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西都防卫学院的操场上还充满着黎明时分的澄澈空气,而有一个人影正以规律的步伐在操场上跑着。
一圈六百公尺,长度比普通中学的跑道还长,而这个人现在已经要进入第五圈了。打从一开始,这个人便以固定的配速前进着,过程中不曾加速,也不曾变慢。他只是澹然地持续着这趟单人旅程。
就在他跑在直线上时,他发现原有的虫鸣鸟叫声外,忽然混入了别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短促,接着耳边传来些微的呼吸声。他——久坂澪司正打算要回头,而此时背后的人影更加快速度,跑到了澪司的身旁。
还没看见对方的脸庞,澪司就先望见了对方后脑勺上绑的马尾。
「嘿,早安呀!」
橘惟织微微举起手,对澪司打了声招呼。她和澪司一样,身上穿着学校指定的运动服。
「——早安。」
「一大早你就那么有精神啊?」
「你不也一样吗?」
现在时间才刚过六点没多久。澪司一行人逗留在西都防卫学院的第二天早晨。
「既然机会难得,我们就来比一场吧!」
「哈?」
惟织咧嘴一笑,接着忽然开始迈步猛冲。
眼看着惟织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家伙跑步的姿势还真俐落漂亮啊——澪司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维持着原有的速度慢慢追上惟织。
而就在澪司距离惟织约莫一百公尺时,惟织回过头来,停下了脚步。当然,她的手脚还是不停地挥动、踏步着,她的动作看起来不像在原地踏步,而是在原地跑步。
没多久澪司便追上了惟织,就在澪司准备直接经过惟织身旁时,脚下忽然扫来惟织的飞踢。
「欸——」
澪司即刻跳了起来,闪过惟织的腿。
「咦……?怎么了……?」
澪司脸上的表情不是气愤,而是困惑,他回头看着惟织。
「你还敢问怎么了?你这个我行我素的混蛋!你为什么无视我的挑战?」
惟织手插在腰上,跨着双腿,瞪着澪司。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半点胆怯。
「无视?」
「原本并排跑在一起的两个人,其中一方如果开始冲刺的话,另一边也应该冲刺追上来,分出输赢才对啊!这是常识吧!」
「常识……」
你居然完全无视这个规矩,而且我停下来等你,你居然还打算直接丢下我不管?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活在地球上吗?你这家伙到底是个多自我中心的现代小孩啊!」
「那个……对不起。」
澪司道歉后,惟织脸上浮现出好像吃到腐败食物的表情。
「……那个小矮个儿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你也一样是个怪人。」
被惟织这么形容,澪司觉得情绪上实在有点微妙,不过意外地,他并不觉得不舒服。
「算啦算啦!反正你比我更早就开始跑步了,双方的体力条件不同,就算赢了也没意思。」
惟织释怀似地笑了。
这次,少年与少女肩并着肩,一起用一样的配速绕着跑道前进着。
进入防卫学院就读的学生们,在体育训练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开始学校只会不停地要他们跑步、走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透过专业训练让他们学会技能前,学校必须先彻底培养出该有的基本体力,这样未来学生才能够负荷得了接下来的各种训练。他们所进行跑步练习当然是马拉松规格的慢跑;行走训练时,他们也不可能两手空空,而是必须背着超过十公斤的背包行囊、重装备,在这样的状态下踏步前进。虽然这种训练非常单纯,但每年仍然会让不少学生受不了而选择离开防卫学院,因此可以看得出这种训练本身有多么严峻。
然而,人类,尤其是中学生这个年龄层的年轻人们,马上就能够习惯肉体方面的痛苦。
在课程中,学校会半强制地逼迫学生们接受跑步、行走训练,学生们不但渐渐地不会再开口抱怨,甚至有些人还会变得像澪司一样,连私底下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也会自发性地进行训练。对于这种人来说,跑步已经接近于毒品了。
「不过啊,我看到有人比我更早就来跑操场,真的是吓了一跳耶!你一定也一样对不对?只要不活动身体,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对吧?」
「跑步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
「哈哈,对吧!我们两个都一样拥有被诅咒的体质啊!暑假不用上课固然是不错,不过这样身体就会变得迟钝,实在有点头痛。」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跑着,不过他们的速度其实并不慢,若换成体育社团的学生用这种配速跑步,恐怕根本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吧。以短跑来说,东都还是有学生能够赢过澪司,但若以需要体力耐力的长跑来讲,同学年中没有半个学生有办法和澪司持续并肩跑完全程。虽然澪司此时并没有使出全力,不过看见有个人居然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和自己并肩而跑,对澪司来说真的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
从初次见面开始,惟织的言行举止就非常引人注目,而在格斗技术方面,她居然能够打赢永远,此时又有办法和自己并肩跑步,一切种种,都清楚堆暗示了这位叫做橘惟织的少女,在防卫学院中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名少女从未松懈,从未草率马虎。
就在几乎只剩下最后一丝体力的时候,究竟该选择屈服、让自己休息?抑或是该再往前踏出一步?在训练堆叠而成的生活中,他们时时必须面对这种选择。
这名少女,肯定愉快地选择了往前踏出一步。
「不过啊,操场的景色都没有变化,跑起来实在很无聊。平常我都是会跑到街区上,沿着鸭川一直跑下去。不过现在被留校察看处分,所以就不能去那里跑啦。」
「对啦,你说你被留校察看,到底是为什么?」
澪司想起了土岐所说的话。由于惟织现在还在处罚期间,不能离开学校,所以土岐就叫惟织来负责照顾一样不能外出的澪司等人。
「嗯——我只是稍微惩罚了一下坏人啊!」
「惩罚坏人结果遭到学校处分?你口中的坏人,到底是……」
听到澪司的话语,惟织开心似地笑了。
「有一群叫做防卫狩猎者的坏人,他们专门勒索防卫学院的学生。东都那边应该也有吧?我们学校的制服实在太好认了,所以对方只要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
「不就正因为如此,所以别人才会更避免和防卫学院的学生起冲突吗?」
澪司曾经听过这样的传闻:在东都防卫学院周边一带的坏学生之间,一直有存在着一个潜规则——不要贸然对防卫学院的学生出手。事实上,不论就体力或是就格斗能力来看,防卫学院的学生全都远远凌驾在普通制学校的学生之上,加上「防卫学院的学生实力很强」这样的传言也成为一股压制力量,因此防卫学院的学生在校外并不曾真的卷入这类型的麻烦当中。说真的,教官远比混混们要恐怖多了,防卫学院的学生们害怕惹事后所得到的惩罚,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会避免在校外与人争执。
总之,就算坏学生们真的想要找人恐吓勒索,也应该不会特地甘冒风险找人防卫学院的学生才对。
「一般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对某些白痴来说,找一般人觉得实力坚强的防卫学院学生下手,感觉就像是一种能够取得功勋的挑战。所以啦,他们要勒索的东西不是钱,而是绣有校徽图案的臂章。」
说着说着,惟织啪地一声拍了自己的左肩。虽然现在她身穿的是学校的运动服,不过若是制服的话,她拍的地方刚好就是缝有臂章的位置。
