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格睁开惺忪的睡眼,早晨的阳光穿透破烂的窗帘射进屋内。
脑袋昏昏沉沉的,却不是因为才刚睡醒的关系。蓝格心里面十分清楚,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面尽是往昔的景象,当时蓝格的心中依然环抱着梦想。如果时间能够静止,不知道该有多好。
他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入耳中。
蓝格带着半梦半醒的思绪,让视线落在房间的门口。
「蓝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堂堂侯爵家的千金大小姐竟然踢开房门闯了进来,难以置信的人应该是蓝格才对。
受到惊吓的蓝格从床上跳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夏绿蒂大剌刺地走到面前。
「真不知道你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而且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神清气爽的大晴天,你居然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是……」
「自己看看窗外吧。太阳早已高挂天际,微风轻拂树梢,小鸟嬉戏枝头,歌颂生命的礼讃,可是你却……」
面对夏绿蒂的抱怨,蓝格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两人虽然在昨天晚上确立了主从关系,但蓝格万万也想不到这个贵族家的小姐竟然第二天一大早就卯起来畅谈大自然的礼赞。
「树林中的小鸟以朝露滋润歌喉、以果实填饱肚子,相较之下……」
夏绿蒂目不转晴地凝视着蓝格。短暂的沉默之后,双眸流露出试探的眼神。
「总、总而言之,为了迎接充满活力的早晨,现在正是着手准备的时间。早上睁开双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仪容,以最完美的姿态面对其他人。至于相关的准备工作,当然就是家臣的责任。所以……也就是说……」
夏绿蒂的声音愈来愈微弱,脸上的表情也愈来愈心虚。只见她刻意回避蓝格的视线,尴尬地低下头去,双颊更是泛起了阵阵红晕。
「呃……夏绿蒂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吗?」
眼见情况不太对劲,蓝格的心中一凛,连忙开口询问。只见他忧心忡忡地探出上半身,仔细地打量夏绿蒂的脸庞,怀疑眼前的少女是不是发烧了。
「才不是呢!我只是……只是……」
咕——
就在夏绿蒂含糊其词的时候,肚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争气地发出可爱的声响。
「啊……」
短暂而急促的声响让蓝格明白了一切,夏绿蒂更是羞红了耳根。
「刚、刚刚好像从哪里冒出了怪声喔?」
「那怎么听都是您……」
「跟我没有关系!我可是优雅的贵族,肚子才不会发出那种咕噜咕噜叫的声音呢!」
「……你该不会是肚子饿了,所以才跑过来乱发脾气吧?」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肚子真的饿了,就爽快承认嘛。而且也用不着特地跑到仆人房大发雷霆,自己找东西填饱肚子不就好了吗?最后一名仆人是在好几天前离开侯爵公馆,也就是说夏绿蒂已经独自生活了好几天,替自己弄点吃的显然是不成问题。
蓝格心里面感到不以为然,却还是被夏绿蒂瞪了一眼。
「既、既然都知道了,还不快去准备?难道你不觉得让自己的主人饿着肚子,是你这个仆人的一大耻辱吗?」
事实上蓝格一点也不引以为耻,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还是保持了沉默。
「听好了,我要吃烤得香喷喷的圆面包和半熟的水煮蛋,里面再夹三片火腿。对了,可别忘了生菜沙拉。除此之外,我还要刚从水井汲卜来的新鲜泉水和现挤的牛奶,顺便附上一杯现榨的柳橙汁。至于饭后水果嘛,至少要三种以上。我已经受够了每天啃肉干的生活了!」
夏绿蒂似乎将腹鸣视为奇耻大辱。只见涨红着双颊的她一口气将早餐的菜色交代完毕之后,旋即头也不回地走出仆人房。
坐在床上的蓝格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刚刚说了什么?圆面包和水煮蛋……?」
夏绿蒂所交代的众多菜色之中,蓝格大概只记得一半。即使如此,他依然别无选择,还是得乖乖地准备早餐。
明明才刚睡醒,蓝格却感到异常疲惫。然而他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勇敢地从被窝中爬起来。
蓝格还有任务在身。不是服侍夏绿蒂,而是科尔涅金融公司的老板所交代的工作。
整整一个小时之后,蓝格才完成了夏绿蒂所指定的早餐。不过早餐的可口程度,跟花费的时间长短显然没有关系。
「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怎么连个早餐也做不好?」
夏绿蒂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享受蓝格送上的早餐。
「圆面包太硬,水煮蛋太老。我喜欢以小汤匙舀着半生不熟的蛋黄,这点你可要牢记在心。」
「——对不起,是我的错。」
蓝格咬紧牙关,强忍着呼之欲出的叹息。
「少了沙拉,泉水也不够冰凉,甚至连牛奶和果汁都没有。」
「真是不好意思。家中的厨房对我而言十分陌生,我还搞不清楚什么东西放在哪个地方,所以……」
