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之一˙第1回˙天上音乐事件

安以宇衣来世一等奖

加几久计一赌千古恨

左之寸世明明是小事

太知川天转眼大战争

奈仁奴祢孩童哭不停(编注:本诗每段依五十音顺序由あ、か、さ、た、な起首。)

我,足利安几良一天的开始,既不是收音机体操、也不是冰牛奶,而是五十音作文。诚神大学文学系诗人科合格之道,就取决于每天的努力。

一家人坐在摆着电视机的客厅里,面对着早餐的荷包蛋和烤土司。爸妈一如往常地相谈甚欢。

「最近治安真差,又有强盗出现了。」

「是啊。」

「看来要记得锁门窗。」

「是啊。」

「哦,有男人被诈骗,跟袜子结婚了。」

「是啊。」

「哈哈哈,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是啊。」

「那么,我去一下厕所。」

「孩子的爸,请不要把报纸带进厕所!」

真是的,他们总是这样。

我换上制服,比父亲早五分钟出门,比父亲搭早一班的公车。

坐上开往车站的绿色56公车,在终点站前一站的「学园前」下车。

在「学园前」站下车后,我就读的私立御伽坂学园就在正前方——骗你的!学园在山坡顶上,要走五分钟的上坡路才会到。

制服间零星参杂着便服装扮的学生。

学园虽然规定了制服,不过也允许穿便服。学园就分为我们凡人代表的制服组,与变种的便服派。

不过天气真热……现在明明才六月,梅雨到底去哪了?六月本来就没什么好回忆,如今印象似乎要变得更差了。

我好不容易抵达正门时,那个熟悉的笨蛋今天依然杵在那里。

十哲之一——山崎章夫。

「你居然都不会腻。」

「因为,我有义务守护世界和平!」

章夫用仿佛会听见「唰!」一声的劲势朝我伸出右手。

「是、是、是,早。」

我握住那个指尖伸得出奇地直的右手,跟他握手。

「既然要守护世界和平,待在学园校门前好吗?」

我朝这个有点「痛」的同学投以一贯的无言表情。

「世界和平的第一步,就是御伽坂学园的和平!我希望自己是如阿弥陀佛般拯救众生的存在!」

「口水喷出来了。拜托你注意点。你到底有多high啊!」

「我也是会有沮丧的时候。要是我早个一百年出生的话,早就阻止世界大战爆发了。一想到这点,我就不由得恨起神的随兴。」

「你想改变历史就对了。」

我看旁人似乎快产生无谓的误解了,赶紧补充一下。

我跟章夫的确从小学以来就一直同校,不过也就仅止于此。我们并不是那种家住隔壁或直同班而形影不离的关系。

这个笨蛋从小学模仿骑士BLOOD时就主张「社区和平就交给我来守护」,到现在一点长进也没有。简单来说就个是笨蛋。

没想到这种笨蛋竟然当上十哲之一。

在御伽坂学园,凡于各领域缔造优秀功绩的学生或教师都会获颁「十哲」的称号。换句话说,就是学园公认的明星选手。

而且十哲之中特别优秀的前三名称为三奇人。

现任十哲如下:

三奇人

No.1三年级天之下芝兰

No.2三年级鹿子木鵏子

No.3一年级甘南备周参见

十哲

No.4三年级森本森

No.5三年级渡会龙太朗

No.6二年级士口冈花笛

No.7二年级东三朵维多利卡

No.8二年级山崎章夫

No.9教职员田岛三省

No.0???水谷

如各位所见,一年级就只有No.3的甘南备学弟一个人而已。

毕竟要当十哲需要一定的潜力,因此一年级就跃升为十哲的人并不多。另一方面,升上三年级后因为顾着准备考试而地位不保也是常有的事。听说像三年级的渡会学长就快被一年级的学妹挤下去了。

此外,编号并不是依照实力来排行,而是备查号码,跟实力强弱无关。现在纯粹是十哲之中特别突出的三奇人偶然独占了1到3号而已。

补充一下,???的水谷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教师,而是各种传闻的集合体。

学校与奇妙传闻向来密不可分,几乎是一说到学校,就少不了怪谈与七大不可思议。就御伽坂学园的情况来说,是一发生奇怪现象,就会冒出水谷的名字。

比方说,未经许可在学校花坛栽种攻击性食虫植物的园艺社社员隔天就得了盲肠炎;或是明知道是假消息却照样写成报导的校刊社社员统统跌倒,撞到豆腐店墙角受伤……大家就会说「这是水谷的惩罚」。

甚至有人忌讳提到水谷的名字,称之为【受诅咒的旧闻】。

因此,虽然称为十哲,就想成是实质为九人编制就好。

以上就是十哲的制度。

他们都是各界的英雄、伟人、明星。

除了章夫以外。

No.8的山崎章夫,人称【日本第一平凡的英雄】。因为他的能力不起眼、派不上用场。我也不想多谈,毕竟我自己还有『当局』的工作要忙。

「回头见。」我挥手道别,走过章夫旁边。

「回头见。啊,对了,安几良。」

「什么事?」

「『他们』(KARERA)采取行动了。你也要小心喔,谁教你那么迟钝。」

多谢担心,不过我啊,大概比章夫还要活跃喔。

「那就麻烦你赶快找到『他们』了,毕竟『当局』也不轻松。」

一、二、一、二……我有韵律地走上楼梯,冲进二年三班教室。

我就坐在一个按节奏摇摆着头的女生旁边。

顺便提一下,我在『当局』主要的工作,是负责监视与协助关系密切的两名十哲——一个是章夫,另一个就是这位十哲No.6【绝对音官】吉冈花笛同学。

「早,小安~」

戴着耳机的花笛同学朝我投以可爱的笑容。

她跟我打过招唿以后,又立刻面向黑板、挥动指挥棒,头后面宛如八分音符的马尾也随之摇曳。

「花笛同学,你练得真勤快。」

「因为太平洋爱乐管弦乐团就快要公演了呀~」

她是音乐界的名门贵族——毕竟她父亲是人称日本萧邦的吉冈曙帆;但是她娇小的个头看起来比较像是娇弱的小公主。

既然是日本萧邦的女儿,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的钢琴在曙帆音乐大赛连续五次夺得优胜,在四年一度的吉冈杯也连续两次优胜,此外她更是人称【化口风琴为平台钢琴之女】的调音天才。

「我看小安也一脸倦容~」

「因为这时期特别多事。你也知道吧,不是有风声说『他们』要搞鬼吗?」

「我觉得·那不过·是迷信·罢了~」

花笛同学打着三拍子说话。

「根本就没有人看过『他们』,不是吗?『他们』就像是校园七大不可思议,跟水谷是一样的东西。小安你操心过头了!」

「说的也是~但愿是迷信就好了~」

目前,我们『当局』正在追踪一帮名为『他们』的人的行踪。

虽然说是一帮人,但也可能只有一个人,或者根本就是个虚构的团体也说不定。然而从好几十年前就有传闻指出,『他们』这个组织会引发奇妙的凶恶事件。

的确发生了不少怪异的事件。御伽坂学园并不是所谓的「平凡学校」,大半学生不是拥有某项特殊的长才,就是某个部分出问题。

就这层意义来说,像我这种人或许是普通的极致。要说有什么奇怪之处,就是小学时曾遭人绑架……离题、离题,这种事无关紧要。

总之,因为普通人少,自然会发生许多不普通的事件。

比方说,最近反对举行运动会的团体在操场埋了满满的地雷,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目前正在进行撤除作业,偶尔还会传出爆炸声。

像这种脱离常轨的事件一发生,就会传出「是『他们』的阴谋」的说法。

而现在,四处谣传着『他们』正在策划某种重大事件。

消息来源不明,或许只是空穴来风,但要是等到事情发生就太迟了。

因此就连我这个基层职员都加入了搜查的行列——虽然成效不彰就是了。

等午休再去向局长报告吧……

这时上课钟有如落井下石般响起,弄得我更加忧郁。

这堂课又偏偏是铃兰台老师的现代文。我认为高中现代文课没意义是放诸四海皆然的,其中又以铃兰台老师的课为最。

所以我立刻就睡着了。Zzzz……

「足利同学好像很困嘛。」

……然后马上就被点名了。

「这种态度摆明是在向我挑战!这题谁会?」

黑板上写着「日本大作家爪木曾海濑」。TUMEKISOUNASE?

「啊,我想到了。答案是夏目漱石。」

TUMEKISOUNASE—NATUMESOUSEKI,是简单的重组字游戏。

铃兰台老师根本就把国文和杂学猜谜搞混了。不对,这连杂学都称称不上!

「很厉害嘛……接下来就没这么简单了!这个呢?」

成田泰若叶。NARITAYASUWAKABA?

