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7.圣都

王城内的长廊里头传出了仪态端整的人特有的规律脚步声。

这条长廊的天花板是用石头砌成,并采用挑高的设计;两侧墙上挂着一幅又一幅描绘了华丽图像的挂毯,和同样挂在墙上的飞龙雕刻灯饰交错排列。而脚步声的主人分别是两名穿着宫廷服饰的青年,和走在前方、肩上披着一件紫色披肩,看来比身后跟着的两名青年更为年轻些的黑发男子。他的脸上带着一副桀骛不逊的傲气。

黑发青年带着两名侍从在走廊两侧左手边的大门前伫足停了下来。

“是柯尼勒斯大公殿下,失礼了!”

站在门前的两名守卫收起了交叉在门前的长矛,一同对着黑发青年行礼。而被唤作柯尼勒斯大公的青年则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两名侍从开口说道:“你们在这边等着。”接着他便一个人走进这间由冰冷石柱撑起的石室之中。

门内等着柯尼勒斯的是同样身着紫色披肩、已经坐在一张大桌子前摊开地图的两名男子。这两人皆和柯尼勒斯具有同样的身份,他们都是王配侯。一位是格雷烈斯·尼洛斯大公,他已年过五十,是个拥有鹰勾鼻的秃头中年男子;另一人则有着一副宛如石雕一般骨感的高挑身材,他是比起柯尼勒斯早了五年被选为王配侯的古雷格烈斯大公——路裘斯·古雷格烈斯。换言之,这里聚集的正是圣王国三个大公家里的三名族长。

这三大大公家是在圣王国建国之初由圣王族分支出来的。因为历时已久,因此三家人之间的血源关系已经非常薄弱。然而,三人却同样有着刚毅的性格,以及如钢玉一般冷硬的眼眸,散发出来的气息非常相似,也许不知道其中原委的人甚至会错把他们当成同一家人吧。而柯尼勒斯深深明白这一点,因此非常讨厌三人聚集在这里的会晤。

(同血源传下来的性格也未免太浓烈了些吧……)

柯尼勒斯大公带着非常不愉快的心情站直了身子行过注目礼之后才走向了桌边。

“为了天堂的黄金推车。”

格雷烈斯口里念着圣词,同时伸手对着自己在面前画出了一个三角形。

“为了天堂深邃的车痕。”

路裘斯也接续着道出圣词,然后同样在面前画出了一个三角形。

“……为了天堂悠久的钢钉。”

柯尼勒斯接过了末完圣词,然后将目光移到了桌上。桌上的大地图上摆放了许许多多漆成不同颜色的玉石,这代表着驻扎在各地的军队。

“这次的远征意义非凡!”格雷烈斯低声说道:“这么一来残存在主教领地内那些碍眼的主教派人士余党大概也无力再发兵扰国了吧。”

“我听说公国那边支持的态度好像也只是做做样子,没有真的派出有力的部队。”路裘斯也跟着低声补上了一句。

此时柯尼勒斯拨开了散放在他面前周围的玉石接着说:“真是无聊的一仗。就算是格雷烈斯卿当成沐浴药澡的行程顺便去一趟,大概不要两个月也就平定这场乱事了吧。”

格雷烈斯听了哼地笑了一声。

所谓主教即圣王国建国前遍布于王国领地内各处、负责主持帕露凯宗教信仰的教会长老。建国之初由于圣王国担心引起民乱而并未铲除这些主教派人士的势力,将他们驱赶到女王直辖领地之外,默许这些教会的存在,但也因此种下了祸根,使得两百年后位于东方的七大公王国决定对圣王国揭起反旗,并利用了主教派作为号召。

(也许教会势力真有本事召集七大公王国联合发兵,那么也许打起仗来还会有意思一些……)即便柯尼勒斯心里这么想,但却没将话给脱口说出。

“这下子我们倒有借口可以将他们全部铲除了呢。”

一旁的路裘斯露出了牙齿发出狞笑。这个阴险的男子曾严正地叮嘱柯尼勒斯,要他将主教的处刑工作交给他在圣都执行,是个性格肮脏下贱、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

“听说大主教不是逃往梅德齐亚了吗?”路裘斯问。

“这个家伙的性命最好还是留着对我们比较有利。”柯尼勒斯说话的同时瞪了路裘斯一眼——大主教毕竟是统帅全国教会的人,要是将他公开处刑,那么对于圣王国境内的民心会产生负面的影响。这是以杜克神统一全国宗教的一大阻碍。

“不管怎么说,柯尼勒斯这次远征,在维内拉利亚节之前收复了大主教的领地,想必陛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格雷烈斯口中提到的“陛下”想当然尔绝非圣王国的女王,而是太上王,即女王的父亲,同时也是格雷烈斯的王兄。

(说起来,女王也不会为了国家打胜仗而高兴吧……)

柯尼勒斯哼地笑了一声然后说:“其实我原本还想在维内拉利亚节之前把联合公国军全部歼灭掉的。”

“这太勉强了吧。”格雷烈斯耸耸肩笑道。

所谓维内利亚节即是甄选圣王国女王招婿、并且举行婚礼的日子。是圣王国中最重要的庆典。

“杜克神的托宣什么时候会下来?”