「不过啊,他们几乎都只敢挑刚入学的中等部一级生下手而已。刚进防卫学院的中等部一级学生,其实根本就和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惟织说的没错,防卫学院的学生入学后,必须经过严格的长期训练,才能够培育出优异的体力。正如每次都打进甲子园的那些学校的棒球队一样,绝对不可能只看新人的体力来决定是否要让他加入队伍。
「说来说去,那些专挑防卫学院学生下手的家伙,能力也不过就那样而已,他们根本不敢对那些长年接受训练的高等部学生下手。就只知道欺负挑弱小,满足自己对金钱、名誉的欲望……真的很坏吧?我实在不能原谅他们——!」
澪司一边跑着,一边斜眼看着惟织的表情。与其说她正为不公不义而感到愤怒,不如说她跟本就像是一个想起去游乐场玩耍的回忆的孩子。
「然后啊,就在期末考前的时候,那些爱惹事的家伙们刚好成群结队地出现了,我就让贵一当诱饵——那家伙看起来很弱,不过其实行动灵活得很——然后就把上钩的白痴们全都踢飞到鸭川里头去啦!结果就被收到留校察看的处罚了。你不觉得很不合理吗?我明明是为了可爱的学弟妹们扫除京都街道上的坏蛋耶!」
澪司看见惟织正在窥视自己的反应,不过他却只能露出苦笑。他脑中很自然地浮现
出惟织把对方踢到鸭川中的画面,而画面中的她,脸上当然漾着开心的笑容。
「对啦,那你们咧?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啊?看起来……你们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啊。」
听到惟织的问题后,澪司脸上的苦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惟织似乎认为澪司等人和自己一样,是犯了什么小错所以才遭到留校察看的处分。
事实上,背后发生的根本就不是一件小事。然而,澪司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透漏多少消息给惟织知道。
——为了拯救名叫做八神永远的少女,我们拔枪与国外的佣兵交战。
这和与街上的混混大打出手相比,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两回事。澪司知道,这根本就不是留校察看处分就能解决的问题。
然而另一方面,除了乖乖地等待上头决定处分方式以外,实在也别无他法。不论澪司多么擅长战斗,他毕竟就只是个中学生罢了。他只能听从大人的决定,乖乖地配合顺应。
「唉,反正情况很复杂啦。」
「哎唷唷,干嘛一副煞有其事的凝重表情啊!会这样讲,我看背后发生的事情一定很有趣!」
惟织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用手肘戳了戳澪司。
和平的早晨。
原本,澪司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迎接这种和平的早晨了。
那一天,在冲绳的贸易公司的屋顶上与那个男人对峙时,澪司曾那么想着。
澪司完全不知道,当时自己所选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事实上,永远现在还活着,不过单单就只是一个凑巧的结果罢了。
若要说那是出自于对人的信任,讲起来固然是很好听,但他是不是其实就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而已?他是不是根本就只是不想要变成杀人犯而已?
这个如同黑暗漩涡般的思绪,现在依旧回绕在澪司的心中。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够了——似乎有人是这么说的。
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澪司觉得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这样。
「欸欸欸,你就跟我说一下嘛!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啦!」
「唉,有机会的话啦。」
「什么叫做『有机会的话啦』……这样会徒增我的期待耶!」
若是真有机会的话,澪司实在很想问问在一旁并肩而跑的少女。
——你,会开枪吗?
2
「唔……呼哈……」
躺在铺地的棉被上,桐岛千寻感觉有东西正在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于是缓缓地睁开眼睛。
「欸——!起床了啦!早上了耶——!」
头上传来永远的声音。
「唔……」
「欸,我再叫你耶!喂,早上了,起床了啦!」
永远反覆地讲了好几次,而千寻也感受到有人正把体重压在自己的身上,不停地左右摇晃着。
「嗯、嗯……再睡十分钟。」
「你刚刚就讲过这句话了。」
「那,再睡二十分钟……」
千寻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钻入盖在身上的薄被子里。
「早安!」
永远大声叫道,并且把铺在千寻身下的棉被拉走。
「欸……!……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呼……」
千寻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现在几点了?」
「已经七点了!」
「……我说你啊……到底哪来的中学生放暑假会在早上七点就爬起来啊……。而且我会认床,换了环境就睡不着耶。」
千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
「学校有课的时候,每天早上六点就会被挖起来,所以暑假让我每天睡个十二小时也不为过吧。」
「可是弥都早就已经起床了耶。」
「真的吗……?啊,真的耶。」
弥都拿来铺地板的棉被早已经整齐地叠好,放在房间内的角落处。
永远、千寻、弥都三人被分配住在女生宿舍的同一个房间里。
东都防卫学院的宿舍中,每位学生都会有自己的床,不过西都的宿舍是通铺,学生们必须自己用棉被铺地当床。这里原本是一间双人房,不过她们却挤了三个人,所以她们让永远睡在中间,三个人排成川字型度过了一夜。
「御门同学去哪了?」
「人家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见了。」
「哦……」
她或许是去跑步了吧——千寻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堆叠得一丝不苟的棉被。千寻忽然发现,弥都不在这里,自己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被选为前往冲绳的人员前,千寻和弥都从来不曾交谈过。千寻当然不讨厌弥都,但总觉得弥都好像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若以这一点来看,久坂澪司、高程熊楠也拥有一样的特质,不过或许正因为千寻和弥都都一样是女孩子,所以弥都更让千寻有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在冲绳的战斗中,也就只有澪司与弥都真的对敌人开枪。
当时率先扣下扳机的人,就是弥都。在永远家发生的战斗中,为了扰敌,弥都从二楼狙击了那些包围在建筑物外的敌人。
一行人一起深入敌营后,千寻也亲眼看到了弥都开枪射击敌人。
千寻知道,如果当时弥都没有开枪的话,自己说不定会死,而且大家本来也就是抱持着要开战的准备,才潜入敌营之中的;千寻自己一样也拿起了枪。手上拿着枪枝——杀人的道具,嘴上还天真地嚷嚷着不想要战斗,千寻觉得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哪根筋不对。
然而就算理智上明白这一点,面对实际上真的对敌人扣下扳机的弥都,千寻实在没办法否认自己心中确实有一股复杂的情绪。
「欸欸,现在已经早上了,我们有饭吃吗?」
永远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不停摇晃着睡眼惺忪的千寻。