蓝格的说词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寻找食材和调味料固然占用了不步时间,然而经过蓝格仔细搜索之后,证明了侯爵家的厨房几乎没什么像样的食材。看来夏绿蒂以肉乾果腹云云,似乎真的有几分可信。
不过嘴上虽然不满意,夏绿蒂依然将蓝格所准备的早餐吃得精光。
「呼。口味虽然差了些,倒是可以勉强接受。蓝格,往后得务必依照我的喜好,替我准备好吃的早餐。」
「……我会努力的。」
不过没有食材又没有采买的预算,恐怕很难如愿。而且蓝格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就算再怎么努力,成果也是十分有限。
在心中暗自摇头的同时,蓝格打量着眼前的夏绿蒂。相较于一小时之前闯入仆人房的模样,现在的她看起来格外地神清气爽;心情似乎相当不错。表面上虽然有所抱怨,夏绿蒂还是对蓝格所准备的早餐十分满意。
现在正是切入主题的大好机会。
「夏绿蒂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查帕尔提耶家族代代身为天球的领主、长久以来深受广大人民的爱戴。为了表彰侯爵世家的忠诚与功勋,修导司教会想必恩赐了不少只有贵族中的贵族才能够拥有的奇珍异宝、或者是大崩落之前的珍贵魔术具吧?」
「那当然罗。查帕尔提耶家族是历史悠久的贵族世家,拥有几件修导司教会恩赐的魔术具也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是大名鼎鼎的查帕尔提耶家。」
蓝格的用意在于奉承,不过语气却有些不太自然。然而夏绿蒂正沉醉于过去的荣耀之中,并未察觉蓝格的异样。
修导司教会以神圣吉克弗立德王为最高领导者,是天上的众神在人世间的代理人。成员的地位高于天球世界的贵族,拥有评监、纠举贵族的权力。
大崩落之前的魔术具全都由修导司教会负责管理。这些魔术具个个都是无价之宝,常常被当成犒赏贵族的奖励。
家道中落的查帕尔提耶家就算失去了所有的财产,也不可能轻易地放弃这些象征着昔日荣耀的魔术具。
如今这些魔术具的存在获得现任当主的证明,蓝格不禁在心中窃笑不已。
当然,他表面上还是维持恭顺奉承的态度。
「呃……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目睹那些奇珍异宝……」
「可以。」
夏绿蒂爽快答应。
「让你这种无知之徒了解查帕尔提耶家族的荣耀,也是领主的责任之一。」
从椅子上倏然起身之后,夏绿蒂露出得意洋洋的微笑。
「来,跟我走吧。就让你见识一下查帕尔提耶家族光荣的历史。」
离开客厅之后,夏绿蒂朝着玄关大厅前进。大厅的墙壁正中央,有一扇巨大的门扉。只见夏绿蒂迳自站在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门锁。
「把门推开,然后跟在我的身后。」
伴随着刺耳的倾轧声,蓝格使劲推开巨大的门扉。
门后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蓝格跟住灾绿蒂的身后,缓缓地走下台阶。直到现在,蓝格才明白夏绿蒂为什么将油灯带在身边。通往地下室的阶梯一片漆黑,缺少油灯的照明,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走下台阶之后,另一扇巨大的门扉映入眼帘,却跟客厅的门扉截然不同。这两片门扉是巨石雕刻而成的,正中央刻着巨大的纹章。那是「净化之光」——亦即象徽修导司教会的纹章。
慑于纹章的气势,蓝格不禁往前踏出一步。只见夏绿蒂微微一笑,以手势制止蓝格。
「你打不开这扇门的。」
「为什么?」
「这扇门是魔术具,只有查帕尔提耶家族的人才打得开。」
魔术具……喃喃自语的同时,蓝格重新打量眼前的门扉。发现夏绿蒂并没有进一步制止的意思之后,蓝格大着胆子伸手碰触门扉。
指
尖才刚碰到门扉,蓝格就感到一股魔力的波动。魔力虽然强大,却没什么攻击性,因此蓝格直到接触门扉之后,才察觉到魔力的存在。
门扉并不是现代的产物。也只有大崩落之前的技术,才能创造出如此庞大的魔术具。蓝格试着推门,两片门扉却是文风不动。
「退下。」
夏绿蒂与依言后退的蓝格擦身而过,站在门扉前。只见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臂轻轻一推,沉重的门扉顿时无声无息地开启,仿佛欣然迎接少女的到来。
才刚踏入门内,蓝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环视四周。
门扉之后的空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藏宝库。
室内空间十分宽广,天花板还特别挑高,完全没有地下室狭窄阴暗的印象。理论上应该是密闭空间,空气中却少了地下室特有的霉味,闻起来格外清新。蓝格小心翼翼地前进,每当他跨出一步,就会清楚地感受到魔力的回响。
「难道这里的物品全都是魔术具?」
「当然。这些都是修导司教会恩赐的宝物,同时也象征了查帕尔提耶家族的荣耀。就拿这面盾牌来说好了,这是第一百一十七代领主——夏路略侯爵瓦解枢机卿暗杀计划之后的赏赐。至于这把宝剑,则是第八十九代侯爵夏浓诺瓦在阿尔特天球叛乱之际,身先士卒拔除敌军阵脚之后所获得的奖赏。还有那面镜子……」
信步而行的同时,夏绿蒂以自傲的口吻述说每一种魔术具的由来;然而跟在身后的蓝格却是充耳不闻,完全不将夏绿蒂的解说当一回事。
这里的收藏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放眼望去,尽是魔术具专书或是历史教科书所记载的稀世奇珍。静静地躺在台座上的绿色宝石,不就是传说中的梅莉闪德之珠吗?