“天堂的时间流逝较慢,大概新月前后吧。”

“如果女王夫婿要从三家的族长里面去选,那你们家就得找个养子来继承了……”

“如果女王陛下许可,那就由我的外甥来继承族长的位子好了。”

格雷烈斯和路裘斯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家里族长的承继问题。

事实上,尽管世人不太有机会知道,不过位于贵族顶点的这三大大公家之间几乎没有所谓权力斗争的问题。毕竟女王的夫婿甄选过程并没有人为介入的余地;另外,王配侯的接替过程向来也都是由卜筮决定,比方说柯尼勒斯的父亲虽然因为过度纵情女色而被逐出了艾比梅斯大公家,但他这个二房的第四个儿子,在二十四岁时于卜筮中被选为王配侯之后,也就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大伯的位置成为一族的族长。换句话说,大公家里的人就算费尽心思争得了权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非得让出来不可。

柯尼勒斯深信这样的王族和大公族长的承续机制,正是圣王国能够保持两百年权力核心稳固的基石。

(若非由神祗选定而获得的权势,而是由人们用自己的力量争来的地位,其重量真是轻如鸿毛。而我就是被神选中的人。那么,接下来……)

柯尼勒斯深信自己将会得到女王夫婿的位子,得到这个国家,然后他也会将所有妨碍他的人全部消灭掉。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我在远征的时候查到了一件事,是关于札卡利亚公王那个惹人嫌的女儿的事。”

柯尼勒斯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另外两名王配侯开口说道。

“哦……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骑士团的事吗?”

格雷烈斯两只眼睛转了转,然后对着柯尼勒斯的话题提出了他所揣测的方向。而柯尼勒斯也跟着点点头。

“她这次率兵出征似乎也是那些主教们前去拜托她,她才出兵的。而她的部队在我设计的歼灭包围战中突围逃掉了。”柯尼勒斯说。

“哦?那个女狐狸在打撤退战方面挺有一套的嘛。”格雷烈斯听了笑着答道。

事实上,柯尼勒斯要说的当然也包含这支骑士团的指挥官用兵巧妙,不过更重要的是,她的部队里头有一名剑士……

“她果然待在那个骑士团里头吗?我看是不会错了。”路裘斯听了也将头凑了上来。

“十几岁年纪的女孩加上一头红发,而且不管掷矛或射箭都伤不了她分毫;另外还有一身白衣……我原以为不可能,不过我看这下不会错了。”

柯尼勒斯回想着他在战后听到部下提起关于“在战场上洒盐的死神”的相关报告,然后道出了这样的结论。

此时,他忽然也想起了那个“噬星之兽”的事。

他将那头野兽绑在那支肯定会被歼灭的前锋部队里头,为的就是要确认这头“噬星之兽”身上的印记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他也确实活下来了,因此柯尼勒斯的怀疑应该是可以被证实了。不过听说他最后加入了银卵骑士团,这样的插曲让他觉得命运还真是颇值得玩味。

(这个家伙虽然麻烦,不过不该在这里提起……)

柯尼勒斯摇了摇头打消了原有的想法之后,默默地等着另外两名大公继续打开其它的话题。不一会儿之后,格雷烈斯将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皮给盖了起来,“……话说,我没想到她会辗转去了札卡利亚。你们说怎么办?要把她带回来吗?”

“不是该杀了她吗?要是她的存在被众人发现,那么王族立场就危险了。”

“当然要把她带回来,因为她的能力强大多了。”

柯尼勒斯对于路裘斯的看法实时提出了异议。这让路裘斯和格雷烈斯同时陷入了沉默。

想必他们对于这件事都感到相当头痛吧。打从七公国叛乱至今,圣王国之所以会遭遇到如此繁多的混乱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柯尼勒斯所说的,女王预知能力不够强的缘故。

此时柯尼勒斯泰然自若地伸手将地图上的玉石一颗颗拿到了手中,然后将这些玉石再摆到圣都东方四面环山的地区,“我会把札卡利亚公国给打下来。

就请你们再把兵权委交给我一次吧。”

会议结束,柯尼勒斯穿过走廊来到宫廷深处。沿途竖立着成排米白色廊柱的区域安静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当他再往更深的地方走去,这阵寂静也慢慢消失,就在他走到一扇上头雕刻着双翼车轮的大门时,身着蓝白色上衣的神官与巫女们正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出。

“发生什么事了?”柯尼勒斯叫住其中一名巫女问道。

“柯尼勒斯殿下!”

这名稚气未脱的巫女哭丧着脸跑向了柯尼勒斯。

“女王陛下——陛下接到了不祥的神谕,但要我们不可以告诉其它人——”

柯尼勒斯听了之后推开神官走进了女王的寝宫。这间寝宫非常宽阔,加上玻璃天花板上洒下的阳光,走进来便给人一种置身中庭的错觉。房间中央有一座四层楼梯围起来的高台作为床台,床台上则放置着一张盖有透明纱帐的床铺。

“榭萝妮希卡内宫总司大人还没有回来吗?”“她去参加菜月祭了……”“马上去把她找回来,快点!”

寝宫里神官们慌乱的骚动模样,实在不像是贵为杜克神教圣地的王城枢要中该有的景象。

(原来如此,榭萝妮希卡不在呀。)

榭萝妮希卡,这位负责掌管宫廷内神职人员的内宫总司,正为了祈求丰饶的菜月祭而离开了王宫。因此,现在王城内宫里头完全处于没有人领导的情况。这对柯尼勒斯而言正是非常好的机会。

(我得趁着这件事还没有传入那家伙的耳朵前多做一点事。)

“殿下!请等一等!”

“殿下,现在不能进去呀!”

