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的真幌市内,就像是天天都要散步的老人(现在到底是几岁以上才称为长者呀)的起跑前暖身区一样。
屁股用力抬起,行军般挥舞胳臂。脖子上围着毛巾的人零零星星的,手上也没忘了水壶,腰包装有一旦发生事情要用的这个那个的,附近的老爷爷。体重没有增减,血压比前一天高了百分之三,有高血压倾向。散步的速度分配是前半段健步如飞,后半段边休息边走。简直像是赛马时冲第一的马匹。这种马害怕的散步路线是右弯,而且还是降雨刚停的泥泞赛马场。
由于有变啰唆的倾向,这种玩笑式的解说我想就到此为止吧。用游戏「赛马大亨」(Winning Post)来比喻也许玩过头了。我想你应该会相信我,只要我玩赛马游戏,当中自己的马都会专生母马。因为我有受非人类异性喜爱的才能,因此导致游戏平衡遭到破坏。你就想成这是育马者和马主直接交易不透过拍卖,就不能赢得日本德贝的玩家的抱怨吧(注5)。
一大早打点完毕就出家门是有原因的。为了再去一趟虚幻树海,跟着莱慕、镰子、艾莉雅丝一起去。
5 日本德贝的正式名称是「东京优骏」,是日本中央赛马会在东京赛马场举办草地两千四百公尺的大型赛马。德贝(Derby一是英国著名的赛马会之一,由德贝伯爵一七八〇年创立。
对莱慕而言,难以忘怀的故人就是真魅奶奶。除了调查地传这个名义之外,我另有目的。我也想让莱慕跟奶奶通话。
不过讯号很差。短短一瞬间以为出现了四根天线,却又马上变回三根。真遗憾这个早晨以白跑一趟作收。
今天是麻耶女中的话剧公演,我跟小鸟儿约好要去看。
中午刚过我便到了小鸟儿的家,和她一起前往会场,真幌市市民会馆。和先前小鸟儿身穿结婚礼服演出的地区话剧大赛同一个场地。
我脑海的角落是噂长的事、一夜之间八个人失踪的地传、线四、和奶奶通话、小花同学的事。感觉像是烦恼之上又有烦恼持续盖上。如同家中的插座上有扩充插座,上面又有扩充插座,无穷无尽地加上去。教人苦恼的章鱼脚一般的众多电线。用脑过度感觉脑袋的断路器都要作用了。
即使是有烦恼的时候,和小鸟儿说话还是很开心。
不知道是聊什么聊到这里,我们谈起今年秋天开始播出的动画的片头曲。
「春男同学,你有看那部动画吧?好有意思喔。我呀,会唱片头的那首歌喔,嘿嘿嘿。」
无邪的小鸟儿。她的圆滚滚大眼中,有着彷佛幼儿要展现自己做得到的事一般的天真烂漫的光芒。
「我希望能听小鸟儿唱歌。」
星期天也安静得像是样品屋的住宅区。小鸟儿谨慎地东张西望后,双手搁在我的肩膀上。
「春男同学,我希望你阻止我呀。」
「小鸟儿,这是为什么?」
「嘿嘿,那我就唱了喔。」
不愧是小鸟儿。虽然我说的意思是下次唱给我听,不过她好像当场马上就要唱。小鸟儿的脸逐渐接近我的侧面,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一样,她的双手凑上我的耳朵。声量虽小却是完美的清唱。
小鸟儿的声音让我的心和鼓膜震动,小鸟儿的叹息让我的心和鼓膜发痒。
剪辑给动画用的片头曲长度是一分半。歌唱途中,我感觉有某种柔软的东西碰到耳垂。唱完之后我用力拍手,在住宅区正中央的独唱会,来首安可曲应该也可以吧。
「小鸟儿最棒了,果然很会唱。」
「嘿嘿嘿,太好了,能讨春男同学开心。副歌的时候呀,我脚步有点不稳,所以亲到春男同学的耳垂了。」
左耳如果有人格,听了这话铁定要抗议。左耳会说「独厚右耳太奸诈了!我也要亲亲」。究竟,此刻的我在想些什么呢。还是老样子,我是个听了小鸟儿的话就会非常混乱的纯真男孩。
「没、没关系啦小鸟儿。嗯,没关系的。」
「可是可是呀,春男同学,因为,我在唱歌之前先涂了护唇膏,所以我的嘴唇碰到春男同学的耳垂后,会让耳垂湿湿诂黏的。不好意思弄成这样。」
小鸟儿的话语,强烈得跟二十万伏特的电击棒不相上下。我下半身差点站不稳。得小心一点,注意在抵达会场之前不要倒在路旁变成尸体。
这个时候,我没有发现原本盘据在脑袋中心的诸多烦恼,已经消失不见了。