查帕尔提耶家族的伟大收藏,让蓝格看得如醉如痴,好几次都浑然忘我地停下脚步,惹得夏绿蒂不耐烦地频频催促。
最后蓝格的视线停留在安放在黑色绒布之上的蓝色宝石。泪滴型的宝石串着一条锁链,看起来像是项链的坠子,不过蓝格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走眼。
这就是「青泪」,也就是科尔涅社长命令蓝格暗中寻访的宝石。
据说「青泪」过去是吉克弗立德王身边的魔术师路菲所使用的魔术具。路菲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力。根据传说中的记载,路菲为了打倒可怕的魔物,曾经创下连续十三日不间断咏唱咒语的记录,在天球世界的史书写下传奇的一页。
如今「青泪」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蓝格开始相信路菲的事迹并不是后人杜撰的传说,而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据说「青泪」是储存魔力的器具,拥有超乎一般人想像的庞大魔力。
路菲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将自己的魔力储存于「青泪」,才得以面对传说中的可怕魔物。
然而「青泪」的可怕之处还不只如此。即使储存了如此庞大的魔力,距离「青泪」的储存上限还有一大段空间。简而言之,「青泪」可以储存近乎无限的魔力。蓝格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试图感受魔力的波动,彷佛无底洞一样的空虚感顿时袭上脑门,令蓝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如今寻见已久的「青泪」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蓝格不禁为之屏息。
在这颗宝石的面前,五亿两千万法兰克的借款根本不算什么。事实上庞大的借款只是一个幌子,查帕尔提耶家族代代相传的「青泪」才是蓝格真正的目标。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该如何取得这颗宝石。
「想要这颗宝石吗?」
夏绿蒂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吃了一惊的蓝格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夏绿蒂的脸上浮现出淘气的微笑。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这颗宝石很特别……」
「不必隐瞒,你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蓝格狼狈的表情看在眼里,夏绿蒂笑得更开心了。
「喜欢的话,倒是可以送你。」
「真的吗!?」
蓝格不禁提高了音量。
在蓝格的心中,夏绿蒂虽然是个自我中心又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却万万想不到她会单纯到愿意把「青泪」拱手让人。她的慷慨反而让蓝格大大吃了一惊。
只见夏绿蒂挺起胸膛微微一笑,彷佛在怪罪蓝格不该多此一问。
「这些都是修导司教会为了表扬祖先的功绩所恩赐的宝物。只要你愿意诚心诚意地效命于我,为查帕尔提耶家族立下汗马功劳,我自然会将这颗宝石赐给你。」
「唔……」
乍听之下似乎合理,实际上到底该如何执行,却让蓝格伤透了脑筋。
夏绿蒂当着蓝格的面拿起「青泪」。只见她松开锁链的旋钮,将项链戴在身上之后,轻盈地在原地转了半圈。在油灯的映照之下,纤细的锁链闪闪发光,蓝绿色的宝石在少女的胸前跳跃飞舞。
这时背对蓝格的夏绿蒂突然回过头来。
「知道了吗?如果想要这颗宝石,就必须诚心诚意地侍奉查帕尔提耶家族的主人——也就是我喔。」
微微一笑之后,夏绿蒂再度迈开脚步。
「好,我们走吧。宝库里面还有很多宝物呢。」
看来夏绿蒂打算继续带着蓝格参观宝库,顺便炫耀查帕尔提耶家族辉煌的过去。目睹哼着歌曲信步而行的千金大小姐,蓝格不禁叹了口气。
「我到底还要被她奴役到什么时候……?」
脱口而出的喃喃自语彷佛反噬己身的魔咒,让燕格的脑袋感到隐隐作痛。
胸前挂着青泪的夏绿蒂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客厅,蓝格则是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
才刚坐了下来,夏绿蒂就提出意外的话题。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身为查帕尔提耶的新任领主,我到底能够为人民做些什么?」
「是……」
严格说来,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想法,只不过蓝格已经身心俱疲,反应并不如预期中的热烈。不过夏绿蒂倒也不以为意,继续勾勒心中的梦想: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就不断思考这个问题,如今总算是找到答案了。首先,我必须倾听人民的声音。」
「那很容易,看报纸就好了。」
「报纸?那是什么?」
随口答覆的蓝格为之一愣,夏绿蒂也以狐疑的神情打量过来。
「不会吧,你连报纸都不知道?」
「没错,我不知道。人民都知道报纸是什么吗?」
夏绿蒂的表情十分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蓝格强忍着内心的讶异,试图解释报纸的定义,却很快打消了念头。一方面因为报纸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蓝格已经累了,懒得开口说话。
于是蓝格默默离开客厅。
「蓝格,你去哪里?」
夏绿蒂的问话自客厅傅出,语气有些不悦,蓝格却没有回头的意思。
一段时间之后,蓝格带着从飞行船中捡来的八卦报纸回到客厅。
「这就是报纸。」
夏绿蒂好奇地拿起蓝格故在桌上的物品。
「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大事小事,都以文字的形式刊登在上面。」
勉强打起精神的蓝格试着解释报纸的定义,夏绿蒂却完全充耳不闻,一双眼睛直盯着手中的报纸。只见她双手紧紧握着报纸,不由自主地探出上半身,彷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报导。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
夏绿蒂突然起身。
「啊……?」
「就是这个。看到这则报纸之后,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夏绿蒂指着全版报导的斗大标题。
仔细一看,原来是少女绑架事件的报导。
「没想到我的领地居然发生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件。为什么人民都不向我投诉?早点知道的话,我也不会任由这些匪徒在领地之中胡作非为了。」
「呃,这只是八卦报导罢了,真实性不得而知……」