周围的神官见了柯尼勒斯的举动,扬起一阵哀嚎似的惊叫声朝他围了上来。然而柯尼勒斯仍走上了女王的床台,看见纱帐后头一个身型娇小的人影起身,然后蜷起身子缩到了床头。

“陛下,柯尼勒斯来看您了。恕臣僭越掀开布帘参见陛下。”

他没等女王陛下的回复,不顾周围的神官制止,一挥手便掀开了盖在床铺外头的纱帐。纱帐内的床头上坐着一名刚坐起身的少女。她纤细的手腕正猛烈地颤抖着;一头宛如火焰般艳丽的红发滑顺地垂在白皙细致的肩膀上,一对黑珍珠般的双眸在恐惧和困惑中泛出了泪光。

“啊、啊……”

她的嘴唇抖动得非常厉害。

“请陛下令其它人退席。”

柯尼勒斯说话的声音宛如一把短剑刺进肉身那般锐利。处在困惑情绪中的女孩一时之间仍止不住双唇的颤抖,但终于还是照着柯尼勒斯的要求下达了命令。神官们听见后带着不安的表情彼此相互张望着,但看见柯尼勒斯面向她们皱起了眉头,仍乖乖地退出了女王的寝宫。

柯尼勒斯回头凝视着床上的少女,同时在床台前屈膝跪下。

“陛下……希尔维雅陛下,您没事吧?”

他说话的同时瞟了坐在床头上的女孩——女王希尔维雅一眼。希尔维雅拉紧了白色的被单,身上的颤抖仍像是痉挛一般怎么也压抑不下来;露出来的一双脚掌细致的轮廓和滑嫩的肤质显得非常诱人。

(真美……)

柯尼勒斯眯起了眼睛凝视着女王希尔维雅迷人的容貌和体态,脑中不由得做出了这样的感想。

在柯尼勒斯于卜筮中被遴选为王配侯时,生性好色的父亲曾对他这么说过——如果你下次再被选上,你就可以拥有那副诱人的女体,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玷污她了……

事实上,柯尼勒斯身上几乎没有遗传到父亲的好色性格。然而——

(说起来,这女孩那身美丽的容姿就是受到神祗眷顾的威权象征呢。)

柯尼勒斯只耽溺于权势和力量。行径下流的父亲是他一辈子不会想要仿效的对象。

(不过顺利的话,我搞不好有机会得到比她更美的另一个女人呢。)

(两者虽然有着同样的美貌,但后者更拥有一副前者无法比拟的强韧身躯和坚毅精神……)

柯尼勒斯心想,那个人还拥有更为强大的预见能力。

“……臣听说,您接到了神谕是吗?”

他压抑住内心的欲望,对女王提出了质问。

“……啊、嗯、嗯……”

女王希尔维雅不断颤抖的肩膀这时总算是镇静下来,也终于可以挤出声音说话了。

“我看见了……不用借助药物……可是一切却显得如此清晰……那是……那、那是……那是……”

她将双手提到自己的胸前,抽搐似地不断揪着盖在自己胸前的白色被单。而柯尼勒斯则挑了挑眉毛仔细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王希尔维雅接受神谕——即杜克神托宣未来的能力非常薄弱,因此需要借由大量具有严重副作用的药物才能补足她能力方面的缺憾……

——她说,这次的神谕是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看到的?

“您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象呢?”

柯尼勒斯忍不住站了起来。

“……死亡。”希尔维雅说。

“这点就不必一再重复了,重点是,是什么样的死亡?”

“是……是剑。”

(……剑?)

“是一把……好像冰锥一样……透明晶亮的剑……刺穿了……我的——我的眉心!”

希尔维雅话说到一半终于按捺不住,在句尾拉高音量高声惊叫了出来。柯尼勒斯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不是计较君臣礼仪的时候。于是他起身走到床边,将希尔维雅环抱在自己的怀里,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再温柔地轻抚着她薄薄的胸膛。

“陛下,请深呼吸。什么都别想了,试着将痛楚忘掉吧。”

一会儿之后,希尔维雅急促的呼吸和胸前的悸动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

“……辛苦你了……你可以离开了。”

希尔维雅说话的同时别开了头。然而,柯尼勒斯却没有照办,反而将一张脸凑了上来。

(神谕中出现被剑杀死的未来,这不该是正常状况下会出现的内容呀……该不会是……)

“陛下,请您再详细告诉微臣神谕的内容。”柯尼勒斯说。

“离开我!”

“在您接收到的神谕之中,被杀的人真的是希尔维雅陛下您吗?”

柯尼勒斯这么一问让希尔维雅整个人僵住了,仿佛眼前这名臣下的双手掐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跳短暂地沉寂了一般。

“……你、你说什么……”

希尔维雅如呻吟般反问道。

(对呀,如果是这时候接到的神谕——)

一切原本只是柯尼勒斯的臆测,然而这个臆测在希尔维雅的反应中转变成为坚定的信心。

(如果是这时候接到神谕,那么肯定跟那件事有关才对。)

“你在说什么?我、我是……”

“在神谕之中,被剑刺穿的人,其实是您的皇姐殿下对吧?”

希尔维雅僵硬的脸庞仿佛只要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推就会化成碎片。柯尼勒斯对于自己精准的臆测感到非常满意和愉悦,同时对着眼前的女王做出了这样的宣告:“希尔维雅陛下您的皇姐——米娜娃殿下人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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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尼勒斯辞别了女王的寝宫,再次回到了一片死寂的白色走廊上。他在转角处看见一群巫女。其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垫着脚尖、在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的步伐之中奔向柯尼勒斯的面前。这名巫女脸上用一张蓝色的纱巾遮住,膝前一片白色的单褂上绣着一只天鹅徽章,象征着杜克神的侍从丝缪露娜神。

“柯尼勒斯殿下,请问殿下到内宫来有什么事吗?臣妾之前跟您说过很多次了,如果您要晋见女王陛下,必须要透过臣妾通报才行呀?”

