉怎么不干脆用那枝长矛戳爆他们算了啊。

洁莉学姊脸上挂着气定神闲的微笑。真好啊,跟了不起的老师有那么深厚的关系。至于我本人就没什么好提了。

没错,我也有走后门的关系。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扯上关系的那种关系。

正当▽和柯吉金针对剧本交流讨论时,突然有个声音在柯吉金身后响起。

「柯吉金老师,好久不见了。」

相当耳熟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前,这熟悉的声音曾在不这么嘈杂的地方呼唤过我的名字。

柯吉金转过身去。

「这、这不是卡力克·卡力加涅夫吗……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和他握手的那个人正是我的父亲。

已经超过五年没回家的父亲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穿着西装,胸前别着中央政治委员会闪闪发亮的徽章。因为实在太久没碰面了,也看不出他的外表到底有没有变。

「是八高自治委员会招待我过来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嘉宾,反正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嘛。」

父亲笑容可掬地应答着,同时朝我瞥了一眼。记忆中,爸爸从来不曾露出如此温柔和蔼的表情。

「老师,最近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吧?」

「哎,也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做啦。说到各尼多克城的现况,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不不不,我多半还是在乡下地方打转,对这里的状况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倒是知道很多人都期待老师的新作赶快问世呢。」

「嗯,我会尽力不辜负大家的期待,努力写出好作品来的。

「听您这么说真是让人高兴。本地文学近来似乎有些停滞不前了,希望老师能再为文学创作掀起一股全新的潮流。」

父亲的声音大且宏亮,姑且不论内容,他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丝毫的卑躬屈膝。

眼前的这一幕简直让我不敢置信。

经年不在家的父亲在大话剧祭这一天现身了,还跟文化英雄状似亲昵地应酬交谈。柯吉金还以社交辞令回应着父亲。被晾在一旁的洁莉学姊也露出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他们。

会发生这种事是因为祭典的关系吗?这种解释未免太高估祭典的威力了,怎么想都不太爽快。

「那么晚点会场见了。」柯吉金留下这句话便带着洁莉学姊离开了。目送文化英雄的背影远去后,父亲才转身面向奈露莉。

「初次见面,奈露莉·多别卓尼嘉二世王太女殿下。我是中央政治委员会文化保护室的卡力克·卡力加涅夫。」

父亲有礼的深深一鞠躬,奈露莉也跟着端正自己的姿势。

「能与您相见真是太荣幸了,委员先生。」

「国王陛下与王妃陛下部不克前来吗?两位陛下之前拜访本地时,曾在某场派对上亲切地与我寒喧,回想起来彷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呢。」

「两位陛下都无灾无病痛,过得很好。对于您的心意,就由我代表他们向您致上感谢之意。」

我认为这不过是在演戏。不管是服装或妆容,就连班上同学要演出割耳奈露莉这件事,说穿了就只是骗小孩的恶作剧罢了,想来实在令人感到羞耻。

「有幸亲眼目睹殿下扮演大奈露莉的优美身影,让我不由得回想起为了《奈露莉十勇士》而兴奋的年少时代啊。」

听父亲这么说,奈露莉「呵呵」两声回应道:

「《奈露莉十勇士》!本地也知道他们吗?」

「是的,殿下。附上彩色插图的《奈露莉十勇士》故事书可是我小时候的宝物呢。」

他们两人提到许多让人摸不清头绪的专有名词,愉快地交谈着。

什么嘛,这太不像样了。眼前这个对次文化高谈阔论的父亲,在我看来实在是丢脸毙了。身为他的儿子真是无地自容。他难道就不能快点离开去别的地方吗?

除了奈露莉以外,父亲也对麦尔曼基王国旧王妃秀娜以及其他同学们都八面玲珑地一一问好。等他离去后,卡蜜蕾从容不迫地靠到我身边。

「雷治,那个人说他是文化保护室的……」

「嗯,可是我不认识那个人啦。」

会这么回答并不是为了服从父亲所谓别多话的命令,只是想尽早结束这个话题罢了。

把那个人的事忘了吧。自己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站上舞台的,怎么能忘记最重要的心情呢——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所爱的真正家人背着一个脏包包来了。

「唷,雷治。大家都穿得很有时代感,怎么只有你穿便服啊?」

我回应道。

「这就是我的舞台装啦,哥哥。因为我演的是义勇军啊。你才是咧,那是什么发型?跟个娘们似的。」

我和哥哥就像平常一样以诙谐的语气先互相吐槽一番,再度确认彼此都还是那么不坦率后才紧紧抱在一起。

「雷治,看来你过得挺不错的嘛。」

「哥哥,谢谢你特地过来看我。」

好久不见的哥哥蓄长了头发,皱巴巴的衣服上系了只极不相称的蝴蝶领结,怎么看都像是个大都市里的大学生了。以这身打扮回到故乡的话,就算被人侧目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哥哥向班上同学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我便领着他往观众席的方向走去。一听说父亲也来了,他惊讶地停下脚步。