「哦,是川端康成(KAWABATAYASUNARI)吧。」

老师当场跪倒在地——看来是我赢了。

「唔……你赢了!因为我吃了二连败,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全班欢声雷动。不过,我认为这堂课绝对没达到任何教育意义。

「不过以你这种程度,根本就比不上维多利卡大小姐。那孩子速度之快,在我出题以前就解开了……那么再会了。」

那是作弊吧?我还来不及吐槽,铃兰台老师就退场了。

不过没想到身为武人的维多利卡大小姐也擅长重组字。

【一骑当亿的千金小姐】东三条维多利卡,擅长武术的No.7十哲。

最后我睡得如睡美人般香甜。

——等我醒来时已经午休了,我当场慌了手脚!

我连便当也没碰,就前往形同废屋的旧校舍。

这栋旧校舍三楼尽头的旧三年五班教室就是「局长室」。

『当局』的领导者——森本森局长一整天都窝在这里。这没有夸张,她似乎连上课都是透过电脑实况转播。

我敲敲门,局长立刻从门后出声回应。

「《问》请说出日本三大水坝。」

要是不回答这题,门就不会开。

不过,这题可难了……

「黑部水坝、奥只见水坝,呃,御母衣水坝。」

「正确答案。」

门锁解除。

开门一看,我们『当局』局长——森本森面带笑容迎接我。

她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刚从小学毕业的可爱小女生。

不过千万不能被她的长相骗了,光靠可爱是胜任不了局长一职的。

所谓的『当局』,就想成是校园的警察就行了,这可是正式核可的组织。

成员来自各年级,每年级约十名,合计约三十名。

首先,最高长官是局长,有权指挥『当局』的三十四名职员。

局长之下设了三名管领——类似部队长的职位,分别统率十名基层职员,俗称三管领。顺便一提,我的顶头管领名为久我原夷隅,是学园创立以来的头号问题儿童——

哥吉○的来电铃声响起。这个来电铃声是久我原前辈专用。

【标题】杖刑伺候。【正文】杖刑伺候。

又被看穿心思了。那个人的恐怖之处,就在于连脑内思想都能加以统御……

回归正题,此刻在我眼前的人就是现任局长,三年级的森本森,连老师都认定她是近十年来最杰出局长的优等生,同时也是No.4的十哲。过去曾获颁十哲的局长屈指可数。

学生们都心怀畏惧地称唿这位局长为【总负责人】。

「局长,请降低谜题的难度。这样学弟妹根本进不来。」

「足利同学不是答对了吗?嗑哩嗑哩。」

这个「嗑哩嗑哩」的秘密一定就在于局长右手上的无尾熊乐团。说着,她又放了一个进嘴里,负责击铙钹的小熊饼干死掉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局长出题的倾向和对策。」

局长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迳自走回后面的豪华办公桌坐下。因为她个子小,看起来就好像一具发条玩具。

「那么,『他们』的事调查得怎样了?嗑哩嗑哩嗑哩嗑哩。」

「如『梨』投大海。」我摆出一筹莫展的姿势。

局长一面破坏无尾熊的头部,一面说:「这就伤脑筋了!顺便补充一下,说到梨子,一般会想到鸟取县,不过论产量的话是千叶县比较多。」她又吃了。

我猜局长应该不怎么伤脑筋,因为伤脑筋的人不会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不过我想……抓不到把柄=没有醒目的行动……」

我随便说句话,看看能不能敷衍过去。不过这个人总是吃个不停,为什么个头还是那么小一个?这么说来,我没看过她吃正餐。

「嗑哩嗑哩……嗯,其实我也对『他们』的存在感到半信半疑就是了。另外,请你继续密切监视两位十哲,特别是山崎同学。」

局长的笑容顿时黑化——局长和山崎一直处不好。

理由我懂。从维持学园秩序的『当局』的角度来看,擅自主张学园和平的章夫是同行竞争者,应该说根本就是白目的碍事者。

「是……不过我认为那种笨蛋,就算放着不管也无害喔。」

「不对,那种类型的人一向最会引发麻烦。嗑哩嗑哩!要是针孔般的祸害扩大为拳头大小就不得了了,嗑哩嗑哩嗑哩嗑哩!」

不知道是不是非常不耐烦,只见局长面带笑容地咬死一只只无尾熊。看来她相当焦躁……

局长只要精神一不安定,吃东西的速度就会加快。

「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嗑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局长,你吃太快了!请你稍微品尝一下味道!」

「先不管这个——」

然而,不会就此流于私怨是【总负责人】强悍之处。

不,纯粹是零食吃光罢了……?

「这周六是吉冈花笛同学的音乐会,对吧?」

真不愧是局长,该掌握的要点都充分掌握。

花笛同学每两个月举办一次音乐会。因为实在太过热门,一般入场券已经预约到了五年后了。头等席则是用来招待各国贵宾的白金票,甚至有外星人不惜从宇宙角落远道而来。

不过人一多,就意谓着坏人也会蜂拥而至。说实话,每次一接近音乐会,我都会觉得忐忑不安。

「『他们』如果要来的话,必定就是在这个时候。请你好好睁亮眼睛看仔细,别让『当局』光荣的纪录中断。」

『当局』至今解决了无数奇异事件。在这漫长战斗中,我们最引以为傲的成绩,就是创校九十九年来死者人数至今仍为零。

听到这句话,我倒抽一口气。

「咕噜」一声,局长吞下无尾熊。咦?她刚刚不就吃完了?

原来不知何时.她又拆了一盒。

再怎么喜欢零食,也该有个限度……

「请你千万别在音乐会出纰漏。要是失败的话,惩罚就是……」

「就是……?」

「拿你做零食。」

「这是开玩笑……的吧……?」

局长的眼神,讲白点是认真的。

「讲白点是认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演奏会快到的关系,花笛同学连在上课中都载着耳机挥动指挥棒。不然就是在笔记本封面用麦克笔画上键盘,练习钢琴指法。光看她的手指,就仿佛能听见巴哈优雅的布兰登堡协奏曲。

不过,花笛同学却一脸兴致索然的表情。

「我担心演奏会……」

原来如此,宇宙级的大演奏会当前,就算是大天才也会感到不安。

再加上嫉妒她的人也很多,要是连小规模的妨碍都算进去的话,简直数都不数清。

比方说,像教音乐的小春老师就处心积虑想用指挥棒戳瞎花笛同学的眼睛。结果老师被罚去噪音震天价响的LiveHouse工作一个月。顺便补充一下,小春老师虽然是会摧残后进的小人物,唯独弹「踩到猫儿」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蕴含着真正踩过猫的人才表现得出的惊讶与悲哀。

先不说这个,我在音乐会前始终脚踏实地持续搜查,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章夫当初说「要是『他们』敢出现就等着被我打飞」,结果也是光说不练。

然后,一眨眼就到了音乐会当天。

就从结果说起好了。

没有恐怖攻击。虽然二楼自由座被站票观众挤得水泄不通,不过无人受伤。而人为灾害当然是零。

不过.说到音乐会是否圆满成功就另当别论了。

【第一部分】花笛同学指挥管弦乐社演奏。

非常完美!她一摇指挥棒,就连青蛙都会摇身变成杰出的男高音歌手。更何况是管弦乐社,那保证是会挤进全球前五名的名演出。不过——

【第二部分】花笛同学钢琴独奏~新曲「人生」「蜉蝣」~

她一个音也没弹!

花笛同学有如被父母抛弃的小猫般看着谱面,却始终没按下键盘。场内的气氛一秒比一秒躁动,就连坐在二楼观众席的我都仿佛遭人诘问般不自在起来。

然而花笛同学就是不肯碰键盘。不对,这种看法未免太冷淡了。花笛同学有心要碰键盘。她真挚地凝视着钢琴——

可是,她就

是办不到。

「对不起~」

这句话结束了公演。

结果新曲「人生』和「蜉蝣』并没有演奏,场内掀起了些微不满的声浪。

我在公演结束后一刻也坐不住,立刻前往后台。

「小姐,这里禁止进入。」长得像RPG召唤兽的保镖拦住我。像花笛同学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警备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森严。

「请让开,这是我的身份。」

我秀出『当局』的手册,召唤兽当场铁青着脸放行。

我们在学园内拥有绝对权利。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要是稍有松懈,我们就会成为即席的独裁者,就连逮捕拘禁都是随心所欲。尽管如此,学园依然容得下我们的存在,是因为历代局长和职员都搏命贯彻着「维护正义、良心、自由」的使命。

不管发生任何事,『当局』都不会为了私利私欲而动。

而帮助花笛同学是「他利」。

现在的花笛同学需要朋友陪伴。

当然并不是非我不可,花笛同学想必还有很多朋友。

可是现在能够立刻赶到花笛同学身边的人只有我。

我奋力打开后台的门。

「啊~是小安。怎么了吗~?」

咦?一身华服的花笛同学脸上带着表里如一的笑容。

只准备了安慰话来的我当场僵住。

花笛同学在榻榻米上用白巧克力和黑巧克力排成键盘状——虽然有点怪,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花笛同学跟平常一样

「今天真对不起~因为准备不够充分,我不喜欢高不成低不就,干脆就不弹了~」

「咦……啊,说的也是……」

「害你操心了吧,原谅我。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沮丧喔,反而变得更加更加有精神,一心想弹好今天这两首曲子喔~」

花笛同学有如操作节拍器般玩弄着那头音符形的马尾。这是她心情好时的举动一我甚至觉得她亢奋过头了。

「看到你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你还在忙,那我就先走了……」

「啊等一下小安~」

「总觉得这个讲话方式拖得好长!?」

「我试着多加了几个休止符~」

是这样吗?

