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染上鲜红鲜血的礼拜堂。
惨遭砍杀的技师们发出的惨叫声,现在仍旧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惊悚恶梦的记忆在眼皮内侧反覆明灭闪烁。
铁面具男子的哄然笑声回响在头脑深处,还有沃邦大师冷酷的声音。
以及……被封闭在棺材里的艾莉莎的悲伤恸哭。
「……!啊……唔……!」
林兹捣住双耳,发出痛苦喘息声的同时当场瘫坐在地。
全身的毛孔张开,令人不适的汗水从中冒出,滴落到地面。
林兹在艾莉莎的〈力量〉之下,被传送到里尔近郊的森林里。
在那之后,林兹为了从要塞追兵手里逃脱而拼命连续逃了两天。
「……你怎么了,突然这样。」
有只手轻轻地放到林兹肩上,他惊讶地抬起头。
面前有张少女的脸,对方正注视着他。
那是一双蓝白火焰寄宿其中的清澈眼眸。
「……啊。」
少女口中呼出的气息轻抚林兹的额头。
少女收起剑并屈膝蹲下,疑惑地皱眉。
「你的反应会不会太失礼了?你问我之后,我就把名字告诉你了耶。」
这名自称〈流浪的城姬〉的少女闹脾气般低喃着。
由于她的举动就像个普通的女孩,所以林兹也就忘了。她给人的印象跟林兹之前想像的〈城姬〉完全不同。
(这个女孩子……是〈城姬〉?)
胸中的激动情绪慢慢平息,就在林兹出神看着少女的美丽容貌时,那份苛责着他、鲜红礼拜堂里的记忆也渐渐淡薄。
他的呼吸总算平静下来,拭去额上的汗水之后咽了一口口水。
接着……
「你就是……〈流浪的城姬〉?」
林兹询问。
「没错。」
穿着盔甲的少女用清亮的声音短促回答。
当中没有一丝犹豫。
「你就是……据说只寄宿在崇高建筑物里的精灵吗?」
他为了确认再次询问。
〈城姬〉这类事物,有一部分根本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林兹也与其他的建筑士们有着一样的想法。
——至·今·为·止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地下礼拜堂里发生的凄惨杀戮仪式。
那并不光是为了封住知道设计秘密之人的嘴。沃邦清楚地表示,遭到杀害的技师们是让〈城姬〉寄宿在里尔要塞的祭品。
事实上,艾莉莎也使出〈城姬〉的力量将林兹传送到这座森林里。
〈城姬〉真正存在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可是,穿着盔甲的少女静静地摇头。
「我不知道。」
「什么?」
林兹对她爽快的口气感到疑惑。她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先是自称〈城姬〉却又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女一脸窘迫地注视林兹。
「我以〈城姬〉的身分在这世上诞生,这点绝对没错。但实际上,〈城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会诞生、我·又·是·谁?我对这些自己的事情一无所知。」
「怎么会……」
林兹说到一半就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少女露出的表情实在过于痛苦。
「你该不会……失去记忆了?」
「好像是这样。如果要我说身为〈城姬〉的我能做什么事、拥有什么力量,这些我都讲得出来。可是你刚哪问我是不是精灵,这个问题我就无法回答。因为,我就是为了了解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会在大陆上流浪。」
从少女的表情能得知她并不是想转移林兹问题的焦点,而是尽她所能诚实地回答问题。
况且,她似乎并不是完全丧失了记忆。
这么说的话,她刚刚自称〈夏特蕾儿〉。
夏特蕾儿——林兹认为这个名字念起来十分悦耳。
「夏特蕾儿,我问你喔……」
林兹很自然地呼唤少女的名字。
就在这瞬间,少女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白色瓷器般的脸颊立刻染上红晕。
「咦,我、我的……名字……!」
「嗯,我觉得很好听。抱歉,不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呃,也、也不是不行,因为我诞·生·之·后·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所以,只是有点惊讶。」