「既然出现了这种报导,就代表身为领主的我应该有所作为。此事攸关领主的声誉,千万不能轻匆以对。蓝格,我们走吧。」
「走?」
「立刻找人民问话,调查事件的始末。」
「慢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我的家臣吗?服从主人的命令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不等蓝格把话说完,夏绿蒂立刻伸手夹起戴在胸前的「青泪」,当着蓝格的面前晃了晃。
「走吧。」
「唔……」
蓝格无言以对,只能紧握微微颤抖的双拳。
挣扎了一分钟之后,蓝格这才认清自己别无选择的事实。
距离侯爵宅邸大约二十分钟车程的繁荣城镇,就是查帕尔提耶天球的首都布兰杰。根据八卦报所刊载的内容,这里就是绑架事件的舞台。
蓝格,多纳修站在广场的正中央,手上拿着大型的看板。以木棍和木片所组成的速成看板上面,写着几行文字。
『怪人情报征求中!』
蓝格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查帕尔提耶的领主夏绿蒂小姐,正悠闲地坐在马车里面。
「我这是在做什么……」
无奈之余,蓝格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听见蓝格的怨言之后,马车中的人物也做出了回应。
「不是说过了吗?你必须倾听人民的心声,汇整之后再向我报告。」
「这种工作我一个人就够了,可以请先你返回宅邸吗?」
如果没有夏绿蒂跟在身边,蓝格大可独自混进人群,从当地居民的谈话之中找到蛛丝马迹。不管怎样,都比手持看板站在广场的正中央的笨方法来得有效。
「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
「啊?」
「躲在暗处观察人民的生活,也是领主的工作之一。」
这叫做哪门子的躲在暗处?驾着借来的双头马车停留在广场的正中央,前面还站着一个手持看板的男子,夏绿蒂该不会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明察暗访或是微服出巡吧?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夏绿蒂只是想留下来看热闹而已。
而且不管是夏绿蒂所乘坐的马车或是蓝格手中的看板,全都是蓝格一个人张罗来的。所谓的挖洞给自己跳也不过如此,蓝格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蓝格,一味傻站是听不到人民的心声的。你应该抬头挺胸,以身为我的家臣为荣,人民才会透过你的转介,前来寻求我的慈悲。」
走下马车的夏绿蒂做出指示,蓝格不禁叫苦连天。
夏绿蒂的期待绝对不会实现的。事实上来往广场的行人无不对蓝格报以冰冷的视线,或是躲在远处指指点点。
选在人来人往的上午时间在广场上罚站,蓝格觉得自己好像是即将被枭首示众的死刑犯。低头俯视地面的蓝格只能在内心暗自祷告,希望夏绿蒂耐不住无聊尽快离去,好让自己早点获得解脱。
这时广场的一角传来粗暴的开门声。
「呜哇!」
男性的惨叫声同时传入耳中,蓝格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救、救命呀!」
一名中年男子摔倒在地。男子试图起身,手脚却使不上力,只能在地摆动手脚。
广场的角落有一间挂着『德托列酒店』招牌的店家。两片木制门扉兀自摇晃,中年男子应该是从那里被丢出来的。从身上的围裙来判断,应该是酒店的老板吧?中年男子一路爬进广场,附近的行人纷纷走避。
「救、救我!请救救我!」
男子抬起头来,与蓝格四目相望。狼狈之余,男子似乎未注意到蓝格手中的看板。也或许是面临生死关头的男子只求有人肯伸出援手,就算对方是行径异常的怪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蓝格不想惹麻烦上身,开始思索该如何甩掉这名男子的方法。然而就在蓝格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两名男子从酒店里面走了出来,气急败坏地跑到酒店老板的身边。
「有没有搞错,谁准你逃走的?」
「欠债的家伙当然就该还钱吧!」
两名男子同时扯开喉咙人盘怒斥。端详着对方的长相之后,蘸格突然觉得这两名男子似乎有点眼熟。
「你们不是……」
「啊!是你!」
惊讶之余,亚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抵达现场的巴巴德斯也露出嫌恶的神情。这两名穷凶极恶的男子,正是蓝格在飞行船上遇见的讨债二人组。
「好家伙,居然有脸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亚修立刻从腰带拔出短刀。锐利的刀刃反射出一道白光,远处顿时传来女性的尖叫声。
「很好、很好……蓝格·多纳修,我们又见面了。」
巴巴德斯脸上挂着狰狞的笑,耸着肩膀朝着蓝格走近。
运气也太背了吧。这座天球的占地如此辽阔,却偏偏和他们狭路相逢。
蓝格暗自叹了口气,视线在眼前的二人组和脚边的男子之间来回打量。
巴巴德斯的借据目前在蓝格的手中。当时他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借据,也就是说……
「你就是德托列吗?不管你欠了多少钱,都没有偿还的必要。」
「小子,你说什么?」
亚修脸色一沉。蓝格无视于亚修的杀气,伸手在斗篷之中掏摸,似乎正在寻找什么。恨不得立刻扑上来的青年见状,脸色倏然发青,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仔细一看,他的手上残留着几道烧烫伤的痕迹。
「果然没错,这是你的借据。」
蓝格从怀中取出的物品,正是之前从巴巴德斯身上抢来的借据,上面还有德托列的亲笔签名。
「没有借据的人无权要求对方清偿债务。没猜错的话,他们两个应该没拿出借据吧?」
「的确没有。他们两个突然出现在店里,然后就……」
果然不出所料。面对蓝格冰冷的视线,两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心虚的表情。
「……所以老天爷才会让我们在这里遇见你。」
巴巴德斯看着蓝格将借据收回怀中之后,跨着大步迅速逼近。
「借据本来就是我的。如果是不慎遗失,也只好自认倒霉,现在既然出现了,当然得想办法抢回来才行。」
「我没有归还借据的义务。」
蓝格冰冷的回答传入巴巴德斯的耳中,他虽然难掩内心的紧张,还是摆出了戒备的姿势。只见他的右手伸进腰间的口袋,做好了拔枪的准备。
这下子可麻烦了。蓝格大可不必归还借据,却也没有替德托列出头的必要。如今德托列一角躲在蓝格的背后,蓝格与讨债二人组之间的冲突显然是难以避免的。
蓝格无意识地轻抚身上的斗篷,陷入了沉思。目前身边的魔术具总共有两枚烟雾弹、两枚……不,三枚炸裂榴弹。至于先前使用过的诱眠弹,应该还剩下两枚。火力强化的魔术书还可以使用两次,解咒的魔术书应该还能使用三次。
拿定主意之后,蓝格耸耸肩膀。
「好吧,我投降。」
「什么?」
躲在背后的德托列大吃一惊,紧紧抓着蓝格的斗篷。
「严格说来,我并没有帮助他的理由。基于同行的情谊,不如就把借据还给你们吧。」
「蓝格?」
马车传来斥责的声音。蓝格假装没听见,右手伸入怀中。
「嘿嘿,算你聪明。」
亚修得意洋洋地走上前来。
「小心一点,天晓得他又会使出什么花招。」
巴巴德斯站在原地不动,经验的差距可见一斑。