「给你~」花笛同学递给我两本笔记。

封面标题分别写着「人生」和「蜉蝣」。

「我已经背起来了,就送给你~」

「可是,我不会弹钢琴喔?」

「不是钢琴也没关系,你就收下。要是拘泥于形式,就演奏不出好音乐喔~」

情绪亢奋的花笛同学和我就此告别。

可是不安始终没有消除,在脚下低回不已。

而到了星期一,花笛同学就失踪了。

我得知这起事件,是在隔天星期二放学后,地点是局长室。

据说是花笛同学的父亲曙帆先生打电话来说她没回家。

我从星期一就有不好的预感,因为那天花笛同学缺席没来上课。比对她父亲的说法,显示她在星期一早上照正常时间出门以后,就不知去向了。

一般会判断这是「苦于发表会失败而离家出走」。不过问题是……

有七名学生同样在星期一出门以后就下落不明。

这是『当局』的机密事项。就连身为『当局』一员的我都等到星期二才获知此事。毕竟一旦公布就会引发恐慌。

「看来似乎不是绑票。吉冈家或许很富有,不过假使是这样的话,绑架她一个人就够了……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局长下意识地将名为雪之宿的米果不停往嘴里扔,不到三分钟就吃光一包。我想这种速度证明了她真的在伤脑筋。

这世上没有局长无法解决的事件。只要给她五分钟,她马上就继答出凶手与动机。她也曾自信满满地回答:「凡是现实可能发生的事件,无一不能解开。」

所以现在她会这么苦恼,就表示这起事件甚至超乎现实可能发生的范围外。

碰到这种事件,我根本束手无策。

但我非设法解决不可!

我负责监视的吉冈花笛消失了,这是我的责任。

更何况花笛同学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突发似地脱口而出:

「局长,这起事件请交给我负责。」

不过,就凭基层职员半天的努力,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成果……

隔天我依然无心投入学业,随时会进入梦乡般、有气无力地度过了上午四个小时。但我并没有睡着,因为在我快要失去意识时,花笛同学曲子的旋律掠过了脑海。

糟了!我被焦虑牵着鼻子走,始终臭着一张脸。

「我看你没精神耶!我希望自己是抚慰贫民窟少女受创心灵般的存在——所以这块煎蛋卷给你!」

看吧,逊到连章夫都替我操心了。

「我就心存感激地收下了。」

章夫的煎蛋卷出奇地甜,或许正适合恢复疲劳。

午休时间只要没有特别的要事,我就会跟章夫在屋顶上一起吃午餐。

这并不表示我们很要好。这只是监视十哲这项业务的一环。

屋顶不时吹来阵阵饱含湿气的风。因为我绑包包头,所以不会发生头发乱飘这种烦人的事情,不过就是静不下心来。

「我说,安几良——」

「怎样?人难免都会有无精打采的时候呀。我又不像章夫你那么单纯——」

「『当局』已经查出失踪者的下落了吗?」

我囫囵吞下还没充分咀嚼的煎蛋卷。

「就算没有你那样的情报网,像这种程度的消息,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章夫这么说道,毫无炫耀之意。凭一己之力取得跟『当局』相同的资讯,可是相当厉害的事。章夫无能归无能,好歹也是获选为十哲的人才。

「所以,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章夫丢了一句料想不到的话过来。

「咦……是有空啦……几点?」

「两点,地点是学校后门。」

这难道是找我约会?

不过这也未免太直球了……不,第一次约会就挑深夜两点根本是触身球!

「我说你,一开始就挑这种时间也未免太没常识……」

「为了学园和平,我们要深入北馆第二音乐教室。』

「嗄?」

「昨天半夜也亮着,应该是凶手做了什么。今晚就去一探究竟。」

第二音乐教室是音乐课冲堂时的预备教室,平常并不使用。那是过去一个年级多达十二、甚至十五班的时代留下的产物。

「负责打扫的人也指证说在那附近目击到疑似吉冈花笛的人物。」

「咦,怎么会!咳!咳!」

饭粒掉进气管,害我呛到。

「那里一定有凶手留下的线索,我要彻底搜个够。」

以章夫这个傻瓜来说,算是大功一件。

「我身为肩负学园和平之人,这是当然的啰!」

他果然只是个傻瓜。

「那就两点见了。还有今天回家记得早点睡,黑眼圈冒出来了。」

我不自觉伸手摸脸。

我昨天晚上的确熬夜工作,翻遍所有资料寻找失踪者的共通点。我自认完全没有表现出疲态。

——不对,奇怪了,我早就知道自己冒出黑眼圈,应该已经用粉底遮掉了才对。这么说……

「就算你化妆我也看得出来啦,你以为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要知道,你监视我就等于你自己也被我监视。」

章夫厚实的手掌胡乱摸了摸我的头发。

「欸!头发会乱掉!我不是猫!」

就算抗议也没用,因为章夫这个人就是粗枝大叶。

「希望吉冈没事就好。」

从天而降的章夫的话语有如诚实的结晶。

我望着远方的第二音乐教室说了:

「一定没事的。」

那天晚上,我一吃饱饭就钻进被窝。

然后到了深夜,我按照预定起床。

姑且准备了电击棒防身。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章夫一起行动了。以前小学、国中时都被卷进那家伙的世界和平战略,把我整惨了。

这样的我,在进了学园以后会隶属于『当局』也真是因果报应。

只不过这跟帮章夫无聊的忙不一样,跟被章夫保护也不一样。这是为了拯救花笛同学的并肩作战。

「哦,你来啦。」章夫手上拿着格外细长的伞。

「今天应该不会下雨喔。」

「明知故问。这是武器啦。用刀剑枪炮保护世界和平是旁门左道,以暴制暴根本不会带来和平。」

「再说半夜拿着金属球棒在外面走动,也保证会被警察带回警局辅导嘛。」

「今晚似乎也举行了百鬼夜行的派对,看来没有白走一趟。」

仰望天空彼端,北馆的一室灯火通明。

「那么我就先变身啰——为了学园和平。」

章夫从眼镜盒取出眼镜。

章夫一戴上无

度数眼镜,就会变身为山崎毅。

首先是外貌变化。

●身高长高五公分。

●右颊的青春痘消失。

●头发变得光滑柔顺,散发晴风洗发精的香味。

接下来是运动神经。

●一百公尺赛跑成绩在班上仅次于田径校队。

●五十公尺自由式成绩也仅次于游泳校队。

●网球、桌球也能和校队缠斗到最后。

脑筋也变好。

●东大模拟考取得※B判定。(译注:B判定是指合格机率60%至80%。)

●京大模拟考取得B判定。

●一桥模拟考取得B判定。

●牛津模拟考取得B判定。

而且——

●手上的雨伞提升强度,能够当作武器使用。这称为伞术。

也就是说,山崎毅相当帅。

不过,毅虽然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却永远当不了第一。就是因为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才会称为【日本第一平凡的英雄】。十哲明明是一群专精某道至登峰造极境界的人,唯独毅恰好相反。

但我从来就不叫他「毅」就是了。

「好,准备完毕。安几良,我们走。」

「嗯,走吧,章夫。」

「喂!我现在已经变身为毅了!不是跟你说要叫我毅吗!」

「少蠢了。那种微妙的变化哪算变身。」

「呿!算了,之后再争论。我们走。」

章夫沿着校舍墙壁前进,打开窗户。看来他已经事先开锁以便入侵。这样哪像正义使者,根本就是小偷。

我跟章夫一步步走上阶梯。

两人集中精神于脚下的步伐,以免发出声音。脚步声仿佛直接响进心脏。

顶楼尽头的音乐教室透漏着微光。

听不到人声。应该不会没人在,看来对方似乎无意引起骚动。

「我先进去,你在后方支援就好,免得危险!」

章夫自作主张。我虽然不高兴,不过突然破门而入的确是重担。

说着章夫便冲进音乐教室。

「喂!乖乖束手就擒吧!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仿佛听见凶手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接着是类似桌子倒下的声音,以及章夫介于惊吓与惨叫之间的叫声。

「章夫!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拿着电击棒仓皇闯进音乐教室。

眼前是拿着巨大镰刀的学生。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我进门让那个学生更加混乱,他立刻粗暴地挥舞镰刀。虽然我没学过薙刀,不过马上就看出那个学生没学过武术。

尽管如此,战局还是那个学生彻底占上风。

因为那把镰刀锐利得超乎常理。

每当学生空挥镰刀,桌子就接连被砍断。

怎么可能……那是什么物质做的?