——唉,至少这孩子还有我现在都还活着,所以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千寻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大动作地伸了个懒腰。
她穿着运动服代替睡衣,就这样睡了一晚。防卫学院的运动服同时可以充当运动服、室内穿的便服与睡衣,用途非常多元。
在东都防卫学院中,千寻有时候会直接穿着运动服去食堂吃饭,但毕竟在西都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千寻内心的少女情怀完全不允许她套着运动服在外头晃来晃去。
「你再等我一下下,我去换制服。你……你就去把自己的棉被还有我的棉被折好好了!」
「我连你的都要折喔?」
「当然。」
千寻命令永远去收拾房间,接着自己从行李中拉出一套制服。
「欸,大家之后要在这间学校进行特训,对不对?我也可以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接受特训吗?」
永远一边把自己躺过的被子折成三折,一边问道。
「啥?你居然刻意想要让自己累得半死?」
「人家想要变强嘛!」
「你说什么傻话啊?你变得更强是打算要干嘛啊?」
千寻目瞪口呆地说着,同时手上也不忘继续动作,套上制服裙子,接着脱掉运动服长裤。
「可是人家输给澪司,又输给惟织耶!」
永远坐到叠好放在房间角落的铺地用棉被上。
「……我说你啊,不要拿那种完全跳脱常理的人来当基准好不好。从你的角度看来,或许会觉得防卫学院的学生全都是那个样子;不过他们其实根本都是异类中的异类,事实上像他们一样的生物根本少之又少。」
「真的吗?」
「说真的,你早就比我强多啦!而且就年纪来看,你现在也才中学一年级而已,对吧?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是人类成长最快速的时期,所以你有的是机会啦。」
「可是千寻你不是中学三年级吗?你在冲绳输给我了耶?」
「呃……我好心鼓励你,你还反咬我一口喔?你真的是很爱偷袭别人耶。……不过就算光明正大一对一单挑,我也不可能会赢过你就是了啦……」
千寻一边斜眼瞪着永远,一边把手套入制服衬衫的袖子中。
「你给我听好,人类的价值,不光是只靠强不强来决定的。不对不对,我们是人,又不是野兽,所以光就打架强不强这一点来论定一个人的价值,实在是太随便了。更何况我们还是女孩子耶!」
千寻扣上衬衫扣子,用橡皮筋在头上的左右方绑出两束马尾。总之,这样就算是完成战斗准备了。事实上她原本很想去冲个澡再换装的,但一想到有可能会和西都的学生打照面,她就觉得有点害怕。
「那……到底什么东西才重要啊?」
「我想想……比如说智慧啦、美貌啦、对别人是否体贴啦……之类的。」
「……千寻,那你自己加油喔!」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千寻扯出笑容质问永远,而永远迅速地撇开脸。
「肚子好饿喔——!早餐会是饭饭还是面包呢——?」
「欸!」
千寻用双手抓住永
远的脸,拉向自己。
「呜呜!」
千寻一边往左右两边拉扯着永远的脸,一边说道:
「说来说去,你如果要进我们学校读书的话,那你未来自然就会是我的学妹了。我们可不是同年级的朋友,所以对我说话要恭敬一点。」
「是喔?」
「你在冲绳好像也没到普通的学校念书,所以不清楚辈分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我现在不怪你,不过入学以后,你这样对其他学弟妹来说可不是好榜样。防卫学院的体制可是死板板的,辈分伦理关系严明,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地称呼我为学姐。」
「千寻学姐?」
「没错没错。正常来说,你应该称呼我的姓氏加上学姐才对,不过算啦,名字加学姐也可以啦。说话语气也不能那么随随便便,要客气恭敬一点。」
「千寻学姐,我的肚子饿了,请您帮我买面包回来。拜托您。我想吃甜的面包。」
永远用一种必恭必敬的语气说着,并且敬礼似地低下了头。
「……看样子在你正式转学进来以前,我一定要好好教教你才行。」
「嗯……?啊,可以请您帮我买个面包之类的吗?」
「……算了,你还是维持原样就行了。」
——这家伙未来到底会受人排挤?还是会博得众人的疼爱呢?
千寻心里一边想着,一边迅速放弃了要亲自教育永远的念头。
「好吧,我们去吃早餐吧!」
「吃饭饭!」
永远雀跃得简直就像是要跳起来一样——事实上,她真的跳了起来。
3
「别看惟织姐那个样子,她的家世背景还挺不错的喔。」
贵一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碗里盛入第三碗饭。
为了找早饭吃而四处晃荡的永远与千寻,在食堂前遇到了贵一,两人在贵一的带领下,终于顺利地享用到早餐。由于现在是暑假期间,学生宿舍中的食堂不会开门,所以学生们似乎只能到校舍内的学生食堂吃早餐。
「她的父母好像在神户经营一间大型贸易公司,她老家好像住在芦屋那边。」
三人正在谈论的,正是前一天与永远激烈交战的橘惟织。
「芦屋?我记得那里就相当于东京的田园调布或是成城……对不对?这样说起来,她根本就是千金大小姐嘛!」
「如果有钱人的女儿就叫做千金大小姐的话,那她的确是个千金大小姐。」
「那她为什么还会跑来防卫学院读书?」
「谁知道……。哎唷,反正她的个性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捉摸得透的。以前我偶然间有听说过,他的父母亲好像原本打算要让她去念有名的贵族女校。」
「她去念贵族女校……」
千寻脑中浮现起惟织用指尖捻起长裙、有礼貌地向众人鞠躬的画面,想像力之贫乏,让千寻的脸不禁都抽搐起来了。
「再来一碗!」
「——你也挺能吃的嘛!」
贵一满脸笑容地接下永远伸手送出来的碗,从饭桶中为添了新的一碗饭。永远完全不输给贵一,这是第三碗饭。
「谢谢!」
「不用谢啦,不用客气——对了,你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这一点……我们也不太清楚耶。」
「学院长提到这件事情时也是含糊其词地带过……哎唷,看样子不要深究背后的原因应该会比较好吧?」
「如果你愿意为我们着想的话,那真是帮了个大忙。说真的,说明起来真的是太麻烦了。」
千寻说着,仿佛事情好像不太严重一样。
「嗯,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还有惟织姐。不对,如果告诉惟织姐的话,说不定只会帮倒忙。」
「她身上确实散发出这种气息。」
千寻说道,而贵一露出苦笑回应。
「——说真的,我真的没想到学院长居然会让惟织姐与各位见面。毕竟她那个人实在是……」
「的确,我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到她那种类型的人。」
「我也是。如果世界上有很多那种人的话,那还真是令人头痛啊。」
千寻一直觉得,这位叫做橘惟织的少女,完全是和自己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她如此荒诞不经、如此好战——和只想要单纯平稳度日的自己完全属于不同类型。说实话,千寻内心多少也有点自觉,想要追求平稳人生的自己,居然选择进入防卫学院就读,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
「另一个女孩子呢?你们不是睡在同一间寝室吗?」
「你是说御门同学吗?嗯……我不知道耶。早上起床后就没看到她了。」
「你们感情不好吗?」
贵一的问题实在太过直截了当,让千寻一时半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是这样啦——老实说,我们大家在到冲绳以前,其实几乎没有交谈过。虽然我和久坂是同班同学,不过其实根本也算不上是朋友。嗯,那家伙也是个怪人。」
「我一直不觉得他有哪里奇怪耶……他看起来很认真啊。」
「说认真的话,他的确是很认真啦……怎么说咧,感觉他好像有点少根筋。如果说橘同学是一个总是热血奋进的人,那久坂就是一个做起事来永远不冷不热、总是一副无所谓态度的家伙……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感觉好像有点懂你在说什么,又好像有点不懂。」