「老爸吗?真的假的?」

我把父亲发来的电报,还有他跟柯吉金似乎是老相识的事全都说了。

「真是的……那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明明连爷爷过世时都没回家的说……」

之后我们都闭上嘴巴,手插在口袋里,用相似的走路方式缓缓前行。每次一谈及父亲,对话总是会突然中断,就连这种尴尬的氛围都令我感到怀念。

「说到柯吉金呀——」

哥哥抬头看着附近的宿舍塔,「他的风评似乎不太好耶。我是从对小说界很熟的家伙口中听来的,听说他最近完全没在动笔写小说,连原本准备发表的政治论文也被禁了。还有传言说他支持反自治活动的团体。这所学校怎么会叫那种人来当审查员啊?」

「这里本来就是很奇怪的地方啊。」

我想起在决定进入这所学校就读时的事。我本来是想等国中一毕业就到伯父们的田里帮忙工作,想不到却收到父亲寄来的信,信里说是要我进八高念高中。我的两个哥哥都对这件事持反对意见。尤其是二哥,甚至写了好多封信寄到中央政治委员会,向父亲要求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父亲到底有没有收到那些信就不得而知了)。

「该怎么说……这里真是让人喘不过气耶。像是校门入口的警卫啦、高耸的围墙啦,还有这几座死气沉沉的高塔。而且你看看,除了我们以外尽是一些趾高气昂的家伙,怎么想都不觉得是住在同一个世界里的呀。」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围着一个手杵拐杖、体格魁伟的绅士从我们面前经过。哥哥露出一脸悲伤。

「我跟大哥都很担心你。老想着这种地方会不会把你原本的性格给扭曲变质了……」

「我在这里过得很自由啦。没问题的,我应付得来。」

我笑着回答。之后我又和哥哥聊起虽然花期已经结束,但首次大规模种植的都菖蒲,还有不得不插手帮了许多忙的葫芦田与葡萄园的事。

观众席里可说是人声鼎沸。已经占好位置的人们互相交谈的声音回荡在高塔之间,让人有种沐浴在午后雷阵雨中的错觉。万头攗动的彼端便是舞台,此刻看来竟比排练时更加地庞大宏伟。

「送我到这里就好,谢罗。」

哥哥伸指玩弄着用来划分区块的绳子,「在你上场之前,我会找些事来打发时间的。应该得等很久吧,你们还要再排演最后一次吗?」

「嗯,排练跟……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管怎样都会跟班上同学一起啦。」

于是我与哥哥握手道别。

为了回到十一班的宣传场地而循着外环路前进时,我心中涌起了分不清是罪恶感亦或解脱感的骚然。

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很棒的商量对象——特别是年龄相近的二哥,明明不管什么事都能聊得来,我却选择隐瞒他。

说是隐瞒,但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就是一些小牢骚。像是这所学校里有爱兴风作浪的学姊啦,宿舍塔的楼梯长得要命总是爬得很烦啦,虽然是男生却也想要变漂亮之类的。我不想跟哥哥提那些琐碎的不满。就算命令我说,我大概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吧。

但奇怪的是,对班上那些同学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并不是说对他们有超乎哥哥的感情。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安心,好像随时都又可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般雀跃不已。

但我只想让哥哥看到自己成功的那一部分,这才是我对哥哥的温柔应该做出的回应;相反的,就算被班上同学看到我难堪没用的那一面,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并不是说哥哥和班上同学到底哪边重要,或者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才对之类的,我只是希望「平常的我」和「真正的我」都能被理解,可在面对这种期待时,我却又总是轻言放弃。

回到班上同学身边时,正好卡蜜蕾的家人也来了。她正承受着父母兄弟的亲吻攻击,周围的目光令她不停扭动身体试着想逃跑。看惯了她平时稳重自持的模样,实在难以想像卡蜜蕾竟会有如此出格的反应,然而我却没有想调侃她的意思。

虽然观众席也特地准备了在校生专用的区块,但因为奈露莉说:「正式上场演出前尽可能不想被看到,我想成为谜一般的存在。」基于女主角的要求,于是我们一行人爬上教室塔,站在窗边观赏其他班级的表演。

「根本看不到伊=舞嘛,应该把乐队演奏区搬到前面来才对。」

○放下我的望远镜,死了心似的摇摇头。

揭开大话剧祭序幕的第一场表演是舞蹈队的人民舞蹈「青铜女王」。虽然伊=舞就在翩然舞动的洁莉学姊身后演奏大提琴,但毕竟是灯光不会带到的舞台深处,根本就无法确认她的身影。将乐队演奏区摆在深处正是本地舞台的传统。

说起来,本地的舞台艺术在全民教育尚未普及的那个时代,就已经以追求更好的社会建设还有弘扬自治精神的目的所演化而来。这一点也体现在舞台设计上。架设在右手边的宽广「舞台」代表故事的主轴,也会明确地展现出故事发展;至于左手边的狭窄「回廊」则是用来表现登场人物的移动状态与转换场面,又或者是哪个渎职官僚在背后搞鬼之类的情节,总之就是用来告知正发生什么不利于主角事态的地方。有了这层认知后,就算是第一次观赏人民舞蹈的我也能大略掌握故事的主轴。

洁莉学姊

是雄霸一方的青铜女王。上演到纸牌大战这一幕时明明没有对白,却彷佛能听见台上两人慷慨激昂的应酬声。这便是她高超的表现能力吧。

奈露莉边啃着饼干边把身子探出窗户,露出吃人似地目光紧盯着舞台。是谁说要当谜一般的存在啊?