而且,总觉得那个学生好像显得相当惊慌失措。

学生闭着眼睛,朝我逼近。

「蠢蛋!你干嘛进来!这里轮不到你出场!」

章夫痛斥我,不过已经太迟了。

我就快被砍了。

难以置信的光景当前,我的脚根本动弹不得。

要结束了。

时间感变成慢动作。

我看见了走马灯。

「安几良!」

这时章夫跳了过来,抓着唯一一样武器——伞。

章夫身怀伞术这套独门武术,如用木刀般用伞战斗。

——可是伞根本挡不住砍得碎桌子的镰刀。

那把大镰就像菜刀切白萝卜般将伞砍成两半,顺势割开章夫的肚子。

章夫当场跪地,往前倒下。

那个学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起来,立刻夺门逃走,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章夫!」

「你啊,现在要叫我毅才对……我好歹也是英雄喔……」

「什么英雄!你当普通的章夫就够了!」

事到如今,就算是赌气也绝不叫你毅!

「安几良……就算我死了也别去追那家伙喔。要不然会白白送命……」

章夫勉强挤出笑容这么说。血从肚子汨汨流出。

「笨蛋!还有空操心别人吗!要赶快止血才行!」

可是就连我都已经看出结果……

章夫回天乏术,救不活了。

不久,章夫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在眼泪掉下来以前打电话给局长。

我简单报告情况后,没五分钟局长就来了。

「永别了。」

局长一进来就立刻向章夫的遗体行礼致意。

「山崎同学,过去我跟你经常意见不合、不知道对立过多少次,不过这种结局也太过分了!你居然先我一步,就这样被人杀死了!拜你之赐,『当局』死者零人的纪录就在今天付诸流水了……」

局长就像跟活人说话般唿唤章夫。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说完了,只见局长放下了按在胸前的手。

「足利同学,凶手使用什么当作凶器?」

我再度环顾室内。桌子及黑板到处像画线般四分五裂,断面都是完美的直线。

「这个嘛,看起来像是黑色镰刀……」

我淡淡地说明着。现在要克制私情,我还不会哭,我还不能哭!

我的心纠结得比任何益智解环都要复杂。

一半是因为章夫,一半是因为行凶的学生。

局长像是要在陷入悲叹前活动身体般,开始勘验室内。

「足利同学,你喜欢HAPPY-TTTTURN吗?」(译注:HappyTurn是龟田制莫公司出品的一种米菓,类似○旺仙贝。)

「嗯,算喜欢……庆功宴的时候,与其挑家庭号巧克力,我会选HAPPY-TTTTURN……不过局长问这个是?」

「是啊,那个甜甜咸咸的粉简直是麻药啊。」

「请问,那跟这有什么关系……?」

「不过,真正的麻药是万万不可碰。请你看看地板。」

局长鼓着小小的腮帮子。

我伸手一抹,发现沾着不是灰尘的白色粉末。

「千万别舔,因为不知道会造成什么症状。不过这次是杀人、麻药吗?话说足利同学,难得有这个机会,请听我说——」

「什么?」

「我本来并不打算当个学园的局长就满足了。将来,我想从更大的组织强制推动我理想的社会安宁。简单说就是独裁者。本来升上十哲这样光荣的地位缔造实绩以后,未来想要飞黄腾达应该很简单才对。」

「局长,独裁者是……?」

局长在笑。但那个笑的本质并不是平常那种和蔼可亲的笑,而是更黑暗的笑。这就是局长的本性……?

「不过现在既然学园已经出了人命,身为局长的我要负起责任。不管最后如何惩罚,都必然要断送前途了。可是——」

这时局长恢复平常爽朗的表情。

「这起事件似乎超乎我的理解力。说来屈辱,我甚至无法想像犯人使用的武器。这一定是我应付不来的事件,所以——」

局长伸手搭着我的肩膀。

「足利同学,这起事件和学生失踪事件都一并交给你处理。看样子你似乎是最接近事件真

相的人,请你一定要抓到凶手。」

「是!」

没错。无论野心为何,局长始终秉持着【总负责人】的本分保护着学园。

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无论是黑是白,局长都不会饶恕学园之敌。

「还有一件事——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还没问呢。」

「是什么问题呢,局长?」

「凶手是谁呢,足利同学?」

局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重得不像平常的她。

「既然你目睹了凶手,那么杀了山崎同学的学生到底是谁?」

被识破了吗?

看来我没办法再用学生或凶手这些字眼含混过去了。

「凶手是——吉冈花笛。」

我在上午四点返抵家门。

反正我一点也不困,就来整理事件好了。

我拉开书桌抽屉,拿出学生失踪事件调查书。

我发现角落还有两本笔记。

奇怪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笔记……啊!

我立刻取出笔记。

这是花笛同学给我的笔记——「人生」和「蜉蝣」。

我居然会遗忘这种重要物件,未免也太粗心了!

既然杀害章夫的凶手是花笛同学,那么这两本笔记很有可能寄寓着某种意函。

里面或许写了犯罪动机?总之我翻开笔记——

我立刻就明白花笛同学为什么不弹这两首曲子了。

因为花笛同学没办法弹!

「人生」这首曲子是藉音乐表现人生的巨作,一次演奏就必须花上七十到八十年才会结束——这种曲子根本就没办法给人听。更何况天才往往是完美主义者,花笛同学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自尊根本不容许自己只弹奏开头就

了事。

「蜉蝣」则是标记着【♪=238000】这种惊人的数字。

一分钟二十三万八千拍。一般曲子再快顶多【♪=160】。这首曲子想必一眨眼就结束了。凭人类的身体既无法演奏,也无法聆听。这首曲子尽管成功表现了蜉蝣一产卵就会在数小时内死亡的微渺,却也因此需要跟蜉蝣相同的时间感。

事情说穿了其实很简单,花笛同学只是希望有人能了解自己的痛苦。

想必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天才的苦恼。

包括我自己。

尽管嘴上说要帮助花笛同学,却帮错了方向,而害花笛同学引发了无可挽回的事件——连章夫都死了。

那幅光景再度浮现。

被狂乱的花笛同学砍死的章夫。到死都还替我担心的章夫。然后独留下可悲的我。

「你这个大笨蛋!」

我打了自以为是悲剧女主角的自己的脸颊。现在没空停滞不前!事情根本就还没结束!我要是就此一蹶不振,章夫就真的白死了。

我还有阻止花笛同学的工作要做,要沮丧就等这之后再说。

而且花笛同学也希望结束这起事件。

要不然她就不会将笔记托付给我。

要冷静!要冷静下来从头思考。

这起事件由两个部分构成——学生失踪事件与章夫杀人事件。

这两件事很可能毫无关联,学生失踪与花笛同学错乱也可能是同一凶手准备的麻药所致,但我猜学生下落不明事件的凶手恐怕也是花笛同学。根据就在于这两本笔记。

要不是有某种异样决心,就不会把这种东西交给别人。

学生全都是在离开家门后失踪,无人出席第一堂课,而且人数很多,住家也都分散在不同地点,因此可以研判是到校后在校内消失。

那么消失的学生上哪去了?

笔记翻着翻着,出现了写满小字的页面。

「日记?」

我试着读了几篇后发现,与其说是纪录实际发生的事,更像是写下内省的过程。比方说,一星期前的日记是——

我的脑中响起完成的音乐。一瞬间就完成了最后一小节。可是.我如果想给别人听,就会受到时间这道高墙阻碍。为了提供真正的音乐,我必须超越时间。

隔天则是——

物理时间的克服!克服!这是个大难题。爸爸以前似乎也伤透脑筋,就更别说是我这种后生晚辈。得搭建专用的演奏会场才行。音乐如数学般完美正确,没有矛盾。我能不能建构出那样的音乐呢?

然后最后一篇星期五的日记是——

要是没人听的话,我就把自己关进名为自己的音乐的会场吧。我要在那里创作属于自己的音乐。

——以此作结。

好,我要带花笛同学回来,将她从那个「会场」拖出来!

「不过,『名为自己的音乐的会场』是什么?真是有够抽象的……」

而且花笛同学是十哲。对『当局』来说,牵扯到十哲的事件是最棘手的。因为以他们的能力轻易就能超越常识,所以搜查上极度困难。就连森本局长出马都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就更别说是我这种平庸的常人,根本就无计可施嘛…………不对。

既然这样——找反常的人就行了!