蓝格从怀中掏出某个物品之后,朝着亚修丢了过去。
「这才像话……咦?」
落在亚修掌中的物品并不是借据,而是一捆绳索。这是蓝格当初借用马车的时候一并借来的。
「喂喂喂,这是哪门子的借据啊?」
就在握紧绳索的亚修破口大骂的时候——
蓝格念出咒语,同时简短地回答亚修的问题:
「操绳术。」
绳索突然移动了起来,嘶嘶作响的模样就跟毒蛇没什么两样。
彷佛生物一般的绳索瞬间捆绑亚修酌身体,将他拖向巴巴德斯。
「呜哇!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
巴巴德斯拔腿就跑,绳索的动作却快了一步。只见绳索缠住巴巴德斯的脚踝,沿着大腿一路往上延伸,很快就将两人背靠背地捆绑起来。
「可恶……放开我!」
「看我怎么割断这条绳索!」
幸好绳索捆绑亚修的时候,亚修手中的小刀已经掉在地上,不过两人挣扎的力道不容小觑。操绳术并不是什么威力强大的魔术,大概没多久就会挣脱绳索的束缚。
即使早在预料之中,两人不配合的态度还是让蓝格略感失望。于是蓝格再度将右手伸入怀中,慢慢走向两人。
「你……那不是……!」
巴巴德斯表情一变,眼神流露出些许的惧色。目睹蓝格从怀中掏出的物体之后,更是紧张得冷汗直流。这种魔术具的名气显然不小,连他们两人都知道厉害。
蓝格手中的魔术具,是一只盛满红色液体的玻璃瓶。只见蓝格走了过来,利用绳索将玻璃瓶绑在两人的身上。
「不、不会吧?」
亚修似乎也有所察觉,一双眼睛直盯着被绑在绳子上的玻璃瓶。
「哦,原来你们认识这玩意儿啊?没错,这就是人称地狱三头犬的炸裂榴弹。」
「呜哇!」
「炸裂榴弹封印的是火球魔术。一旦引爆榴弹,半径十八英尺以内的范围都会在一瞬间夷为平地,所有的物体都会被烧成灰烬,无一幸免。」
两人当然知道炸裂榴弹的威力,不过蓝格还是不厌其烦地重新解说一次。
「地狱三头犬是守护冥府大门的魔犬,也就是说炸裂榴弹的威力足以媲美地狱三头犬口中的炼狱之火。除此之外,也隐含着受到爆炸波及的牺牲者会在一瞬间被送进冥府的意义。」
巴巴德斯和亚修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被绳索捆绑的两人无不手脚僵硬,全身无法动弹。
「如果再加上这个……」
目睹蓝格接着取出的物品,亚修不禁厉声惨叫。没错,蓝格取出的物品正是昨天晚上烧伤亚修的火力强化之书。使用魔术书的同时,蓝格也点燃了绳索的前端。
「去、去你的!你在做什么!」
「难道你也想死在这里不成!」
「我?别闹了好吗?」
蓝格站了起来,一口气往后退了好几步。
「死在这里的人是你们两个,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旦绳索的火焰引爆了炸裂榴弹,两位恐怕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呢。」
「呜、呜哇!」
巴巴德斯和亚修拚了命地扭曲身体,尽可能地远离绳索前端的火焰,然而无情的火焰还是慢慢沿着绳索往上延烧。
「住、住手!我不想死!」
「蓝格大爷,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被绳索绑在一起的两人急着在广场跑来跑去,模样十分狼狈,亚修更是噙着泪水大声求饶。从两人的反应看来,似乎已经尝到了教训。
「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水源吧。只要赶在炸裂榴弹引爆之前浇熄火苗,说不定可以捡回一命呢。」
在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两人这才展现出绝妙的团队默契。只见巴巴德斯和亚修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寻找水源,然而背贴着背捆绑在一起的状态显然不适合移动。两人才走了几步路,巴巴德斯就跌了一跤,有赖亚修使劲撑住,才勉强站了起来。再度迈开脚步的时候,两人的行进方向竟然相反,差点就狼狈地跌倒在地。宛如连体婴的两人四处奔走的期间,绳索的火焰依然缓缓地往上延烧。
打量着两人狼狈的摸样,蓝格忍不住笑了出来。
事实上炸裂榴弹的玻璃瓶施加了强化魔术,一般的撞击或是火气根本起不了作用。想要引爆炸裂榴弹,必须依昭正常程序安装雷管,点燃封印火球魔术的液体才行。
如果要以一般的火焰引爆榴弹,至少得在火堆之中加热一分钟以上才行。
为了寻找水源,讨债二人组气喘吁吁地在广场上来回奔走。下垂的绳索还有好一大半还没点燃,只要在延烧到炸裂榴弹之前熄灭火焰即可。如果选在这个时候拆除炸裂榴弹,两人应该再也不敢跟蓝格作对了吧。
就在蓝格正准备追上去的时候——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熟悉的声音突然自头顶传来。蓝格微微一惊,回头看着身后的马车,这才发现车厢之中已经看不到夏绿蒂的身形,取而代之的是从车顶往前延伸的黑影。抬头一看,夏绿蒂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车的车顶上。
「卑贱的讨债人啊,你们的所作所为跟亡命之徒没什么两样。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对查帕尔提耶的人民行使暴力,甚至是强夺财产!」
马车顶上的夏绿蒂指着为了寻找水源在广场上跑来跑去的两人,正气凛然地做出宣言。即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两人根本没听见夏绿蒂的警告,她也是毫不在意。
只见夏绿蒂从马车顶上一跃而下,手中多了一把出鞘的长剑。
「我要以查帕尔提耶的领主之名制裁你们!」
夏绿蒂的发言传入耳中,蓝格顿时慌了手脚。
「住手!没这个必要!事情已经结束了!」
然而夏绿蒂却对蓝格的劝阻充耳不闻。举起手中的长剑之后,少女展开突击。短裙的裙摆迎风飞舞,连人带剑朝着两名男子直奔而去。直到这个时候,讨债二人组才察觉夏绿蒂的存在。汗水淋漓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两双眼睛埏足睁得老大。
剑刃翻转、白光一闪。蓝格见识过夏绿蒂的剑术,此时此刻不禁下意识地以手掩面,不忍目睹被绳索捆绑在一起的两人凄惨的死状。
啪嚏一声,捆绑两人的绳索掉在地上。
剑光飞舞之中,冒出火花的绳索和两人的身上的衣服纷纷化成无数的碎片飘落地面,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蓝格的炸裂榴弹。
「啊……」
「怎么回事……?」
讨债二人组睁大了双眼,无力地软瘫在地。
蓝格连忙从后面追了上来,拾起在地上滚动的炸裂榴弹。讨债二人组当着蓝格的面前呆呆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巴巴德斯的外套只剩下一半,亚修也失去了背心的下摆,不过两人都并未受伤。
「好了,站起来接受我的制裁吧。」
手持长剑的夏绿蒂威风凛凛的站在眼神茫然的两名男子面前。
「既然要制裁他们,又何必故意斩断绳索?」
蓝格忍不住大声抗议。将犯错的人捆绑起来加以惩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蓝格实在无法理解夏绿蒂的想法。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夏绿的义正词严的开口,打量着蓝格的眼神带着一丝的轻蔑。