「说到这个,久坂和高城两个人不知道处得如何?他们两个虽然同样都是男孩子,但好像想法也不太一致的样子。」
「大家……嗯,感情都很好啊!唔呣唔呣。」
永远嘴里塞了满满的饭,开口说道。
「从你的眼里看来,世界各处全都是一片和平美丽的花海嘛!」
千寻微微露出苦笑。
「好啦……吃完饭后要干嘛呢?永远,你有打算要做什么吗?应该也没有吧?」
「睡觉!」
「……吃完饭马上就睡觉,小心变胖喔!还有啊,你硬是把我挖起床,居然就只打算吃饱后要继续睡觉!」
「那去跑步好了。千寻也一起跑步。我们去特训!」
「不要。现在在放暑假耶,为什么我还要特地去跑步啊?而且吃完饭马上就跑步会肚子痛耶。」
「那……继续多吃一点?」
「欸……你的人生中就只有吃饭睡觉跟跑步吗?」
「嗯,差不多就这样啊。」
「你还过得真轻松愉快啊!我真羡慕你喔!」
千寻嘴上如此说着,但心里马上想到:永远现在所处的状况,跟这个形容词实在距离太遥远了。这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现在是国外军事产业所瞄准的目标。几天前,众人为了把她从魔掌中拯救出来,还不惜出手而战。虽然说是大家一起参与战斗,但千寻自己其实什么事也没做,不过她下定决心拿起了枪枝这件事,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
几天前的那个自己,现在感觉起来仿佛像个陌生人。
她一直深信着,认为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原有的生活中。或者该说,她完全没办法想像这种生活型态以外的未来。
「再来一碗!」
千寻举起吃得一干二净的空碗,这个动作仿佛像在赞同千寻的期望一样。
「你真的很能吃耶!」
「不行吗?」
永远举起的碗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她语带担忧地问道。
「没有啦,就防卫学院的战技成绩来说,食量与活动量大多成正比,所以从这点来看,你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啊,我就只会吃而已啦,成绩不怎么样。」
贵一与永远一样像笑容满面地开始吃起第四碗饭。
「不过啊,八神同学,为什么你的制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永远身上穿着和第一天抵达西都时相同的那件白色连身洋装。事实上,她好像拥有好几件长得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身上的洋装当然有换洗过。
「哦,这孩子现在还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哎呀,总之她是个众所期待的新人。」
千寻说道,嘴里塞满白饭的千寻跟着点点头。
「所以她现在还没转学进东都喽?还没转进去,居然还能和惟织姐交手那么久——」
贵一话还没说完,便停了下来。
「什么嘛,原来你在这里吃饭啊!我找你找好久耶。」
贵一之所以会住口,是因为他看见惟织手上正拿着她要吃的早餐,并且往这里走来。
「贵一,你一大早就让两个女孩子伺候你,过得还挺舒服的嘛!小心我和佑实打小报告喔!」
惟织一边坐到位子上,一边说着。
「喂,不要这样啦!干嘛讲得那么难听啊!」
贵一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佑实是谁啊?」
千寻询问后,惟织咧嘴笑着答道:
「这家伙啊,有个读普通学制学校的女朋友喔!他还把女朋友的照片贴在学生证的背面,真的是有够复古的。」
「……惟织姐你还敢说我?你自己不是一大早就和久坂同学两个人感情甚笃地一起跑操场吗!」
「哦,你说那家伙啊?我原本还想说那家伙不怎么样咧,没想到居然挺行的。我以为他跑一跑就不行了,结果到最后他也还有体力,导致我们分不出胜负。」
「……如果事情能够往比输赢以外的方向发展的话,那我们的日子也就能过得安心多了。」
贵一对着还剩下半碗白米的饭碗叹了口气。
「永远,你有听说吗?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喔!」
「什么事情?」
「没事、没事,你还是好好地吃你的饭吧。」
千寻无聊似地耸耸肩,然后对惟织说道:
「你居然能和那个训练狂并肩一起跑步,真的很厉害耶。」
「训练狂?」
「那家伙啊,不论是放学后或是放假都还是会主动进行训练,有时候也会抓着教官进行训练。训练好像是他的兴趣。」
「哦——他还挺有毅力的嘛!」
「和老是被教官抓住小辫子,并且被处罚进行追加训练的惟织姐相比,还真是天壤地别的差异啊!」
「哦——!你那什么态度啊?小心我打电话给佑实,对她嚼舌根喔!」
「欸欸!你为什么会知道佑实的电话?」
「当今可是讲求资讯战的时代!嘿嘿嘿……」
惟织一边扯开嘴角笑着,一边拿出手机装置,而一旁的贵之不停地缠着想抢走手机。
「我吃饱了!」
永远放下筷子,双手合十,规规矩矩地表示自己用餐完毕。
「对啦,我刚刚一直在找你耶!小矮个儿,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你跟我来!」
「好东西?」
「对啊,好东西!」
「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白痴喔!不是吃的啦!想找吃的的话,你去找贵一要啦!」
4
「欸,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啊?」
千寻不禁瞪大了双眼。
「嘿嘿——!」
永远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
「人家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起来还挺合适的嘛!嗯,你果然应该来我们西都念书才对。」
惟织砰砰地敲着永远的头。
「转一圈我看看。」
听到惟织的话,永远便当场转了一圈,身上的裙子因此跟着飞了起来。
她现在所穿的并不是从冲绳带来的那套白色连身洋装,而是防卫学院的制服——不过,这套制服和千寻身上的东都制服并不相同,是西都防卫学院的制服。
「我的制服借你。反正我很少穿裙子,所以这件裙子是多的。不过啊,你穿西装裤应该也会很好看喔。」
「不过……衬衫好像有点太大了。」
「这种小事,你就忍着点吧。穿着这套衣服,你在学校里面看起来就不会太引人注目啦!」
「原来这就是学校的制服喔——!」
「不错吧?要是你来我们学校的话,每天都能穿这套制服喔!」
「每天都能穿!」
——虽然我实在跟不上这位超级体育系女孩的步调,不过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坏人。
看着永远的笑容,千寻在脑中这样想着。
5
通往校舍屋顶的门没有上锁,看样子在暑假期间西都依然开放让学生到屋顶上。屋顶上摆了一张不知道从哪般来的长椅,椅子上的涂漆有点斑剥,从这点看来,可以推测平常上课期间应该也有不少学生会到这里来。不过此时此刻,这里看不见半个人影,连楼下嘈杂的蝉声听起来也相当遥远。
御门弥都坐在阳光照射水塔所产生的阴影之中,她并没有打算要做些什么,就只是抬头看着盛夏的青空。当然,天上并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蓝天、大片的白色积云,此外还有比云更纯白耀眼的盛夏艳阳——夏季的天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大片不锈钢板。
——早知道就带个东西来消磨时间了。
这个想法闪过弥都的脑海,不过她当然并不打算特地再跑回宿舍一趟。她早就已经很习惯独自消磨时光了。
在东都防卫学院中,弥都总是独来独往。
不过,并不是因为周遭的人刻意疏远她,而是她自己拼命地躲开靠近自己的人们。弥都喜欢独自一人的感觉,所以选择这样过生活。
——美国的天空,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呢?