幸好这所学园一点都不缺狂人,尤以十哲为最。其中最权威、最疯狂的人就是三奇人。据说这三个人的力量甚至能扭曲现实。

No.1【零流小说家】天之下芝兰

No.2【全卫艺术家】鹿子木鵺子

No.3【万象演出家】甘南备周参见

俗话说办事找行家,十哲的问题就找十哲。而既然要找十哲,就要找最上面的三奇人。换作是这些人的话,或许就能稍微理解同类的花笛同学——至少比凡人想破头要好才对。

只不过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三奇人可不是浪得虚名,他们都是如假包换的奇人……话虽如此,我没有烦恼的余地。

首先就去找人称美术神童的鹿子木学姐。我记得美术教室是她的根据地。

一旦决定该做的事,就应该养精蓄锐。

于是我碰一声合上笔记,睡了两小时。

我趁午休时间去敲美术教室的门。没有反应。就算我大喊「鹿子木学姐~」也一样。不在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鹿子木学姐活跃于美术界多项领域,甚至博得【全卫艺术家】之名。只不过她这个人顽固至极,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停下手边的工作或缺席不上学。她甚至曾经只因为果蝇飞进房间就

休假三天。

我战战兢兢地一开门,某种小东西顿时窜了出来。

「哇!」

我大叫一声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虎斑猫。

只见室内被几十只猫淹没了。原本的桌子全部挤到角落,宽敞的空间为古今中外的猫所盘据。

一个清汤挂面的高个子女生就在画布前站着睡觉。

咦,她真的睡着了吗?眼睛是睁开的,只是没有意识。

「哈啰~?」

没有回应。

她穿着一件猫图案的T恤。T恤和脸都沾满了颜料,看起来好像足球球迷。

不知道是不是装扮的关系,一看就知道她的身材凹凸有致。胸部真大……真希望她分我一点。啊,这不代表我是贫乳喔,纯粹是佩服她身材好。身高也至少有一百七十公分。啊,在人家睡着的时候品头论足很没礼貌。

这次我把手伸到她面前挥了几下。

「哈啰~?哈啰~?哈——」

「哇哇哇哇哇哇!什么嘛,原来是手啊?不对不对不对,为什么眼前会冒出一只手来!」

她突然醒过来了。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

「请问你是鹿子木学——」

「那还用说。我看起来像梵谷或毕卡索吗?如果是的话,最好立刻去看眼科。虽然我同时参与了敦煌壁画计划与纳斯卡巨图计划,但要是碰到分不清两者的人,我也只能甘拜下风!」

她马上皱起眉头。

糟了!虽然我本来就听说她这个人很偏执,没想到第二句话就惹她不高兴了。

「请问为什么你站着睡——」

「我是因为看到猫猫的一举一动实在太可爱了,于是将那幅光景烙印在心底好吗!进入像我这种境界的人,是可以静止不动,将艺术场面完完整整记忆下来的。偏偏就有人来碍事!」

「对不——」

「你既然有空道歉,至少也报上名来好吗。还有希望你不要打扰我工作!你要是听懂了,就赶快夹着尾巴告退好吗?啊啊,对喔,你没有像猫猫那样可爱的尾巴嘛。我真是失礼了!」

呜哇——

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们都还没交谈,就要我滚出去了。

可是我现在不能逃回去。

「请听我说,我是『当局』的足利安几良——」

「自我介绍吗?你可别说你是来谈论我的画的。说什么这幅画有思想、有心。这我敬谢不敏。说到那些会把思想挂在嘴上的人,就只想着妨害他人生计而已,精神扭曲、乌烟瘴气。我曾经画过一幅宗教画,让虔诚的神父看得感动落泪。这就是现实。画就是画,远在心之前。」

总觉得这个人不知道该说是正经八百还是怎样﹒讲话的口气居然四四方方的……

要是誊在稿纸上,好像会填满最后一格似的。

「十哲之一的花笛同学失踪了,我在找她。」

「那跟——」

「这是她留下的笔记,她在上面写着要把自己关进『会场』。学姐和她同样身为优秀艺术家,有没有什么头绪呢?」

鹿子木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笔记,说了一句「哦,原来是这样」。

「学姐知道了吗?」

「首先,麻烦请你先让我听听你是怎么解释这个『会场』的。我要跟你互相对答案喔。」

「我认为她是逃进了『名为自己音乐的会场』……也就是逃进自己的音乐。这就表示……」

我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她写出了人类不可能演奏的曲子。无法给别人听自己的作品,应该是件超乎想像痛苦的事。」

「你说对了喔。像我也是长久以来一直被人说风格像鵺一样诡异,被批评得很难听喔。」

「于是她想到要改造听众的感觉——方法就是麻药。

多数尝试过麻药的人都曾表示看到声音化为具体形状,这件事非常出名。于是花笛同学用了麻药,以便听众直接透过感觉理解七十年份的演奏、或是用蜉蝣的身体感觉聆听乐曲。地点应该就是第二音乐教室。

然后,她就为他们演奏只有他们才听得了的音乐。这就是所谓的把自己关进『名为自己音乐的会场』。虽然我不晓得会场具体的所在地点就是了……」

我一说完,鹿子木学姐就「哈!哈!哈!哈!」大笑了一顿。

看来这种话果然无法取信于她。

「抱歉抱歉。意思是说,你看不见

『会场』的地点啰?那我问你,你对音乐熟不熟悉?」

「一知半解……」

「不过,既然你直接称唿她的名字『花笛』,这就表示你跟她应该很要好吧。你就试着好好回想她的音乐。你要专心一意、全~神贯注地去回想她的音乐,直到你听到些什么为止。」

虽然不晓得这么做又能怎样,我还是照她的话做,在脑中回想旋律。

只是这样,回忆就如洪水般涌来。

对喔,我一直都在隔壁的位子,听着花笛同学的口哨声或是耳机的漏音。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我是世界上离花笛同学的音乐最近的人。

这时脑中忽然响起不曾听过的旋律。

不对。这个声音是直接传进耳里——从窗外。

「花笛同学,你在吗?」

可是没有回应。我把头探出窗外,但到处都看不到人。

「有声无影是吗?有句话说『艺术无法为凡俗所理解』,看来似乎真的是所言不假呢!」

鹿子木学姐抱起近处的猫,颇感兴趣似的点头。

「鹿子木学姐看得见吗?」

「既然这样,要我帮助你看见那个『会场』也未尝不可。以一个外行人来说,你这个人还挺有趣的。只不过,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无条件伸出援手耶。你可以容许我开个交换条件吗?」

「交换条件?只要你不嫌弃,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是任何杂务!」

花笛同学的音乐正不断传进耳里,我怎么能放弃。

「我想想看喔…………那么,可以允许我摸一摸你的右手上臂吗?给我摸一分钟就好。」

「啊~这点小要求当然没问题…………咦?」

「我现在有个课题,烦恼着如何用绘画表现肉感。但不管我再怎么揉自己的手,都只是按摩。既然要揉就要揉别人的。我看你的上臂长得不错。你就感谢你父母生了这双手给你吧。」

「我讨厌这种感谢方式!」

但鹿子木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将这解释为交涉成立,伸手摸起我的上臂。

应该说伸手揉起我的上臂。

「啊……别这样……你的摸法好猥亵……」

「呣?原来人类的上臂很敏感啊。是不是就像猫的尾巴呢?那么左边也让我摸一下吧。」

「咦!你不是说只有右边……这跟当初说好的不……啊!不要把手滑进腋下……」

……………………………………

三分钟后,我喘着大气。

当初明明说是一分钟,却揉了两分钟以上。

总觉得我好像被玷污了……

「好了,完成。虽然是即兴创作,不过只要能派得上用场,不管是什么都没差不是吗?」

鹿子木学姐递给我一幅画在素描簿上的音乐厅草稿,外观相当梦幻。

虽然这很像是花笛同学会喜欢的风格,但光凭一张画根本不能做什么。

「鹿子木学姐,我知道你很会画画,可是——一

只见学姐一面打哈欠一面指着窗外。

外面居然出现了一栋跟画一模一样的纯白音乐厅。

「她根本就无意躲起来,一直在那里弹奏着音乐。只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曲子,只要无心聆听就会听不见。明明就无意倾听却擅自主张是她消失了,这种行为叫做傲慢。至于你,只是看不见『会场』而已。你记着,要是拘泥于现实这种无聊的东西,眼睛就会受到蒙蔽喔。」

没错,既然有空担心她,就应该倾听她的音乐才对。

我已经冲出美术教室。

音乐厅周围的空气有如蜃景般摇曳着。

不对,应该说是「有如蜉蝣般」比较贴切。

我进音乐厅一看,那个地方宛如梵谷的画作,呈现奇妙的透视。

花笛同学就在房间深处弹着钢琴。

失踪的学生就跪在她周围。

「被你找到了~」

花笛同学死心似的淡然笑了。

「我啊,跟其他有志于音乐的人比起来要得天独厚好几倍。爸爸赋予了我才能和学习的经费。就连遇到众人的高度期待,我也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跨越了那层障碍。于是目标就渐渐变成创作无人能模仿的音乐了~」