「蓝格,你听好了,真正的贵族不能制裁无法自由行动的罪人。唯有藉由公平的决斗取得胜利,才是真正的荣耀。这点请你务必牢记在心。」
「那种人才不会跟你讲道理!」
蓝格说的没错,尚未受到教训的亚修己经流露出浓浓的杀气。只见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打量着眼前的夏绿蒂。
「你也是跟蓝格一伙的……?哼!少了绳索的束缚之后,接下来倒霉的人就是你了!」
「我不是蓝格的伙伴,而是他的主人。」
「所以你就是科尔涅?」
亚修的双眼布满血丝。事实上夏绿蒂早已报出了名号,亚修显然是没听见。
「很好,我就先宰了你!」
怒吼一声之后,亚修举起短刀展开突击。夏绿蒂眯起双眼,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夏绿蒂的长剑突然弹起。蓝格完全看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夏绿蒂以不疾不徐的速度挥舞手中的长剑,在半空中画出美丽的弧形。
亚修蹒跚地走了两、三步之后,就这么倒了下去。只见他口吐白沫,双眼翻白,显然失去了惑识。
「放心,我用的是刀背。」
只见夏绿蒂的嘴角浮现得意的微笑,视线落在巴巴德斯的身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巴巴德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知道科尔涅金融的蓝格是个高手,却万万也想不到看起来只是个文弱少女的夏绿蒂竟然也是个不容小觑的敌人。
「无知小贼,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吧。」
夏绿蒂锐利的长剑斜指地面,端正了姿势。只见她挺起单薄的胸膛,耸起瘦弱的肩膀,努力让瘦小的身躯增添几分威严。
「我就是夏绿蒂·亚历山卓·康士坦达·德·查帕尔提耶。查帕尔提耶第一百三十二代的领主、神圣吉克弗立德王亲自任命的高贵骑士,统治天球的同时,也是全体人民的守护者。」
一字不漏、一句不差,就跟昨天在蓝格面前报上名号的说词一模一样。紧接着夏绿蒂又举起长剑,指着一脸茫然的蓝格。
「他叫做蓝格·多纳修。为了赎罪,已经立下了矢志忠诚之誓,成为我夏绿蒂最忠心的家臣。」
「家臣……?」
眼见巴巴德斯以狐疑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蓝格心理面记者想要否认。可是夏绿蒂锐利的长剑正直指着鼻尖,蓝格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罪人,乖乖接受制裁吧。亲眼目睹我夏绿蒂的尊容,已经是你们毕生最大的荣耀。还不立刻跪下,恭恭敬敬地聆听我约指示!」
「哼,莫名其妙的小丫头……」
巴巴德斯的身形微晃,往后退了几步。不过从脸上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是对夏绿蒂心生畏惧。
「现在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巴巴德斯将右手绕到背后,对准了眼前的夏绿蒂。手中紧握着火绳枪的枪柄。
蓝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从巴巴德斯的手法看来,他应该对自己的枪法相当有自信;然而夏绿蒂却只有一把长剑,没有其他的武器或是防具。
只见夏绿蒂握着剑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瞄准自己的枪口。
蓝格的心中不禁浮现一丝希望。夏绿蒂的剑术可说是出神入化,说不定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打倒敌人的本事。至少在蓝格这个外行人的眼中,夏绿蒂的剑技是肉眼所无法捕捉的迅速,即使对方的手中拿着火绳枪,说不定……
「卑鄙小人!」
汗水自夏绿蒂的太阳穴滑溶脸颊。
「你到底把神圣的决斗当成了什么?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就不敢跟我一决生死吗?」
夏绿蒂的愤慨彻底粉碎了蓝格的期待。
「……等一下,意思是你打不过他吗?」
「那当然,对方的武器可是手枪呢。你该不会连这种基本常识也没有吧?」
「可是你的剑术……」
「就算我的剑术再怎么高超,长剑也不是手枪的对手。而且为了荣誉而战的贵族在决斗的时候一定都是以长剑为武器,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手枪这类远距离攻击的武器。」
「不会吧……」
蓝格差点没有跌倒在地。这个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还真的是以颠覆世间常识、粉碎他人期望为乐。
「你在嘀咕个什么劲啊……」
此刻,巴巴德斯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他瞄准少女的胸膛,将手指搭上了扳机。
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不情愿,蓝格也别无选择了。
「去死吧!」
巴巴德斯大吼一声,眼看着就要扣下扳机。这时蓝格抢先一步丢出从怀中取出的玻璃瓶。那是诱眠弹——是昨天也在飞行船上使用过的魔术具。
白色的烟雾瞬间笼罩四周。
「呜哇!可恶的小子,又是这个玩意儿!」
失去目标的巴巴德斯并未扣下扳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绿蒂的惊呼声逐渐转弱,纤细的身躯无力地软瘫在地。
烟雾弥浸之中,屏住呼吸的蓝格伸手入怀,寻找斗篷中的面具。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之后,蓝格猛力一抽,试图将面具拉出来。
然而沾上眼睛的烟雾却抢先一步发生作用。蓝格的思绪逐渐模糊,双膝酸软无力,再也无法站立。
啪哒一声之后,倒在地上的蓝格失去了意识。缺氧已久的肺部深深地吸了口气,同时也将蓝格吸入深沉的梦乡之中。
※ ※ ※
「什么叫做魔力?」
铿锵有力的声响传遍教窄的每一个角落。
「世界万物都是以物质和魔力所构成的。就拿『土』来说好了,『土』只是沙粒的集合体,却可以培育草木、豢养生物。以火加热,最后也会变成铁。」
聆听台上的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课,我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深怕遗漏了任何一个重点。
抬起头来看着讲台,凯赛贝克,迪波特教授的身影也同时映入眼帘。他就是我小时候在飞行船遇见的那个人——梅贝尤首屈一指的链金术师。
「『土』之所以能够产生这些作用,就是受到魔力的影响。所谓的魔力,就是不同的物质所呈现出来的性质。在魔力的加持之下,人类和天球才得以维持现况。」
这堂课讲违的是基础链金术,对链金术稍有接触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即使是才刚入学的我,也曾经有所耳闻。