弥都仰望着天际,忽然想起了故国的天空。两个地方的天空,是不是一样地湛蓝呢?几年前曾经仰望过的那片天空,现在她早已不记得是什么颜色的了。
她甚至不敢相信,今天所看到的天空,正是那一天的天空的延续。
在通风良好的屋顶上,坐在东西的阴影下,让夏天的气温显得相当怡人。受到阳光直射的水泥地板、水泥墙面,慢慢地让身体暖了起来。偶尔拂面而来的徐徐轻风十分凉快,感觉很舒服。
就在弥都几乎要打起盹儿的时候,她注意到有人转动着通往楼下的门的把手,于是她便睁开双眼。不论对方是西都的学生还是西都的教官,如果被他们看见自己在屋顶上打瞌睡的模样,那实在是太尴尬了。
然而,当门后的人缓缓地推开门——
「——!」
对方与弥都四眼相接,露出一脸尴尬的模样。
「你也不用露出那么不高兴的表情嘛。」
弥都说道,音量刚好能让对方听见。对方——这位前来屋顶的拜访者并不是西都的人,而是高城熊楠。
「……我哪有露出不高兴的脸?」
「是吗?那就当我看错喽。」
继续和熊楠四眼对看也不能怎么样,于是弥都再度把视线转向天际。
她一边眺望着青空,一边想着自己该怎么办,而熊楠走向弥都后,一样在水塔阴影处坐了下来。
「……你在这里干嘛?」
熊楠问道。弥都看着天空,而相反地,熊楠则是盯着水泥地板。
「和你一样啊?」
「一样?」
「找不到容身之所,所以最后只好找上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哼。」
熊楠的反应完全等同于肯定弥都的说法。
「我还以为你会待在宿舍的房间里面打电动呢。」
「我打一打,结果旁边房间的家伙们们就跑来凑热闹了,烦死了。」
「他们去找你吵架吗?」
这句话暗指的当然就是先前橘惟织主动来找众人打架的那件事。惟织总是主动刻意地和别人攀关系,和弥都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她确实不是个讨人厌的人。
「没有,他们拿点心来给我吃,还问我东京的种种,对了,他们还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熊楠稍稍看向弥都的脸,如此说道。
「那还真光荣呢。」
弥都的表情完全没任何改变。
「久坂同学呢?」
澪司应该和熊楠一起住在男生宿舍的同一个房间才对。
「那家伙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反正大概又是去哪里锻炼身体了吧。」
「那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听到弥都的问题后,熊楠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那家伙为人不黏不腻,还不错。不会说些有的没有的,也不会打扰我。他好像只对自己有兴趣而已。」
熊楠难得说话不带刺。
「只对自己有兴趣——」
「他应该是那种人吧?」
「……或许吧。」
——他最不感兴趣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弥都在心中暗暗地如此想着,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她只有稍微看到久坂澪司战斗的样子,刚好就是在一行人正式深入敌营的时候。澪司和自己分开以后,到底是如何战斗的?又到底是怎么救出那名叫做八神永远的女孩?弥都并不清楚。然而,光凭着弥都亲眼看过的交手场面,就能窥知久坂澪司这名少年绝对不是普通的战士。弥都、熊楠、千寻三人为了解决一位女兵而伤透脑筋的同时,久坂澪司孤身打倒了众多的敌兵,并且救出八神永远。
弥都一直都知道澪司在学校内的成绩很优秀。澪司在学期末的模拟战当中,也达成了近乎异常的战绩。澪司独自一个人几乎推翻了原有的交战结果,而就是弥都从远方开枪狙击,解决的澪司。
然而,模拟战与实战之间有着天渊之别。
模拟战只是充其量就只是为了打成绩而举办的活动,不论要采取豪赌般的作战策略,让自己曝身在危险之中,或者是采取英雄式的行为,都是简简单单的事。但若换作实战,一切就不同了。失败,就等同于死亡。
一开始遇见敌人时,桐岛千寻非常害怕。
以一个士兵来说,这是一种不及格的态度。但事实上,这才是一般人该有的正常反应。说来说去,一行人不过就只是一群还在读中学的孩子罢了。
即便是受过充分训练的士兵,第一次上战场
时,一定也会背负着到难以想像的压力。更何况一行人还是在未经预告的状况下,就被扔上了战场。在这种情况中,久坂澪司却能做出超越模拟战的表现。率先打头阵,把自己当成标把,冲入敌营之中——久坂澪司只是澹然地做出这个选择,最后赢得了胜利。至少,他并没有死在战场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支持着他?
或许是——自我牺牲的精神吧。
但是如果就这样断言的话,感觉好像又有那里不太对劲。
其实,他根本就只是比所有人都还要畏惧死亡吧?所有人——当中当然不只包含同阵营的我方人员,同时还涵盖了敌人们。
不过,当中到底有没有包含久坂澪司自己呢?
——对他来说,比起其他的所有人的性命,自己的命根本无足轻重吧?
「你们咧?相处得怎样?」
熊楠的声音打断了弥都的思绪。
「她们两个都是好人啊,桐岛同学是好人,永远小姐也是好人。」
弥都反射性地回答道。
——好人。
这是日本人常常挂在嘴边说的词汇。
——好人,也就是可有可无的人。
感觉好像曾经听过有人这么抱怨过。
「好人?哼!」
也不知道熊楠到底知不知道弥都的想法,只是瞧不起人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高城同学,你也是个好人呢。」
弥都捉弄似地说道,熊楠马上皱起眉头。
「——少说这种跟白痴小鬼一样的话。」
「被别人称为好人时就会露出不高兴表情的人,大多都是些好人喔。」
「你说什么!」
少年与少女,接着便不再交谈了。
少年凝视着水泥地面,而少女则是仰望着飘过天际的云朵。
6
「你看起来好像很闲?都跑到京都来了,结果却不能到外头晃晃,实在有点不人道。要是现在不是暑假期间的话,那就能让你参加我们学校的训练了。」
「——学院长先生。」
走在长廊上的澪司忽然被学院长叫住,于是低下了头。
「哈哈,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用那么恭敬的方式称呼老头子我啊!学生们背地里都叫我死老头呢,有些人甚至还敢直接对着我这样叫。」
澪司脑中自然而然闪过了惟织的脸庞。
「哎,那蠢蛋不管对谁都是那个态度就是啦。」
您说的是——澪司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这样回应,最后他选择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第一天你们好像已经在格斗竞技场和她切磋过啦,不过如果是你和她交手的话,应该不会输吧?听说不论是枪术还是格斗技术,你的身手都很不错啊。」
「——还是要交手看看才会知道结果的。」
「就连回话的方式都和标准的优等生没两样。果然和橘那个蠢蛋不一样。」
「别这么说……说不定东都也找不到像她那么能打的女孩子。」
澪司说完后,土岐微微地勾起嘴角。
「她虽然不是个乖孩子,但确实很优秀。当然,我不会告诉她本人,否则她一定会骄傲到用鼻孔看人。她的身手就如你那天看的一样,做事虽然常犯蠢,不过脑子真的也挺灵光的,胆量更是和男孩子不相上下。虽然她是个问题儿童,但还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优人材。不过,就因为这样,所以她不懂得要害怕、退让。得找个人挫挫她的锐气才行。不管嘴上说再多,没有亲身吃吃苦头的话,那她是学不乖的。哎呀,我又不能硬是麻烦你帮忙。」
「您的意思是说,人总是要历经过失败,尝过输了的滋味才行吗?」