激情的旋律包围了整个会场。

「我一直一直在构思这样的音乐,就连爸爸或其他伟大音乐家都写不出来、人类史上最极致的音乐。最后我好不容易完成的就是笔记上那两首曲子喔~」

「可是这世上没有人能听这两首曲子。」

「交给小安果然是对的~」

花笛同学黯然笑了。

「枉费我特地做了曲子,可是那样的曲子普通人是没办法听的。于是我迫不得已,就用了会造成时间感错乱的药~」

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惊讶。接下来只要想着如何带花笛同学回去就好。

钢琴突然爆出不协调音。我不自觉捂住耳朵。

「你等一下喔,马上就结束了~」

「这是什么,花笛同学?」

「是名为『罪业』的曲子喔,小安。这是我人生最后的曲子~」

花笛同学真挚地凝视着键盘。

「【第一乐章我杀掉山崎同学时】~」

玻璃粉碎、电车连结部轧轧作响、口角争执,所有不快声响统统加在一起的旋律。

「住手!花笛同学,『最后』是什么意思?」

「山崎同学进来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我害怕起来,立刻寻找能够防身的东西。然后不知何时我手里已经握着八分音符了。你或许不会相信,但那真的就是八分音符~」

这首曲子明明震得我身体一个个细胞都快散掉,唯独花笛同学的声音清晰入耳。这也是当然的嘛,毕竟这里是花笛同学创造出来的空间。

「我恐慌地挥舞着音符,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砍中了山崎同学的身体……【第二乐章献给山崎同学的安魂曲~」

曲调突然变得庄严肃穆。

「我不但没有用音乐带给人幸福,甚至还杀了人,我已经没有资格运用音乐了。这不是坐几年牢就能赎罪的事。所以,我想在最后演奏完这首曲子就去死~」

钢琴突然刮起强风,仿佛会吹走一切。这既不是崇高也不是肃穆,而是拒绝一切的冷峻曲子。

感觉很不舒服。先不论曲调,这跟花笛同学平常的曲子根本不一样。

是啊,因为目的不一样。

这首曲子没有带给他人快乐的意图。而是排斥他人、拒人于外。

「别这样!拜托你像平常那样,弹些带给别人快乐的音乐!」

房间扭曲得愈来愈激烈,几乎快分解了。

但是,我不畏强风与头晕,奋勇前进。

「【第三乐章永别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仿佛妖怪要出现的冰冷钟声。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竟然夺走小安重要的朋友。仅以此聊表歉意。这首曲子结束,我就要死了。掰掰~」

「你休想这么做!」

我原本处在蜗牛状态的脚突然鼓起了力量,就像自己冲进大风雪般,我才不会见死不救!因为、因为——

「这样章夫不就白死了吗!」

我死命抓住钢琴——

然后抓住花笛同学的椅子——

接着打了花笛同学耳光。

耳机顺势飞了出去。

没错,就是因为戴着这种东西捂住耳朵,才会连重要的事都搞不清楚。

「不许拿这种藉口逃避!花笛同学今后还要将好音乐带给更多更多人。花笛同学是天才,有义务将才能分享给大家!既然对杀了章夫感到愧疚,就该一辈子致力于音乐!」

「小安……」

不知道是不是耳机脱落以后,终于听见我的声音,花笛同学的手停下来了。

然后演奏也停止了。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们就倒在后院的草丛里。

音乐厅已经消失无踪。

常识保护了我们。

有志报考诗人科的我,送给花笛同学一首诗。

音姬

音姬啊你是一时失常吧

不然怎么会受音乐摆布

与其在水底磨磨蹭蹭

何不打开*玉手箱(编注:藏宝盒。)

爆炸声伴随烟雾涌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两小时后,我和花笛同学一起来到森本局长面前。

「吉冈花笛同学,念在你以往的功绩,这次不予处分。」

「太好了,花笛同学。」我投以灿烂的笑容。可是花笛同学并没有余裕回以笑容,她一脸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

「无罪?怎么可能,我——」

不过局长打断了她的话。只见局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葡萄干夹心棒说: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你杀了山崎同学,而且凶器也尚未发现。」

然后局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葡萄干夹心棒塞进花笛同学嘴里,浮现微笑。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个罪并不是交由某个人来制裁就能了事的,你只能

自己背负。这就是『当局』对你这位十哲的惩罚。」

局长的声音温柔得教人不寒而栗。花笛同学微微点头应允。

我想花笛同学今后将会过着煎熬的日子,但她不能逃避。

这是我身为『当局』、身为你的朋友、身为被害者朋友的请求。

「另外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晓得『他们』吗?」

「他们?~」

那张愣怔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

「我明白了。你可以退下了,辛苦了。」

花笛同学顺从地鞠躬行礼后,作势离开局长室。

不过在那之前——

「小安~」

「怎样?花笛同学?」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今后我们也继续当朋友好吗……~」

「那么相对地,你要保持笑容喔。」

「嗯~」

最棒的音乐家带着生涩的笑容离开了房间。

「解决一件事了呢!」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场战斗尽管漫长,一旦结束,就会成为回忆的一页,在日后留下「啊,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呢」的感慨。

可是,为什么局长会递手帕给我呢?

「难为你了。足利同学,你真的是『当局』的楷模。」

「章夫、章夫、章夫、章夫……你干嘛死掉啦!害我现在充满遗憾,感觉烂透了!你这个混帐!」

就算哭也无济于事。就算恨也于事无补。

可是,眼泪自然就夺眶而出。

「要是我再争气一点的话……这都是我这个局长的责任。」

我泣不成声,头摇得比刚刚更用力。

「不是的,这不是局长的错。」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要怪章夫死掉的关系。

这时,门不客气地打开了。

「真是愁云惨雾啊,就连※德拉克洛瓦(De[aCrOlX)的『巧斯岛的屠杀』都没这么绝望。」(译注:德拉克洛瓦是十九世纪浪漫主义代表画家之一。)

走进来的是三奇人的鹿子木学姐。

「有什么事吗?」

这种时候本来应该要感谢她协助解决事件,却不小心冒出带刺的话。

「没什么,事情非常单纯。我是来打破这个阴郁、沉痛、洋溢着悲壮感的烦闷气氛的。」

「不用你多管闲事。」

「我这个人固然讨厌人类没错,不过我也没有烂到会取笑那些受骗于假象而伤心的人。」

听到「假象」这个词,我全身起了反应。

「我发现画框缝隙间塞着这东西。先说清楚,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动任何手脚。」

只见鹿子木学姐掏出了一纸信笺。

鹿子木鹓子小姐

您好。在鹿子木小姐协助下,看来事件已经顺利解决

我想今后恐怕还会再接连发生好几次虚构。

请小心,不要解不开谜底而脱离不了虚构。

谨此

KARERA拜

「请问.这个※KARERA……是指『他们』对吧?』(译注:日文中他们的读音为KARERA。)

舌根就像发烧时那样干燥。

「对,我明白为何会脱离现实了,单凭你一个人应该是无法解决,这是一场精巧的梦。」

「梦?这起悲剧全是一场梦吗?」

「三奇人之间已取得共识,你就带这幅画去茶道室。不用我说也知道是谁在哪里吧?是那个小说家。至于我不打算奉陪这种无聊游戏,你们自己加油了。我要回画室陪猫猫嬉闹了。」

鹿子木学姐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将刚才那幅音乐厅的画递给我。

「还有,等你见到芝兰以后,麻烦替我转告她一声,就说我不会介入『他们』的娱乐。」

我没回话,仅仅点了一下头以后就冲出去了。

学园的确有间茶道室。那是间散发着榻榻米宜人香气的正统茶道室。

可是学园并没有茶道社,也很少有人会称那间房间为茶道室。

人们称唿那间房间为芝兰庵——怀着畏惧与敬意。

那里是三奇人之一暨校内唯一作家·天之下芝兰学姐的地盘。

我几乎没读过天之下学姐的小说,不过我记得在哪听过她的笔名有着『昭告天下』的含意。

另外,之前她写过一篇要对照解读表解读楔形文字的费事小说,为此接受学园访问时曾说过以下这段话:

『应该说我就是要让读者误读。读书的真髓就是误读,要是小说沦为作者的私有物、解读方式变成只有一种的话,那本小说就跟死了没两样。所以才要彻底混淆读者,啊,『信长!』最新一集出了,记得买喔!一个人要买两本喔!』(校刊54期)

总之她是个怪人,什么都能写。看她的经历显然是一流作家,本人倒是自称为【零流小说家】,意思似乎是比一流更厉害。

补充一下她的主要得奖经历——

『直木!』获得直木桨。

『芥川!』获得芥川奖。

『雨果!』获得雨果奖。

『布克!』获得※布克奖。(译注:英国文学奖,或译为曼布克奖、曼氏布克奖。)

我敲了敲挂着「芝兰庵」门牌(屋号?)的纸门。敲纸门这种举动虽然奇怪,可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拉门发出轧啦啦的声音勐烈打开,眼前是个穿着歌德风黑衣服、扎着金发双马尾的少女——她就是天之下芝兰本人。

但愿她不是鹿子木学姐那种「奇人」……

「你好,我就是三奇人之一的天之下芝兰。啊~我拿座垫给你喔。」

少女浮现了连恶魔都会洗心革面的灿烂笑容这么对我说。

她一转身,两束头发就像狐狸尾巴一样随之飞舞。她拿出了一块唐草花纹的座垫。

奇怪?这哪像奇人,根本是善人。这么说来,我记得她在文坛似乎是玉女偶像级的人物。

不过,相较于她的名气,这间房间倒是布置得挺朴素的,只摆了一张矮桌。这本来应该是一间气派的茶道室才对,但不知道是不是摆设的关系,看起来穷酸得要要命。

「你一定觉得这个房间很寒酸吧。不过,你不觉得这样充满了文学气息吗?」

我们隔着矮桌面对面而坐着。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谈事情应该就快了。

「这样也别有一番风情喔。我是足利安几——」

我的自我介绍在这时中断。

因为天之下学姐探身用自动铅笔戳我的手。

发生了什么事?

