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使者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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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罗迪亚大陆中央的芬梅尔豪森王国。国王鲁多尼亚三世驾崩后一连串混乱的场面终于结束,一时间重获平静的日子。

这跟王国与古杰尔赫夫帝国国界间的战乱气息已然远去有很大的关系。位处国界的廉登市,为躲避战争而离家避难的民众也都回乡,恢复原本的生活。

然而,这只是王国地方上的情形;在首都,状况则不太一样。

首都留布尔格,尤其是白瓷皇宫数月内几度易主,每每君王换人,王国的生命之火便消失,遍地血流成河。那里没有慈悲也没有快乐,只有皇宫的白墙悄然无声地被玷一污。

皇宫里有许多仆人,他们都被下了禁口令,严禁将宫内的争端传出去。不过八卦跟面包都是人们所寻求的,最适合作为茶余饭后的娱乐。因此王室内部所发生的事情,或暗或明地传了开来。

话虽如此,毕竟那些都已经是「过往云烟」。今后的状况如何,王国与王室会转往什么样的方向,谁都不晓得。正因情势不明朗,才会发生撼动皇宫根基的骚动。

王国历七五二年。绿雨月十日(六月十日)。事情源于一封书信。

白瓷皇宫座落的地区是由国王及其家族所管理,亦即所谓的私有地。这里有包含着庭院的广大绿地与果树园,也有牧场。很久以前,也曾在这里迎击入侵王国的蛮族。皇宫虽没有城塞的功能,不远处倒是设有兵营。薇多莉亚麾下的士兵驻扎在此地。

地点是白瓷皇宫深处的书库。

「奥尔曼殿下。」

从一早就在阅读大批资料的奥尔曼,听到有人叫唤而抬头。

眼前的是女仆卡琳。她在天色未亮时便开始工作。比主人奥尔曼早一步起床,完成所有准备是她份内的工作。

不可思议的是无论奥尔曼起得多早,卡琳一定都已起床。甚至不确定她何时睡觉的。奥尔曼曾彻夜不眠来试探她,但卡琳整晚不睡也都没关系,令他感到讶异。于是奥尔曼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再用睡眠挑战女仆了。

卡琳的脸上老挂着「令人安心,却完全不对任何人事物展现真心的微笑。」

奥尔曼合上整叠的文件。

「什么事?」

「收到远报。请过目。」

女仆递出盖着蜡封章的信。接过信时奥尔曼与女仆的手指碰了一下。

彼此都没注意到这件事,但站在不远处的娜莉雅看到这情形却暗自皱起眉头。

奥尔曼的皇妹娜莉雅是以整个人表现出罗迪亚骑士形象的女性。讲究排场,重视忠诚与礼仪。对皇兄誓言忠诚,目前也兼作护卫守在书库的门边。

她之所以不悦地皱眉是因为卡琳称呼奥尔曼「殿下」。奥尔曼是代王也是中务卿,原本要尊称他为「陛下」才对。称他为「殿下」也没有错,但一般而雷称呼都是配合高位阶的一力。

王室的礼教对部分很严格。由于自认是十三王朝的末裔且是正统的继承国,很多地方残留着以前的作法。正式的称呼原本为「继开国主维利西斯大王后统治十三王朝的王国君主,代理芬梅尔豪森王兼中务卿的奥尔曼陛下」,就算有那么长也不奇怪。而且这还是短的,一个弄不好还会在「芬梅尔豪森」之后加上长长一串已丧失的领土名称。

这个女仆却很自然地称呼他「奥尔曼殿下」。奥尔曼也没责怪她,接受了这称呼。

还有另一件事,娜莉雅内心对于两人手指接触似乎有很多想法,但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奥尔曼也丝毫不晓得皇妹这样的心思,拆开蜡封摊开信。

褐色的瞳仁自左往右移动着。

「……巴里斯顿王国派使者造访我国?要做什么?」

「为希尔托露德代王过逝前来悼念吧。」

卡琳回道。奥尔曼露出诧异的表情。

「贝鲁兰多的大使在葬礼上应该已经致词过了吧。我记得是叫华布雷的。」

「或许想再次致意。」

女仆解释得有理,但他的疑虑仍未解开。

巴里斯顿王国是贝鲁兰多联合王国的一部分。贝鲁兰多位在芬梅尔豪森王国的西南方,有形无形的各种影响都会波及到王国。

贝鲁兰多是由十八位国王组成的联合王国。祖先原本是十三王朝时代中的一个小国,这些王室中的其中一人周游各地,最后建立了国家。制定建国条例时有一座山的名字是贝鲁兰多,因而直接定为国名。从此揭开长久历史的贝鲁兰多以「与苦难共生的成功故事」来打响名号,其他国家却认为那是「不知哪里来的家伙胡说的。」

之所以有十八位国王,是因为初代国王生了多达十八个小孩。初代国王没有特别顾虑先后顺序,随意将土地分给每个孩子,于是贝鲁兰被细分成很特殊的联合王国。联合王国内的国王们时而在内部争夺土地,时而向外扩张领土。

对贝鲁兰多而言幸运的是,暂时都是由才能卓越的国王来统治。联合王国表面上是从各个国王中选出一人来作为国王,并且一人限任一代。倘若该名国王能力欠佳,就会被组成联合王国的国王们拉下台,若能力卓越则加以褒奖。这制度顺利地施行很长一段时间,国家因而兴盛繁荣。现在的贝鲁兰多与古杰尔赫夫帝国并列为两大国,名震四海。

当今的国王照理说也兼任赫鲁帝亚王国的国王,这名使者却是来自于巴里斯顿王国,的确有些不对劲。

奥尔曼向卡琳问道:

「根据我的印象,目前贝鲁兰多的外交工作应该是由赫鲁帝亚王国主导的吧?」

「我印象中也是如此。」

「却是由巴里斯顿出使我国。」

「我猜会不会有事不想透过赫鲁帝亚王国?」

「你觉得是有目的的?」

「顺序若没问题,巴里斯顿王国就会出现下任的贝鲁兰多国王。或许是想早一点进行吧?」

贝鲁兰多国王会因过逝或自动退位而让出王位。除了这原因外,也曾被借靠外国力量的外来者夺取王位。

过去贝鲁兰多王位被篡夺的例子很多,但近年来已经鲜少发生。或许巴里斯顿王国企图用武力夺取王位吧。

「其心可见,但有必要特地前来芬梅尔豪森吗?」

「是来相借我国的力量吧。」

「但对方国力强大多了。」

「我国有双圣教的首席。」

座落于留布尔格市内的德亚朵菈大教堂是双圣教最重要的建筑物。教堂不单只是教宗居住的地方,称霸罗迪亚大陆的历代国王也都是在这里进行加冕仪式。

即便不能在本地进行加冕,只要受到双圣教的支持就是非常有利的一点。巴里斯顿国王有可能一跃成为贝鲁兰多王。

既然如此,也明白他们为何想来打照面了。双圣教的大本营德亚朵菈大教堂的财政大多掌握在芬梅尔豪森王国手里。王国的二代国王尼尔拉古一世平息双圣教内部的纠纷,将信徒的奉献所成立的财政底盘转移到王国里头。双圣教当然可以自由使用,但金钱的流通是由王国的财务卿监视管理。

芬梅尔豪森王国等于手握双圣教的命脉。据说现任教宗科特洛拼命想夺回财政大权。

奥尔曼同意这说法。

「使者打算见完薇多莉亚皇姐后,再去见科特洛吗?」

「恐怕也会跟特鲁西姆宰相见面吧。」

卡琳补充说,奥尔曼接着问:

「说到那老家伙,他现在在做什么?」

「目前虽然安份,但不知内心在盘算什么计谋。根据报告,最近他经常在科特洛教宗身边绕来绕去。」

「欲望太深真伤恼筋。这年龄不是差不多该退休享清福了吗?」

奥尔曼不耐烦地说。

「听说年纪愈大,对世俗的执着就愈强烈。」

「有因就有果吧。希望他能懂得客气一点。」

「要不要毁掉他的耳目?」

听到卡琳的话,娜莉雅有些吃惊。

她的意思当然不是真的要毁掉宰相的眼睛跟耳朵,而是在问是否要断绝他的情报来源。不是直接向他施加压力,像是对宰相周围的人加以定罪逮捕,宰相自己也会收敛些等等,方法有很多。

奥尔曼没有答应。

「这么做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总有一天得解决掉他吧。」

「但不是现在。」

他接着说:

「我还不想引人注目。」

芬梅尔豪森王国里有奥尔曼和薇多莉亚两位代王,而薇多莉亚的知名度远超过他。身为军务卿的她,因为也握有军队的指挥权而拥有权力。诸外国的使者或陈情也集中在她身上。

除此之外,双圣教的顶点科特洛教宗也在这里。虽然参与俗世的力量很小,但身为管理遍及罗迪亚大陆势力最大的宗教,具有无法忽视的影响力。奥尔曼虽然是代王,实力仍相差一大截。至少周围的人是如此认为的。