要发现消失不见的事情,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不可能的。跟小鸟儿交谈很快乐,但是,让我像打麻醉一样对烦恼毫不关心的,则是另有明确的理由。
麻耶嘉诗女子大学附属国中第五十六届定期公演。
会场的正面入口看得见海报和落下的布幕。不用多说就知道是麻耶女中。麻耶女中的话剧社是历史悠久的社团,我已经先请教过小鸟儿基础知识了。
一通过服务台,我才知道小鸟儿已是名人。
「啊,是真幌中的小鸟游同学吧?」
穿着附近国中制服的女生好几个众了过来。
「上次的话剧我看了,真的演得好棒喔。不好意思,请和我握手!」
表情害羞的小鸟儿。我们瞬间四目交接,我对她点了点头。意思是不用顾虑我,讨粉丝欢心更重要。
「哇!我好高兴!谢谢你!我们可以一起拍张照吗?」
其他学校的女生和小鸟儿并肩嘻闹。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女生也接连跑到小鸟儿身边,喊着:「麻烦也跟我拍一张!」互相拍照的国中女生是无敌的。即使是静止的照片,应该也能剪下她们爆炸般的神采奕奕保留吧。
拍照完毕之后是问答时间。
真幌一中下次要演怎样的剧本?要演怎样的角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演话剧的?
问题就像是尖峰时段的回转寿司店的彩绘盘子一般,节奏感十足地不断过来。小鸟儿虽然不好意思地笑着,但也一脸喜孜孜的表情一一回答。对真幌市在演话剧的国中女生而书,小鸟儿就是偶像。然后我应该是这位偶像的经纪人之类的吧,在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站得直挺挺的。
我模糊地想着,不只是在真幌中,小鸟儿在哪里都是大受欢迎的人之际,有个奇袭般的问题投向了小鸟儿。
「请问,小鸟游同学,站在那边的那一位,该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我如果真正是个经纪人,就会把发问者推到一旁说「这问题我们不回应」,然后把小鸟儿带离这个已经变成记者会的地方。但是我们当然不可能逃走,女生们围成的墙壁是很高的。老是听牌的星期天。
「唔,不是啦,我是……」
女生们的视线集中到我脸上。这种视线和我在真幌中按收到的同年级女生的视线不同,是在期待着什么,满是好奇心的热切视线。
小鸟儿回答。
「春男同学不是我的男朋友喔。我们平常总是一起上学,也会讨论很多事情。嘿嘿,我也曾经去过春男同学的房间喔。可是可是呀,春男同学不是我的男朋友喔。咦,春男同学你怎么了?」
好了,猜猜我怎么了?
最后终于连小鸟儿的视线都投射到我脸上。被这么多好奇的眼睛注视,我的心跳都加快了。尽管平常人们把我视为美少女游戏玩家,可我还是不习惯受到女生的注目。
这次换小鸟儿问这群女孩子。
「不好意思,请问各位同学,我该怎么做,才能进入交往的阶段?要做什么事情才能变成男女朋友呢?」
舞台上,小鸟儿应该能够演出透彻了解这世界一切的全知全能女生,然而在没有聚光灯的地方,她始终都是纯真的小鸟儿。情人的定义。倘若是恋爱模拟游戏,只要能抵达快乐结局应该就没有怨言了吧。
「我想想看喔,跟对方说『请跟我交往』,如果对方答应,那就从那时开始算是男女朋友了吧?」
「才不是呢,即使没有用言语确认,但只要是互有好感的人在一起,感觉起来就像是情侣不是吗?」
「错了啦。必须好好按部就班,接吻之后才是男女朋友吧?」
如同鲤鱼养殖场的工作人员当然要讨论鲤鱼,女孩子们谈恋爱话题是呼吸般的自然。情况热烈是理所当然。然后,这并不是我能悠哉听着爱情闲聊的时候,因为小鸟儿的炸弹发言的导火线正在火辣辣地引燃。
「咦,这样的话春男同学就是我的男朋友了吧。因为,刚刚我亲到他的耳垂,以前春男同学亲过我的嘴——」
我拉起小鸟儿的手,拔腿就跑。
差点爆炸的未爆弹。小鸟儿让我抓着的手,非常小非常柔软,结果好像是才刚听到爆炸发言,我不禁脸红。
只要有小鸟儿在,就会出现不管我做什么,都逃不了心跳急速增加的时刻。