这名巫女在柯尼勒斯大公面前几步之外伫足停了下来,用宛如拨弄琴弦一般清澈的声音对着柯尼勒斯出声抱怨。

“我听说女王陛下接收到了杜克神下赐的不祥神谕,所以前来关心一下。话说,榭萝妮希卡在这种时候不在陛下身边,才真是有损丝缪露娜神徽章之名呢。”

柯尼勒斯从纱巾底下窥见了对方扭曲的表情。

这次见到榭萝妮希卡又让柯尼勒斯想起,每当他和榭萝妮希卡面对面的时候,心中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快感。他曾经问过格雷烈斯原因,而格雷烈斯说,根据他的记忆,榭萝妮希卡大约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没有一点皱纹、透明无暇的美丽模样。

“即便殿下贵为众臣之首,但这终究并非殿下您该担心的事!”

榭萝妮希卡无视于柯尼勒斯的讽刺,以非常严厉的语气反过来斥责他。

“而且,为什么您没有提出正式的报告呢?”

“什么报告?”对于榭萝妮希卡的质问,柯尼勒斯佯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意图蒙混。榭萝妮希卡见了对方的反应,先吩咐身后的巫女退下。这些巫女在听到命令之后全都带着不安的神情先看了看柯尼勒斯,但还是只能乖乖从两人身边快速离开。

“就是关于米娜娃殿下的事。臣妾认为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现在周围只剩下柯尼勒斯跟榭萝妮希卡。这时候柯尼勒斯才压低了音量继续方才的质问。

“我不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内宫的人知道。”

“需不需要该由内宫这边听了再做决定。毕竟这件事的严重性可是关系到圣王族的存亡呀!您还要说这件事不需要报告内宫知道吗?”榭萝妮希卡强硬地说。

(这家伙已经以圣王族一员的身份自居了呀。)

柯尼勒斯深深以为,像榭萝妮希卡这样仅仅只是个以服侍女王为职的神官竟然可以握有如此庞大的权力,绝对是三大大公家的一大错误决策。

“那么内宫知道了又打算怎么办呢?搜索也是由我们派遣军方负责搜索,所以要处置这件事——”

“这件事应该由女王陛下来裁决该怎么处置!”

榭萝妮希卡没等柯尼勒斯把话给说完,一句话直接将他打断。然而,榭萝妮希卡口里说的是一回事,即便从她的眼神中也可以明白,她真正要说的是,这件事的裁决权应该在她手上。换言之,希尔维雅虽然贵为女王,但她不管面对任何事其实都没有下决定的权力。

“总之我们会把米娜娃殿下带回到皇宫里头。毕竟米娜娃殿下对于圣王族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陛下现在虽然情绪显得有些混乱,不过我想待她冷静下来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才对。”

“不对,您不能将米娜娃殿下带回到王宫里头来!”

榭萝妮希卡断然否定了柯尼勒斯的意见,让柯尼勒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米娜娃殿下舍弃了圣王国,更是在污秽的尘世长大的人,如果贸然把米娜娃殿下带回来只会造成没有意义的混乱——不对,若是让她留在世上只会酿成灾祸而已!”榭萝妮希卡说。

(原来如此。)

柯尼勒斯在心里暗自窃笑着。

(现在这个女王的预知能力虽然弱,但这不是内宫里的神官在意的事。反倒是像希尔维雅这样容易操控的女王在位,对他们来说才是至福呀。)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呢?”柯尼勒斯问。

“我不知道,这必须听从陛下的决定。不过我想米娜娃殿下若是从没有出生在这个世上,也许世间会比较平和些吧。”

“意思是要我们杀了她吗?”

“……不管怎么说,搜索米娜娃殿下的事先交给军队去做。你们内宫那边最好不要自作主张擅自行动。”

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让柯尼勒斯对着眼前这名内宫总司补上了一句牵制用的宣言——内宫的神官们有许多手段是身为王配侯的大公们无法掌握、也难以防范的。因此,若是不加上这么一句警告,难保他们不会擅自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倒是你,榭萝妮希卡,你身为内宫总司应该有你的要务在身吧。请你快点解释陛下得到的神谕——到底是谁杀了陛下?毕竟这件事可能也跟米娜娃殿下有关呢。”

柯尼勒斯这句话让榭萝妮希卡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米娜娃殿下现在人在哪里?”

面对榭萝妮希卡的提问,柯尼勒斯心想,就这点情报告诉她应该没关系,于是开口答道:“她跟着部队撤离了战场,现在人应该在札卡立耶斯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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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卡立耶斯戈宏伟的城墙号称东方七国之最。

这座城池跟圣都的距离骑马大约需要五天才能到达。然而两者之间隔着绵延的山脉,温暖的气候和圣王国中央区严寒的景象比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这里的山间埋藏着丰富的银矿,面海处则拥有水深而宽阔的海岸线作为海港,优越的地理条件使得札卡利亚公国成为东方七国中最为富庶的国家。

位于札卡立耶斯戈城堡外正面的都会区主要干道上,有一个占地宽广的市集。即便这个国家此时仍处于激烈的战事当中,市集的景况却热闹得叫人难以想像。这里有堆满箱子的水果、直接从港口运来堆得满壶的盐渍海产;有牛、猪、鹿等动物制成的熏肉制品,还有远洋货船输入的绢布和织品。克里斯走在这条大街上,胸前挂着一把剑饰格外引人注目,甚至走到哪儿都会有阻街的女孩跳出来把他拦下……

“你是骑士团的人吧?我可以算你便宜一点哦!”