不管怎样,得以在课堂上正式学习链金术,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喜悦,教授的讲课内容更是无时无刻带给我惊奇的新鲜感。
「人类一旦失去魔力,就会罹患疾病,化为植物人,最后失去生命。天球也是一样的。我们所居住的天球之所以能够残存于世界,天球本身蓄积的魔力是最重要的关键。如果天球失去了魔力,就会自空中高高坠落,被黑暗的空间吞噬。」
这时下课钟声响起,台上的老师立刻停止授课。
「好,今天就上到这里。回家之后记得好好复习。」
其他同学纷纷离席,只有我一个人依然坐在课桌前振笔疾书。好不容易抄完了讲义之后,我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当时我才刚进入梅贝尤大学,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新鲜。对于我而言,大学生活彷佛是置身天堂的梦境,毕竟当初我可是经历了一番波折,才顺利进入梦寐以求的梅贝尤大学。
梅贝尤魔术大学的学生几乎从小就接受魔术教育的薰陶,参加入学考试的人不外乎是来自魔术师世家、贵族或者是富商的家庭。像我这种来自空渡世家的门外汉,可说是异类中的异类。
即使花了许多时间准备入学考试,还是有一半的问题解不出来,有些甚至连题目在问些什么都看不懂。若不是凯赛贝克教授在背后私下运作,我恐怕在入学考试这一关就被刷下来了。
参加魔术大学的入学考试必须自备推荐函,我却找不到适当的人选。
走投无路之际,我想起了当年「随时欢迎」的那句话,于是我鼓起勇气写了封信,寄给凯赛贝克教授。
信中当然附上了那枚戒指。自从救了妮娜一命之后,我又努力尝试了好几次,如今总算得以顺利启动封印在戒指中的飞行魔法。
我很快就收到了回信。凯赛贝克在信中热情地欢迎我加入梅贝尤的大家庭,跟大家一起学门链金术。除了回信之外,凯赛贝克……不,凯赛贝克教授也同时附上了亲笔签名的推荐函。
在毫无预期的情况下取得推荐函,当时的我高兴得几乎快要跳了起来。
离开教室之后,我急忙跑向凯赛贝克教授。教授平时忙于研究,也只有下课的空档才有机会向他请教问题。而且我的成绩本来就落后其他学生一大截,更是要抓紧时间向教授请益。
于是我排开人群,试图捕捉教授的背影,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这时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学生突然抢在我的前面。只见她摇晃着浓密的马尾,老实不客气地抓着教授的肩膀,迫使教授不得不转过身来。
「凯赛贝克教授,我有一个建议。」
「嗯?」
转过身来的教授似乎略感诧异,不过马上就露出和蔼的笑容。
然而少女的语气和眼神,却与教授的态度相去甚远,甚至连识趣的闪到一边的我都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什么建议?」
「既然这里是梅贝尤魔术大学,教授的授课内容不是更应该符合最高学府的水准吗?」
「你们才刚进入学校,理应从基础开始学起,难道不是吗?」
「那种基本常识,我早就在其他地方学过了。不是只有我而已,其他人也是如此。这种粗浅的授课内容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请直接传授更进阶、更实用的炼金术。」
凯赛贝克教授和少女周围立刻聚集了许多人,几乎都是先一步离开教室的同班同学。有几个人轻轻地点头,出声附和的人也不在少数。
「你是认为程度太低……对吧?」
教授的喃喃自语顿时让表态支持少女的学生变了脸色。不过教授非但并未发怒,反而以温和平静的语气回答少女的问题:
「对于程度中上的学生而言,刚刚的授课内容确实过于简单。不过你也别忘了,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少女的脸色更加难看。只见她紧抿双唇,凝视着教授的眼神流露出明显的不满。
「所以让每一个新生确实地打好基础,就是我的教学理念。」
教授话还没说完,少女突然转头瞪了我一眼,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恨。由于这样的举止来得突然,我顿时吃了一惊。
「都是你害的。」
突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我不禁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像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不可能跟得上魔术大学的授课。我现在就老实地告诉你好了,班上同学的学习进度就是被你这种劣等生拖垮的。」
「什、什么叫做劣等生?学期才刚开始而已,少给别人乱扣帽子了。」
心中有气的我也不甘示弱地反击。
「是吗?好,那你倒是说说看,刚刚的上课内容是在什么时候、又是跟谁学过?不瞒你说,早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从家庭教师的身上学过同样的内容了。」
「……我、我也从书本上学到了不少。」
「老师呢?过去你跟过哪个讲师、家里又聘请过哪个家庭教师?」
「唔……」
「没有,对不对?看吧,我就说嘛,不过就是船员的儿子罢了。」
「那、那又怎样?家人的职业跟学习链金术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别以为看过几本书就很了不起!跟你这种半吊子的外行人同班,真是我毕生最大的不幸!」
我跟她都吵红了眼。两人展开激烈的论战,谁也不肯退让。
「巴妮拉·萨斯敦!」
一声怒吼传遍走廊。
我、少女以及在一旁看热闹的群众无不回过头来望着声音的来源。凯赛贝克教授的脸上弥漫着强烈的怒气,凝视着少女的眼神更是异常严峻。
「什、什么事?教授……」
慑于教授的气势,少女——巴妮拉·萨斯敦的表情十分僵硬,双眸闪过一丝惧色。
「你似乎有所误解,而且是非常严重的误解。」
「误解……?」
「也罢,大家听好了。链金术和魔术并不是有钱人的专利,而是属于所有人的学问。任何人都不能挟着财力或是地位,将这门学问占为已有。」
「唔……」
欲言又止的巴妮拉露出心虚的表情,显然是无法否定教授的说法。教授似乎也对巴妮拉的反应有所察觉。
「学习魔术的欲望与动力跟一个人的家世背景无关。所谓的魔术,就是开创更美好的未来、替每个人实现愿望的学问。」
先前声援巴妮拉的学生个个垂头丧气。
连巴妮拉本人也低头不语。
这时教授走到巴妮拉的身边,他伸出一双大手,温柔地轻拍她的肩膀。
「巴妮拉,穷苦的人不应该拥有梦想吗?不应该抱持着希望吗?」
「不,当然不是……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那
就好。来,顺便向蓝格道歉吧。」
教授的大手轻轻一扭,让巴妮拉直接面对着我。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不情愿,自知理亏的她还是小声地表示歉意。
苦笑之余,我也只能微微点头。
「很好,这就对了。」
开怀大笑的教授同时拍了拍我跟巴妮拉的肩膀。教授的力道出奇的大,两人都差点承受不住。
「你们两个听好……不,其他人也听好了。感情用事只会遭致他人的忌恨,还不如将对方当成竞争对手,好好自我鞭策。这样子对自己才有好处,听清楚了吗?」