心儿怦怦跳的将军抽车。拿「听牌」这个词比喻危机就在眼前的用法,其实也是莫名其妙。
「春男同学,我看看喔,我们的位置是在D十二跟十三,要往前走。」
在位置坐下,还有三十分钟才开演。从容不迫的行动,不会烦恼还有时
间。跟小鸟儿在一起,用不着担心无话可说。
「我国小的时候看过麻耶女中的话剧……应该是小二的时候吧。从第一次开始,我就一直很仰慕她们。因为站在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互相衬托优点。」
「小鸟儿从国小开始,就下决心上国中要演话剧了吗?」
「嗯!我小二那时看的公演,有位演员实在是太棒了。那就是我爱上话剧的原点吧,嘿嘿。」
降下布幕的舞台的角落。幕的两侧看得到无声的摇晃,应该是麻耶女中的话剧社社员吧。有个国中生模样的女生环顾观众席。一看到我们这边,就露出彷佛是发现正在寻找的目标一般的欣喜表情。我察觉到是刚刚跟小鸟儿攀谈的其中一人。她走下从舞台通往观众席的阶梯,在观众席的人们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话剧社社员笔直地往这里走来。
「小鸟游同学,我有事想拜托你,你可以听我说吗?」
虽然加上了问号,但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要小鸟儿听了。话剧社员在小鸟儿点头的同时,继续说道。
「其实我们的一个社员,在今天最后的彩排受伤了。只是个出场时间短,在最后一幕之前有段独唱的角色。不知道能不能请小鸟游同学上台支援?」
真是乱来的要求。这跟魔术表演中魔术师指定一般观众上去同台演出可不一样。
「要唱什么歌呢?」
不是那个总是不敌现场气氛说话软绵绵的小鸟儿。一提到话剧,而且是自己可能会上台的情况,她就彻头彻尾十分严肃。麻耶女中的女生说的歌名我并不了解,但小鸟儿听了用力点头。她是当真的。
「小鸟游同学谢谢你。那么虽然很不好意思,还请你早点到后台穿衣打扮。」
小鸟儿从位置起身,宛若挖凿水晶玻璃制作而成的意志坚定的侧面。一转身面对我,她的表情就变得甜美温柔。
「春男同学,对不起。我擅自决定要上台演出。」
即使她征求我许可她代演,我也无从多说什么。
「没关系,虽然事出突然我吓了一跳啦,加油喔!」
「好!春男同学要好好地看喔。只要有春男同学替我加油,我就能顺利演出的。」
开场之后决定要代演。某位话剧爱好者以前曾经说过,舞台上存在着魔物。意外或突发事件,看来似乎也是舞台装置的其中之一。多么神奇呀。
「男朋友同学对不起,请把小鸟游同学借给我们。」
麻耶女中的女生深深鞠躬。我意识到她说的是我的时候,我轻松地回了几句话。并不是真的很从容不迫,我不擅长和第一次见面的女孩打交道。只要,能高明地隐藏内心犹疑,露出自在的样子就行了。友人桑岛说过这是有女人缘的秘诀。好难喔。
「租金用自动贩卖机的两罐果汁付就好了。我期待你们的表演。」
麻耶女中的女生抓住小鸟儿的手腕,留下微笑给我后就离开了。我隐约听到的是「小鸟游同学的男朋友,真是个帅气又风趣的人呀」这样的评语。
或许这是麻耶女中的女生对小乌儿的社交辞令。不,也许不是社交辞令。说起来所训的社交辞令是什么呢?美少女游戏中的女孩们就不太说这些恭维的客套话。苦恼男人的星期天。
啊,这么说起来,我错失了询问关于小鸟儿所说的,她在国小时遇见的那位完美演员的时机了。我有点在意。
意外事件没有结束。
还有五分钟。通知即将开演的广播。我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了下来。
「我听说了喔。她们说你是个帅气又风趣的人云云。我可是先跟你说清楚,那种话只是女生的社交辞令罢了。你这个人,别因此得意忘形。」
「喂喂喂,这不是真的吧?」
「什么叫做不是真的?是因为你没有察觉到,那只是不具有什么特别深沉含意的赞美之词,我才特别提醒你的。那种话就是所谓社交上的辞令。」
恐怕从后方看过来连头顶都会隐藏在椅背之后的,娇小双马尾少女说道。