“这东西拿去给城里的人分吧,不要钱的,只要你明天帮我多带点人过来就好了!”

“小弟弟,姐姐在后面有一间店哦,要不要来找姐姐玩呀?”

“……不用了,我没有钱。”

克里斯早先好不容易找到一名手艺精良的冶铁师父,为了请他修理足胫护具已把钱全部付清了,加上他身上穿戴的全都是高级品,因此修理费也格外昂贵,于是他一一推掉了所有前来招呼他要让他掏钱的对象,直朝着城门走去。守在城门前的两名卫兵看见他胸前的短剑,什么话也没说便让他进了城。这倒是挺方便的,不过他还不习惯这样的待遇;事实上,就连身上穿戴的,质地细致的贵族风服饰、宽帽沿的帽子,每一样衣饰穿在他身上都让他觉得坐立难安。然而,弗兰契丝嘉基于自己的喜好,硬性规定每一名亲卫队员都必须穿得美美的才行。

骑士团的步兵们排列整齐地在城堡内宽广的中庭里头进行训练。克里斯站在甘甜的空气与和煦的阳光底下,望着城墙上手持长矛镇守的士兵时,内心浮现的焦虑更胜于早先接触到市集里头活络气氛时的那种感觉。

——这样真的好吗?我真的可以待在这种地方吗……

——我不是该待在战场上浑身染满鲜血挥剑打仗吗?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居所不是吗……

他垂着头进入了城堡。弗兰契丝嘉的寝室位在一长排的阶梯上方。他敲了敲门,然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充满气势的呼喊声……

“——后退!——全员备战!”

克里斯惊讶地回过头,从走廊望出去看见了站在露台上的一个女孩身影。她身后的一头金发在阳光中摇曳着,手上拿的……是指挥杖吧?是弗兰契丝嘉吗?

克里斯觉得不对,因此走向露台前去确认。

“把敌人全数歼灭掉——这样的声音好像不太适合……”

“……宝拉?你在做什么?”克里斯问。

“——咿呀啊啊啊啊!”

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呼唤,宝拉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赶紧取下金色的假发,然后将手中的指挥杖一起藏到了身后,勉强挤出笑容:“啊、那个,是克里斯呀……你身上的伤看起来似乎已经痊愈了是吗?真是太好了……”

“那个……你刚刚在——”

“没没没没没,我什么事也没做啦!”

克里斯话还没问完,宝拉便慌慌张张地、赶紧将克里斯从露台推进走廊里。而她手中握着的,确实就是弗兰契丝嘉惯用的指挥杖。

“这这这是秘密哦,你不可以对其他人说哦!”

“我是不会说啦……”

克里斯的意思是,即便看了宝拉方才模仿弗兰契丝嘉的举动,他也不知道该找谁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弗兰契丝嘉呢?她不在房里吗?”克里斯问。

“她好像不在,不过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克里斯听了叹一口气。

他之前告诉弗兰契丝嘉,有话要跟她说,而现在就是弗兰契丝嘉告诉他可以过来找她的时间。不过听到其它的士兵们提起关于弗兰契丝嘉的事,她似乎总不会记得自己跟别人之间的约定,而这种情况根本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宝拉看着克里斯,似乎觉得他很可怜,因此赶忙戴起了假发,然后对着克里斯说:“那、那我来代替弗兰殿下好了,你就把我当成弗兰殿下,有什么事就请告诉我——不对,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只见她甚至举起了手中的指挥杖立在地上,让克里斯看了忍不住露出一副冷冷的眼神回望着她。

“对、对不起……”宝拉失落地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取下假发,同时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没有啦,是我不好。”

然而克里斯想不透,她到底为何还特地准备了假发,然后做出看起来如此愚蠢的举动……

“其实我一开始是作为弗兰殿下的替身而被招进团里来的。”

宝拉坐到了露台上的长椅上,喃喃地开口说道。

“……替身?”

“是啊,我跟弗兰殿下是在同一个奶妈照顾之下养大的,我们从小玩在一起。然后就在弗兰殿下成为骑士团长的时候,她的父亲,也就是公爵殿下因为担心她的关系,所以要我以她的替身身份陪在她的身边,还说我跟弗兰殿下长得很像……”

克里斯听了之后想问她哪里像,但没问出口,而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宝拉的脸庞。仔细看过之后,克里斯觉得其实鼻子跟眼睛也许真的还挺像的,不过两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人怎么也不会将她们两人联想在一起。

“不过弗兰殿下跟我说,当人家替身这种没格调的事听听就算了,然后要我加入她的亲卫队。我说我不会使用武器,所以拒绝,不过她却执意要我加入,说我可以在

必要的时候代替她指挥部队……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嘛……上次我光是拿着旗子带着部队拼命地跑,就已经让我觉得什么也办不到了……”

宝拉想起了之前银卵骑士团对上前来追击的敌方骑兵队那场战役,肩膀不断发出颤抖。

“你做得很好呀,不用担心啦。其实也是多亏有你我们才能得救的。”

克里斯见她神情显得非常落寞,因此特地坐到她的身边,试图借此鼓舞她的精神。

“真、真的吗?”