奥尔曼觉得正合他意。

因为他不愿在根基尚未打稳时轻举妄动。如果鲁莾行事而跌跤,到时就会爬不起来。若陷入这样的窘境,当时的誓言便全白费。登基为王,以和平为目标的誓言。他沉思着,视线游移了几回。

「……卡琳,派人守在国界那里,巴里斯顿的使者一出现立刻向我报告。可以的话查出一行有多少人?」

「遵命。」

「在贝鲁兰多王国内也必须撒下情报网吧。」

「应该会花些时间,但办得到。」

「我的女仆真可靠。」

他笑着说。

卡琳不会轻易做出承诺。既然这位女仆答应了,事情就一定成功。所以奥尔曼的赞许也是出自真心。

主人与仆人间令人欣慰的交流,却有人不乐意见到这状况,而那人绝不会透露内心这样的想法。

娜莉雅离开门边,走近奥尔曼。

「皇兄,您又在策划什么计谋吗?」

「这话真难听,但我也不否认就是了。」

「您的评价会变差。」

「没有人会在意我啦。」

虽说同为代王,但站在本国顶点的是薇多莉亚。无论是民众或其他国的视线,大多放在她身上。

「巴里斯顿的使者也会先去见薇多莉亚皇姐吧。」

「皇兄也是代王。应该也会进见你吧。」

「也是,就会会他吧。」

得跟使者见一面才行。或许主动去见他比较好。这样会觉得是尊重使者,对方也会感到很虚荣吧。

听到他这句话,娜莉雅微微蹙眉。

「皇兄可是代王。让使者等您也没关系。」

「五光十色的舞台给薇多莉亚皇姐去表演即可。」

「比起皇宫,那位更爱沙场。」

薇多莉亚出生以来,一直备受期待能成为驰骋沙场的将领,她也的确走在这条路上。况且她待在战场上的时间比在白瓷皇宫还长。

目前虽然尚未领兵站在前线,一旦有状况就会率领军队往前冲。加库特事件时也是如此。

「这样的话,让吉蕾儿姐姐退场太快了吧。那人很爱出风头。」

「又提这个了。不只吉蕾儿皇姐,加库特也不在人世。谁叫兄弟姐妹一下就少了那么多。」

「那家伙若没怀抱愚蠢的野心,好歹也能活得长长久久。」

身为兄长的加库特,企图将王国卖给古杰尔赫夫帝国的计划败露而遭到逮捕。虽利用某种手段逃走,却死在女仆手下。遗体被偷偷埋葬,渐渐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虽然很讨厌这男人,但毕竟是王室的一员。」

娜莉雅如此说道,她也很讨厌加库特,所以他死了也算松了口气,但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也不是件开心的事。

奥尔曼没有作声。毕竟他与这场兄姐退场剧间接或直接地有所关连。

似乎在等谈话结束,卡琳这时才开口。

「我想带一些手下到贝鲁兰多联合王国,所以需要资金。」

「想带多少都随你。」

「还有其他事想跟您说……能否移驾至别处?」

奥尔曼看了看卡琳再看向娜莉雅。目前这里只有他们三人,却仍要求到别处去谈,意思是想单独相处吧。谈的是连娜莉雅都不能听的事。

「好的。」

他点头应允。

卡琳默默躬身后退下。

女仆不在了。书库只剩他们两人。

等到门一关,娜莉雅立刻开口:

「皇兄,为何您要如此重用那女仆?」

奥尔曼本想说「之前没解释过吗?」,却顿时禁声。

因为他看出担任护卫一职的皇妹,表情明显不悦。她虽然是个喜怒溢于言表的妹妹,却很少心情不好。由于她对自己很严厉,可能觉得「这不是骑士该有的行为」。事实上也的确没听说过她把气出在别人身上之类的事情。

为何现在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奥尔曼实在搞不懂。

「是要支开我讲秘密吗?」

「是这样没错啦。」

「为何?我不能在场吗?」

「因为卡琳这么说啊。」

「我可是皇兄的妹妹。」

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与其说是骑士,倒像是身为亲人的不满。就好比「都买零食给其他的兄弟姐妹,自己为什么却没有!」的那种感觉。

「我一向都跟皇兄形影不离……也就是说,若不在一起就无法保护您。」

「八年前也听过这句话啰。」

「我的忠诚之心不会动摇。」

或许吧,他想。

他没怀疑皇妹的忠诚。兄妹之间没有什么忠诚不忠诚的,但当事人要这么说也无可奈何。老实说护卫的工作也充份得过了头。

不过,她只对女仆和么妹梅妮卡的态度不一样。有时会出现尴尬的气氛。尤其是像现在需要讲秘密的时候。

「你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只是不懂为何要这样。」

尽管仍残留一些刚刚的情绪,娜莉雅机械式地返问。

「……不是啦,就刚好这样。」

「我不希望你们两人单独相处。」

「为什么?」

「为了保护您的安全。」

「真的吗?」

「我有必要说谎吗?」

其实娜莉雅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奥尔曼没有察觉。

「是没有啦。」

「就算卡琳再怎样忠诚,都不是皇兄的亲人,不能不小心。况且……」

难得她会出现舌头舔嘴唇的动作。

「卡琳靠皇兄太近了。若单独两人的话,不知道会怎样……」

「会怎样?」

「……会这个那个。」

奥尔曼若能看透人心,或许就会看出娜莉雅内心的妒意。超越理性所出现的感情。无论用多大的力量压抑仍会涌上来的心情。与其说是亲人,倒不如说是身为女人的妒嫉。

不过,奥尔曼经历太多事情,不可能明白女人的心情。他耸耸肩,「两人单独相处也不会怎样啦。」

「就算皇兄不会怎样……」

「我对女人有点……」

语尾说得含糊。因为希尔托露德的关系造成恐女症这点他没告诉妹妹。

但娜莉雅却,

「刚刚卡琳的手……碰到皇兄了。」

「……」

「虽然只有一点点……」

这句话不符合罗迪亚骑士的身份,有点幼稚。娜莉雅也立刻发现这点而默默低下头。

奥尔曼没有出声责备,反而是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不仅不喜欢和女性接触,而且是明显的不舒服。尤其是成人女性,卡琳也不例外。他本来以为是这样。

不过,接过书信时手指的确互相碰触到,他却不觉得讨厌也没任何感觉。那女仆的容貌明明就充满了女性的魅力。

手指与手指摩擦过去,却想不起卡琳的触感。

娜莉雅仍旧低头接着说下去:

「我、我以为皇兄不喜欢接触女性……为何对卡琳却……」

「……」

「我是您妹妹,联手都不能碰,梅妮卡却能和皇兄一起睡在床上。」

「……」

「对我……也稍微……皇兄?」

他没在听娜莉雅说话。充耳不闻,只顾盯着自己的手指。

「……为何会这样?」

自言自语似地咕哝着。娜莉雅叫了他好几次,依然沉默不语。

以亲人来说,娜莉雅对奥尔曼的感情是不被允许的,同时却也一往情深。所以她才会努力压抑这样的情感。绝对不能被发现。若稍有差池,也有可能造成兄长的瑕疵。

双圣教对于男女关系控管得很严格。譬如亲人间不能结合,或白天不准性交等等。在仍有许多人连文字都无法全部读懂的时代,宗教的教义也等同于律法。

事实上若说全是谨守规矩的人,倒也不全然如此。人一旦将欲望摆在前面,就会用布将教义盖起来假装没看见。当作没看到一样,毫不客气地浸身在欲望之海里。

不过,地位愈高愈不能忽视教义。他者宽以律已,却用这些教条作为攻击的材料。一见到缝隙就刺一刀。

这样的世界里,能够泰然自若无视于教义的,是对自己极度有自信的人。薇多莉亚代王就是这种人。

薇多莉亚坐在寝室的床上。

起床的时间比早已待在书库的奥尔曼较晚。但其实是奥尔曼起得太早,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仍柔和不刺眼。

随着起身的动作,被子自薇多莉亚上身滑落下来。丰满的酥胸裸露出来也不在意。

她看向躺在身旁年龄相仿的女性,那人正静静地发出规律的鼻息。

薇多莉亚撩拨女人的头发,金色发丝自指缝间流泄出来。

她微笑着。薇多莉亚很喜欢这个触感。昨晚她一边玩弄着发丝一边舔着白皙的肌肤。欣赏对方那娇喘着挣扎扭动的身体也很有趣。

躺在身旁的依蕾克莉丝是她底下的女将领。平时是忠诚的部属,在战场上很可靠的女性。她在床上也

对薇多莉亚敬忠职守;命令她舔身体就会舔上好几刻,要她不准动,也会好几刻都乖乖的动也不动。比被命令不准吃东西的小狗还要可怜似地,眼眶泛泪的模样也很逗趣。

薇多莉亚拨弄了几过头发后,在耳边轻唤:

「还在睡啊?」

依蕾克莉丝剎时睁开眼。

「啊……非常对不起。」

依蕾克莉丝连忙起身。在薇多莉亚的帷幕里,只要怠惰全是大罪。即便功勋彪炳,只要睡过头一次就被放逐的将军也大有人在。

睡眠不足不成借口,依蕾克莉丝赶忙下床立正站好。

薇多莉亚以手制止。

「待在床上就好。昨晚我做得有些过火。」

依蕾克莉丝再度躺回床上,然后害羞地卷着身体。

这两人之所以变成这样的关系,并不是歌剧表演般历经什么波折,单纯只是轮到依蕾克莉丝而已。薇多莉亚会提拔她所看上的军人,从小培养起。这些人大都是女性,不仅能在前线打战也能暖床。

关于性这件事薇多莉亚很贪婪,见到中意的就下手。手下们也对同床共枕视为荣耀,为了受到薇多莉亚的「赞许」而使出浑身解数,也为了被看上而使出各种心机。目前被宠幸的轮到依蕾克莉丝。

然而,最近的床伴都是由依蕾克莉丝担任。这对不曾沉溺特定女性的薇多莉亚来说很稀奇。别的部属隐含着妒意询问「为何都是由依蕾克莉丝陪伴」时,她如此回答,

「她的头发很美。」

部属认为那是玩笑话,但她却是认真的。

薇多莉亚确实很少对特定的女性执着,这跟成为代王有关。不只身为军务卿,必须以君王之姿来行动,对她来说压力非常大,所以才会出现想要尽情享受一个女人的行为。

依蕾克莉丝用被子盖住头。薇多莉亚的手穿入棉被底下,轻摸着部下的头发。

「……真柔顺。」

「被薇多莉亚殿下摸头发,我也觉得无上的喜悦。」

「希尔托露德皇姐也常这样摸头发。」

她目睹过几次过逝的希尔托露德让皇弟皇妹坐在身旁摸头发。薇多莉亚自己也被她摸过。当时什么也没想,只觉得是在表现皇姐的友爱。

自己现在这样对部属做同样的事,感受到打冷颤般的兴奋感。那并不是贯穿背脊的快感,而是渗透心肺的畅快感受。自己不知不觉间常常做出这种事。希尔托露德一定也是这样吧。

(不过那个皇姐对同性应该不抱兴趣吧。)

她有兴趣的想必是皇弟奥尔曼。拥有南方血统的容貌,希尔托露德应该会喜欢才对。

听见敲门声。薇多莉亚应声「进来」。

进到房里的是个头娇小的女性,名叫罗耶尔米娜的秘书官。她也是薇多莉亚的部下。

罗耶尔米娜看到双峰坦露的薇多莉亚顿时满脸通红,同时看到躺在旁边的依蕾克莉丝时表情瞬间僵硬。

「有事吗?」

原本绷着脸的罗耶尔米娜,听到长官的声音才回神过来。

「收到情报。贝鲁兰多联合王国内的巴里斯顿王国,派使者前来我国。」

「目的是什么?」

「不清楚。我想应该是来悼念的……」

罗耶尔米娜虽是能力卓越的女性,却不像卡琳能洞察先机。所以话才会说得有所保留。

薇多莉亚觉得无趣似地回道:

「现在才来悼念?这情报从哪里得知的?」

「耶儿拉妮雅大人。」

「特鲁西姆的走狗啊。既然能够察觉到远方的动向,耳朵还挺灵的嘛。」

薇多莉亚揶揄地笑着说。耶儿拉妮雅在加库特事件中失去了半只左耳,目前正在静养中。

耶儿拉妮雅的耳朵被剑削断却不说出是谁干的。或许她认为说出来很丢脸吧。不过,那人只对准耳朵下手,想必有高超的武艺。

罗耶尔米娜接着说。

「而且宰相还吩咐,请多关照。」

「那个老头子想卖人情吗?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安份,还妄想能左右国政啊。特地告诉我这件事,想必是有什么目的。」

「虽然不晓得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耶儿拉妮雅大人说奥尔曼殿下似乎也知道这件事了。」

「……呵。」

薇多莉亚的表情有些扭曲。

虽是代王,但她没把奥尔曼看在眼里。她对自己在王国的功绩与实力都远高过于奥尔曼而感到自负,这些也的确都表现在知名度上。从小就身居王国军里,多次与敌人刀剑交锋且获得胜利。与十岁就逃出国家来路不明的皇弟相比,孰强孰弱很明显。

可是,薇多莉亚心想。奥尔曼展露出无法忽视的敏锐度。原以为他平时光和女仆聊天而已,却以精湛的手腕将事情给摆平。解决吉蕾儿的叛乱剧、加库特事件也是如此。赫然发现,没有一兵一卒的代王竟然击败了政敌。

此人说不定很危险。那个皇弟衣服下偷藏着箭,而且射程惊人。

即使如此,薇多莉亚对自己优势仍深信不疑。无论是从外国看到的印象或国内的拥戴,连军队的掌握程度也都是她占上风。当然,若奥尔曼有叛乱的征兆就会立刻击溃他,但目前没有那样的迹象。

「特鲁西姆企图让我和奥尔曼起冲突吗?」

内心的揣测脱口而出。只要不要又从哪里冒出什么手足来,两人之中就有一个人会登上王位。

(登上王位的人是我。)

如此一来,不知流落到何处的冥玉,也能自然而然到手吧。

「罗耶尔米娜,报告只有这样吗?」

「是的。」

「知道了。不过,若只是这样就不用特地跑来我房间吧。」

「那个……是这样没错……」

罗耶尔米娜似乎有话想说。

「有事吗?」

「啊……」

个头娇小的部下,鼓起勇气开口:

「因为想说差不多该轮到我了吧?」

「指的是什么?」

「……这几个月,依蕾克莉丝受尽宠爱。以前不曾这样。殿下的心变了吗?」

罗耶尔米娜红着脸倾吐思慕之情。

薇多莉亚往旁边看去。不知何时依蕾克莉丝从被子露出脸来,脸上挂着笑容。

回以微笑后,薇多莉亚对罗耶尔米娜说:

「知道了,可以退下了。」

「啊……」

「没听到吗?」

「可是……」

「我不说第二遍。」

罗耶尔米娜晈着嘴唇后,说句「告退了」便退下

门关上前,依蕾克莉丝就咯咯笑了出来。

「薇多莉亚殿下,您太坏了。」

「才没有。只是现在不是轮到罗耶尔米娜而已。」

「她是在吃醋。」

「现在我对你很满意。」

依蕾克莉丝要想离开床,却被薇多莉亚推回去。

「再待一下,还有时间。」

「薇多莉亚殿下应该很忙。」

「睡懒觉也是代王的特权。那也包括和疼爱的女性同床共枕……放心,摸摸而已。你躺好。」

「这是命令吗?」

「是命令。」

「遵命。」

依蕾克莉丝以开玩笑的态度执行这项命令。

薇多莉亚的手从脖子摸到胸前。双圣教对于同性恋虽然没特别提及,却是忌讳的。若两人的模样被人看到就会成为撼动皇宫的丑闻,但这样的紧张感甚至令薇多莉亚感到兴奋。丝毫不愿停止玩弄部下身体的行为。

独眼将军沉溺在爱抚中,没发现潜伏在窗外的身影。

留布尔格市内最醒目的建筑物是白瓷皇宫,但人们常去的是德亚朵菈大教堂。冠上维利西斯大王皇后名字的这栋建筑物,是双圣教重要的据点。教堂本身历史悠久,也是双圣教的大本营。

双圣教是何时成立的不得而知。狂热的宗教家主张「比十三王朝的更早以前的二千年前,与罗迪亚大陆的陋屋一同出现。」完全接受这说法的人果然不多,但就算是假的,古老本身就是有利的武器。双圣教如今已成为罗迪亚大陆最普遍的宗教。

教堂前素来挤满热情的教徒,这天信徒们也亲吻教堂的柱子或墙壁,以头磨擦地板做礼拜。

在他们的头上,接近教堂屋顶的地方有座露台。特别的日子里,教宗会在此处呼召信徒们。这种时候大教堂前的广场就会因群众而挤得水泄不通。

宰相特鲁西姆与秘书官耶儿拉妮雅走路时避开作礼拜的民众。

从鲁多尼亚三世治理国家时就侍奉本国的他已是白发老翁,外型和隐居的老人没两样。但如果仔细一看,就能看出他双眼里的野心之火不断在晃动着。

耶儿拉妮雅走在宰相的斜后方。耳朵用头发遮住。

「……德亚朵菈大教堂依旧人潮汹涌呢。」

听到老人这番话,耶儿拉妮雅答道:

「对宗教来说这盛况不算什么。这代表寻求救赎的人有很多吧。」

「他们把仅有的钱都捐出来了,平时连买个面包都犹豫

个老半天。」

刚好在两人旁边摆着盆子,很多人正投了硬币进去。他们坚信可以靠奉献获得来世的幸福,双圣教也是如此宣扬其教义。

耶儿拉妮雅看了一眼后视线又拉回来。

「这些金额不能小看呢。」

「而且财务全由王国监视,以确保透明性。」

「财务本该透明。」

这两人的对话中有些嘲弄的气味,但对象是否为命脉被王国抓住的双圣教就不得而知了。

特鲁西姆转回头

「我说的那个在哪里?」

「请安心,我把那个带过来了。」

「千万要小心别败露出去。」

穿过人潮来到讲台这里。海尼尔与希尔托露德的葬礼上,科特洛教宗就是站在这个讲台上,致长串的悼辞。

旁边有个门。信徒禁止从这里进出,但特鲁西姆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前头连接着昏暗的走廊。两人走进去到了尽头处停下来。

那里也有扇门。穿着褐色僧衣的少年站在那里。少年看到特鲁西姆后,大力点头:「已在里头等候。」

他打开门。特鲁西姆与耶儿拉妮雅默默地走进去。

里头空间很大。纯白的绢制品挂在墙上,房里到处摆放着与圣职者身分不相称的奢华装饰品。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物品价格不菲。

房间中央有一位年纪和特鲁西姆差不多的老人。

老人笑容满面地走向他们。

「特鲁西姆,老夫恭候多时了。」

「快别这么说,科特洛圣下。」

特鲁西姆本想下跪,科特洛却出言制止。

「老夫跟你是朋友,不需如此多礼。快来坐吧。」

特鲁西姆听他的话入坐,耶儿拉妮雅仍站着。

「圣下依旧健朗。」

「哪儿的话,已经老啰。」

科特洛笑着说。特鲁西姆也笑了,只有耶儿拉妮雅在想别的事。

虽说是老人,但科特洛脸色红润,肚子也凸出来了。可见得应该吃得很好。

科特洛摇起呼叫钤,外头的少年便端着摆着葡萄酒与杯子的托盘进来。理所当然似地也有配红酒用的起司,左证了耶儿拉妮雅的想象。

「无论如何,没有酒就谈不下去了。特鲁西姆也喝吧。」

「多谢招待。」

圣职者的形象虽与酒不搭,两人却都不以为意。

科特洛倒着酒边说:

「抱歉特地把你叫来。其实是因为老夫很担心王国目前的状况。」

明明还没醉,老人的舌头却滔滔不绝地动起来。

「鲁多尼亚三世驾崩以来,海尼尔、希尔托露德与王室的成员接二连三地去逝。这状况并不寻常。」

「您说的没错。」

「继承王位的有薇多莉亚、吉蕾儿,接着是那个年轻人……奥尔曼。」

「说是年轻人但年纪也太小了。」

「也是,根本还是个孩子。」

在这个时代十八岁就已是成熟的成年人,但两位老人坚信能力是与年龄是成正比的,因此认为他仍太嫩。

「吉蕾儿企图叛乱而下台,如今王国等于是薇多莉亚的了。」

「因为她握有军力吧。」

「老夫对此感到痛心。她用暴力来牵制国民,深信高压统治才是富国的力量。」

科特洛面露沉痛地合上眼。

「但这样是不对的。特鲁西姆,你认为如何才能国富民安?」

「靠信仰吧。」

「没错。爱神的心才能引导世界走向和平。老夫身为双圣教的教宗,对俗事已置身事外,身为神的仆人的我全心服侍神。可是薇多莉亚却轻视双圣教,把老夫视为奴隶一样。」

「圣下的话我心有所感。您想必很痛苦吧。」

「嗯……你能了解吧。」

似乎听到那个人的啜泣声。

简直像在演歌剧嘛,耶儿拉妮雅想。奢华的房间里反复上演着悲剧。两位老人家坚信自己就是主角,想要抓住根本不存在的观众的心。

耶儿拉妮雅并非虔诚的信徒,但也不会轻视神。尊敬不属于这个世上的存在就是信仰。然而,科特洛明明是神的代理人,却总是显得十分可疑。

「得设法翻转目前的状况才行呢。」

「完全同意。」

「特鲁西姆啊。」

科特洛放下杯子,握起宰相的手。

「为使芬梅尔豪森王国成为神之国,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当然。」

特鲁西姆回握说。

「我向阳暗神与阴明神起誓,对圣下绝对倾囊相助。」

「说得太好了。我们必须想办法从薇多莉亚手中将王国夺回来才行。」

「没错。现在的德亚朵菈大教堂虽然是大本营,但因为财政被监管而无法自由传教,所以时常在思考该怎么办才好?」

特鲁西姆说的是与刚刚的对话回然不同的事。

财务上多少都有漏洞可钻,如果奉献的不是金钱而是物品就可以不用通报。万一有什么状况还可以兑换现金,但科特洛却没有这样的打算。室内琳琅满目的宝石类饰品说明了一切。

特鲁西姆眼眶泛泪地极力主张,

「我发誓,在下能够指挥王国之时绝对报答圣下的恩情。」

「老夫也会全力协助你。别忘了宰相的背后有好几万名信徒吶。」

「太令人安心了。」

比起芬梅尔豪森王国的王位,被视为低一阶的双圣教的圣座其实才是真正的握有实权。对没有稳定的支持基盘的特鲁西姆而言,肯定是强而有力的后盾。

耶儿拉妮雅觉得这两位缔结了老人联盟,自己则见证到这珍贵的一刻。

「当务之急就是击倒薇多莉亚。」

「是的。」

对于科特洛的话,特鲁西姆点头附和。

「站在那里的耶儿拉妮雅,应该能达成这任务。她可是我的心腹。」

科特洛的视线转向自己,于是耶儿拉妮雅默默低头行礼。

她不否认宰相的话,但自己的目标不是薇多利亚,而是娜莉雅和卡琳。那两个人都搞砸了自己的计谋,甚至害她负伤。

耶儿拉妮雅从头发上轻轻摸着耳朵的伤痕。此仇不报非君子。

「恕我冒昧,圣下。」

她低着头直接开口。

「有事禀报。目前巴里斯顿王国的使者正前往我国的途中。想必是听说了近日的讣告,应该也会至德亚朵菈大教堂作礼拜。」

「呵呵。如此热情很好。」

「巴里斯顿王是狂热的信徒。应该很容易就说服他助圣下一臂之力。」

耶儿拉妮雅头抬了一下说。科特洛一脸兴味盎然的表情。

「巴里斯顿王国是贝鲁兰多联合国中离芬梅尔豪森最近的国家。若能得到对方的支持,一定会更有利。」

科特洛态度从容地听她说话,脸上却难掩兴奋之情。

贝鲁兰多联合国位在芬梅尔豪森的南边,正确来说是西南方的位置上。从芬梅尔豪森沿着大路往前走,第一个踏入的国土就是巴里斯顿王国。两国国界相邻,不论愿不愿意都相互拥有影响力。

过去两国间若发生纷争,国界一带就会响起刀枪剑戟的声音。现在虽然风平浪静,难保哪天又会开战。

巴里斯顿在贝鲁兰多内的影响力也很大。如果将巴里斯顿拉到自己阵营里,肯定对我方很有利。

「那真是太好了。」

科特洛脸上按耐不住笑容。

「身为双圣教的信徒,当然会对老夫忠诚。巴里斯顿王国受到神的祝福呢。」

「您的这句话,若能传达给使者就太好了。」

耶儿拉妮雅抬头说完又低下头。

「哎呀哎呀,真是太棒了。」

特鲁西姆高兴得简直差点拍手。

「双圣教将出现有力的盟友了。巴里斯顿王国以我的立场来收拾芬梅尔豪森混乱的场面,圣下的名字也会轰动整个罗迪亚大陆啊。」

「为使教义传至大陆的每个角落,老夫势必要获得力量才行。」

「在下特鲁西姆也会竭尽所能协助您。」

耶儿拉妮雅虽然面朝下,心里却在想「这两人还真油嘴滑舌」。位于东南方岩石遍布的国家,有道著名的料理是使用橄榄油烹煮的,他们一定都是光吃这些说话才会这么油。

耶儿拉妮雅是宰相的秘书官而有俸禄可拿,但没想过要用忠诚心来交换。她甚至很瞧不起特鲁西姆。原以为他效忠吉蕾儿,后来却去奉承薇多利亚,现在又跑来科特洛这里。看到他墙头草的模样,耶儿拉妮雅对他的尊敬之心早就流到伦特河里去了。

话虽如此,她却猜不透特鲁西姆想做什么。芬梅尔豪森的宰相一职至始至终都只是事务类的性质,不曾拥有过军事上的力量。过去虽曾担任外交的工作,但自从希尔托露德自己揽下来后就没他的份了。如此一来,若不去投靠有权有势的人他的地位就很危险。尤其是在这种混乱的时期。