「不是的,我指的不是社交辞令的事情,而是莱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比起演艺厅更适合巨蛋球场的莱慕。我不曾听她提过她有欣赏戏剧这个兴趣。
「我是应麻耶女中话剧社的朋友之邀前来看戏的。虽然以前我受伤不能参加垒球比赛的时候,一边写得分表一边坐在木头板凳上两个小时也没关系,不过这种样子的椅子,一坐下来屁股就觉得发痒,让我都静不下心来。」
始终都很有莱慕的风格。今天早晨在虚幻树海勇往直前的纤细双脚,正在扭捏地寻找能够静心下来的地方。
「抱歉我先前忘了说,莱慕谢谢你。我听艾莉雅丝说了。说你因为噂长锁定的是我身边的女生,所以要我倾注全力保护小鸟儿,还说你们三个会当我的后盾。不过,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莱慕玩着发尾。
「怎、怎样啦?这是因为我不是只能靠人保护,我也有能力保护你呀。不说了,我要走了。」
一如来时,突然之间莱慕就想离开。
回神过来,就像是夏至的太阳下山了,室内逐渐变暗。我对着她小小的背影说道。
「你为什么到这个位置?」
「这、这是、因为怕你把那种社交辞令当真,出现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喜出望外、一脸傻笑的反应。要是你真的乐得飞上天,我也不想看。再见。」
在莱慕的脑海中,我应该乐得飞上天好几次了吧。
观众席乱哄哄的。不远处的通道传来声音。
「莱慕学姊到哪里去了?座位在这边呀!我很期待我们大家一起看的,莱慕学姊不在我真是伤心。」
垒球社兼备脚程和攻守能力的明星选手,或许是学妹们憧憬的偶像。在远处座位挥手的女孩,轻易就能看出来将近有十个人。
动身前往那远处的座位之前,莱慕只回头看了我一眼。
照着微弱光线的脸带着困惑。连贝比鲁斯的棒球狂大叔露出尊散的眼神,向莱慕请教打击的绝招时也没有出现过,非常难得一见的表情。
不久后黑暗笼罩观众席。
开幕了。
我紧张地正在看戏。
小鸟儿要出场,所以我这样是正常的。她平常累积了充分的练习,登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虽说只有唱歌怎么也是临时加入。即使厉害如小鸟儿,也不晓得能否顺利代演。我真担心。
离小鸟儿登台还有一小时左右,我尝试用自己的观点欣赏麻耶女中的话剧。
麻耶女中的戏剧,是高度的完成以及演出每个出场角色的演员,在舞台上愉悦地协调共存的作品。感觉就像是面条和汤头和配料搭配得出类拔萃的拉面。
总而言之,我这个没有戏剧专业知识的门外汉的感想,这么寥寥数语就已是极限。我有种要是代换成专业话语,我的感觉也会跟着遭到代换的感觉。好玩就说好玩,感动就说感动,这样不是很好吗?简单并不是坏事呀。
接着,应该要在趣味中结束的话剧,随着小鸟儿在下边(观众席看过去的舞台左侧)出现,气氛一变。
装上宛若彩色玻璃的彩色透明翅膀,小鸟儿的模样像是会在NHK节目「大家的歌曲」中出场的森林精灵。有如孕妇装的衣服,混杂着像摩斯汉堡的深绿和像山手线的浅黄绿。哎呀,用速食店和地铁譬喻,真是个破坏奇幻世界观的举例呀。
森林精灵用歌声祝福伫立在舞台中央的女主角的场景要开始了。
现在舞台上没有背景音乐,连演员克制过的脚步声好像都听得一清二楚。观众席有将近三百人,集中精神看戏产生出来的紧张让会场一面安静,弥漫着千万不能咳嗽的气氛。耳朵能听见的就只有小鸟儿现场开始歌唱的声音。
我起了鸡皮疙瘩。
尽管以前我已经无数次这么感受过,但今天舞台上的小鸟儿真的判若他人。她那柔柔软软的,彷佛会轻飘飘飞起来的声音,乘着旋律,我有种自己的听觉机能极限被强行激发出来的感觉。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体验。宛如音乐盒般治愈,宛如钢琴般具备万能感的声音。
你可能会心想「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嘲笑我,不过我没有夸张,这是好到异常的歌声。