宝拉手捂着脸,一对显得有些不安的眼眸躲在指尖后头窥探着克里斯,克里斯点点头。他从士兵们的口中也听见了大伙儿赞许宝拉指示部队掉头的时机拿捏得非常精准。

“……这、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克里斯看着她,觉得她绋红双颊上那一抹带着羞怯的笑容和不断上下摆动双腿的模样,看来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他猜测宝拉的年纪应该比他来得小才对。

“其实我是亲卫队里面待最久的人,可是我总觉得我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女孩不应该待在军队里面。

克里斯认为,军队里的人绝不可能有空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为大家带来贡献。因为真的没用的人会自然地在战场上被淘汰掉的。

——不、不对……以这个银卵骑士团来说,我才是一个异端……

所谓战士就是听长官命令,然后在战场上讨生活的人,脑中唯一该想的事就是如何活下去;佣兵不用说,骑士要面对的考验就更严苛了。克里斯看过不少贵族为了提升自己家里的地位,为了挣得更多的勋章,因此花钱跟佣兵换取功勋,然而,银卵骑士团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支部队从上到下没有人是因为饥饿而握起武器作战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弗兰契丝嘉而战……克里斯看着宝拉,知道她也是其中一个。而弗兰契丝嘉则是为了打倒圣王族而奋斗,米娜娃也是如此。

——所以这里才会是这么一个让我觉得几乎要窒息的地方……

“其实我也想打仗,想拿着剑跟大家一起上战场。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变得像蜜娜这么样地强悍……”

克里斯看着她垂着头的侧脸。

米娜娃的实力超群,并非纯粹只是因为她可以预见敌人的攻击。她那一身足以挥舞巨剑的臂力和战场上的反应神经,都是经过长久训练之下磨练出来的。

——像她这样一个女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而如此卖力地想要打倒圣王族呢……

“……你知道米娜娃是什么时候加入银卵骑士团的吧?”克里斯问。

“咦?啊、是——我知道。”

“她是什么时候加入的……关于她的事情,我从没有听她提起过。”

“克里斯好像只在意蜜娜的事嘛。”

克里斯歪着头忘了合嘴,让宝拉看了伸手捂着嘴嗤嗤地笑了。

——我只在意米娜娃的事?

——确实是……毕竟我就是为了她而待在这个骑士团的嘛。

克里斯感觉到,打从米娜娃那天晚上又再次预见自己的死兆之后,她就开始躲着他。其实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难理解,毕竟克里斯就是命中注定要杀死她的那个人。

——为什么她会拥有这么残酷的能力呢……

——她怎么也不愿意告诉我……

“大概是四年前吧。”

宝拉望着露台彼方士兵们呼喊着进行训练的模样,开口道出了克里斯想听的故事。

“那是在我们骑士团成立之前的事。弗兰殿下来到我的房间,很兴奋地跟我说卡拉老师带了一位拥有火红色头发、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回来了,我们去看她吧,而那个女生就是蜜娜了。”

“卡拉老师?”

“哦,他是吉尔伯特的剑术师父,之前也教过蜜娜习剑。后来他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完全没有消息。”

“米娜娃和吉尔伯特的剑术师父?那、那他比他们都强喽?”克里斯惊讶地问。

“卡拉老师呀?我想他大概就连吉尔伯特和蜜娜一起上来对付他都不会输吧?”

宝拉的这句话让克里斯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颤——能够同时对付吉尔伯特和米娜娃,那不是怪物吗?对了,我想起来了,尼可罗之前好像有提到什么老师的,该不会指的就是卡拉吧?

“老师说他差不多也该自己一个人出去旅行了,所以想将蜜娜暂时交给公爵家的人照顾。结果弗兰殿下看了她一眼,马上就把她拉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去了。”

——看来,弗兰契丝嘉一看到什么漂亮的东西就想据为已有,这是从她小时候就有的坏毛病……

“后来弗兰殿下再把蜜娜带出来的时候就说,她们之间已经缔结了‘确切的主从关系’。”

“……为什么?”

克里斯觉得这实在没道理。他想知道弗兰契丝嘉和米娜娃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不然她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米娜娃怎么可能会答应要成为弗兰契丝嘉的属下呢?

“其实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弗兰殿下是不是根本从以前就认识蜜娜了呢?”宝拉说。

克里斯听了交叉着双手思索着——才见了面就已经确立了主从关系。弗兰契丝嘉从前就认识米娜娃……照这么看来,米娜娃理应是公爵家家臣的女儿,或者是支系家族的千金才对吧?若非如此,要说米娜娃其实是出生在骑士之家或者下级贵族家里,那么她那高尚的言行举止与脱俗的品味就完全无法加以解释了……

然而,克里斯的推论还是无法说明她那般神奇的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

——看来针对这点我只能直接去问米娜娃,或者去问弗兰契丝嘉了……

——可是我跟米娜娃彼此是敌人,而且我甚至有可能就是将来要杀死米娜娃的凶手……

——照这么说来,她会恨我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她不愿意跟我透露所有关于她的事情,大概也就一样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蜜娜的事会让你觉得在意吗?”

宝拉问话时的态度显得莫名的开心。克里斯在脑中一片慌乱的情况下仍旧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我问你哦,如果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成了一个到处流浪的佣兵,然后又是为什么会跟蜜娜相遇而辗转加入我们骑士团的,你会告诉我答案吗?”

克里斯察觉到宝拉窥视着他的目光,因此将头给别开。

关于这点,克里斯当然不能说。他绝不可能将自己是头沾染着鲜血的污秽野兽、并且一直在战场间挣扎生活的过去告诉宝拉。

“是因为你讨厌我吗?是因为你讨厌我所以不跟我说的吗?”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

克里斯话说到一半哽在喉咙里头。宝拉看着他,脸上层露了温柔的笑容对着他说:

“我想,蜜娜大概也跟你一样吧。”

“咦……”

“我想她并不恨你,只是她也会害怕。”

克里斯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而宝拉的言词就好比一把箭矢,不偏不倚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此时,楼下士兵们的训练声忽然停歇。宝拉实时反应过来,从长椅上跳起来贴到了露台的栏杆上。

“弗兰殿下好像回来了!”