我用望远镜观察来宾席。看到坐在舞台正对面贵宾席里的柯吉金那颗光秃秃的后脑杓。也在下一排发现父亲的身影。

人民舞蹈结束后,观众们报以掌声。演员们在舞台上排成一列,当洁莉学婶向前一步行礼致意时,台下响起「Bravo——」的欢呼声。

奈露莉钜细靡遗地对舞蹈队的演出流程提出了批评。

「很遗憾群舞的程度实在太低了。每个人都卯起来跳自己的部分,没有半个人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性,这就是演出者的问题了。」

我对人民舞蹈并不是很了解,从乐队演奏区回来的伊=舞还有其他同学对这一块好像也没多涉猎,所以没人对奈露莉的评价插嘴。

「不过洁莉·洁琉姆哈还是相当不错。因为她的关系,这场大话剧祭的开场表演总算是及格了。」

她趾高气昂地做完评论后,也不忘掏出饼干犒赏伊=舞的辛劳。

挂在黑板上方的扬声器传出广播铃声。

「一年十一班的雷治·雷基伊兹,请尽快到委员会塔的接待处报到。重复一遍。一年十一班——」

「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我对伊=舞的询问摇了摇头。

看着一窝不知为何忽然静默下来的同班同学,我刻意装出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离开了教室。

餐厅的开放式露台上挤满等待下一场表演的人们,连原本应该待在委员会塔一楼接待处的委员都不见踪影。

只有父亲一人面向橱柜旁的公布栏伫立在那里。发现到我的到来,他伸手指向我刚刚走进的那扇门。

「把门锁上。」

我依言将门落了锁,甚至扣上门栓。委员会塔是委员会延续在斗争阶段(不是常被用来当作口号的「斗争」二字,而是真枪实弹的一决生死)的传统,为了能在非常时期进行死守持久战所建造的坚固高塔。

「今天这里算是被我们包下了,我已经跟委员会塔的委员说过,他也把这里的钥匙交给我了。」

父亲把手插进口袋里。

「找我有什么事?」

听我这么问,父亲只淡然说了句:「去上面说吧。」,便转身拾阶而上。

占据二、三楼的大会议室,就算按下电源开关也得花上一段时间才会亮灯。冰凉的冷空气从天井处缓缓降下,将我从头顶到脚趾轻抚了一遍。

父亲一路走下桌子间的阶梯,抬头看向讲台。

「很气派的议会厅呢。」

言语间,他转过身来面向我。露出一脸期待我会有所回应的表情。

我们来到最低阶层的席位旁,两人之间保持了一段距离。晕黄的灯光下,父亲的白发格外醒目。虽然说上次见面时就已经是满头白发了,但在平时总聚集着众多八高自治委员的地方望着父亲的白发,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揪痛。

坐在这间大会议室的椅子上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刚入学没多久时,我还是自治委员会的一分子,只是不到一个礼拜就被开除了。那场惊动全校的纷争应该也有传进父亲耳中吧。就算父亲因为那件事对我发脾气,我也有绝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反省的自信。

不过从小到大我完全没有被父亲斥责的经验,也不晓得到底恐不恐怖就是了。

「你们的剧名很有趣呢。《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

父亲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拿出节目表摊开,但马上又摺起来了。我们的表演名称并没有刊在那上面。

「是你想的剧名吗?」

我摇摇头。

「是我们的编剧。」

「你的同学吗?」

「嗯。」

「有在刚刚见过的人里吗?」

「就那个戴着倒三角型装饰头冠的女生。」

是帕因教徒啊……父亲喃喃说着。

「使用柯吉金原作是她的提案吗?」

「不是,也不是谁提出来的……总之最后就这么拍板定案了。」

「你们那群同学中,有人认识柯吉金吗?」

「我想……应该没有吧。」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明明是睽违五年的父子团聚,这样的对话内容却彷佛质询。

「那有跟洁莉·洁琉姆哈比较亲近的人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我的声音在天井间回响,竟显得有丝滑稽。眼愤怒相比,哀伤的成分多了一些。为什么不听我说说话呢?为什么老是在质询和发表意见呢?

父亲沉默地盯着我,我明白他认为这样的我实在可耻。对于我自以为是的冲动情绪、对于我失去冷静擅自截断了与政治委员的对话,他希望我能好好反省。于是父亲自言自语似的出声道。

「柯吉金打算在大话剧祭上实行某个计划。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那个计划还是会给不少人带来困扰。」

「计划……?什么样的计划?」

「这件事是机密,我不能说。」

父亲摆出非同儿戏的认真表情答道。

「爸爸,你知道那个计划的内容吧?」

「无可奉告。」

「跟我们有关系吗?」

「无可奉告。」

「什么都无可奉告的话,干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我想你或许知道些什么。今天的演出流程里,就只有洁莉·洁琉姆哈所属的三年一班和你们班最可疑。洁莉·洁琉姆哈的父亲和柯吉金原本就是好友,你们班被摆在大祭最后出场也很不自然。」

中央政治委员会对于联邦内所有的活动都得仔细检视呢。还真是辛苦。

「如果柯吉金有跟你们接触,我希望你能说出来。可以的话,我想在他引发事端之前阻止。我会自曝身分来到这里就是这个原因。」

自曝身分?明明连你是我的父亲这件事都没曝光不是吗?你到底自曝了什么?全都还是一团谜不是吗?