或许已经是个连用高明都称赞不了的次元,简直就像是有什么附身在她身上。真想永远这样听她唱下去呀,一点都不愿意在下一秒塞住耳朵不听这首歌。要问为什么会这样想,就会知道一听见这个声音的当下,似平就已经中了这个声音的毒了。
我周围的观众席,已经有投射感情到戏剧中的观众开始眼眶泛泪。我明明连眼睛都几乎没眨,心境却有如在作梦。这歌声能让脑海中产生雾气。
小鸟儿唱歌的时间,仅有短短两分钟。
舞台上一没了小鸟儿之后,我发觉到刚刚那么集中精神观看的话剧,情节究竟是什么我忽然全忘了。随后在女主角和配角的台词交谈中,我才猛然想起故事主线。
这一点都不夸张。那两分钟之间,我真的像是在作梦。尽管如此,让我如
此感动的歌曲,我却丝毫不记得半点旋律或歌词。
「那个歌声真不寻常。难道……」
落幕之后,观众席的室内灯马上开始模糊亮起。
麻耶女中担任后台工作人员的话剧社社员虽然高声说着「麻烦请填写问卷」,不过莱慕立刻飞奔过来。
「唷。你椅子坐那么久,屁股不会痛吗?」
比我还要纯真的莱慕。她满脸通红,边以如火焰般燃烧的流线形眼睛狠狠瞪着我,边说。
「我、我的屁股好得很。你这个色狼!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鸟游同学。」
「我知道。莱慕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就是『难道……』后面没讲明的部分。」
出乎意料我的眼尾缓缓地热了起来。
爱哭鬼的那个我好像回来了。我感觉到莱慕的关心视线。我快哭的反应能不被识破吗,我的脸上能不露出软弱吗,我能露出跟平常一样的表情吗。
我说了一点都不想说的话。
「难道小鸟儿同学身为蜚子的命运开始前进了?那首歌拥有像是地传一般的神奇力量。」
我并不像艾莉雅丝有能力感受到地传的气息。即使如此我还是知道,知道我曾经那么喜爱的小鸟儿的歌声,正在转变为我所不了解的某种异质存在。
原本预定看完戏后和小鸟儿一起回家,但是计划变动了。
因为麻耶女中话剧社的女生们热情邀请小鸟儿一起参加庆功宴。虽说是仓皇上场的代演,不过也是一起站在舞台上的同伴。小鸟儿问我该怎么办,我鼓励她「你一定要跟她们去」,她听了笑着点头同意。「可是可是呀,今天虽然不能一起回家,不过明天放学我会跟春男同学一起回家的」,我跟小鸟儿达成了这可爱的约定。我用「这出戏太完美了」一句简短说了自己的感想后,就和她道别分开。
「她们也找我去庆功宴,但我拒绝了。毕竟我是不相关过头的外人。但是,话剧社真的很不错呢。只要不是地区大赛之类竞赛的公演,就没有分什么输赢。不像垒球社,赢了吃烧肉,输了就在吉野家开检讨会。输球的时候吃红姜很有效喔。」
步出真幌市市民会馆,是还有两个小时半左右才会落日的时候。在门禁时间之前,莱慕的时间还很充裕,我和她两个人独处。会馆内有几个学生正在讨论地传的事情,我竖起耳朵听。小小失踪。听起来应该是八人一夜之间下落不明的地传的昵称。这说法果然和失踪这个词汇很适合,加上小小可爱度都提升了。
「她们也有找我去参加庆功宴。」
虽然她们跟我说「小鸟游同学的男朋友,也请你一起来」,不过我到底不能笑咪咪地跟着去。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尽快告诉莱慕、艾莉雅丝和镰子地传的事情。
「等一下就在你家的车库照老样子讨论吧。听好了,如果小鸟游同学那有点不普通的歌声也是地传,这就是第三个了。」
拥有失踪力量的小小失踪是前天发生的。
能和死者交谈的线四地传的八卦是在昨天传开的。
命中注定是蜚子的小鸟儿的地传,开始有动静是今天。
「三天连续三个,噂长也许是想来个地传跳楼大拍卖呢。」
「你这个人是怎样?讲这种没意没思的笑话。」
莱慕似乎还没发觉。我这种心里觉得不妙和危机进逼的时候,就会说笑的习惯。
就这样,我和莱慕一同返家。
在车库的讨论虽持续两个小时却毫无进展。五点时外面的灯火朦胧亮起。