克里斯听了也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朝着中庭方向望去,看见一名女孩甩着金色的头发,在周围士兵们的鞠躬礼中优雅地穿过训练中的部队——

“嗯?咦?她是朝着西馆方向去了吗?”宝拉看了惊讶地说。

弗兰契丝嘉没往克里斯等人所待的主城堡,而是朝着庭院后头的别馆方向移动。

“……我看,弗兰殿下真的把她跟你的约定给忘了呢……”宝拉说。

克里斯看了看后叹了一口气,离开露台之后转身走向阶梯跟着往中庭移动。

此时克里斯还不知道,札卡立耶斯戈城堡内的西馆即所谓的后宫,也就是公爵家的女人服侍家主的睡房,只要是男性,就算是要臣也不能靠近。然而,这座别馆其实戒备又没有那么森严。克里斯来到了中庭之后往左手边转,走进了城堡西侧的别馆,途中没有任何人看见并制止他。这里的侍从都是女性,她们看到克里斯时虽然有些讶异,但仍没有意识到要拦住他,于是他便顺利地走上了别馆的阶梯。

克里斯之所以能够这么简单地来到弗兰契丝嘉的房门前,应该是因为他身上别着亲卫队的徽章之故吧。

“唉呀,糟糕!我忘记我跟你的约会了!”

“你果然是真的忘了吗……”

克里斯靠在房门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们现在其实是隔着房门说话的,至于原因则是因为弗兰契丝嘉现在正在换宫廷里穿着的便服。之前她还要克里斯进来帮她,不过克里斯觉得她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点。

“好了,进来吧。”

弗兰契丝嘉此时终于换好了衣服,于是把克里斯招进了房内。这件洋装高贵的设计仿佛花朵的花瓣般,强调女人胸部的华美衣裳果然比起军人的战甲更适合她。

你们呀,身为我的亲卫队可是却连帮我换个衣服都不会;吉尔也是,你们男人可真是没用。”

“……你是把亲卫队的工作定义到哪里去了呀。”

克里斯听得傻眼,叹了一口气后将自己头上的一顶天鹅绒帽子扔到了椅子上。

“我说你呀,都是出入战场的部队了,挑选你的亲卫队还得依照你的兴趣选,其它士兵们都不会讲话吗?”

“你以为宝拉为什么会在我不在部队里头的时候担任部队的总指挥?”

——什么呀?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你过来我告诉你。”

克里斯狐疑地靠了上去,却看见弗兰契丝嘉忽然也凑了过来,伸手溜进了克里斯胸前的衣襟内侧。这让克里斯猛然一惊,赶紧一退就是十几步,牢牢地将身子贴在房门上,甚至忘了自己没带刀,一只手在腰际上摸呀摸地。

“……你!”

你干什么——他想叫,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头出不来。

“你明明是个佣兵,面对女人的时候还真是意外地纯情呢。”

弗兰契丝嘉伸出舌头,露出一副艳丽的笑容。

“怎么样?被女人的手直接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那种感觉好比整颗心都被掐住掳走了一样吧?”

“……你想说什么?”

克里斯反问她的用意时感觉到身体一阵火烫,伸手拨开衣襟散热。

“人其实是很单纯的生物哦。抓住了一个人的身体其实也就等于抓住了一个人的心呢。”

——这、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们骑士团里头,就有这么一个人用手摸过了所有团员的肌肤喔。”

克里斯僵着一张脸整个人愣在那儿——有人碰过所有团员的肌肤……是医务兵吗?尼可罗不能为女兵看诊,所以是女医务兵!

“所以我才让这个人掌旗的。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所以最能以贴近我的角度理解我的想法,这其实就是这么单纯。我投身在战场上什么时候会死,连自己都没有把握,所以我有义务要为部队事先找好一个能够继承我带领大家的人。”

克里斯听完弗兰契丝嘉的叙述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终于可以正常呼吸。

——这人对于战争到底认真到什么程度……不对,她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至少宝拉的事情就如她所安排的没错。因为她确实漂亮地举着银母鸡的旗帜指挥部队折返,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作战。

“在我还活着的期间,也许和平不会这么轻易降临。毕竟圣王国的三大大公还有内宫的神官势力也是卯足了全力在跟我们对抗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要烧尽一切旧弊,让圣王族恢复该有的面貌,即便花上百年恐怕也不够呢。”

克里斯生咽了一口气,提起自己的目光凝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骑士团长。

“——大公家和内宫神官的势力才是我的敌人。”弗兰契丝嘉面带微笑地说:“我的反旗不是针对圣王族而来,而是圣王族身边那些践踏国民、扭曲了国政体系的公卿贵族和内殿高官;没有致力于保护人民的人没有资格君临一个国家。”

从小到大只知道打仗的克里斯从没有三大公家乱政欺压百姓的体认。然而,此时弗兰契丝嘉坚强的意志却仍让克里斯觉得此时的她非常耀眼,同时自卑地垂下了头。

——我、我从没有出入战场的理由……

——即便是现在,我所想的也只是要待在米娜娃的身边……

“我不会用剑、不会用枪,也不会用弓箭。可是我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有一张会说话的嘴巴,有一群跟着我出生入死的伙伴,这是我必胜的武器。所以所有该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事、物全都得摆到定位,宝拉就是一例……还有你也是。”

克里斯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弗兰契丝嘉在他眼中露出开心的笑容伸手顶了他一下,“你是来告诉我你要退出我的亲卫队是吧?要我把你放进先锋队里头去对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

确实如此,克里斯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被弗兰契丝嘉给摸透了。

“因为你总是露出一副被逼急了的表情呀。总是表现出只要身边的人是群活人,你就难过得快要窒息的模样。”

弗兰契丝嘉别有寓意地带着宛转如铃铛一般的笑声嗤嗤地笑着。克里斯看着她的笑容觉得羞愧,于是别开了目光。

“你不是非得待在蜜娜身边不可吗?这样的话,那待在我的亲卫队里面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可是我……就算待在她身边……可能也没有意义……”

克里斯此时忽然想起了日前那天夜里,他和米娜娃隔着一道墙在仓库内外交换的谈话。

——也许我什么也办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握着她的手……然而……

——我会杀掉她吗?