天之下学姐继续用笔尖戳着我的手。

「好痛!好痛!你在做什么!请你住手!」

「啊~超开心~至福、法喜、极乐、幸甚、满足、在冰天雪地泡露天温泉时的感觉、将全校同学排好的第一块骨牌推倒时的心情……啊!我又犯了!请问,你看到了吗……?」

「什么看到不看到,我根本就被你用笔戳了好吗……」

天之下学姐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我跟你说,其实我有个奇怪的癖好……每隔四小时要是不用笔尖(尤以自动铅笔或钢笔为佳)戳某个人的身体,我就会坐立难安。重点是,我的形象会因此下滑,拜托你ㄑㄇㄓ一。」

「ㄑㄇㄓ一?」

「切莫张扬的省略。」

「好奇怪的省略方式……好痛、好痛、好痛!」

她又开始戳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平常虽然装成清纯正经的美少女小说家,其实想戳人

想得不得了!特别是看到女孩子漂亮的上臂,就想戳得不得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又是上臂!」

「我是无可救药的S!思想危险等级S!看到小孩子走过,就想打哭人家。看到拄着拐杖的老人家走过,就想绊倒人家。看到珠光宝气的跩女人被无赖纠缠,就会痛快无比。看到大富翁投资股票失利、面对庞大债务茫然自失,就会郁闷全消。看到分数相差十五分的高中棒球赛就会笑得停不下来。啊哈哈哈,你们这些家伙赶快滚回老家吧。超好笑。记得别带太多甲子园的土回去,要填土可是很麻烦的!」

这已经不是S不S的问题,这叫做人渣。

「给我住手!」

我已经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挥开她的手。

没想到再度发生了离谱的事情。

天之下学姐竟然勐烈飞了出去,狠狠撞上墙壁。

就连我自己都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就是事实,我也没办法。

天之下学姐就像扁掉的壁虎一样贴在墙上,「噎咳!」发出了临终惨叫般的声音。

「咦?我明明只是挥开手而已……这个有如格斗漫画般的情景是怎么回事……」

「我……我说你,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

气若游丝的天之下学姐注视着我——

「下周要出『绚烂漫~绚烂烂漫乙女演艺』第三集,记得买喔~」

——她浮现无懈可击的笑容打完广告后,就倒在榻榻米上了。

我本来还想该怎么办才好,不过稍候片刻以后,天之下学姐就复活了。

「ㄓㄉㄅ<。」

「既然要道歉,就请好好道歉。」

「真对不起。其实我非常体弱多病,稍微推一下就会飞出去……你不觉得作家就是要体弱多病才像作家吗?」

「与其说是体弱多病,我看你根本就是跟作用与反作用定律找碴。总之,回归正题继续说下去喔。我听鹿子木学姐说,有办法让死者复活。」

「那个画痴讲了这种话?」

「咦,我记得鹿子木学姐说了『有办法终止这种恶梦』之类的话……」

「那就是你误解了。我……咳咳!咳咳!」

天之下学姐忽然像末期病患一样勐烈咳嗽。

「不要紧。ㄐㄔㄅㄈ。家常便饭。来,回归正咳咳咳咳咳!咳呕!」

「又是略语——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别说是复活了,你根本就快死了!」

「总之我不是巫医。应该说,让死人复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如果是打破睡眠的话,就凭我们也办得到。」

「这么说,这里是梦境啰?」

「这个嘛,严密说来应该是虚构——是『他们』创造出来的虚幻世界。」

一一听到『他们』,我的背立刻紧绷。天之下学姐看了便眯起眼睛,表情变得柔和了一点。

「我们学校有太多脱离常轨的人了。一旦司空见惯以后,就算发生离奇的事,也不再有人留意。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他们』就是这样扭曲现实作乐的。」

我茅塞顿开。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定义『他们』的力量。

三奇人果然不同凡响。

「我刚才说过这是虚构而不是梦对吧。要想离开这里,可不是捏捏脸颊说再见这么简单的事。不过只要我和鵺子和舞台痴合作的话就是小事一桩。」

舞台痴?

哦,是指最后的三奇人·甘南备周参见学弟,主张奇怪戏剧论的自称戏剧社。

这位甘南备学弟的奇人行径也不是盖的。光是名字就十分异常。他竟然直接用那位小小年纪就已经达到本国演技巅峰的小学生女演员甘南备周参见的名字当作自己的名字。

不过论演技的话,就读这所学园一年级的甘南备周参见也毫不逊色。要不然他不会一入学就立刻以一年级新生之姿当上三奇人。

「既然要合作,具体该怎么做呢?」

「首先,要为虚构确实划下句点———我说你刚刚露出了『意义不明』的表情对吧。」

真是观察入微。只见天之下学姐拿出跟刚刚相同内容的信笺。应该是『他们』寄给所有三奇人的。我重新再读一遍,立刻发觉学姐所指的部分。

请小心,不要解不开谜底而脱离不了虚构。

「到最后都不晓得结局和凶手的故事,根本就不知道有何意义。虚构都需要完满的结束。也就是说,只要没解开谜底,就无法离开。」

原来如此……不对、不对,要是同意就输了。

「请问,意思是说,要是解决不了时间就回不去吗?」

「哦,你搞懂了嘛。相当聪明喔!真不愧是『当局』。」

「虽然学姐讲得这么轻松,可是这不是大危机吗!」

「不过这次的音乐会事件因为有你解决的关系,已经可以离开了。再说以往也不曾发生过出不去的事情。『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在玩,似乎不是真心想战斗。毕竟告诉我们脱离方法的人,就是『他们』。」

「这部分再说详细点!」

「其实,我们已经经历好几次虚构了。第一次进入虚构时,我们简直不知所措。然后我们就收到『他们』的信,上面写着:想出去就要解开谜底,然后要这样做和那样做。信上还说了:『虚构世界一旦被表现为虚构就会消灭。如果是三奇人就办得到。』

事件一解决,鵺子会随便画一幅虚构世界特有的画,我会写虚构世界完美的脚本,最后交给舞台痴做万全演出,这样就结束了。虚构世界会立刻崩塌,我们会回到现实。至于个中原理要问『他们』才知道了。」

鹿子木的画、天之下的文、甘南备的演技,三奇人的确具备了共通点。

「附带一提,这件事只有三奇人晓得,就算告诉其他人也没用,下场就是被当成怪人。也就是说,三奇人一直孤军跟『他们』这帮卑鄙龌龊的绦虫全力抗争中。啊,只不过鵺子不会看状况,老是一点干劲也没有,所以找她也没用,她根本就无意协助。不过,她最起码肯做脱离所需的工作,所以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记得,她说她不打算陪『他们』玩。」

「对。因为这出虚构不见得一次就结束。以前也曾经连续经历过两、三次虚构才回到现实。鵺子称这为『他们』的游戏,抱持放任态度。她说跟混帐认真就太愚蠢了。」

虚构悲剧的连续轰炸——听起来真不吉利。

「不过我的想法就不一样了。怎么可以原谅这种混帐呢!我要打垮『他们』!然后戳『他们』!具体来说就是用钢笔戳!笔杆胜刀剑!」

我也跟着连连点头。

「没错!我身为『当局』,绝对要逮捕这种小人!」

就算是虚构,我也要『他们』为杀死章夫的事赎罪。

「看来我们很投缘!简直是ㄇㄋㄓㄐ·ㄓㄇㄓ一,莫逆之交暨竹马之友!」

我们透过坚定的握手誓言自己的决心。

足利·天之下同盟就此缔结。

「那么,事不宜迟,请学姐准备逃脱用的剧本。」

只见天之下学姐再次朝我伸出右手。这是什么意思?