她用几乎快消失的声音低喃着。
林兹本来以为她会生气地说:「不要这么亲密地叫我的名字!」,但她似乎没这个意思。
「夏特蕾儿你为什么认识我师父?」
「喔,你说这个啊,那件事……先·等·等。」
她双肩上背负着〈城堡〉站了起来,发出巨响。
「关于那件事我之后再告诉你吧。史多蓝杰大师的徒弟,你正被追捕对吗?」
「……!」
林兹立刻抬头往背后看。
就在她凝视的视线前方——有许多火把的亮光从森林深处往这里靠近。
踩溅着泥巴的脚步声传来,长枪枪头也在月光下闪耀。
「是要塞的追兵……」
林兹恐惧地小声说道。
从火把的数量可以知道大约有十几人。
「站起来,史多蓝杰大师的徒弟,然后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后方。」
夏特蕾儿将戴着银色护腕的手轻轻伸向林兹。
尽管有些迟疑,林兹依旧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呃,我们不逃吗?」
「逃?」
夏特蕾儿皱起眉,讶异地歪着头。
她真的不懂林兹在说什么——她的表情这样诉说着。
「你现在正固·守·在·坚·不·可·破·的·〈城·堡〉·里,为什么需要逃跑?」
她拔剑的同时如此宣言。
面对她自信满满的态度,林兹也只能闭上嘴。
火把亮光更加靠近了。
〈流浪的城姬〉——夏特蕾儿将剑举在胸前。
那是把发出皎洁银光、剑柄加上了精致装饰的双刃剑。
环绕着蓝白火焰的银白秀发随着微风摇摆,白净如瓷器般的肌肤沐浴着月光。她那双肩背负着〈城墙〉的姿态就像一座耸立的壮丽古城。
凛然的侧脸让林兹不禁看得出神。
「找到了,在那里!」「抓起来!」「等等,他旁边有一个人!」
穿着皮盔甲轻装的士兵们纷纷叫喊着,靠过来的火把亮光将林兹先前以〈建奏术〉创造出来的高塔残骸映照出来。
「……嗯?这是什么啊!」
一名长着鲶鱼般的胡须、貌似队长的男子讶异得说不出话。
「救、救救我们……」
压在瓦砾堆下的流氓们一边呻吟一边抓住他的鞋。
那些人的手让队长感到厌恶,他踢开对方再吐了口口水。
「关我屁事!你们这群没用的狗。我不是说过发现小鬼就要立刻通报吗?我看你们大概不想让把功劳让给我们吧。」
队长将视线从脚边抬起,瞪着林兹他们的方向。
他一看到拿着剑的夏特蕾儿就疑惑地皱眉。
「怎么回事,那个穿着奇妙盔甲的女人……是骑士吗?」
他低声念道并询问一旁的部下:
「喂,指名通缉的小鬼有同行者吗?」
「没有,逃走的人只有一个名叫林兹·连海特的建筑士徒弟……」
「我不是骑士。」
清亮的声音在夜晚的森林里回响。
「什么?」
「——我是〈城堡〉!」
夏特蕾儿大方地宣告,银白秀发也随风飘扬。
「……啥?」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士兵们面面相观,搞不懂她说的话。
(哇,这个女孩子有够笨……)
林兹也在她背后抱着头。
「……」
总觉得过了几秒钟的尴尬时间。
队长咳了一声。
他拔出腰间的军刀伸向夏特蕾儿。
「呃~~怪异装扮的女人,那名少年是与多名技师共谋将要塞机密献给敌军的嫌疑犯,快将他交给我们。」
看来事情似乎变成这样了。
林兹紧握拳头。知道那件杀戮惨事的只有身为要塞总监工的铁面具阁下、沃邦,与直属铁面具阁下的亲卫队,就算在这里对这些家伙讲出真相,他们也不可能相信林兹的话。
「我拒绝,因为是我先抓到这个人的。」
夏特蕾儿凛然地回应。
她凝视着军刀刀尖,眼瞳里没有一丝动摇。
「……是吗?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
真受不了。队长一边叹气,一边对部下士兵们使眼色。
闪着光芒的长枪枪尖一齐往这里比来。
「队长大人,杀害贵族是重罪耶,对骑士出手是不是不太好?」
「怕什么,真正的骑士怎么可能连侍者都不带就在这种森林里
闲晃。况且,骑士不会穿那种莫·名·其·妙·的·盔·甲啊。」
「嗯,您说得也是有道理啦。」
部下的士兵们一脸恍然大悟地点头。
夏特蕾儿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队长随即举起军刀,鲶鱼须下方的嘴边露出好色的笑容并说道:
「把这两人活捉起来,女人就当成我的慰藉品。」
一声令下,手持长枪的男子们就冲了过来。
嗡!