听到澪司的问题后,土岐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如果身为运动选手的话,脑中只想着要赢当然没关系,但军队的成员脑中如果完全没有『输』这个概念的话,那就表示离结束不远了。一定要在还能输的时候学习了解输是怎么样的滋味。不论怎么拼命挣扎,人终究还是只有一条命。在学校输了,还能够卷土重来,但如果在战场上输了,那一切差不多就结束了。特别是有地位的人,更应该要明白这一点。」
「有地位的人——」
「现在说这个或许有点太早,不过如果在防卫学院中取得优秀成绩的话,那么不是就能成为未来的干部候补生吗?要说未来……这当然是未来的事,但人生不过就像是白驹过隙罢了。正所谓『少年易老学难成』……哎呀,变得好像老头子在训话啦。」
澪司从未想像过未来。
对于来,他心中当然有个模糊的刍形。从防卫学院的中等部毕业后,大部分的学生会直升上高等部继续就读,而从高等部毕业的学生,大多会继续到防卫大学校或是各大学开设的防卫专门学程进修,接着多数的人最后会成为自卫官。在防卫学院中成绩越是优秀的学生就越是如此。
澪司心底一样有个模糊的预想图,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道路。然而在这样的想法中,并不包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对未来的梦想、希望。
澪司不相信自己还有未来。他完全无法相信。
他一直认为,人类的人生,总会在某一天被某些毫不讲理的事件给断了去路。
从哥哥在眼前丧命的那天起,对于久坂澪司这位少年而言,这便成了一个难以动摇的想法、世界运转的真理。
澪司思及此,走廊的另一头忽然冒出橘惟织的身影。
「你在干嘛啊?明明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可以作伴,你却跑来找这种老头子闲话家常。你大可不用管这老头啊,反正他自己也能和墙壁聊天聊好几个小时咧!」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她说话的语气依旧相当不客气。
「你这蠢蛋,我还没痴呆到那个地步。」
「咦?我还以为你听不到咧!」
「我耳朵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虽然被惟织讲得那么不堪,但土岐似乎早已习惯了,完全没露出生气的样子。究竟这是西都防卫学院的校风?抑或是他们两人之间特有的相处方式?这一点澪司是不清楚,不过这种景象感觉起来还挺不错的。
「老师,既然那么闲,我们就来进行一下很久没做的那个吧!」
惟织说完后,土岐扬起一侧的眉毛。
「——老头子我可没很闲……不过,也好啦,就准备准备吧。虽然不能陪你太久,不过就很久没练习了,就来练习一下吧。」
感觉土岐似乎有那么点开心。
「太好啦!对啦,你也一起来吧!」
惟织对澪司说道。
「也是,久坂应该也能从当中学到一些事情。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到中庭去吧。」
土岐一边点头,一边对惟织的意见表示赞同。
「『那个』到底是什么?」
「好东西啊!嘿嘿!」
惟织一边笑着,一边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蠢蛋!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土岐对惟织的身影大吼道。
「……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土岐呢喃着,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目送孙女远去的老爷爷。
7
澪司与土岐在中庭等了一阵子,接着惟织马上抱着一个像是黑色棒状物的东西跑了过来。澪司一瞬间还以为那是枪,不过东西散发的色泽看起来和枪的金属光泽不太一样。惟织胸前抱着三把日本刀,收纳在黑色刀鞘中的三把刀一样拥有弯曲的线条,描绘出特殊的刀身弧度。
澪司接下惟织拿到他眼前的一把刀,沉甸甸的重量陷入手中。
「怎么样啊?应该挺重的吧?这是未开锋的模型刀,说穿了,就只是铁块啦。」
正如土岐所说,刀子比想像的还要重。由于澪司早已习惯随身带着同样是铁块做的枪枝进行训练,所以就算手上的刀有点重量,使用起来还不至于太困难。
「你有学过怎么用剑吗?或者是学过竹刀剑道、棍术、杖术都可以。」
「我没有接触过剑道,不过在学校课程中曾经学过怎么使用警棍。另外也稍微学过怎么使用匕首。」
澪司回洛后,土岐便佩服似地说道:
「哦,以你这个年纪来说,会用匕首还满稀奇的嘛。」
「我也不知道怎么用匕首耶!我也好想学学怎么样在徒手格斗时,用空手压制住有拿匕首的人!」
惟织也跟着一边点头,一边表示。
在防卫学院的中等部中,学习怎么使用匕首——刀刃类兵器的课程并不是正课。学校虽然把匕首当成泛用性极高的生存器具,因此有教匕首基本的使用方法,不过把匕首拿来当武器的格斗术,就连高等部也没教太多。
防卫学院的课程中,匕首术是防卫教育批评派人士的矛头最常指向的格斗术之一。对于一般人来说,刀刃类兵器远比枪炮更容易取得,而在学校中居然教学生如何利用这种东西杀敌,让人不免更会联想到孩子们拿这东西来杀人的画面。
不仅如此,在近代战争中,就只有特种部队
等士兵才有可能会有参与近身战的机会,所以防卫学院的教学课程中并不特别重视匕首术。澪司所学的匕首术,是在放学时间后,跟专门负责指导近身战的教官私下学的。
「好啦,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拔刀前,我就来谈谈刀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吧。」
「这种事情就不用谈了吧……老师只要话匣子一开,就要拖好久喔。」
土岐完全忽略一旁开口抱怨的惟织,夹着日本刀,开始娓娓道来
「事实上,日本刀这种武器,并不是为了战争而创造出来的武术道具。」
「咦?什么意思?」
听到土岐的话后,惟织的双眼瞪得圆圆的。
「你多少也对自己所学的东西的历史展现一点好奇心吧。」
土岐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
「接下来的这段话,在现在的战争中一样也说得通。战争——凝聚所有战斗技术的地方,人们在当中想尽办法让不被对方杀掉,同时还要能杀死对方。神风特攻队那种同归于尽的作法,是不得已的最终手段。努力避开对方的攻击,并且还要让自己的攻击命中对方。开发兵器的历史,简单来说,就是一段不断提高杀伤力与攻击范围的历史。有人懂得怎么制作刀剑,那自然也就有人知道怎么制作长枪,既然如此,让士兵们拿着攻击范围较大的长枪,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不仅如此,训练使用长枪的士兵比训练比起训练用刀的士兵简单多了。人们并不需要训练出技术特别精良的枪术家,只要配合阵型,教会士兵们如何挥动、戳刺长枪,就能够高效率地杀敌。不论是希腊、罗马、欧洲大陆或是日本,在发明炮弹以前,战争中的主角一直都是长枪或弓箭,刀剑这种器具感觉比较像是高级武将身份地位的象征物。若是就日本的文化来看,刀剑只是拿来砍下敌人首级的道具。哎呀,若是真的不幸发展成近身战,刀剑当然还是能派上用场,不过和长枪比起来,刀还是只算得上战争中的配角。」
说道这里,土岐用手握住日本刀,把剑微微拔出刀鞘。剑鞘与剑柄间露出银色的刀身。
「我们引以为傲的日本刀,还有专门学习如何使用日本刀的日本剑术,起源于日本的战国时代,而后历经长达三百年的太平盛世,形式渐趋简练。世界上所有的文化,都会受到当代其他文化与政治的影响,而剑术这种体能文化当然也不例外。」
「老师,你废话也说够了吧,差不多可以开始活动身体啦!」
「你这家伙,真的有够没耐心。学科与术科应该双方并重才对——唉,算啦,就让久坂看看怎么拔刀吧。」
「好!」
惟织与土岐、澪司拉开一段距离后,膝盖跪地,把剑鞘举到腰际高度。