我选择沉默以对,于是父亲站起身,丢下一句:「该走了。」

「来宾什么的真是麻烦,我真不喜欢这种如此热闹的场合。」

父亲出声催促着,我却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于是他直接把手里的钥匙串朝我丢来。

「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不要忘记了。」

钥匙落在地板上。

「爸爸,我绝不允许你打扰我们的舞台。」

听我这么说,父亲再一次露出怜悯的神情。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小儿子雷治。」

在父亲离开后,我也只是愣愣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串钥匙。

柯吉金的计划、父亲采取的对策、不知不觉间已经成形的阴谋。这些就足以当作拒绝的理由了,只是我还想再多加些油添点醋。

我们是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一只耳朵始终掌握在割耳奈露莉大人手中。直到表演结束,都无法解除这露骨的诅咒。

所以我便这么做了。直接面对诅咒的根源。面对想把我们从「计划」、阴谋、俗世疏散的耻辱星人。

「奈露莉,今天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因为我的上场时间最少,现在我已经从剧本助手变成奈露莉助手了。」

「反正大奈露莉也是忙到连猴子的手都想借来用了,让你待在我身边也无妨。」

奈露莉边回应边嚼着带骨的肉块。

乌鸦跟桌子相似的地方就在于只要煮过也并非不能下肚——这是奈露莉母国的一句谚语。我猜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作人别太好恶分明,大概吧。

没理会因正式表演在即而食不下咽的班上同学,奈露莉与她的家臣在餐厅里大吃大喝。

我也跟着饱餐一顿。这个经历过大家庭残酷生存竞争的胃袋可不是好惹的。

为了帮助消化,我们几个决定前往音乐预佣教室排练一下。

曾经那么严厉的奈露莉排练,在此时也转变成温和模式。对已经化身大奈露的奈露莉而言,共同演出者不管再怎么慌张失措,都只是无关痛痒的琐碎问题吧。

排练告一段落后,大家一起上厕所去了。

我们学校的男厕女厕各只有一间。身为奈露莉助手的我,理所当然就跟着奈露莉朝大厅东侧的女厕走去。只是很不凑巧地碰上表演的中场休息时间,等着上厕所的人潮都已经排到女厕外面活像一条巨蛇似的。

「等会儿再来吧。反正离正式上场还有一点时间嘛。」

既然毛躁王女奈露莉都这么提议了,我们便决定先回到第一教室塔。走到半路,她又突然停下脚步。

「不对,先等一下。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大奈露会怎么做呢?娜娜伊,你知道吗?」

忽然被点到名的娜娜伊挤不出半句回答。

「呃……那个,我不知道。」

「雷治呢?」

个问题对剧本助手兼奈露莉助手的我而言实在太肤浅了。

「答案是野外。在野外解决。」

奈露莉对我的答案眉开眼笑的拍手称好。

「答得很好。大奈露正是想做就做,所以现在就是方便时间啦。」

她当场脱下那条骑马民族裤,展现出赤裸裸的生理欲求,哗啦啦地尿了起来。我正准备把这一幕景象牢牢烙印在眼底,却被娜娜伊一记回旋踢踹中肋骨,因此倒地不起而宣告失败。痛到我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不该听的声音也不准听!」

面对边吼边揪着我的衣领,强行将我带离现场的娜娜伊……

「我对工作可没有半点疏忽啊!」

我从心灵之旅(嘘嘘白夜行)捎来了这样的回应。

但真的身在战场时,这方面的需求该如何解决呢?比方说清一色女子龙骑兵在马背上想嘘嘘时该怎么办咧?她们会穿着穿脱方便乍看之下很像小裤裤的那种裤子吗?

正当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个绝妙好点子具体化时,柯吉金踱步走来。我思索着该不该委托他写出这样的故事情节,但转念一想,让这种老头子动笔的话,原本帅气性感的小裤裤龙骑兵恐怕会被换成超逊的泡泡灯笼裤吧,想想还是算了。

文化英雄装模作样嗅闻着别在胸前的花朵。那是朵黄色的沉香花。

「奈露莉殿下在这里吗?」

我正想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回答发问的文化英维:「是的,她正在嘘嘘呢!」时,却被娜娜伊抢先一步优雅地以隐喻应答:「殿下正在猎鹿呢。」

结束「猎鹿」行动的奈露莉满脸舒畅地走了回来,柯吉金对她行了一礼。

「殿下,对于即将演出的《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容我再次献上诚心的祝贺。」

「谢谢你,文化英雄柯吉金。」

野生奈露莉一脸舒爽地伸出手,让柯吉金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有个心愿希望殿下能为我完成。」