刹那间,脚边的地面开始震动。
因为夏特蕾儿将剑尖刺在地上。
「……!」
蜂拥而至的士兵们立刻一起停下脚步。
震动了大气般的凌厉气势让他们的双脚本能地瘫软。
夏特蕾儿的四周出现了小小的旋风。
枯叶飞舞、群树沙沙作响。
接着——令人耳朵发疼般的寂静造访。
「你们这些人……」
夏特蕾儿就这么将剑刺在地面静静说道:
「再过来就是我的〈阵地〉了,未经许可就踏进来的话,我可不保证你们的性命。」
这是一股毫不虚假的威吓感。就连站在她身后也能感受到。
压倒性的气魄就如同这里真的耸立着一座城堡。
对自己能力有自信的士兵们裹足不前。
面对这名单独一人且年纪尚轻的少女,他们完全被压制住了。
「你、你们在干嘛,还不快把人抓住!」
队长的斥喝声让士兵们突然回神。
「喔、喔喔喔喔喔!」
最前方一名高大男子一边发出吼叫,一边将长枪高举在头上冲过来。
他或许真的没有自信能以长枪刺穿盔甲吧,所以并非用枪突刺,而是敲打般将枪柄挥下来……
刹那间,夏特蕾儿拔起剑。
剑身描绘出弧形的银色闪光,确实用力击中了士兵的皮革盔甲。
男子喘息般一开一合张着嘴,重重地倒在地上。
「好厉害……」
林兹不禁低喃。剑法厉害到让人不觉得对方全身上下穿着盔甲。
「你们难道不懂吗?想要攻城最少要率领城堡战力五倍的兵力,这是兵法的常识喔。」
夏特蕾儿一边撩起在月光之下闪耀的银白秀发,一边淡淡说道:
「真麻烦,你·们·一·次·全·攻·过·来·吧。」
「呜喔……!」
在她看来或许只是把事实说了出来,不过士兵们却将这些话当成挑衅。他们脸上流露出腾腾杀气,默默地拿好长枪。
话虽如此,他们现在也已经充分了解夏特蕾儿绝不是个能轻视的对象,所以不像刚才的男子那样莽撞地突击,而是慢慢缩小包围网。
夏特蕾儿的剑不及长枪的距离,一般来说若双方的技术不相上下,那么剑很难蠃过长枪。就算她的剑法再怎么优秀,想在周围被长枪包围住的状况随心所欲挥剑也有困难。
「怎么了,你觉得不安吗?」
躲在夏特蕾儿背后的林兹默默点头。
「你还真老实,不过你放心吧,因·为·我·现·在·是·你·的·〈城·堡〉。」
就在刹那间,围住林兹与夏特蕾儿两人的长枪同时刺了过来。
剑的闪光割出弧形,只不过使出一次斩击就将所有长枪的枪尖全部砍断。
〈城堡〉开始行动。
她抓住其中一支失去枪尖的长枪柄,把一名士兵拉过来,没能立刻松手算是那名男子的运气不好。夏特蕾儿以戴着护腕的拳头将对方的下巴击碎,就在男子倒地之前——这次她反手抓住抢来的长枪枪柄,毫不留情地刺往相反方向的一名士兵的腹部。
她扔下枪后改用双手拿剑,瞬间转身以肘击撂倒持军刀砍过来的士兵,接着没有放慢攻势就这样踩住对方。
黑暗的夜晚中碰出了激烈的火花,势如破竹的斩击将军刀的刀刃砍飞,锐利的金属片擦过士兵的脸。就在对手退却的瞬间——夏特蕾儿趁隙冲进对方怀里,用剑柄前端重击其腹部,士兵发出惨叫没多久就昏过去,她看也不看对方一眼随即转身以铁鞋踢倒后方的男子。围绕着蓝白火焰的头发如同横扫地面的火焰般奔驰,她顺势踏出脚步,以剑身将最后一人击倒。
……这仅仅是在数秒之间发生的事。