说起第一个获得的情报,是阿船打来的电话。八名国中生一夜之间下落不明的小小失踪的事情。据说,八名学生隐约有印象的,就只有一个跟真幌市非常相似,可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总而言之好像就是一片安静,感觉连辆车子也没行驶在路上」。
听完这情报之后,老实说我只有「这个小故事是怎样啦?」的感想。
假如没听过小小失踪的地传,一定会怀疑这只不过是八个憧憬让彼得潘带到欢乐园的奇幻故事的人,集体作了类似的梦吧。
性感公仔这么开口了。
「八个国中生不可能使用软性毒品,然后玩躲猫猫一个晚上吧。所以,想要掩盖此事的校方和市教育委员会,大概是跟学生含糊其词,现在正等着事情淡化吧。」
即使不靠黄色笑话,依然擅长夸张言论。
「喂,艾莉雅丝,噂长的事情也有提到八个人下落不明。这很明确是地传吧。」
「怎样啦春男!地传这种小意思我当然知道,只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
难笑的玩笑。也许是我太急躁了。
「好了,大家都认真看待这件事吧。总而言之这是地传,还有噂长是哪里的哪个人,这些都必须好好地思考。」
我的话让车库内的三个人的脸彷佛戴上面具,没有感情。一种我不曾见过的新表隋。
「春男,我可是先告诉你,我们本来就在努力思考了。你应该是因为小鸟儿好像已经从地传预备军蜚子,变成了地传的元凶,所以才这么焦虑吧。但是,这一点我们也是跟你一样。」
我都知道,你们很认真我都知道。这两个小时讨论下来毫无进展你们也一样在持续思考,我们无言以对也是在持续思考。艾莉雅丝说夸张的笑话,是为了让我放松心情,这我也知道。
莱慕似乎是要激励不顺利频频出错的团队成员,温柔地说道。
「你这个人,现在又还没完全肯定小鸟游同学的歌声就是地传呀。就算她的歌声跟地传有关,我们也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莱慕你说的对。各位对不起我这么着急。那么,要不要再去虚幻树海看看?早上虽然不能通话,不过线四的电波好像本来就相当不安定,既然如此我们就来比耐力吧。」
线四的地传,目前也在市内传得沸沸扬扬。
「电波好像很弱嗳!」,「那就不能跟故人讲太久啰?你是想讲什么要那么久?」,「我爷爷是阪神虎的球迷,阪神虎在二〇〇二年连续十年被定位成B级球队,我爷爷在那一年年底去世了。」,「哦这样呀。」,「所以,我想告诉他第二年之后阪神虎的球季成绩和投打记录。」,「对哦,二〇〇三年阪神就获得优胜了嘛。」。
讨论地传八卦的棒球爱好者如是说。球队优胜的那一年,就是赤星选手超越球团记录留下六十一次盗垒的成绩。
我想起这件事的同时,好像有访客登门。
虽然我听不到对讲机,可是传来玄关打开的声音。我把车库的门开了条缝偷看。在玄关和母亲笑着聊天的,是疗愈系歌姬。我用置死生于度外的表情回头看着车库内的成员。
「小鸟儿同学来了。」
随后,我的背后立刻传来宛如棉花糖般柔软甜蜜的声音。
「啊,春男同学在那边呀?嘿嘿,我来找找你了,现在马上过去。」
车库内的所有人都表情僵硬。
我打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向莱慕学的盗垒暗号,三个人点点头。镰子让艾莉雅丝坐在肩膀上,莱慕手放在关起来的铁门上头。小鸟儿往车库侧面的那扇门走过来,就在车库正面的铁门应该进入她视线死角的那一瞬间,我比出打带跑的暗号。
「哎呀,小鸟儿同学,庆功宴好玩吗?」
配合我的声音,莱慕把插在铁门下方的短伸缩杆慢慢地伸长。时机分秒不差。这对即使强力快速球之后接着来个变速球,也依然不会挥棒落空的莱慕来说,完全是拿手好戏。
三个人从铁门的那缝隙冲了出去。
「春男同学,你在打扫车库吗?」
小鸟儿来到我眼前的时候,她们三人的影子已经哪儿也看不见。
我试着冷静下来思考,如果我在发现小鸟儿在玄关的瞬间,就主动跑到她的身边去,那么她也就不会到车库来了。这个风险明明就是可以避开的。算了,总之能想办法安全上垒真是万幸。
「咦?车库里面只有春男同学一个人吗?好奇怪喔。我还以为还有别人在。」