接着她微微眯起双眼,让身体静止不动,或许这么做是为了要让自己专注精神吧。
沉默的空气缓缓地流逝数秒。
接着耳边毫无预警地响起一声短响,分不清楚是人的呼气声还是剑身出鞘的声音,而下个瞬间,刀子便滑出了剑鞘。
「怎么样?」
拔出剑后,惟织便回头看着两人。
「你不能自己动手拔刀,然后我也告诉过你,拔刀后还是要保持精神专注。你拔刀的动作就和你的个性一样,剑身出鞘像子弹一样迅速流畅,但接着马上松懈下来了。」
「呿,偶尔夸奖我一下也不会少块肉吧?」
惟织一边露出闹脾气般的表情,一边把刀收回剑销当中。
「如果夸奖你的话,你那个性大概要骄傲得飞上天去了。唉,多少是有点进步啦。」
土岐教训了惟织一顿后,把视线转到澪司身上。
「总之,这就是所谓的『拔刀术』。」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技术。」
澪司打从心底佩服地说着。澪司几乎把生活中所有时间都花在战斗技术修炼上,不用说,他对任何体能技术的训练都深感兴趣。
「好,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拔刀术』这种技术,是在刀未出鞘的状态下——也就是在非战斗姿态下进行的一种技法。光是把刀从剑鞘中拔出来动作,人们煞费了苦心,十分考究。不论是西欧、欧洲大陆,风俗民情与日本不同,所以各自都有发展出一套相当完美的剑术,但就我所见,只有日本那么重视把刀剑从剑鞘拔出来时的动作。若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有美国西部开拓时代的快枪手可以和这个相提并论吧。不过,不论是枪炮还是刀剑,若是要用这些器具来战斗的话,一开始就把它们拔出来见敌当然比较合乎逻辑,但人们却不这么做,而是发明出这套技法,从武器收着的状态下开始切入战斗。这种技术之所以会存在,就是因为人们预想平日随时都有可能会忽然开始战斗。」
「毕竟在和平时代中,如果有人在随时拿着没收在剑鞘里的刀晃来晃去,一定会被别人当作危险角色来看待吧。」
「不管怎么说,在战场上鲜少派上用场的刀,最后成了象征我们日本人的武器。」
「一定是因为日本刀长得很帅的关系!」
土岐完全不管随便插话乱说的惟织,只是继续说道:
「哎呀,如果要说得实际一点,其实就只是人们选择了一种在和平时代中使用起来也不会太棘手的武器。然而,换句话说,这同时也证明了我们的先人们确实维持了好一段时间的和平。然后在那长达三百年的太平盛世中,人们不断地磨练使用日本刀的技术,以备不时之需。」
「老是,可是幕末时代在京都这里不是曾经发生了严重的大混战吗?」
「没错。幕末时代的战争和战国时代不同,大批的兵士们并没有在辽阔的土地上互相厮杀,只有少数的人揭起游击战,短兵相接。加上武士佩带刀剑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即便身上带着刀也不会启人疑窦。为了保护国家千锤百炼而成的刀术、剑术,日本同胞却拿来伤害彼此,所以最后才会得到那种因果报应。有人些对筵席上谈话的人动刀,有些人利用拔刀术杀害在路上与自己错身而过的人,有些人更是以众击寡,五人围剿一人,出刀刺死对方,甚至有的人把人灌醉后杀害对方,或者是趁着别人熟睡时进行偷袭……这些事情在那个时代变得如此理所当然,成为一种固定的潜规则。」
「太卑鄙了!武士道精神都跑道哪里去了!」
「彼此厮杀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当时人们的角度来看,那种做法固然卑鄙,但大家一定也都拼上了性命。战争、革命……全都必须拼死地做才有可能成功。我们并不是身处在现场的当事者,所以当然可以在这里说些好听话。而所谓的国防,一样也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国防」这个词汇,澪司自然地微微挺直了背脊。这可以说是在防卫学院的生活陶染下所养成的反射动作。而惟织似乎也和澪司一样,原本在土岐言谈中不停乱插话的她,现在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了。
「历史和现在是紧紧相连的。在宪法的规定下,我们自卫队绝对不能率先出手,就连只是拔出武器恫吓对方,都会被当作是大问题。哎,这样当然也不全然是坏事啦。老是胡乱拔刀,只会树立越来越多的敌人而已。不过,佩带在腰上的剑鞘,里头当然不能放着竹刀。就算拿着名匠所做的利剑,若是挥刀的力量不够强,或者是技术不够纯熟的话,那最后也只是徒然。数百年前,我们的先人在太平盛世时,一样不忘要努力钻研磨练刀术、剑术。终其一生没有砍过半个人的剑客多如牛毛,但他们的人生绝对没有白白虚度。在战后将近百年的历史当中。正如这个道理,自卫官们所走过的日子也没有白费。」
土岐定定地看着澪司与惟织的双眼,接着说道:
「我说的话虽然又臭又长,不过你们是未来支撑国防的人材,学习我们的先人在和平时代中所磨练创造出来的拔刀术,也就是平日以备不时之需的武术,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这种说法,是不是太过牵强啦?」
「怎么样都好啦,我只是因为觉得剑道很帅,所以就学啦!」
惟织说道,背脊依旧伸得直直的。
「……唉,算啦。不老是以道理为优先,才像是年轻人嘛。如果年轻人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出一张嘴的话,那老头子我反而就更头痛喽。」
「老年人的道里老是又臭又长,真让人头痛啊!你说对吧?」
惟织附在澪司的耳边说道。
「那老头子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之后就由你来教久坂吧。」
「啥?等一下啦!你今天什么都还没教我耶!」
「蠢蛋,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好几个重点了吗?」
「你自己不是说年轻人不应该只懂得讲道理吗?」
「但我可没叫你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啊。总之,之后就交给你啦。正所谓『教学相长』,你也会有收获的!」
「就只知道随便说些好听话,然后指使别人……」
8
「没想到你的手这么不灵巧耶。你真的是东都的战技首席吗?」
「可是……这个真的很难啊。」
澪司缓缓地把拔出的刀收回剑鞘中
。他反覆尝试做这个动作,但成功在一次吐纳间就把刀从剑鞘拔出来的次数实在寥寥可数。
「不能想着用手把刀从剑鞘里面拔出来,而是要运用身体的力量拔刀。」
「……?」
澪司依旧不太懂惟织的意思,他只好尽量不动到手腕,尝试把刀拔出来,但还拔不到一半,刀子就卡住了。
「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澪司疑惑地问道,而惟织马上咧嘴露齿而笑。
「其实我也不太懂啦!我只是把老师跟我说过的话拿来现学现卖而已。我想想看要怎么讲……就是要放松身体的筋络,然后迅速地拔出刀子。像这样……很像在扭转身体,但又不能扭转身体,不要用手拔出刀子,而是要想像手臂一直连接到肚脐下方,把刀当成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像这样!」
惟织话才说完,一瞬间便把刀子拔出刀鞘。
「……懂了吗?」
「嗯,不懂。」
「很正常,我也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
惟织把刀收入剑鞘,脸上露出笑容。
「哎,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也好,手有点酸。」
「因为这个练习会用到平时用不到的肌肉嘛!」
惟织开心似地笑着,手上一边把刀立靠在墙边。
「这里是练习剑道拔刀术的社团?」
澪司一边喝着惟织给的运动饮料,一边开口问道。