六名强壮的士兵面对单打独斗的少女,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这就是〈城姬〉啊……)
林兹发出感叹之声。
他之所以屏住气息不是因为她的强大力量,而是因为她挥着剑的华丽姿态让人惊艳。
穿着〈城堡〉般的盔甲还能有如此动作,那种压倒性的剑技已非人类能力所及。
况且,她甚至不曾喘息一下。
待在被打倒的家伙后方待命的士兵全都僵直原地、说不出话。
就像面对一座坚不可摧城堡的军队那样动也不动。
不,是无法动弹。
「怎么啦,你们不攻过来吗?」
夏特蕾儿将银白色的剑插在地面静静说道。
浮在半空中的〈城墙〉嗡一声开始回转。
「……!弓、弓箭!快射弓箭!」
鲶鱼须队长大声喊叫。
部下士兵们慌张地从腰间箭筒取出箭。
「会飞的武器啊,真不识趣。」
夏特蕾儿一脸无聊似地低喃。
士兵们以训练有素的快速动作架好箭,接着一齐放箭。
「——破!」
气势一闪!
夏特蕾儿以拔剑时的风压挥下了无数支射来的箭。
「有、有这种蠢事……!」
队长的声音颤抖着,还以见到怪物的眼神盯着夏特蕾儿。
「愚蠢的人是你,用那种不堪一击的弓箭怎么可能攻下〈城堡〉呢?想攻·陷我的话至少要拿攻城用的大型弩炮来。」
她以剑尖明确地刺向对方并悠然开口。
「然后还有一件事,那是兵法里最基本的基本……」
「什、什么?」
「想依赖士兵人数攻城是下下策,你们最好记住这点。」
她一举着剑往前踏,士兵们就狼狈地向后退。
「……!撤、撤退、快撤退!」
「是、是的!」「咿咿咿咿!」「怪、怪物啊!」
队长一声令下,士兵们就抛弃被打倒的同伴仓皇逃走。
火把亮光逐渐远离,四周再度陷入一片昏暗。
「……哼,只有撤退的动作这么迅速。」
夏特蕾儿一边无趣地望着败逃士兵们的背影,一边把剑收进剑鞘。
「……你、你杀了他们吗?」
林兹看着倒在地上的士兵询问夏特蕾儿。
「没有,我讨厌杀人。」
夏特蕾儿摇头。
「……」
仔细看看倒在脚边的士兵,身上确实没有流血。
只不过她击碎了对方的下巴与肋骨,以及让四肢痉挛抽搐。
(竟然能不杀一个人就便他们无力反抗……)
——这到底是多么高深的能耐。
虽然不懂剑法的林兹完全不懂,但那应该不是普通的技巧。
〈城姬〉——单枪匹马即可战胜千军的〈城堡〉化身。
他亲眼见证了这股力量。
「总之先离开这里比较好,如果那些家伙带同伴过来就麻烦了。」
夏特蕾儿说完之后踏出脚步,叫林兹跟她走。
「啊~~对了……」
她往林兹的方向回头。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叫林兹·连海特。」
林兹说出名字。
「是史多蓝杰大师的徒弟。」
◇
远方的野兽吼声回响在夜晚森林里,林兹跟在夏特蕾儿身后,走在一条只能勉强让人通过的山路上。
两人默默地走了大约一个小时。
这一带的森林不像林兹诞生的故乡,也就是大陆北方的黑森林那样深邃,但前进的时候依旧会不时迷失方向。
尽管林兹在被〈传送〉到这座森林里的两天内不停四处逃跑,但无论如何,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死在路边。教导林兹各种技术的史多蓝杰大师并没有连森林求生术一并教给他。