「啊,麻烦学姐了。」

总之我试着再跟她握手一次。

「好的,今后也请多——不对!是稿费啦!一张原稿最少要收五千圆一不然我不写喔!」

这么说也对,毕竟人家是职业作家……

「顺便问一下要多少张才够呢?」

「大概会超过六十张。」

「我的零用钱才五千圆。」

冷静想想就知道我不可能付得起。

「唔~嗯,可是我不想破例免费服务……对了,你就来满足我的S倾向嘛。」

小说家浮现了小恶魔般的笑容,我好像听到了极其恐怖的话……

「你放心,我不会在肉体上对你动手动脚,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咦?这样就可以了吗?那我OK。」

不管被问到怎样的问题,都肯定比稿费便宜。

「那,耳朵靠过来一下。」

「啊,好。」

「我问你喔,你曾经把●●●●像△△△△那样○○○○过吗?」

我一阵晕眩,倒在榻榻米上。

各位猜得没错,就是下流淫猥的黄色话题……

「学姐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真是鬼畜……不对,这样或许对鬼和畜类太失礼了。」

「顺便问一下你有经验吗?」

「怎么可能!」

「哎呀呀,这种回答方式无效喔。你要回答『我不曾把●●●●像△△△△那样○○○○过』才对喔。」

完了。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我讲那种词汇而已……

「我不曾把●●●●●像△△△△那样……○……○○○○过。」

这要是被她录下来的话,会拿来威胁我吧……

「好,录下来了。」

「不许录音!」

「唿,真开心~那我要写剧本了,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咦?

「瞧你一脸ㄉㄖㄇㄐ,果若木鸡的表情。写作不是少不了当事人的说法吗?再加上我又是闭门创作型的人。你不是在凶手与被害人旁边目睹了整起事件一吗?」

说的也是,不然鹿子木学姐也没理由叫我来芝兰庵……等等,上臂又被戳了!

第二次已经习惯的我,轻手轻脚推开天之下学姐,所幸她只轻轻碰到墙壁一下子就没事了。

「……痛痛痛!那就麻烦说书人小姐讲述体验。」

天之下学姐在稿纸上专注地、卖力地写下故事。那个故事接在五十音作文后,从下面这段文章开始——

我,足利安几良一天的开始,既不是收音机体操、也不是冰牛奶,而是五十音作文。诚神大学文学系诗人科合格之道,就取决于每天的努力。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们就倒在后院的草丛里。音乐厅已经消失无踪。常识保护了我们。』好,完成了。」

大约两小时后,天之下学姐面带笑容将原稿递给我。

「谢谢你!天之下学姐。」

穿着黑洋装宛如洋娃娃的她摇了摇手。

「叫我芝兰就好。今后要是虚构持续下去的话,我们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呢。」

「好的,芝、芝兰学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一次就能回到现实呢。」

「这就要看『他们』了。不过请放心。从虚构返回的现实没有一次是悲剧。山崎同学在现实一定活着。」

芝兰学姐仿佛看穿一切般这

么安慰我,我实在抬不起头来。

「顺便说一声,假如下次还是虚构的话,我还会再要求你回答羞耻的问题的。」

「我改天要告你。」

「那么,你就带着这个去找舞台……去找甘南备同学……还有,切记别跟甘南备同学做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来。」

芝兰学姐面红耳赤地别过脸去。看她这个样子,两个人搞不好是情……

「我想折磨那种跟虫子没两样的低级男生,想得不得了!」

「是是是,原来芝兰学姐也不能小看呢。居然跟学弟谈恋——嗄?低级是……?」

「虽然戳脏像足利同学这样漂亮的手也充满快感,不过像那种跟鼠妇一样不值得一提的存在,我想骂他!践踏他!整得他不成人形!啊啊,光是想像就心跳加速!神魂荡漾!灵魂蠢动!…………这是秘密喔!因为会贬低我的形象。」

没救了,这个人没救了。她是彻底的S,S级的S!

我来到礼堂,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制服男生,配合夸张的肢体动作喊着奇怪的台词。

「大家好,我是神,收入是香油钱。不过最近小气的人特别多,实在赚不了钱。新年参拜好歹也投个一百圆嘛,不要再来投五圆求有缘这套了!不然,就,就这么办吧。从明年开始,投五圆的人统统都以灾难收场好了!不是我爱说,才投五圆就想要金榜题名或家庭圆满也太无耻了。这是自己该努力的问题,不应该求神。如果是祈求风调雨顺之类的倒还有理,而当你噼腿被抓到,你就只能不断磕头道歉,因为自己闯的祸要自己收拾嘛。我认为独立自主的精神,是这种个人主义风行的时代最需要的东西。另外我还有一件在意的事,就是最近祈祷完以后就自认没问题了的人特别多。我不懂,光求神就自信满满的根据何在。搞清楚,长得又不帅、头脑也不好、运动方面的表现也仅止于在全市大赛第二场就落败的程度,怎么可能长于一技!你要睁大眼晴!睁大眼睛看清自己!你是无能的小孩!根本达不到世界水准!就算去找寻自我,也是一无所获!真要说起来,找寻自我不过是赶流行罢了!」

他就是最后的三奇人——【万象演出家】甘南备周参见,演技登峰造极的影剧界大人物。

所谓的演出家就相当于电影的导演,不过以他的情况来说,他本人的演技也无懈可击。据说因为太无懈可击了,其他人往往无法加入。

要是他长得一表人材的话就……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而且他非常好色又爱装熟……

「抱歉打扰一下。」

「噢,小姐。刚刚这是神的演技。对我来说万物皆演技,这就是我的演技哲学。首先是无数因缘集结产生现象的『缘起』,接下来是现象升华为事实,扩展到全世界的『演义』,然后是透过扮演使现象完全进入人类灵魂的『演技』。因此,世界是成立于演技——」

「不好意思,要谈哲学是无妨,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事想拜托你。」

我一靠近他,就闻到一股稍嫌恶心的味道,大概是汗吧。

「我对美丽女子都是很温柔的,话说小姐贵姓大名?」

「足利安几良……」我一回答,他就立刻掏出记事本记下我的名字。

「安几良,二年三班、B型、天蝎座。电话是——」

「为什么单凭一个名字会泄漏那么多个人资料?」

「我在美丽女子面前就会认真起来嘛。先不说这个,你找我什么事?安几良?你放心,我口风很紧,是个绅士。虽然有些女孩嫌我『汗臭味重去死』,不过人不能看外表。相信我!」

我心想「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把芝兰学姐交给我的推荐函递给他。

甘南备学弟马上读信。话说他还趁机捏了我的手一把。

「既然是美丽女子的请求就没办法了,女性果然不美不行。」

他扬手笑了。但遗憾的是,他的长相才遗憾。

要是他要求我亲他,当作演技的交换条件该怎么办?

「那么,关于演技的费用,你看就亲一下好不好?」

看吧,这种人就是会利用立场和条件公然吃豆腐的类型……

「这有点……」

「不过,要是少了我就回不去现实喔~~动作再不快就要涨价了——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嘛!因为我是绅士啊。」

太好了。我终于遇见了不会开交换条件的三奇——

「你只要COSPLAY就好。」

「嗄?」

「刚好后面后台多得是戏服嘛,麻烦你扮成魔法少女埃尔盖亚。」

——我豁出去穿了。

特别强调胸部的洋装,配上短得要命的迷你裙,还有荷叶边特别多。为什么明明应该是战斗服的服装会这么暴露?

「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那,你可不可以喊一下经典台词『住手!住手!放过我!内裤给你就是了!』给我听呢?」

「这是哪来的经典台词!」

这时,某样尖锐物品从后方飞夹然后硬生生刺进甘南备学弟的头。是钢笔。

「你吃什么豆腐!小心我宰了你!现在马上照我的尊稿演戏,你这只死虫子!就凭你这种一年级蝼蛄般的小毛头,居然敢要求学长姐,还早了五千年啦!给我去擦鞋子省得给人添麻烦,意思是要你舔遍全校同学的鞋子,不觉得这是蝼蛄的天职吗?不是我爱说你,竟然敢用实际存在的女演员的名字当自己的名字,真的很恶烂耶?啊,『克利佩特!?克利欧佩特拉漫游记~』好评发售中,记得买喔!」

「芝兰,你那种个性要是再不改的话总有一天会自我毁灭的。就算要奉行达达主义也该有个限度。毕竟这世上没有半个艺术家是倾向消极颓废还能全寿善终的。总之你要向他道歉。」

适时出现替我解危的是另外两位三奇人——芝兰学姐和鹿子木学姐。

「演技必须要所有人都看到才行。好了,舞台痴,还不快演!」

芝兰学姐似乎在甘南备学弟面前不小心表现了S。

至于甘南备学弟,有如不死鸟——应该说有如僵尸般站了起来。

「呵呵,美丽女子使坏根本不算什么,跟抓痒没两样!」

那只笔插进他头里好几公分深,要不要紧啊?

不过,等我看到甘南备学弟的演出以后,这个疑虑就消失了。

置身舞台的人毫无疑问是我——足利安几良。这个足利安几良随地点不同,时而化身为山崎章夫、时而化身为吉冈花笛,却完全没有突兀的感觉,简直是在重播自己经历过的最近这几天。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们就倒在后院的草丛里。音乐厅已经消失无踪。常识保护了我们。」甘南备学弟讲出最后的独白。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缺漏,演技闭幕了。

「那么,最后提醒各位,本故事纯属演技(虚构),与实际人物、团体无关。」

他说出故事最后一句话的瞬间,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声音也消失,仅剩下掉落到某处的感觉。

等我清醒时已经是早上了。

日期回到了我吟诵那篇五十音作文的日子。

我发誓,再也不会让章夫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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