「规模还称不上是社团啦,老师有空的时候,我就会叫他在这里教教我怎么用日本刀。哎呀,这可以预防老师头脑痴呆,也算是老人照护的一环吧。」
惟织开玩笑似地说道,而澪司也早就知道,这对师徒对彼此其实已经累积了某种程度的信任。
「你平常都参加什么社团?」
「嗯……我没有参加社团。」
「那你厉于放学就回家的学生喽?」
「应该……算是吧。」
「我这个也不算正式的社团,所以我平常放学后好像大多也都是直接回家。」
惟织把刀架在膝盖上。
「当然啦,回家其实也就只是回到学校旁边的宿舍里而已。」
「东都也一样啊,走路回到宿舍根本不用半分钟。」
只不过,放学后澪司其实很少直接回去宿舍中。
澪司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课后逮住手边没事的教官,并且向教官学习战斗技术。其他学生把时间耗费在社团活动或是休息的期间,澪司仍会继续进行训练,就像是延续白天的课程似的。背地里有些人会闲言闲语地说这就是优等生赚取好成绩的手段,不过澪司并不在乎。
「评价应该很差吧?」
惟织说道,脸上露出戏谵似的表情。
「什么?」
澪司还以为惟织在说自己,于是稍微缩了缩身子。
「就是防卫学院嘛。让年轻人与外界隔绝,每天进行战争训练——这就是社会上的人对防卫学院的观感吧。」
「嗯……」
「哎呀,那种想法也未必有错啦。只不过啊,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国中女生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惟织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若只看她的侧脸,那她确实和普通的国中女生没什么两样。
「你难道从来没这样想过吗?」
惟织把视线转向澪司,开口问道。
「普普通通的——」
「对啊,普普通通的中学生。」
澪司在心底反刍着这些话语。
他以前一直都打算要当个普通的国中生。
与其说他决心要当个普通的国中生,不如说他其实是早已决定好绝对不要进防卫学院。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看着身为自卫官的父亲忙于工作,疏忽家庭,所以内心对此油然而生一种反感。
也或许是因为哥哥在防卫学院中取得非常优秀的成绩,他很害怕别人会拿他和哥哥作比较。
也可能是因为,他只是单纯地畏惧着防卫学院这个不知真面目为何的东西吧。
恐怕,这些全都是造成他过去想当个普通中学生的原因——此时此刻,澪司是这样想的。这些全都是背后的原因,导致他以前坚决打算绝对不进防卫学校就读。他一直以为那样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生,也认为自己应该走在那样的道路上。
直到那一天之前——直到就读防卫学院的哥哥丧命的那一天前。
普通的生活、平凡的未来,那一天,完全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哎,不过就算是普通的学校,其实也就只是没有军队般的训练,也没有强制住在宿舍而已啦。感觉好像也没有真的跟我们差太多嘛。」
惟织的声音,把澪司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在。
「——不过你原本不是应该去念贵族女校吗?」
「什么,贵一已经告诉你了吗?」
正确来说,其实是贵一告诉千寻,然后自己又从千寻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他讲这种事情要干嘛啦!」
惟织的语气激动,但相反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羞赧的气息。
「如果你真的去读那种学校的话,那和普通中学还是不一样吧?」
「哈哈,也对。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无法想像那会是怎样咧。」
「里面的学生们大概会说『您好、日安』一类的吧?」
澪司对于女校的想像力一样贫乏至极。
「没有吧,听说全都是女孩子的话,对待彼此的方法反而更无情咧。」
「那说不定那间学校比较适合你喔。」
「你说什么!」
惟织瞪着澪司,然后马上又露出笑容。
「可惜现在是暑假,不然我就可以介绍我们学校的人给你认识了,这里有很多有趣的笨蛋喔!如果论剑术的话,有人的技巧比我好多了;要说格斗技巧或是用枪的准确度,一样都有人比我厉害。」
「比你厉害?」
「我虽然是学生代表,不过也不可能十项全能,凡事都第一名啊。或者该说,我得自己根本没任何一点称得上第一名的,每个领域都有比我厉害的人。」
说着说着,惟织抬头看向天际。
感觉起来天真烂漫、傲视群伦的惟织,竟然简简单单地就承认有人比自己厉害,这一点让澪司觉得有点意外。
「就是因为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所以才会那么有趣,也就是因为有各种人,所以我才可以轻松一点啊。」
夕阳从背后映照着惟织,她的侧脸看起来显得有点成熟。
「哎,那个叫做永远的小矮个儿也是个怪人。」
「嗯……永远在冲绳的时候,一直都只有和她爷爷两个人一起过生活,所以她和别人想处时的逻辑有点奇妙,你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就算她只和爷爷一起生活,至少应该也有去上学吧?」
澪司听了以后,以摇头代替回答。
「难怪我一直觉得她明明都那个年纪了,感觉却很幼稚……原来这就是背后的原因啊。感觉好像也挺辛苦的。」
惟织自言自语道,然后大幅度地转转脖子,吐了一口气。
「对啦,我等下会去问问看明天可不可以借用射击训练场。」
「射击?」
「不是有个长得像日本娃娃一样的漂亮女生吗?我想想看,她的名字是……」
「你是说御门吗?御门弥都。」
「哦——!她的名字居然比我更有京都风味耶!那个叫御门的女孩子,射击技术不是东都的第一名吗?我听说这件事以后,就一直想和她比个高下!」
「……御门不知道会不会答应。我觉得她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开心的人。」
「你也一样啊,你们真是一群淡漠的人耶。肯定是因为东京人全都很冷漠的关系。」
「是你太热血了吧……再说,御门现在不是手受伤了吗?」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记得她手上有缠着石膏绷带。为什么啊?」
「啊,就是——」
澪司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弹药从护具上射过,造成弥都受伤。
「听说好像是训练过程中扭到了。」
「会扭到手臂,还真稀奇耶。而且你说是训练造成的……期末到现在都过好一段时间了耶?看样子她扭得很严重喔。」
「……嗯,详细状况我也不太清楚。」
澪司依旧低着头,模糊地回应道。
「是喔,她现在不是处在最好的状态,这样比赛起来也没意思。既然那个女孩子不行的话,那另一个人……。另一个家伙不是脑袋挺好的吗?这样的话,我应该和他比什么咧?」
「高城喔……我想他应该更不可能会答应你的邀约了吧。」
别说是答应了,恐怕只要开口邀请他,他就会马上口出恶言吧。
「高城?那家伙果然是高城!他的名字是……马、羊、猴……不对不对……我想想……鹤、龟、猪……」
「他叫做熊楠啦。」
「对
啦对啦,是熊啦!果然没错!那家伙怎么会跑到防卫学院念书啊?」
「就算你问我,我也……你认识那家伙?」
橘惟织与高城熊楠,感觉是最不可能有关联的两个人。不过就连澪司,其实都不太清楚熊楠的个人资讯。
「以前我爸妈带我出门时,我曾经看过他。遇到他的地点是高城重工,是一间制造兵器等物品的大公司。那家伙就是那间公司的少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