「哦,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刚刚春男同学问我庆功宴好玩吗的时候,春男同学叫我小鸟儿同学。春男同学在旁边有别人在的时候,一定会在小鸟儿后面加上同学叫我。」
「啊,是这样呀。这个呀,哈哈哈,是我弄错了啦。」
「呵呵,是这样呀。是春男同学弄错了呀,真奇怪。」
逃离有如打带跑的车库,根本是差点双杀的千钧一发。危险万分有如野手选择。
虽然应该是莱慕的影响,不过很抱歉我用的棒球譬喻有点多。
刚过五点。我的房间。小鸟儿和我两人独处。
「春男同学,不好意思在晚餐的时间过来。我想跟你谈话剧的事。」
「嗯,好呀。反正我家星期天的晚餐,通常都是在樱桃小丸子播完才吃的。倒是小鸟儿你没问题吗?你不用回家吃饭吗?」
「嗯,我没问题。我也有拜托妈妈录樱桃小丸子。」
收看樱桃小丸子的小鸟儿,光是想像就是一幅平
静的景象。小鸟儿去KTV好像一定会唱小丸子有名的主题曲「大家来跳舞」,我真想帮她唱哒哒哒啦哩啦的部分。
传出收到简讯的铃声。是我的手机,莱慕传的。
「小鸟儿,不好意思我看一下。」
内文很短。
「艾莉艾莉有话要我转达。她说她感受到比以前在小鸟游同学身上感受到的,更强烈许多的地传气息。」
我无法回覆,阖上了手机。
「春男同学,我有事情想问你。」
孤单坐在床沿的小鸟儿起身,在地板狭窄的空间坐下。她的脸就在坐在椅子上的我的膝盖前方,圆圆的大眼睛温柔地往上看着我。距离太接近了。
「我今天唱的歌,是不是怪怪的?」
「咦?你是说在台上唱的吗?」
「嗯,我觉得呀,心情非常愉快。平常呀,在别人面前唱歌,或是站上舞台,我都会非常高兴,心情也会很好。可是可是呀,今天我感觉比平常更愉快呢。我本来还以为大概是因为站上了崇拜的麻耶女中的舞台吧,却不是这样。因为呀,站在舞台上应当是能把观众席上的每个人的长相都看得清清楚楚才对。不过现在,我已经几乎想不起来唱歌那时的记忆了。春男同学,我问你喔,我当时有没有好好唱?我总觉得,我只记得心情愉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传说中班上的可爱女生,抬眼望着我同时不停说着心情愉快,然而这却完全不是能有色情想像的情况。
我小心别让焦虑在脸上表现出来。
「会这样应该是因为突然上台代演,就算是小鸟儿这么厉害的人,也会紧张的缘故吧。你的歌唱得很完美喔。如果不是戏剧而是演唱会,观众一定会安可个没完的。」
我应该说得没让声音带着焦虑吧,应该说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吧。
「很完美是吗?嘿嘿,春男同学夸奖我了。」
小鸟儿无忧无虑的笑容,让我忍不住想移开视线。
小鸟儿恐怕已经变成地传的元凶了,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瞧,她不是人类的证据就是她这么喜欢我。我一定要让小鸟儿恢复成普通的女孩。
这种话我不可能说得出口。
由于一陷入沉默我就会想哭,所以我寻找开朗的话题。如果是和小鸟儿在一起的快乐回忆,就能以每天一打的数量慢慢增加。
「去市民会馆的路上,小鸟儿唱给我听的歌非常好听。哈哈。」
说到这里小鸟儿突然露出愣住的表情。
「咦,春男同学,你在说什么?我有唱歌吗?」
「有呀,你不是唱歌给我听吗?在我耳朵旁边唱的。一首动画的片头曲。」
在我膝盖面前的小鸟儿脸颊泛红,低下头去。
「我好像记得那时感觉很愉快。可是可是呀,那是因为我亲到春男同学的耳垂。嘿嘿嘿,我记得有请过动画的事。」
小鸟儿像是在平常的笑容再加上一小匙的害羞一样。没有什么严重。她的嘴唇碰到我的耳垂,是她低语般唱歌给我听的时候发生的事。尽管如此,她却忘了自己唱过歌。我差点在小鸟儿的面前抱头苦思。
我不由得变得无话可说,小鸟儿尴尬起来。
「哈哈,我真是想起了一件丢脸的事呢,亲耳垂的话题就到此结束吧。啊,对了,春男同学,我在跟麻耶女中的女生一起庆祝的时候听说了,似乎又有地方都市传说开始流行了呢。」