我们的英雄握着奈露莉的手央求道。

「是什么呢?」

「就算只有一下子也好,不知您能否只为了我演出大奈露莉呢?无论如何请您为我这个佝凄老人达成心愿吧。」

「我答应你。」

奈露莉拿出随身小镜子,稍微调整了下三股辫子的角度。

「本地居民哪,你找我有什么事?」

完全入戏的柯吉金在奈露莉面前跪下。

「喔喔,大奈露莉陛下。能觐见到您真是太光荣了。我身在遥远的后世一直都很倾慕您哪。」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奈露莉也跟着代入角色。说老实话,我感觉跟平常的她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陛下激奋人心的活跃表现总是带给我莫大的勇气啊。」

「受政治迫害之人啊,若你感到困惑就来加入我吧。」

到时候我会把你的耳朵割掉,我偷偷在心里替奈露莉补上这段台词。话说回来,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这种反体制的即兴演出可就大大不妙了。比方说被自治委员,或是我的父亲——

「柯吉金先生!」

我跑到已经完全对奈露莉狂热的文化英雄身旁。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跟奈露莉有关吗?」

他谁啊?柯吉金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奈露莉。

「这是我的助手。」

奈露莉解释道。

「我知道你在策划某些事。该不会是想破坏我们的舞台演出吧?」

我感到十二万分地烦躁。不管是敬仰割耳奈露莉的父亲和柯吉金,或是备受仰慕而飘飘然完全投入奈露莉角色的奈露莉,每件事都让人不爽透了。各位观众,这位奈露莉纯属虚构。跟实际存在人物、团体、奈露莉都没有关系。

「我希望可以逃亡。」

「逃亡……?」

奈露莉不由得瞠大了眼睛。

我吓得差点尿失禁。逃亡……这算是他认真的「计划」吗?

难道不是对奈露莉砸鸡蛋啦、把脸埋进奈露莉的棉被里啦,或是击退奈露莉所召集的七名土匪之类的,不应该是这种属于文化英雄式的戏码吗?

「身为联邦文化英雄的你,为什么要逃亡……」

恢复奈露莉身分的奈露莉追问。

「联邦内已经没有言论的自由了。中央政治委员会也失去了向心力,好不容易与联邦诸国连系起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只要一听到不满之声便进行压制,强势地镇压批判的人们。我已经无法再恣意审阅进行批判,也无法再发表小说了。」

「真是可怜啊,本地居民。」

奈露莉用袖子遮住脸,呜呜呜的装出哭泣的样子。

「笼中之鸟啊,走到尽头的相扑手啊,被剥夺了自由一定让你苦不堪言吧。我的军团若还健在,就会割下你的耳朵硬是将你这可怜的人儿一起带走呀。」

「啊啊,是我生错国家了。若非如此,只能说是生不逢时啊。若能生在大奈露莉之乱的时代,我定会主动割下耳朵,投身于您的军队,为陛下效命的。」

割耳王女与文化英雄吟诗似的呜呜噫噫看起来好不开心(照娜娜伊的解释,那好像是什么赞扬割耳奈露莉的颂歌。干脆他们两个一起演出音乐剧不是更好咩?)

「陛下,永别了。我会在我亲自命名的孩子洁莉演出之际逃离这里的。这也是最后一次拜见陛下的龙颜了。」

「英雄柯吉金,愿你往后都能平安顺遂。」

奈露莉吻上对方光秃秃的额头。

我心想,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顺利进行的,因为他的「计划」已经泄漏了。父亲一定知道些什么。

「柯吉金先生,老实说我的父亲——」

我张嘴,原本想将真相全盘托出,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就算坦白了也无法改变什么,我什么事都办不到,况且——我害怕被奈露莉知道父亲的事。那个能平心静气无视我的父亲。

「老实说,那个……我的父亲是你的头号粉丝……请帮我签名。」

我递出大话剧祭的场刊,文化英雄也大方地在封面上签了名。他问是从哪里听说计划的事,我只好暗示自己跟洁莉学姊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来误导他。我使的这招谎言全开人气诈欺换来娜娜伊的冷眼以对。

尚未完全沉落的太阳在这个季节表现出它的反覆与无常,将整片夜空渲染上笔墨难以形容的灰绿色。

宿舍塔的阴影规律地排列,像是守护着洁莉学姊即将上场演出的舞台,遮断了无谓的光芒。

洁莉学姊所饰演的《动乱》女主角——奥莉嘉——甫登场就被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十一班的同学们也从教室窗户探出身对她挥手。从舞台那头看来,这扇亮了灯的窗口或许只是浮现在夜空中的一团亮影而已吧。

奥莉嘉是个好脾气的劳动者,胸部也很雄伟,是旧时代本地居民理想的女性化身(在最后这一点上,洁莉学姊是有点让人失望啦,就靠我的想像魔力替她进行一番脑内改造吧)。

奥莉嘉救了因过于饥饿而昏倒在路边的朝圣教徒。饰演朝圣教徒的就是那个跟屁虫薇菈。奥莉嘉甚至把自己穿在身上的皮裘都送给那个朝圣教徒。

「啊~我不行了。朝圣教徒受难的故事最戳我死穴了!」

▽拿起手绢按住自己的眼角。

在我旁边大嚼饼干那家伙的先祖所发动的战争,不久后就在平凡的农村女孩奥莉嘉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投下了阴影。