宰相自己则是仰赖耶儿拉妮雅搜集情报的能力。因为

统理情报组织「白瓷气息」的就是她。只要有耶儿拉妮雅的情报,相信就能靠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走遍天下 (但我可是为了我自己才使用这能力的。)

宰相与教宗会面的这种状况,也是利用来成为自己的力量。

「话说回来,圣下,其实我带了伴手礼。」

「哦,是吗?」

科特洛身体往前倾。

「宰相的伴手礼啊,真期待。这片大陆的信徒所捐的奉献,老夫都很乐意接受哦。」

「送东西就太俗气了,在下特鲁西姆深知圣下的喜好。」

特鲁西姆命令耶儿拉妮雅「带过来」。于是她便抬起头走出房间。

秘书官在大教堂外下达信号后返回。

宰相对回来的耶儿拉妮雅嘱咐「让圣下瞧瞧」,接着像个马戏团的主持人般大大地张开双手。

「满意吗?请您自由享用别客气,圣下。」

「哈哈。」

科特洛终于露出名为欲望的笑容。

各地都在策划着各种的秘密计划。太阳逐渐倾斜,照着白瓷皇宫的墙壁。

到了傍晚,奥尔曼来到庭院。

由于雨一直下到今天早晨,庭院的草皮湿漉漉的。树叶也潮湿,因夜晚露气的重量而下垂。

雨虽然停了,远处仍云雾弥漫。这景象仿佛将雨季频繁的绿雨月描绘成一幅画。

奥尔曼很喜欢这个庭院。从小,若有什么烦恼就会来这里走走。虽然长达八年在大陆上流浪,却依旧保有当时的习惯。

奥尔曼平时为了活动活动待在书库而僵硬的筋骨会到庭院里逛逛,这样能稍稍缓解皇宫的沉闷。

但他今天的目的不是散步,而是和卡琳谈话。

女仆已在院子等着。与当时用短笛呼叫她时的地方一样。

「恭候多时。」

他对低着头的女仆说,

「要谈什么?我希望能在娜莉雅生气前就结束。」

「希望娜莉雅殿下能稍微忍耐一下。」

卡琳开始说重点。

「关于加库特殿下那件事,您还记得吗?」

「谈死人的事吗?」

奥尔曼脸沉了下来。虽然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位兄长性格恶劣到死有余辜,但也差不到哪去。

「加库特殿下与古杰尔赫夫帝国的休泰贝尔克大使的死有关。」

「不是已经调查过,就是他向『斑纹匕首』买凶杀人的吗?」

「是的。其实我个人也接着调查下去。」

与其佩服,更令奥尔曼惊讶。

「你包办了整个调查工作和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究竟哪来的时间啊?」

「暂且别管这个。『斑纹匕首』是靠金钱运作的暗杀组织。当然也会有金钱的流通。我一直在追查钱是从哪里付的。虽然是加库特殿下出的钱,但该怎么说呢,那位对钱很小气,也不觉得有人在帮他付。」

听到这话,奥尔曼露出揶揄的笑容。加库特不仅个性粗暴对金钱也很吝啬。

「因此,应该是有人拿钱给加库特殿下,而且还告知接触『斑纹匕首』的方法。我有几次差点抓到元凶。」

「所以是没查到吗?」

「是的。每次快要查出来时线索就消失。利用贫民中消息灵通的人,或向与黑暗世界有来往的人拿到资金,但却始终查不到源头。每次快接近真相时,不是那个贫民消失,就是作为与黑暗世界桥梁的人浮在伦特河的河面上。一直受到妨碍。」

奥尔曼觉得可惜之前反倒先感到诧异。

「卡琳也有调查不出来的事情啊。」

「深感能力不足……但至少抓到了线索的尾巴。」

「是怎样的?」

「似乎跟殿下的手足有关。」

奥尔曼反射性地望着卡琳的脸。

表情跟平时一样。不像在调侃或骗人。说起来这女仆不可能骗他。

「我的手足?就是王室的人啰?」

「恐怕是的。」

「是谁?薇多利亚皇姐吗?」

「这部分还不清楚。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向谁。或许不是亲人。在这种状态下向您禀报我也觉得很难受,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殿下的亲人中的某个人掮动了加库特殿下并利用『斑纹匕首』。」

卡琳停了一下又再度开口,

「举个例,我们是移动棋盘棋子的玩家。棋盘是王国,严格来说是罗迪亚大陆。以自己的意思移动棋子,目标是在游戏中获胜。可是,连存不存在本身都很暧昧的人不能以玩家的身分参加,只能在棋盘外观战,时不时地出手介入。突然间棋子出现奇怪的动作,并从盘面上消失。」

「意思就是可怕的敌人吗?」

「不是。」

女仆的答案出人意表。

「现在不是这样。加库特殿下的死对奥尔曼殿下并不会不利,可以说是正中下怀。明明可以让他活着一直做为利用的棋子,对方却没这么做。因此并没有正面冲突。这部分我就不懂了。对方也有可能突然某天露出真面目加害于您。虽然不是敌人,却是来路不明的对手。」

「……」

「不想让娜莉雅殿下听到的原因,希望您能谅解。因为她也是奥尔曼殿下的皇妹。」

奥尔曼几度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敌人在自家人中。这座白瓷皇宫里。

这件事实并未打击到他,毕竟心意已决。奥尔曼以芬梅尔豪森王为目标葬送了吉蕾儿。与薇多莉亚虽仍和平相处,但总有一天会正面交锋吧。

躲在暗处感觉很诡异。一直盯着我们却绝不现身的人。

那人或许是薇多莉亚、偏重武力的皇姐所拥有的另一张脸。抑或是哪个尚未见过面却存在于某处,流有王室血液的人。

卡琳不确定是不是自家人。也有可能是宰相特鲁西姆,又或者是双圣教的科特洛教宗。如此一想,可疑的人还真不少。

他摇摇头。

「我觉得娜莉雅可以排除在外。」

「我也认为可能性非常小,但不是完全没有。而且,梅尼卡殿下也是。」

奥尔曼惊讶得眨着眼。

「那家伙不一样啦,她才十岁呢。」

「奥尔曼殿下离开皇宫在各国闯荡时,也是十岁。」

这么说也没错,但他实在很难相信。

卡琳静静地说。

「我希望能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我明白啦。」

他叹了口气。

「血缘关系有时还真麻烦。」

「可说是业障吧……还有,这件事不知该不该向您报告。」

奥尔曼摇摇手要她说下去。

「说吧,什么事我都不会讶异了。」

「我发现希尔托露德的气息。」

「你说什么?」

听到女仆的话,他吞了唾液看下四周。皇姐已经死去,葬礼也举行完毕。遗体应该是放置在德亚朵菈大教堂的地下室,王室专用的墓园。

卡琳解释道:

「抱歉。意思不是说希尔托露德殿下还活着。只是经过多方调查,发现到处都有她的足迹。不只内政,军事、外交与双圣教内部也都有。」

「别吓我啊……但若是那个人,她会如此阴魂不散也不奇怪。我在旅行时就听过传闻了。」

在鲁多尼亚三世的晚年,或在更早以前,喜尔托露德便已参与芬梅尔豪森王国的政治。各种律法及外交方针都是她制定出来的。为与北方的古杰尔赫夫帝国与南方的贝鲁兰多联合王国的压力抗衡,普通的手腕无法予之对抗。然而希尔托露德有时会不理会宰相特鲁西姆,独自去执行政策。

卡琳轻轻点头。

「这事情很奇怪,但希尔托露德到处留下自己的气味。那位有这样的习惯,所以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看起来也像是故意让哪个人晓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任何人都会想炫耀自己吧。」

「在王国里的每个角落哦。」

奥尔曼瞬间沉默。他被那个皇姐灌输了强烈的印象,但她实际所做的事,除了听说的之外就不得而知了。

「……皇姐是王国里权力最大的人,会想富国强兵也不奇怪。」

「恐怕不只这样,或许想打造更庞大的王国也说不定。看得出她有那样的打算。」

「原来她有那样的野心啊。」

「问题是她跟奥尔曼殿下所进行的事重叠性非常高。又或者是希尔托露德殿下想让奥尔曼殿下走跟她一样的路。」

「……」

思索半晌后,他说:

「……那样还有办法可想。可是你没有其他更担心的事吗?」

「是的,希尔托露德殿下的气息如同枷锁一样。说不定会束缚奥尔曼殿下。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次奥尔曼真的无话可说了。

皇姐希尔托露德照理说已经死亡,气息却仍残留在人世间。整个白瓷皇宫与王国的每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气息。她的存在感就是如此强烈。