(不……)
林兹一边看着走在前面的〈城姬〉,一边摇头。
(结果师父并没有教我啊,最重要的事情他一件都没有救我……)
比方说,刻在艾莉莎身上的五芒星〈印记〉。
为何抛下两人失踪的理由。
还有——这名似乎认识师父的〈城姬〉。
「……
夏特蕾儿或许察觉到林兹的视线。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向林兹。
「啊,抱歉,我一直照着自己的感觉在走,你累了吗?」
「不,我还不累……」
「你不用勉强,我们在这附近休息吧,早上应该就能走出森林了。」
两人在山路边稍微宽阔一点的地方坐下。
夏特蕾儿从剑鞘拔出剑
刺在地面。
接着,蓝白色光圈就以剑为中心出现并围住两人。
「这是……?」
「这是我的〈阵地〉,只要待在这里面就不用担心被饥饿的野兽或妖魔袭击。」
她平淡说完之后就脱下护腕放到地上,露出一双纤细漂亮、看起来不像耍枪使剑之人的手指。
她轻轻将食指放到直立地面那把剑的剑柄。
「——吾乃〈篝火〉。」
夏特蕾儿低喃之后,剑柄顶端立刻出现一团小火球。
摇曳的火光朦胧照出她的侧脸。
「……」
「稍微吃点东西之后再聊吧,你也饿了对吗?」
这次她从胸前取出一条摺好的白布。
「——吾乃〈储藏库〉。」
她小声吟唱并弹了一下手指。
好几颗核桃从布里掉到地上,接着她再挥了一下白布后,还出现了面包、乳酪、烤猪肉与葡萄酒瓶。
她拔起软木塞闻闻葡萄酒的气味,然后稍微皱起脸。
「嗯,这几乎已经变成醋了,真可惜。」
「……」
「林兹·连海特,你怎么了?」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很像魔法。」
林兹目瞪口呆地说道。
「是吗?我也不知道耶,或许这真的就像魔法吧——老实说,我自己并不太清楚〈城姬〉的力量。」
夏特蕾儿一边把出现的食物摆到布上,一边轻轻耸肩。
不晓得这股力量的泉源是某种魔法、某种神迹,或者——是某种诅咒。尽管她也不了解,但〈城姬〉似乎能模拟并展现〈城堡〉的特性。
城堡并不只是单纯的防御建筑,城堡平时身兼〈统治据点〉、〈权力象征〉、〈避难所〉、〈武器仓库〉、〈粮食仓库〉、〈兵舍〉、〈练兵场〉、〈医疗设施〉、〈监牢〉、〈礼拜堂〉,同时也是〈审判所〉。
依据夏特蕾儿所言——〈城姬〉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能将这些城堡肩负的功能完整展现出来。
「剑术与这股力量的使用方法都是我一睁开眼睛就知道的。可是,我为什么会被赋予这种力量——这我就不知道了。」
夏特蕾儿可爱的嘴唇吐出轻叹。
「一睁开眼睛……」
「是啊,那是距今大约两年之前的冬天发生的。大陆北方一片宽阔的森林里有座湖,我就是在湖中央一具黑·色·棺·木里醒过来的。」
「……两年前?」
林兹愕然地说道。
史多蓝杰大师失踪的时间也正好在两年前。
两件事情时间相符代表什么意义吗——或者只是偶然?