要说正在传播的八卦,八成是小小失踪吧,不然就是线四吧。
「那个呀,听她们说,这是地方都市传说史上最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地传。这个地传叫做歌沫公主。根据传闻,只要听到歌沫公主绝佳的歌声,人们的忧虑或烦恼都会暂时消失,心情会变得像是作了个好梦一样带着朦胧的快乐。好厉害喔,不晓得是怎样的歌声。」
小鸟儿一点都没发现,这个地传的元凶就只能想到她自己。多么讽刺呀,已经变成地传元凶的小鸟儿,还亲自告诉我这个地传的内容。
「关于那个歌沫公主(utakata hime),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特征?啊,汉字是不是写成泡沫(utakata)?」
「我想想看喔,好像是把泡沫(utakata)这个词的泡(uta)写成歌曲的歌(uta)的样子。还有呀,唔……那个歌沫公主每次唱歌的时候,好像会逐渐一点一滴失去自己的声音。所以,只要她持续用绝佳的歌声让人们感到快乐,她应该总有一天会失去声音。感觉好悲伤喔。」
我快哭了。不写成泡沫而是歌沫的理由,应该是这样。歌手的声音宛若水面上的泡沫,最后悲惨地消失不见。好可怕的名号。
我想起以前那些地传元凶。我用晒衣竿殴打,一路解决过来的事件。
元凶们和他们经过解决之后的结果如下。
不倒翁发光后消灭,升天。
应该是可以自行升天的自动贩卖机,自己损坏了LED显示板,变回原本的自动贩卖机。
变身隧道则是无影无踪地崩塌。
人妖石膏像,化为尘土。
温泉狮变回原本的石像后画上句点。
共通点在于只要用晒衣竿殴打,元凶就会失去地传的力量。
然而,失去力量之后下场如何,就完全是未知的。要是我用晒衣竿打小鸟儿,让她头上肿个包这么点小意思就能让地传的力量消失就好了,不过也有可能小鸟儿会就此消失。这种豪赌我赌不了。
有一个,能安全让小鸟儿复原的方法。
就是打倒噂长。
让奶奶去另一个世界,抢走小鸟儿声音的噂长。
我清楚知道体内有火焰般的块状物逐渐崩落。找一面凝视着在眼前的小鸟儿柔软的表情,一面慢慢让体内产生出来的块状物硬化。让冷静笼罩住沸腾的激烈情绪。变成熔岩般块状物的感情,用水浸泡。那水,就是我内心的泪水。想到或许会失去声音的小鸟儿的命运,忍不住流下的泪水。我努力忍住不让它从眼眶掉落的泪水。我内心的泪水这种说法,真像是第一次写诗的国中生会用的辞汇。也许我正沉醉在言语之中,但是连千杯不醉都办不到。在面对着噂长的这种憎恨之前我无计可施。即使让别人听见一定会嘲笑我的诗歌般的言语,也让我这么做把这言语的最后补足吧。
噂长,要是让我发现你,我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我无法鼓励什么都没发觉的小鸟儿。
从地传换了话题,谈起了话剧、电影和漫画,我跟平常一样集中精神在快乐的闲聊上。快六点时,小鸟儿说要回家了。
小鸟儿打开我房间的门。
劈夏啦劈夏啦啪、啪啪啦啪。应该是奈奈子正在楼下起居室看的节目的片头曲。我和笑咪咪的小鸟儿四目相交,我忍受不下去了。
「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厉害的人,好好保护身边的人。」
这话听在小鸟儿耳里想必是莫名其妙吧。其实不是保护身边的人,我真的想说的是保护小鸟儿。也许我是想上前抱住她,我觉得要是这么做的话,刚刚听完小鸟儿说的地传内容之后,我麻痹一般的双脚,起了鸡皮疙瘩没退的双手,偶尔几乎要哭出来因而颤抖的声音,全都可以平静下来。
笑逐颜开的小鸟儿歌唱般地开口说话。她真的很爱唱歌。
「我永远不会忘记,春男同学是厉害的人。嘿嘿。」
真有小鸟儿的风格。说完这短短一句话,她挥挥手走下了楼梯。
你应该没有一头雾水吧。给我好好动脑筋想。
「我永远不会忘记,爱迪生是个伟大的人」。「大家来跳舞」的歌词是这样说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