人群之中传来稀稀落落的同意声响。只见教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着又打量着巴妮拉,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巴妮拉,你可要好好地督促自己,否则可是会被蓝格迎头赶上的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巴妮拉严词否定教授的说法。教授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摸摸巴妮拉的头心,完全没注意到巴妮拉端正整齐的发型已经被他弄成了一堆杂草。
时间过得很快。
梅贝尤魔术大学采取住宿制,每天都会跟同班同学见面。
自从上次的冲突之后,每当我在班上或是宿舍遇见巴妮拉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十分紧绷。
转眼间春天结束了,夏天也进入尾声。基础课程告一段落,实际操作的机会逐渐增加。
今天上的是实习课,全班同学都坐在中庭的草皮上。将近四十名的学生无不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抬头望着眼前的墙壁。
实习课的内容是制作雷石。所谓的雷石,就是撞击地面之后会产生闪电或是雷鸣的魔术具。只要以矿物当成物质,将火、水、风的魔力封印其中即可。
乍听之下似乎简单,实际操作之后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要制造出产生闪电的雷石,就必须在制作过程中写入复杂的魔术式。经过长期的艰苦奋战之后,大家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雷石,如今就是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展现成果的时候。
中庭顿时化为鬼哭神号的修罗地狱。
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亲手制造的魔术具。
有些人拿起雷石之后就遭到电击,或者是在半空中放电。有些人的魔力分配比例出了问题,雷石在一瞬间烧成了灰烬。验收的过程中甚至还出现了被雷石冻伤的夸张案例,让人不禁好奇那位同学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看仔细了。」
哀鸿遍野之中,巴妮拉翩然上场。
只见她好整以暇地掷出手申的雷石。接触墙面之后,雷石绽放出美丽的雷光。
如雷的掌声响起。此起彼落的欢呼声之中,巴妮拉朝着我露出挑衅的笑容,我也报以自信的微笑。
巴妮拉的成功着实令人钦佩,不过我也因此有所察觉。
光靠课堂上的魔术式所制造出来的雷石绝对不可能成功,一定要用到接下来的课程才会提到的魔术式才行。
好几个同学黯然退场之后,终于轮到我上场了。于是我拿起自信之作,毫不犹豫地掷向墙壁。
结果就跟巴妮拉一样,雷石在墙面上绽放出美丽的雷光。
「哇!」
「你是怎么做的啊?」
人群再度爆出如雷的掌声。
我朝着人群之中唯一铁青着脸的巴妮拉微微一笑。
「……哼,还算不错。」
巴妮拉别过头去,心里面显然不是滋味。
课程结束之后,大家纷纷朝着教室前进。我跟巴妮拉也在其他同学的簇拥之下,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与提问。
「蓝格·多纳修、巴妮拉·萨斯敦,你们过来。」
教授洪亮的嗓门瞬间压过其他同学的喧噪。
「恭喜罗,教授一定会好好地奖励你们。」
「快去吧。」
在其他同学的赞美之中,我跟巴妮拉志得意满地跟在教授的身后。
然而教授的反应却大出我们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将尚未学到的魔术式封印在雷石之中?」
进入研究室之后,劈头的第一句话立刻浇熄了我们的期待与喜悦。凯赛贝克教授非但没有褒奖我们,语气之中还带着明显的责备。
「教授,我不懂您的意思。」
巴妮拉率先发难。
神情严肃的教授打量着我跟巴妮拉。
「这次的雷石制作不应该成功。」
「什么……」
「呃,这是什么意思?注定失败的实习课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相较于我的哑口无言,巴妮拉的反应显得格外激烈。如果巴妮拉不在场,或许我也会提出同样的质疑吧。
「当然有意义。」
教授低沉的语气之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巴妮拉的脸色虽然难看,却也不得不闭上嘴巴。
「听好了,魔术的力量就像是一把双面刃。越级挑战强太的魔力,往后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教授,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接触超出能力范围的魔术吗?」
「没错。」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成功了吗?」
「那只是运气好。」
教授将十指紧握的双手搁在桌上,冷冷地看着我们。
「你们只是在我的监督之下,置身于课堂的安全环境之中,获得了侥幸的成功。」
教授的说词实在伤人,我跟巴妮拉无不为之屏息。只见教授以锐利的眼神扫视我们,语气十分平静。
「自满的人终将染指巨大的魔力,造成难以想像的失败。为了让你们了解这个道理,我才安排了这个注定失败的实习课程。」
「我不明白,注定失败的课程到底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在于学习失败。」
「或许学习失败真的很重要,不过……」
我也无法接受这种说法。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制作魔术具,而且还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大家都把我当成英雄,甚至连平常瞧不起我的同学都对我报以钦佩的目光,为什么教授就是不愿正视我的成就?我不是不明白教授的用心良苦,我要的只是教授的一句赞美,难道这种要求太过分了吗?
直到最后,教授还是吝于称许我们的成功。
巴妮亚不死心地提出反驳,教授却坚持学习失败的立场,丝毫不肯退让。
「记取这次的教训,下次别再犯了。」
谈话结束之后,我跟巴妮拉被请出研究室。
房门才刚关上,巴妮拉立刻皱起了眉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我完全同意她的说法。
「稍微夸奖一下又不会怎样……」
「就是说嘛。哪有老师故意让学生制作失败的作品,简直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跟巴妮拉并肩走回教室,这可是相当罕见的画面。再不快点回去,午饭恐怕就会被其他同学吃光了。
就在我们互吐口水的时候,低沉的震动声响突然传入耳中。停下脚步往窗外一看,雨云之中的大型飞行船顿时映入眼帘。
「那是军船。」
跟着我停下脚步的巴妮拉喃喃自语。
巨大的飞行船在地面投射出漆黑的影子,缓缓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