况且,她说的黑色棺木……
艾莉莎被关进去的……跟那是相同的东西吗?
「我苏醒的时候躺的棺木上面刻着七个〈铭印〉。」
夏特蕾儿突然掀起右臂的衣服。
「……!」
细嫩的洁白肌肤在夜色中出现。
林兹见到刻·在·上·面·的·东·西不禁倒吸一口气。
「就跟刻在我手上的这·些〈铭印〉一样。」
从纤细的手腕延伸到双臂。
上面刻着——七个〈铭印〉。
乍看之下像是不晓得具有什么意义的抽象几何学图案。
林兹在那当中发现熟悉的图案。
……一个,是刻在林兹手上的史多蓝杰大师的铭印。
……一个,是艾莉莎身上的五角星印记。
这两个图案为何会刻在这名〈流浪的城姬〉身上?
林兹讲不出话,夏特蕾儿平静地开口说道:
「我只记得我拥有〈城姬〉的身分,除此之外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或许我原本就没有其他任何记忆,但我连这点都无法确定。所以……我只能以这个刻在手上的〈铭印〉当成线索,一直在大陆上徘徊,后来……」
夏特蕾儿忽然抓住林兹刻着〈铭印〉的右手。
(……!)
她的手有着冰冷却柔软的触感,林兹的心脏为此重重跳了一下。
使用〈建奏术〉造成的烧伤伤痕已经快痊愈了。
「后来我知道这个〈铭印〉是一位被称为史多蓝杰大师的建筑士的印记。」
「师父的……」
刻在夏特蕾儿手上与自己手上的印记。
林兹来回看着两个图案相同的〈铭印〉,一边小声念道。
「刚刚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铭印〉产生共鸣,我还以为我终于见到明白我存在由来的大师了。」
不过……她遗憾地垂下肩膀。
「你不是史多蓝杰大师,而是他的徒弟。」
她紧紧咬住柔软的双唇。
双眼中微微浮现失望的神色。
「……」
她失去记忆,一无所知地以〈城姬〉的身分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不晓得自己是谁——这究竟让她有多么不安。
林兹连想像都办不到。
那究竟……会有多么孤独。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师父的行踪。」
林兹愧疚地摇头。
夏特蕾儿见状立刻抬头。
「啊、呃……我没有那个意思,抱歉。」
她以诚挚的语气道歉。
这副模样跟刚才她轻松撂倒追兵们的样子实在差距太大,林兹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她一板一眼又冷淡,但绝不是冷漠。
林兹对这位〈城姬〉的性格萌生好感。
「我才觉得不好意思,刚才有太多事情让我吓到,所以我都还没向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不,那没什么,我是为了自己才救你的。」
夏特蕾儿用力摇头。
接着她咳了一声之后说道:
「好了,我的事就说到这里,现在我想听听你的事情。林兹·连海特,你究竟为什么被追捕?」
「……」
林兹咬着嘴唇,一直低着头。
他凝视着在剑柄顶端发亮的〈篝火〉火焰……
「我……」
最后,他平静地开口。
「我把重要的青梅竹马独自丢下,逃来这里……」
——林兹将那件发生在两天前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可怕的铁面具男子、背叛林兹等人的沃邦大师、遭到残忍杀害的建筑士们——那场杀戮据说是为了让〈城姬〉寄宿里尔要塞所必要的仪式,以及在棺木中哭泣的青梅竹马。他吐露了一切。
话语伴随着哭泣声,像决堤般倾泻而出。
他或许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听他诉说。
因为他害怕独自背负这些事情。
当他诉说着礼拜堂里的杀戮惨事时,反胃咸与头痛折磨着他。
尽管如此他依旧能够说到最后,是因为夏特蕾儿在他身旁,轻轻将手放在他颤抖的肩上。
林兹说完一切经过之后,从喉咙挤出声音似地呻吟说道:
「艾莉莎使出〈城姬〉的力量救了我……」
他哭泣的同时,拳头跟着悔恨地颤抖。那时说不定唯独他能活命——他无法原谅自己在一瞬间有过这种念头。
当他狼狈地在森林里逃窜时,他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绝望。