奥尔曼的内心仍有希尔托露德留下的阴影。每次在政务上看到希尔

托露德的名字,令人作思的记忆就会被挖出来。那种事明明只发生一次,却让他内心留下如此大的创伤。

皇姐过逝之际,交代他「除去王室的气味」,并给予他试练。

这个试练并不是成为国王,而是在心上套枷锁,用心锁束缚他吧。

这些事奥尔曼没有跟任何人说。卡琳虽知道个大概,却不晓得内心真正的想法。

他极力佯装平静。

「你要继续调查皇姐吗?」

「是的。我想快接近真相了。」

「随你便吧。」他说。

「皇姐的确带给我很大的影响。但是,应该有办法消除的。」

说得如此不确定也是无可奈何的。多亏希尔托露德,害他有一段时间难以适应社会生活。而且最近经常梦到过去的恶梦。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由于皇姐的关系,无法碰触女人的这个身体。

「……回去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手能借我一下吗?」

「随时都可以。」

「不是要你工作的意思。」

女仆理解话中之意后,没说半句话就将手伸出来。奥尔曼牵起她的手。又细又长,美丽的手指。

没有平时的厌恶感。背部也没有流汗。

他这样握了一段时间。

「……您要一直握着我的手吗?我是无所谓,但这样就无法准备餐点了。」

听到女仆的声音才连忙把手放开。奥尔曼仔细地盯着自己的手。

「什么事都没发生。」

「应该要有什么反应呢?」

「你被我碰没关系吗?」

「您讲的若是与异性互相接触的话,我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应该不是这样的。」

受到希尔托露德猥亵的事,像块大石头重重压在奥尔曼身上。因此他觉得自己不会有伴侣。

但对象是卡琳时却不一样,能够自然地碰触。他不晓得为何会这样。

女仆开口说:

「虽说对方是女仆,男性牵女性的手并非不自然的行为。」

「你知道我发生过什么事吧?因为那件事,对方就算是娜莉雅,只要是女人我就碰不得。」

「这件事别跟娜莉雅殿下说比较妥当吧?」

「隐约被发现了吧。在沙漠之国也曾……」

说到这里,奥尔曼表情显得尴尬。

「算了,让你伤恼筋了吧。」

「消除烦恼也是女仆的职责,请尽量发泄。」

「谢谢。」

奥尔曼道谢,女仆回答:「此话多余了。」

奥尔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仆。犹豫半晌后开口:

「卡琳,你……」却立刻把话吞下去,只说了句:「抱歉,你可以退下了。」

因为觉得「你真是人类吗?」这问题实在太失礼了。

暂且不管希尔托露德的事,关于玩家的的疑虑卡琳猜的没错。她调查的矛头虽然尚未射到真相却已指向正确的方向。

矛头指的方向是奥尔曼年幼的妹妹梅妮卡。

梅妮卡此时并不在白瓷皇宫。她乘坐专属马车前往德亚朵菈大教堂。刚好跟科特洛与特鲁西,姆耽溺享乐的时间相同,不知算幸运还是凑巧,两方人马都不晓得彼此的位置。

德亚朵菈大教堂是由维利西斯大王的王后德亚朵菈奉献给双圣教的,但广阔的后院与地下墓园则属于芬梅尔豪森王室所有,能够葬于墓园的也只限于王室成员。

后院禁止一般市民进入,因此王室成员能够不被任何人发现地出入大教堂。当然也能自由进出地下墓园。

梅妮卡带着莎莉由漫步在后院里。

她很少出宫但偶尔会来这里。因为她喜欢这个地方。幼儿时期被母亲抱着来这里,会走路后就自己过来。坐着专属马车摇摇晃晃来到附近后,一边散步一边欣赏风景。

「莎莉由,那里好漂亮。」

梅妮卡指着前面说。那里有尊维利西斯大王的雕像。

那不只是雕像,还是个喷水雕塑。从雕像底部喷出水来,依时间带还会出现彩虹。利用高低差异的结构,水由放置在大教堂旁的水槽所供给。

然而现在已经不会喷水。鲁多尼亚三世卧病在床后皇宫内便纷扰不休,没有人进行维护,雕像也就这样搁置在那里。

梅妮卡本来不会在意这种事。大王像才是她的目的,喷不喷水不重要。

「准备坐的地方。」

「已备妥。」

「嗯,挺机灵的。」

莎莉由对于夸奖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她是梅妮卡视为手脚一般的女仆。长得虽漂亮,却如石像般面无表情。说起来,她和卡琳很不一样,平时态度就冷冰冰的。工作虽然尽善尽美,对于自己主人以外的人却不正眼瞧。

雕像的正面有个石头砌成的大箱子。横着摆的箱子上有个又长又重厚的盖子,看似棺材的造型。这箱子和这里的气氛很不搭,但两人都不在意。箱子前方有张木制的小圆桌。

女仆用布将箱子擦拭干净,再铺上手绢。女仆劝坐,梅妮卡便落落大方地坐下来。

莎莉由准备茶水的期间,梅尼卡欣赏着维利西斯大王像。

她之所以喜欢这雕像,并不是因为精悍或美丽等原因,因为大王是支配罗迪亚大陆的领导者。梅妮卡很崇拜征服广大领土的人,而她认为自己的皇兄总有一天也会一展雄风吧。

(皇兄若掌控整个罗迪亚大陆,每座城市都会建造皇兄的雕像,以便让全人类不要忘记皇兄的霸业。)

茶杯放在圆桌上,莎莉由倒入红茶。

梅妮卡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红茶。

「开始报告吧。」

「是的。查到奥尔曼殿下与卡琳进行密谈。我想是关于巴里斯顿王国的使者,详细内容很遗憾并不清楚。」

「莎莉由难得会无功而返呢。」

「若接近到听得到谈话的距离,卡琳就会发现。」

「知道了。」

梅妮卡说。她坐在长椅上腾空的脚晃啊晃。第三者来看一定觉得这画面很可爱吧,但她所说的话却与可爱完全搭不上边。

「女仆的习惯真可恶。竟然跟哥哥手牵着手。」

「看起来也是有原因的。」

「问题不在于原因是什么。除了梅妮卡之外没人能牵哥哥的手。」

「要解决她吗?」

莎莉由说的话也很危险。对这两人而言,人命轻如鸿毛。

「还不用。既然对哥哥有帮助,暂时让她这样也无所谓。」

梅妮卡再度前后摇晃着脚,并瞄了眼石箱子。

「若那个女仆成为对手,莎莉由也会有些辛苦吧?」

「的确会比之前消失的女仆还棘手。」

「那女的使用了魔导。是莎莉由认识的人吗?」

女仆摇头否认。

「卡琳与我是不同的族群。听说很久以前是同一个族群,但我没有当时的记忆。我们的魔力和那女的不一样。」

「而且莎莉由擅长使用身体吧。」

「是的。」

「感情好吗?」

「若在桥上看到,会希望她脚滑摔下去的程度。」

「哦,你也会说笑啊。」

梅妮卡咯咯地笑。旋即收起笑容。

「总之先别管她吧。若想调查梅妮卡这边的事再让她滚开。」

「遵命。」

「对了,也得替哥哥打气才行。」

「巴里斯顿王国的使者明天就会到了。」

「我说的那个搬来了吧?」

「在那里。」

她指的是梅妮卡所坐的石箱子。女仆接着说。

「没有人发现。」

「挺顺利的嘛。」

梅妮卡咧嘴一笑。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丝毫怀疑的笑容。

「如此一来哥哥的霸业也能马上达成吧。」

她要莎莉由再倒茶。一面想着兄长的事一面渡过午候时光,是年幼的妹妹每天的功课。

两天后,首都留布尔格今天也下雨。

绿雨月如其名是雨季较多的月份。因丰沛的雨水而培育农作物,河川也因而富饶。虽然人们渴望一直是晴天,也没忘记要感谢上天。绿雨月是对整片大陆的生命很重要的月份。

身为万物故乡的留布尔格很少因为下雨或台风而不作生意。有的商人甚至会认为现在正是好机会,将抬高雨具的价格来贩卖。换言之,全年无休的状态跟白瓷皇宫一样。

奥尔曼在书库听取卡琳的报告。

「巴里斯顿王国的使者已越过国界。」

「还真快。」

「随行者只有一人的样子。」

「是因为那国家没钱吗?」

「我想不是这样的。」

既然是使者,随行的人数应该要更多才是。像是护卫、仆人或书记。视状况也会有翻译。总共才两个人,简直像是秘密之旅。

人数愈多脚程就慢,愈引人注目。为避免这情形却被怀疑有其他的目的,那也没办法。

「或许是不想让联合王国,尤其是赫鲁帝亚知道。」

「既然如此,对方也会不想见华布雷大使吧。」

贝鲁兰多正式派遣的大使华布雷是赫鲁帝亚人。况且贝鲁兰多王国的政体属于「分赃制」,每次国王轮替,主要的职位就由与国王有血缘关系或该国出身的人所占据。巴里斯顿的使者不想见到他也是可想而知的。