——总有一天,也许我又会用我的手将米娜娃的生命给夺去……

克里斯知道自己明明是为了吃掉她所有预知的死兆而待在她身边的。然而他此时却不得不这么认为,自己若是离开她离得越远,米娜娃反而更能够活得长久。然而,若是待在亲卫队里头,他连这点为米娜娃着想的方式也无法付诸实现。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杀死米娜娃不可呢……

——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敌人了呀……

克里斯摸不着头绪。而现在当他碰到米娜娃的时候,米娜娃也不肯看她一眼,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你还不愿意告诉我吗?你跟米娜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弗兰契丝嘉的提问,克里斯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因为你怕你说出来之后就不能继续待在这个骑士团了吗?”

弗兰契丝嘉的反诘让克里斯整个人僵直住了。

她躺到了椅子上发出噗嗤的笑声,“你还真是不懂得藏话的人呀,我只是稍微套了你一点点话而已呢。”

克里斯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子窜起了一股热气,手指也开始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

“算了,蜜娜开始也是这样,什么话都不愿意对我说。”

——米娜娃也是?

克里斯现在对于米娜娃还是一无所知。他觉得自己藏在心里头的所有阴霾全都被米娜娃摸透了,然而他却无法窥知米娜娃心里头那些和他同等、甚至更深沉的黑暗面。

此时房间外头传来了一声呼唤。

“弗兰,我要进去啰!”

克里斯愣了一下赶紧回头。那是米娜娃的声音。

“进来吧。”

米娜娃走进房间。此时她身穿一件无袖的连身睡衣,睡衣的样式非常可爱。这是克里斯在战场上和训练时从没有见过的模样,因此吓了一大跳。她看见克里斯,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西馆是男人不能来的地方呀!”

“咦?是、是这样吗?”克里斯愣了一下。

“克里斯没关系啦,他是我的亲卫队嘛,人又长得可爱。”弗兰契丝嘉为他说话。

“这是两码子事吧!”

“有什么关系嘛,再说,他得学会怎么帮我换衣服呀。”弗兰契丝嘉说。

“什么,克里斯,你、你、你该不会——”

“拜托你别再激她了啦,弗兰……”

克里斯叹了一口气,然后耸着肩膀,将气呼呼地冲上来的米娜娃给推了回去,“我是来跟弗兰说,我要辞退亲卫队职务的啦。”

“辞退亲卫队?为什么!”

米娜娃听到克里斯的解释,忽然露出一副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对着他惊叫道。这让克里斯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没有啦、那个……”

克里斯从她那一双湿润而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这双眼睛……就是这么看见我杀死她的命运的吗……

“因为我如果靠你太近……就太危险了……”他说。

“那、那个——不管你待在哪里结果都不会变的,因为那是既定的命运呀,反正命运都不会变,那你不如就永远——”

米娜娃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了弗兰契丝嘉喜孜孜的视线而连忙噤口。

“怎么了吗?你把话说完呀?告诉他,你要他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呀。”

“弗兰你为什么总是要在那边瞎搅和啦!”

米娜娃对着弗兰契丝嘉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但回头又对着克里斯表现出充满不安的游移眼神,“你、你真的要辞退亲卫队的职务吗……你不用、你不用这么做我也……”

“我没打算把他安排到其它队伍里头去哦。如果他打算离开这个银卵骑士团,那我也没有权利拦他。一切都由他自己决定。”

弗兰契丝嘉带着从容的表情对着米娜娃开口说道。

“不行,你是我的东西,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克里斯看到米娜娃吐露出来的语气和心里藏着的恳托,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摇摇头,“……对不起,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听到克里斯的承诺,米娜娃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连僵硬的肩膀也明显放松了下

来。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吗,蜜娜?”弗兰契丝嘉语带调侃地说。

“什么放不放心啦,好像我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你明明就很担心,我在一旁看你都急得快哭出来了。”

“我才没有呢!”

“抱歉,米娜娃,都是我——”

“够了!我才不是为了说这种没营养的话而来的呢!”

克里斯忽然插话却被米娜娃硬生生打断,同时肩膀被她撞了一下。她快步走到弗兰契丝嘉的面前说道:“弗兰,快点出兵。动作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启程!”

“为什么?”

米娜娃被弗兰契丝嘉反问的同时,斜眼瞟了一下克里斯。那双眼眸此时竟含着湿润的泪水,显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有一批类似暗杀部队的队伍朝我们来了。”她说。

“……暗杀部队?”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只能看到我们被围住的景象,然后我的手被刺穿的同时,伤口渗出了紫色的鲜血……那应该是毒剑。”

米娜娃叙述这些事情的语调和表现出来的神态,仿佛下仆在报告麦子的收成一般平缓而缺少抑扬顿挫,这让克里斯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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