我·一·定·会·救·你——他明明这样答应过她。
但他却只能恐惧地逃跑……
「林兹·连海特。」
夏特蕾儿沉静地呼唤他的名字,嘴唇略为颤抖。
「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吧?你说你的青梅竹马被人强迫化身为〈城姬〉……」
「……是啊。」
夏特蕾儿那双清澈的蓝色双眼忽然直直盯着林兹的眼睛。
接着,她确信了什么似地如此说道:
「〈城姬〉是寄宿在崇高建筑物里的精·灵——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传承下来的。可是,如果你的青梅竹马艾莉莎·伊斯特伯拉特是在人为仪式之下成为要塞的〈城姬〉,那么我本来或许也是人类少女……」
夏特蕾儿陷入思索般沉默了一阵子。
——然后,她忽然抬头。
「那么,林兹·连海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询问林兹。
「……我要夺回艾莉莎。」
林兹紧握拳头、语气坚决地回答。
他还不清楚要怎么做才达成这个目标。
但他现在唯一已经决定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艾莉莎。
「是吗……」
夏特蕾儿满意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跟·你·利·害·一·致·喔。」
「什么?」
林兹瞪大眼睛发问。
「林兹·连海特,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救出你的青梅竹马吧。」
「……真的吗?」
林兹抬头。
先前他稍微领会到〈城·姬〉压倒性的力量。
假如她愿意协助就实在太令人安心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没有能力可以回报你……」
「唉呀,虽然我说要帮助你,但也不是为了你
,而是为了我自己。关于那个将人类少女改造为〈城姬〉的铁面具男子——我想把他抓起来、问他很多问题,毕竟好不容易才发现能知道我来历的线索呀。」
她边说边站起来,盔甲跟着发出声响。
「况且,弱小少女被恶汉囚禁折磨——听到这里我·怎·能·置·之·不·理·呢?」
「……」
啊~~这名少女——林兹心想。
(——她是骑士。)
为了名誉及骄傲挥舞刀剑,只要看到被欺负的人就一定会搭救对方。
她是个拥有高尚骑士道精神的人,现在这个年代几乎快找不到这种人了。
她咳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这样,请多指教罗,林兹·连海特。在我们互相协助的期间,我要请你当我的城主。」
「……嗯,我也要请你多指教,夏特蕾儿。」
林兹很自然地回握夏特蕾儿伸出来的手。
(这是女孩子的手……)
手的柔软触感让他不禁心跳了一下。
这也没办法,毕竟林兹从小跟着师父旅行,几乎没有机会与异性亲近,他甚至没有跟艾莉莎以外的女性握过手。
……而且,该怎么说呢,对方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
「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呃、不是……我、我没事啦!」
林兹连忙将视线从讶异歪头的夏特蕾儿身上移开。
「可是,假如对手是国家的要塞,再怎样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去救人呀。如果只是小规模的城池,我一人或许还有可能攻陷……那么,该怎么办呢?」
「……」
城池的话可以独自攻陷——林兹无法判断这是带有她个人风格的玩笑话,或者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总之,我想先离开这片森林前往阿连达姆,因为那里是与〈诸侯同盟〉结盟的城市,所以军方士兵不会追过来,又可以收集消息。」
「——是吗?我知道了,那就快走吧。」
夏特蕾儿点点头,将点着〈篝火〉的剑从地上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