「华布雷大使在做什么?」

「关在大使馆邸里。因为那位大人讨厌雨。」

「作孽的男人。」

奥尔曼露出苦笑,告诉女仆「为避免认错人,要仔细看着他」。当然这是监视的委婉说法。

卡琳回答「遵命」,不需要再叮咛,她已经晓得该怎么做。

奥尔曼突然想起一件事而看看书库内。

「娜莉雅不在呢。」

担任护卫从未离开片刻的皇妹不见了。原本应该守在门边才是,却不见她的身影。

「没看到她吗?」

「今天还没见到她。我没有积极地跟她碰面,因为对方不是很乐意见到我。」

「这可不是好事。」

他眉根深锁。无论是娜莉雅的本事或卡琳的手腕都缺一不可。感情若不好,紧要关头说不定会互扯后腿。

两人之一的卡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已经习惯被人讨厌了。」

「但娜莉雅还不习惯吧。」

「我不曾怨恨或讨厌娜莉雅大人。我很尊敬她。说我喜欢她也不为过。」

「可能就是这样才被讨厌。」

「感情难以尽如人意。」

女仆的话半似说笑半似认真,奥尔曼不太好判断。

他直接坐到桌上。

「一看到娜莉雅,就想到以前。」

卡琳没有出声。奥尔曼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在沙漠的维塔利亚国时,曾与和现在的娜莉雅身高一样的女性联手工作。当时我孓然一身,她也是。对了,发色也跟娜莉雅一样。」

「您跟那位女性合作愉快吗?」

「我也不知道。那并不是能大方说出来的工作。」

成为代王后的他,回忆着遥远的回忆。

卡琳不想把话题扩大,但应该知道当时他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因为她就是从那时追纵奥尔曼的动向。

书库的门开启,娜莉雅走了进来。

「我来晚了。」

她先低头致歉。

「我被禁卫军给留住了。」

「哎呀,你偷东西了吗?」

「我可是清廉之身。」

冰冷的视线射向说着俏皮话的奥尔曼。娜莉雅不喜欢这种玩笑。

奥尔曼害怕地缩着肩。

「抱歉,原因是什么?」

「根据卫兵所说,使者希望与皇兄见面。」

「使者?……啊,巴里斯顿的使者?不是先去见薇多莉亚皇姐吗?」

「听说想见皇兄,而且是密会。」

娜莉雅报告说。

奥尔曼有点困惑。既然造访芬梅尔豪森,应该会先去见薇多莉亚才对。再来是科特洛,最后才见自己。最差的状况甚至想过对方有可能不跟自己见面就回去。这跟葬礼上的席次一样,使者的晋见顺序也很重要。

竟然要率先进见奥尔曼,与其说是一时兴起,想必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吧。之所以特地会见身处暗处的代王。

「……没有拒绝的理由吧。」奥尔曼说。

「卡琳,准备个谒见用的房间吧。跟薇多莉亚皇姐所使用的房间不一样的地方。」

「刚好紧邻奥尔曼殿下房间的隔壁房无人使用。将那里当成临时的谒见室吧。」

听到女仆的话,娜莉雅脸色一沉。

「在那种又暗又阴森森的地方?前一阵子才看到那房间有老鼠跑出来。再怎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窗边会安排部下守着。因为那里只有一扇窗,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听到。日常用品现在搬过去就没问题了。」

娜莉雅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奥尔曼同意使用那间房。

「好,就使用那间房吧。准备完毕就替使者倒杯茶什么的。」

「至于茶叶,很抱歉我们没有比贝鲁兰多产的还要好的茶叶。」

「抱怨的话就让他喝泥水。」

卡琳走出书库,向女仆们下达指示。娜莉雅为了不让薇多莉亚从旁干涉,打发掉其他多余的人。留下来的奥尔曼只好自己搬日常用品。

总之准备已完毕。奥尔曼进到临时的谒见室,坐上大而无用的椅子上。

娜莉雅守在旁边。卡琳因为是女仆而负责传唤使者。

奥尔曼坐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一脸不悦地说:

「摇摇晃晃的呢,这椅子。木匠偷工减料吗?」

「哪里找来的。」

「堆在仓库里。花匠想拆了之后拿去当柴火烧的。」

「再怎么说也是代王,怎么能连椅子都是随便找来的。」

正因为娜莉雅说得没错反而伤脑筋,他想。

「贝鲁兰多联合王国国内的巴里斯顿王国使者求见。」

门外的卡琳报告的声音那么大,应该会被薇多莉亚发现,但这时才阻止她也已太迟。

谒见室——其实只是临时会客室的门大大开。

进来的人有两名。一名是年轻女性,另一名则是少年。女性的服装虽朴素却重视功能性,比起在舞会上跳舞,这装束更适合在山野里挥剑。长得虽然貌美脸上却有种瞧不起人的感觉。反倒是少年一身华丽,到处都挂着装饰品,简直像是活动的宝石样本。深棕色的瞳仁与金发的外表,形象鲜明。

乍看之下看不出哪位才是使者。这两人的感觉与一般的外交使节截然不同。

女性看到奥尔曼,嘴角微微扬起。

「好久不见了,奥尔曼。」

听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惊讶地眨着眼,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这张脸与声音慢慢从记忆的深处苏醒。

与娜莉雅同样的身高与发色。刚刚才跟卡琳提到的,回忆里的女性。

「……赫尔妮雅?」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名叫赫尔妮雅的女性把少年晾在一边,大步走向奥尔曼。

奥尔曼坐在椅子上一脸的茫然。站在旁边的娜莉雅手握着刀柄责问:

「站住。代王面前不准放肆。」

「哎呀,真是失敬了。」

赫尔妮雅停下来,但语气却没有歉然的样子。

她手插着腰苦笑着。

「奥尔曼也出头了呢。在维塔利亚明明穷得一股劲地干活。」

娜莉雅表情变得险峻。

「你说什么?你跟皇兄是什么关系?」

「想知道吗?」

「想找死吗。」

娜莉雅即将拔刀。若再讲下去,就会把她大卸八块的口气。

赫尔妮雅毫不畏惧。

「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们结婚了。」

大吃一惊的娜莉雅,瞬间差点放掉刀柄。双眼瞪得老大,由于大受刺激的关系身体的动作停下来。

赫尔妮雅得意地笑起来。

「骗你的啦。」

冷静下来的娜莉雅气得牙痒痒。

「……你这家伙。」

「可是既然当了代王,你不认为早知道就硬是拖他去结婚了吗?」

「别说得一副很熟的样子!」

娜莉雅本想再追问下去,却被奥尔曼制止。他为了醒脑而摇摇头。

「你来做什么赫尔妮雅?」

「我是使者的随行人员啊。」

她向后方瞄了一眼说。少年站在那里。奥尔曼也确认到姿态沉稳的那个人。

「随行人员态度却那么嚣张。」

「这说法太难听了吧。更何况这房间也阴气森森的。」

「我只是觉得别让其他人听见我们的谈话。早知道是你,在地牢见面就可以了。」

「又来了。以前我们不是联手合作的伙伴吗?」

听到伙伴两个字,奥尔曼瞬间脸一皱,娜莉雅则身体一震。

「……只是在维塔利亚合作过一次而已」。

「没错,工作上只合作了一次,但我对奥尔曼印象深刻。当时世人对你的评价是用金钱雇用而来的策士,也是能在背地撼动国家的军师。你受到维塔利亚的雇用,解决掉玛丝莉哈王妃的命,国家才因此免于灭亡,很了不起呢。」

赫尔妮雅觉得佩服地说。

奥尔曼努力将痛苦的心情压在内心深处。他不喜欢自己的过去被挖出来,尤其对方是曾共同行动的女性。

当时的头衔的确如她所言。他和包含赫尔妮雅的几名人员被雇用,处理维塔利亚国宫廷内的事。

拯救濒临灭亡边缘的维塔利亚的主因是玛丝莉哈王妃的自杀。这是因为王妃本身与卖国的阴谋有所关系。为使流血的范围缩小到最小限度,奥尔曼劝王妃自杀了结。

阴谋随着王妃流下的血而平定。维塔利亚国安然无恙地存续下去,他将报酬全数交给玛丝莉哈王妃的孩子们后就消失。

奥尔曼在赫尔妮雅面前努力保持平静。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她。很明显她是算准了这状况,率先取得先机后奥尔曼就会处在下风。