从各尼多克城派遣来的本地防卫队所组成的奈露莉讨伐军驻扎在村子里。青年士官流力克和奥莉嘉陷入天雷勾动地火的热恋。在不知何时会下达出击命令的状况下,流力克与奥莉嘉谈论着彼此的将来。

玉树临风的学长(传言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所饰演的流立克在「舞台」中央紧紧拥住奥莉嘉。

「等战争一结束,我们就结婚吧。」

「这些家伙所谈的恋爱根本就是黄泉的土产!」

下了这番注解的是斜眼送人下黄泉的奈露莉。

第二幕的舞台从人民因为割耳奈露莉所掀起的战乱而陷入水深火热的描写开始。

扮成奈露莉军的士兵们穿着皮革胸甲,张牙舞爪地在舞台上来回疾奔,甚至还跳到观众席里。真是生动活泼的演出啊。

「大奈露莉军团的士兵是史上最注重军规的一群人!因为被割掉耳朵的战奴都是从大奈露莉近卫军后头进行狙击的,才不会做出那种目无法纪的愚蠢行为!」

奈露莉从历史的观点提出抗议。

迎击割耳奈露莉的本地防卫队不出所料地轻易败北,成为俘虏的将官们被押到「舞台」上。那群讨饶的家伙不用说当然全被宣判死刑,在「回廊」上吊首示众。

被留到最后的流力克却始终对奈露莉表现出恶劣的态度。

「等一下!」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奈军的士兵们中断了张牙舞爪的行为。

穿戴着异国风情的华丽盔甲,脸孔藏在恶魔般面具底下的武士走到「回廊」上。

「大奈露莉

登场!我们等很久了!」

奈露莉提高音量大喊。除了奈露莉本人,没有人怀着相同的心思在等吧。

「这个人身为一名本地居民还挺有骨气的嘛。我很中意,成为我的部下吧。」

「谁要当你这家伙的手下呀!」

「那我就看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把这家伙关进地牢里。我总有一天要把他的耳朵割掉。」

经历过以上这些对话桥段后,玉树临风的流力克便被送进监牢里。噫哈——!我们等很久了!

场景转换到村庄里的奥莉嘉这边。倚在「回廊」栏杆上的奥莉嘉正回忆着与未婚夫之间的点点滴滴。

「啊……那个人应该没事吧?会不会已经被割耳奈露莉逮到,割掉耳朵了呢……」

不愧是洁莉学姊。完全演活了恋爱中少女的无助与旁徨。观众席一片静默,屏息关注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

奥莉嘉下定决心离开村庄,一路奔向防卫队的基地。理所当然地被奈露莉麾下的骑兵团捕获并丢进监牢。奥莉嘉被带到割耳奈露莉面前,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吧(除了从这里开始改编原作的我们这群人之外),正当大家都这么想的时候——

「你是那个时候的村姑!」

割耳奈露莉摘下了面具。那张脸不正是过去曾被奥莉嘉所救的朝圣教徒吗!当时会穿得像个朝圣的教徒,其实是战败的割耳奈露莉为了东方再起而刻意装扮出的落魄模样。

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以报!于是割耳奈露莉二话不说释放了奥莉嘉与流力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出人意料的是,回到村子里的奥莉嘉被怀疑是割耳奈露莉派来的卧底,竟被政治委员会逮捕了。

故事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发展呢?第二幕就在如此这般的情况下结束了。超引人入胜的啊,柯吉金!

接着上演第三幕。

奥莉嘉被押送到各尼多克城后,遭到政治委员会的讯问,但奥莉嘉所作的解释完全没有被采信。一个曾是割耳奈露莉磨下张牙舞爪的手下以证人身分供出奥莉嘉和割耳奈露莉似乎曾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奥莉嘉被判有罪。间谍当然得处以死刑。

众光灯打在被下放到乌漆抹黑牢狱中的奥莉嘉身上。经历过政治委员的严厉审问,她身心俱疲地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就看她抓着铁栏杆,勉强撑起了身体……咦,等等?没看到铁栏杆啊。我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她的双手。果然什么都没有。但她的手里确实像是抓着什么东西般微微哆嗦着,因为她的身体正呈现出如果不靠着墙就没办法支撑下去的角度。

「好厉害,那是默剧呀。」

「默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卡蜜蕾不屑地冷笑一声,我只好将望远镜递过去。

「骗人……在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还能摆出那种动作,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放下贴在眼前的望远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班上其他同学也争先恐后抢夺着望远镜,纷纷发出惊叹。

「就算不靠那种东西我也看得见!」

从仆正打算献上望远镜时,野生王女奈露莉不晓得是想逞哪门子的威风严词拒绝了。

舞台上的奥莉嘉缩着身体拉紧衣服领口,这动作是在表示牢房里有多寒冷。此刻的八高校园就像死亡之家般回荡着一片死寂的静默。

奥莉嘉拾起沉重的脚步往牢房深处走去。

「啊……」

她踢到什么东西使得脚步踉舱了下。伸手在地板上摸索,做出捡起某个东西的动作。

「这是什么?……盘子……?」

○放下望远镜,「我知道了……那间牢房里一定还关着其他囚犯啦。」

奥莉嘉终于在多人牢房里觅到一处可以栖息的小角落。说是「角落」,仍是在舞台正中央,蹲坐下来的奥莉嘉身体两侧彷佛真的出现了并不存在的高墙。将脸埋在双膝之间的她全身因紧张而僵直,缓缓抬起头来。

「……你问我做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做啊。」

不知是监狱里的老大还是好管闲事的老太婆正对这个刚被关进来的小姑娘问话。我明白啊,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向神明发誓,我真的是清白的。我只是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政治委员大人罢了。如果这就是罪,政治委员会应该接受比我更加严厉的惩罚才对呀。」

面对情绪激动的奥莉嘉,原本只是想稍微吓唬新来的家伙却反倒被吓了一跳。你的声音太大了,要是被看守的狱卒听到,可是会被关到个人牢房的唷。

「无所谓,我只是做了觉得该做的事而已。天上的神明会赐给我勇气的……哎呀,要把这个给我吗?实在太感谢了。」

对方给了奥莉嘉一条毛毯。接过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她忍不住别开脸,那是一条其他囚犯使用过的老旧脏毛毯。实在是战胜不了寒冷,最终她还是只能怯怯地用那条毛毯裹住自己。

「啊啊,流力克大人……当你被割耳奈露莉抓住时,一定也有过这种痛苦的经历吧。神啊,这也是祢的考量吗?若是如此,我便会心甘情愿地承受这种痛苦。相信总有一天我跟那个人一定能再相逢的。」

光芒逐渐微弱,终于舞台再度恢复一片黑暗。

瞬间的寂静过后,台下观众爆出热烈的掌声。明明演出都还没结束,观众席却已经一片沸腾呈现空前高潮的状态,连在教室塔上的我们也忍不住用力鼓掌。

「吼唷,实在太精彩了。」

「真厉害。我好像都看到牢房了呢。」

「啊~我不行了,女子监狱最戳我死穴了~」

只有奈露莉一人不满地摇了摇头。

「那种表演完全就是博而不精到极点!简直是一场完美诈欺!」

这句话到底是褒是贬呀?

因为观众席的骚动久久无法平息,舞台也迟迟没有再亮灯,只有浮现在朦胧残光里的云雾混和地面的呜鸣悄悄逆流翻卷着。

我把望远镜对向来宾席。柯吉金已不见踪影。

为了向中央政治委员会上诉未婚妻的清白,流力克正风尘仆仆地赶往各尼多克城。但等待他的却是犹如铜墙铁壁的官僚主义。

流力克被当成皮球般在各个窗口间踢来踢去。

当他因疲惫与不安在路边坐下时,一个老人突然对他说话。

「年轻人,你是怎么了?」

流力克把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事情经过都说给老人听。和奥莉嘉的邂逅,被割耳奈露莉俘虏,奥莉嘉前来救助自己,奥莉嘉被怀疑是间谍而被宣判死刑,以及没办法救出她的种种。

「请继续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吧,让自治活动的精神引导你。」谜样的老人丢下这句话便离去了。

隔天,流力克受命到中央政治委员会本部报到。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坐在中央政治委员会长席位上的竟是昨天的那个老人。

经过委员长的公正的调查后,确定了奥莉嘉的清白。并为她的勇气与流力克的忠诚授予了两人勋章。

「这一段的和谐主义也未免太浓重了。」

把手肘撑在窗框上的○喃喃说道。可是我想,柯吉金想表达的应该是委员会的决定也不外乎人情吧。

奥莉嘉与流力克牵着手走到「舞台」上。他们身后的人们欢声雷动,开心地蹦蹦跳跳,载歌载舞。

「发生什么事了?」

「防卫队取下割耳奈露莉的项上人头了。本地已经安全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奥莉嘉与流力克紧紧抱住彼此,重现笑颜感受着喜悦。

和平再度造访。

年轻的两人将要踏上的未来还有怎么样的考验在等待他们?答案任谁都不知道。但只要他们继续坚守自治的精神,必定可以击退各种邪恶吧。

动乱 终

「大奈露莉才没有败给本地军呢。要是她战死的话,现在的王国,还有我这个奈露莉二世又算什么呀!」

没打算理会正在面对自我存在危机的奈露莉,我对学长姊们的演技送上掌声。反正这都只是虚构的故事而已嘛。

「压力好大呀,观众们会拿我跟她比较吧?」

秀娜话一说完,萨嘉大人立刻搂着她的肩头轻声呢喃了一些勉励的话。我也好希望有人能来激励我的身心一下……秀娜演的跟洁莉学姊一样是书里有出现的村姑角色,但我饰演的可是从没有出现在原作故事中的独创角色啊?就算演得再好,一定都会被原作书迷叮得满头包啦。

「真是厉害,掌声到现在还没停下来耶。」

坐在桌上脚踩着窗框的亥金出声咕哝。

起立鼓掌的波涛还在不断扩散,眼皮底下的观众席就如同夜晚的河面深幽绵延。一堆人都冲向舞台向洁莉学姊及其他三年一班的演员们送上花束。

奈露莉从鼻间发出「哼」的一声。

「怎么觉得愈来愈害怕了,我们等一下也要站上那个舞台吧?」

伊=舞环视班上同学的脸孔。背对着舞台灯光的她,表情已经不像平常那么明朗了。

瓦吉虚张声

势地说:「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结果被娜娜伊揍了两拳。卡蜜蕾频繁地拨弄头发。米卡把窗帘卷在身上,出神地凝望舞台。