娜莉雅悄悄问他这件事。奥尔曼摇摇头甩掉过去的记忆。

「别提以前的事了。现在是在觐见我吧。」

「是不是应该带伴手礼的好?」

「国家的访谈那样比较正式,但我不觉得你会如此多礼。」

「好冷淡哦。我被讨厌了吗?」

「你不也不喜欢我?」

「谁晓得呢?」

赫尔妮雅咯咯窃笑着。

娜莉雅紧盯着两人一来我往的对话。若可以自由地表露出感情,嘴角就会明显下垂吧。自己所不知道的奥尔曼皇兄的另一面被看到似地。

赫尔妮雅往后退。与少年站在相同的位置上。

接着跪下来。

「那么正式介绍。芬梅尔豪森王国奥尔曼代王,您初次见到的这位是巴里斯顿王国国王苏伊一世。这次以使者的身分进见殿下。」

随着这串介绍文,挂着满身宝石的少年跟着躬身行礼。

少年十二、三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虽然年幼,脸上却展露出倔强的态度。行礼如仪的举止,可见得从小受到完善的教育。

奥尔曼相当惊讶。少年竟然不是使者。又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国王竟以一国的使者身分前来我国。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

「巴里斯顿的国王另有其人吧,就是廉察克王。」

「父王廉察克已于昨日过逝。我接获通知,并在造访芬梅尔豪森王国的途中登基。」

说话的人不是赫尔妮雅而是少年,口气落落大方。有别于跟刚刚不起眼的印象。

他用深棕色的瞳孔望着奥尔曼。

「奥尔曼代王,您是我的兄长。」

「……你说什么?」

「我也是先王鲁多尼亚三世之子。」

听到意料之外的告白,奥尔曼与娜莉雅均哑然失语。

临时的谒见室过了好一阵子的沉默。

奥尔曼说不出话来,直盯着赫尔妮雅与苏伊。这两人是认真的吗?苏伊不仅是巴里斯顿的国王,而且还是自己的皇弟。

因为太过突然而难以理解。搞懂眼前发生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要花些时间。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娜莉雅。

「说什么蠢话!」

她忍不住先开口。

「若是皇兄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但我不曾听父亲提过有这么年轻的弟弟。」

「才不是蠢话。」

赫尔妮雅回道。

「鲁多尼亚三世热衷于房事人尽皆知。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别的孩子,有那么奇怪吗?」

「国王之子会随随便便就蹦出来吗?最近的皇室血统是用田种出来的吗?」

「若是芬梅尔豪森王国,也是有可能的吧。」

赫尔妮雅理所当然似地说。

她的解释有无法否认的真实性。奥尔曼的继父即娜莉雅父亲的鲁多尼亚三世,性好女色几乎无人不晓。对中意的女性一见钟情后就立对方为王后,并生下孩子。娜莉雅的母亲是第一任王后,而奥尔曼的母亲则是第七任王后。

公开的王后虽然有九位,孩子的数量却很多。人人都说染指的女性人数绝对超过这个数字。

「我的母亲并不是鲁多尼亚三世的王后。」

苏伊说。

「以往巴里斯顿王国的廉察克王为了友好参访而造访芬梅尔豪森王国之际,都会带着皇妹拉拉菲莉一同前往。鲁多尼亚三世很喜欢拉拉菲莉因而有了关系。当时怀的孩子就是我。」

虽然只是听说,奥尔曼对廉察克王的事也略有耳闻。因为喜欢芬梅尔豪森的风土民情与美食,在位中几度造访本国。

少年流畅地描迤着。

「廉察克王在芬梅尔豪森待了将近一年。因此我是在这里出生的。鲁多尼亚三世虽然有意为母亲立后,但朝廷臣子及其他王后却反对。巴里斯顿是贝鲁兰多的一员,或许认为这样会被收编进去。总之母亲最后回到了巴里斯顿。廉察克王同情我,而将我视为亲生儿子养育成人。」

解释完毕的苏伊说「抱歉,能给我杯水吗?」

奥尔曼命女仆拿茶水过来。少年的解释的确合乎逻辑。如果是友好参访就有机会与鲁多尼亚三世见面,见面后爱上对力也是很有可能的事。王族的身份也勉强说得通。反而像奥尔曼的母亲这样从庶民进升为王后的人较罕见。

话虽如此,全盘接收他的话倒也还太早。

「这的确是常有的事,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相信你。」

说话的是娜莉雅。

「没凭没据的就要我们把你当皇弟?」

「可是这是事实。」

「苏伊大人的母亲目前人呢?」

「半年前去逝了。」

如此一来鲁多尼亚三世与廉察克王都不在人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所言真假。

奥尔曼目不转睛地看着苏伊。称得上是美少年的俊美容貌,肉体也算得上是精瘦型的。倒也不是感受不到高贵的血统。

无法断言此话的真假。奥尔曼对鲁多尼亚三世几乎没有印象。也是因为他是拖油瓶且不常见到他的缘故。因此要从苏伊身上找到继父的身影很困难。

他思索了一阵后开口。

「头一个进见我的理由就是这个吗?」

这问题由赫尔妮雅回答。

「是的,想让你知道有弟弟的存在。」

「为何你会变成苏伊的随从?」

「在巴里斯顿工作时偶然遇到的啊。因为很中意我而提拔我成为随从。我不是挺喜欢有钱赚的工作吗。」

的确很像赫尔妮雅的作风,奥尔曼想。她是个无论金额大小,会为金钱努力工作的女性。

奥尔曼在不稳的椅子上重新坐好。

「除了陪他到白瓷皇宫外,还有其他工作吗?」

「当然。那就是主张芬梅尔豪森王位的继承权。」

她挑明地说。

「苏伊是你的皇弟也是鲁多尼亚三世的血亲。拥有坐在龙椅上的资格。」

「想坐这张椅子的话,随时都可以让坐哦。摇摇晃晃的不舒服。」

「才不是这张破椅子,是王位啦。」

赫尔妮雅的话响彻临时的谒见室。

她要求的是芬梅尔豪森的王位。奥尔曼与薇多莉亚所处的代王位子上插一脚。而且话中之意不是代王,而是国王的位子。

制定王位继承权的法典并未明文规定的年龄。只要是先王的孩子,谁当国王都不成问题。既然如此,他的确具有资格。

但奥曼尔却不为所动。娜莉雅也一样。因为他们晓得这个要求的条件不足。

「就算是我皇弟也没用吧。我劝你让女仆带你去参观参观就回去吧。」

听到奥尔曼的话,赫尔妮雅挑起半边眉毛问:

「哎呀,为什么?」

「继承的仪式早就结束了。」

奥尔曼接着说:

「希尔托露德皇姐所指名的代王包含我共有四位。现在剩两位,已经不会有继承权的产生了。赫尔妮雅,虽然不晓得你在打什么念头,就算他真是我皇弟也没有任何影响哦。」

奥尔曼说的完全正确。希尔托露德指定的继承权已结束,并且已经决定谁是代王。下回的继承权指定,只有奥尔曼或薇多莉亚登基为王,才会再召集血亲。

「是吗?」

赫尔妮雅说。

「说不定有你不知道的真相哦。」

「我没厉害到能去歪曲法典。」

「我可以过去吗?」

她不等回答便靠近奥尔曼。

娜莉雅想说些什么,但赫尔妮雅已跪在奥尔曼的脚前。这个态度很正经,像极了发誓忠诚的骑士。

奥尔曼感到有些不舒服。他不希望这年龄的女性靠近自己。

尚未开口要她离远一点,赫尔妮雅就先抬起头来。

「奥尔曼,请您仔细看着我。」

「干嘛……」

「来吧。」

似乎被这句话吸引似地,他望着赫尔妮雅的脸。

美丽,有点像娜莉雅的容貌。但与全身散发骑士氛围的妹妹比起来,充满的是野性的魅力。几乎与在维塔利亚相遇时一模一样。在沙漠时她的确很可靠。

然而。

「我的眼睛,仔细看着我的双眼。」

他凝视着赫尔妮雅的双眼。眼睛里是无尽的深渊。美丽与疯狂同在的无底沼泽。狐疑与混沌横躺在前面,向他招着手。

奥尔曼觉得恐怖想将视线移开,却无法这么做。他的意识被控制住,强迫凝视她的双眼。

「啊……」

他记得这个感觉。就是那个时候。八年前,被带进寝室身体被玩弄时一样。蕴含疯狂的眼眸凌虐着幼小的他。

「不……不会吧……」

「明白了吧,奥尔曼。」

理应消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可爱的小鸟,听这女人的话吧

。」

希尔托露德。理应死亡的姐姐。世上最美却也最可怕的女人。

眼前的双眸与声音,几乎与希尔托露德如出一辙。

「不……会吧……」

「听她的话吧。若不乖乖听话,就让你下场更惨。」

他的身体如石头般动弹不得。希尔托露德的声音在脑中回响着。

不知经过了多久。赫尔妮雅身体往后退,但奥尔曼仍维持不动。

她躬身行礼。

「进见结束,我们就告辞了。有什么事再连络吧。」

赫尔妮雅催促苏伊离开。

娜莉雅一直目送到两人离开为止。之后才终于发现奥尔曼都没有出声。

「皇兄……?」

对于她的呼唤没有回答。奥尔曼仍茫然地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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