老实说我也很害怕,甚至希望观众现在立刻滚回家去算了。

「没事的啦,我们不是排练过很多次了吗?」

▽为了鼓舞我们而跳上跳下,用奇怪的扭曲姿势拍了拍手。

○也接着开口:

「对呀,只要众人齐心合力——」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奈露莉「哼」一声打断了。

「齐心合力?根本没有合力的必要。」

班上同学的目光同时扫向她。她站上讲桌,连靴子都脱了。愈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愈能显出奈露莉的好教养。

「舞台上只要有我的力量就行了。我身为王者的力量。你们就以被我俘虏的新郎、以村姑的角色对我感到畏惧就行了,还有——」

她将视线瞥向跟窗帘卷成一团的米卡,「以一名侍女的身分好好尊敬我吧。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呢?」

发表演说的奈露莉双眼迷蒙地呈现出恍惚状态。她完全融入大奈露莉的角色中,或者该说已经被大奈露莉侵入了。总而言之,分泌出的快乐物质是平常的两倍。

「我保证我们的演出绝对华丽、丰富且正确。我是舞台的栋梁,比天上明月还要闪耀的光源,是传达歌声的微风,你们只管平心静气地登上舞台吧。」

班上同学面面相觑呆愣在原地,就连窗外的掌声仿佛都是冲着讲桌上这位正在说梦话的少女演说家而来。

秀娜走过课桌间的通道,最后停在讲桌前。

「奈露莉,你总是在鼓励我们,真是个温柔的王女啊。哎,请让我亲亲你那张好恐怖好恐怖的脸吧。」

秀娜朝她伸出手,奈露莉也像行礼似地缓缓倾身,让秀娜吻上她的脸。

「微臣们也只要像平常一样表现就行了,对吧?」

娜娜伊边说边往瓦吉背上拍了两下。瓦吉被打得差点扑倒却也眉开眼笑。

「这么一来肯定赢得轻松啦。虽然还是有点紧张,但在殿下面前紧张是很理所当然的嘛,这样刚好。」

「也真是太有魄力了。」

卡蜜蕾喃喃地说:「真是好有魄力啊。果然很适合割耳奈露莉这个名号。」

「奈露莉真了不起,就算是即兴表演一定也没问题吧。」

亥金踢了下窗框借力转过身来,面向奈露莉。

「奈露莉,好厉害。米卡也、加油加油。」

米卡果断地把窗帘从身上扯下来。

伊=舞将双手交握在胸前。

「我们一定办得到,让大家看看我们的表演吧。」

「让他们见识一下吧,真正的割耳奈露莉。」

「奈露莉实在论!睽违两百年的第二次!」

看○和▽那么有干劲的模样,萨嘉大人不由得露出苦笑。

「哈哈,大家实在是热情过头了,你们真的很喜欢这种一体感跟挑战吧?」

他说啊说的,边拿袖子抹去溢出眼角的泪水。

结果我们完全被奈露莉激昂的情感牵着鼻子走,连歌都唱了。(马上为您呈现!)奈露莉的情感太过炙烈,我有太多话想说。因为有太多话想说,我也只好从中作梗。

「在那之前要不要喝杯茶呢?」

我尽可能以平静的声音开口,「等一下确认过动作后,就要正式上场了。不是我们在等着上场,而是我们得主动揭开序幕啊。」

奈露莉「那啦——」叫了一声跳下讲台,抓起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各位,把这句话牢牢刻在心版上吧!」

她抡起拳头往黑板敲了几下,便带领班上同学冲出教室。

唯一没跟上的我面对着她留在黑板上的主义思想。完全看不懂她到底用她的母语写了什么东西。

(中场休息)

柯吉金的手札

六月四日

我在驶向第八高等学校的火车里写下这篇札记。

已经无法回头了。

到了这把年纪,旅行对我而言实在太过痛苦。

从二十一岁开始,我整整在收容所里度过十年岁月。

当时的后遗症现在都在身体各处落下了病症。

我的骨头已经脆弱不堪。

照医生的说法,应该是我太久没有接受日晒的关系吧。

在收容所时,同房的男人成天都在讲中南部国家的事。

「那个地方好温暖。真他妈的温暖。我要回到那里去。

会被抓起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之后我将他的故事写成小说。

读者们却当那部作品是滑稽喜剧。

听说割耳奈露莉的子孙也会在八高的大话剧祭上表演。

演的是《动乱》的割耳奈露莉一角。

这让我想起我的处女作《割耳奈露莉之乱》。

那本书在审查时被削减得面目全非。

之后所写的《动乱》就是对那件事的报复。

我要去见活生生的奈露莉。

怀着和初恋情人再度相逢的心情。

对身为作家的我而言,初恋的对象正是割耳奈露莉。

联邦的大敌,割人耳朵的恶魔,尸骸女王——

带来灾恶与不祥,却又美丽得令人屏息。

血的自由,血的融洽,血的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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