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一四〇一年太星月·一月。
星锁沿着罗沃克大山脉,一路往北移动。
队员的疲劳已经达到极限,行军期间却只能进行最低限度的休息。
兵员和马匹拖着沉重的脚步不断地行走。星锁正在追击敌人。
整件事的开端,始于刻意选在坏天气的时候强行横渡慈悲之海的数十艘大船。大多数的船只在布尔诺公爵领地的沿岸撞上礁石,旋即翻覆沉没,船上的乘员却不畏狂风巨浪,自行游泳上岸。这些不速之客,都是人称恶鬼的巨人安德拉所率领的布德、古西、鱼人卡卡的大军团。星锁在敌人登陆地点的咐近布阵,却迟了一步。察觉异状的影犬飞奔岸边,这才发现敌人已经朝着北方移动。于是星锁立刻以影犬打头阵、本队随之在后的阵形展开追击,然而敌人却彷佛不知疲劳为何物,平均每两天才休息一次。影犬虽然勉强跟得上,本队却逐渐落后。偏偏敌军的人数众多,粗估之下至少有两千人以上,恐怕多达三千,根本不是影犬能够对抗的规模。星锁只能在追踪敌人的同时分出大约二十名的影犬通知周边的城镇提高警觉,或是联系其他的魔女讨伐队寻求必要的援助。不过敌人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袭击任何城镇,只是迳自往北方移动。行进期间多次与其他的部队会合,分别是魔女露西亚与魔王巴巴罗的部队,以及布德族的「斗鬼」英古路德的钢铁战队。
三支部队会合之后,敌人的移动速度终于缓慢了下来。严格说来,应该是恢复正常的行军速度,然而星锁还是落后了整整三天的路程,就算是立刻急起直追也无法轻易追上。话虽如此,也不能就此放弃追逐;可是就算真的追上了,敌人的数量已经超过四千,双方的战力相差太大,一点胜算也没有。
这是一场诡异的追逐战。
甚至连结束也十分诡异。
地点在罗沃克、布尔诺公爵领地的北方。
进入罗沃克山区的敌人,突然在一夜之间蒸发。
影犬进入山区搜索之后,发现大大小小的无数洞穴,很明显地并不是自然形成的产物。敌人应该是进入了这些洞穴。影犬兵分多路进入洞穴搜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洞穴四通八达,结构十分复稚,甚至有四名影犬隔了一天之后还是被困在洞穴之中,找不到出路。
迫于无奈,比利·布朗多罗终究决定放弃追击。
「不过事情还没结束。」
星锁的队长苦着一张脸,恨恨地开口。
「反倒该说,整件事才刚开始而已。集结了那么多的兵力,到底有什么企图?等着瞧吧。让我有时间细细思考,将是你们最大的败笔。」
※
库杰帝国与卡拉利亚王国之间的山脉过去叫做波塞克,现在则是称之为白银山脉。
乍看之下,真的很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银颗粒。无论是树梢或是地面,都染上了闪闪发亮的银白色光辉,这幅美丽的景象总是令人赞叹不已,甚至是忘了刺骨的寒意。可是这个美丽的名字并不是源自冬天的美景,事实上白银山脉是首屈一指的白银产地,人类在这里挖掘了许多矿坑。不过大多数的矿坑入口都位于山脚下,只要稍微往上攀登,自然不会被人类发现。
在白银山脉北面、列梅山半山腰的秘密山庄,友友再度见到了魔女优魔吉和魔王基奇他卡。优魔吉身上穿着厚重的防寒衣物,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不过基奇他卡的穿着倒是跟平常一样,看起来有些冷。当然,这是友友的主观认知。基奇他卡并不是人类,而是魔王,或许这种气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哎呀呀!阿拉雅,最近过得好吗?优魔吉当然每天都很有精神呢!」
「看得出来。」
「呵呵呵,那当然罗!每天愁眉苦脸的,大家看了也心情不好嘛!身为一个魔女,必须随时保持乐观向前的心态才行!」
优魔吉的还很年轻,印象中只有十四岁。她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说话的语气也跟小孩子一样,不过她的目标可是成为真正的魔女,最近的成长也是有目共睹的,因此魔女朵拉可才会负予重任,命令她迎接来自永久冻土的友军。优魔吉并未辜负朵拉可的期望,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在她的带领之下,由飞毛腿兰德尔、雪狼瑟亚德、猛角哈德拉克、血鹿伊威为骨干的两千余名友军成功地避开人类的耳目,进入白银山脉。
友友忍不住想要轻抚优魔吉的头发,却在将付诸实行之前察觉自己的失态。不可以把优魔吉当成小孩子,她已经是个优秀的魔女了。两相比较之下,友友不禁自惭形秽。
「辛苦你了。」
「不会,一点都不辛苦!轻轻松松!只要优魔吉亲自出马,这种小事一下子就搞定了!」
雪地的低温冻得优魔吉双颊泛红。只见她露出得意的微笑,拍拍平坦的胸部。
「不过友友——不,阿拉雅亲自出来迎接,倒是有点出乎优魔吉的意料之外呢。」
「大家都很忙,再加上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友友和朵拉可的朋友、也就是森林之狼库欧德的伟大领袖佛利德所率领的三十只库欧德、波尔莫三人组尼姆姆、蓝拉和梅洛尔一起进入冰封的白银山脉,在这座山庄等候优魔吉的到来。
朵拉可等人则是潜伏于卡拉利亚王国的各个角落,从事战斗之前的准备。
露西亚带领着来自流刑岛的大部队,即将抵达卡拉利亚。
至于优魔吉所带领的永久冻土精锐部队,已经进入白银山脉。
魔女军团准备展开前所未有的大规模作战。
友友大可在开战之前离开魔女军团,不过她并未这么做。
「阿拉雅。」
优魔吉睁着明亮鲜艳的瞳孔直视着友友。
「你已经决定了吗?」
「嗯。」
友友点点头,微微一笑。
「不过我还是不会参与战斗。我无法否定这场战争的意义,或许我了解的还不够深,但我也自认能够体会大家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场战争、一路走来又付小了多隧惨痛的代价与牺牲,然而我不愿参与其中,也不认为让自己或是其他人流血是对的。认识大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不过跟大家在一起、接受大家的好意与帮助、自己也试着帮助大家的期间——我逐渐喜欢上这里的人了。过去在人类的城镇之间辗转流浪的时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无法跟其他人当朋友,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可是在这里却没有这种感觉。我明明是个人类,勉强跟魔女沾上边、却还不是真正的魔女,大家也敞开心胸接纳了我,不会对我恶言相向。即使语言不通,也仍有心灵相通的瞬间。我无法跟大家一起战斗,却也无法坐视在战斗中负伤的朋友死去,无法将他们当成跟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所以我决定留下来,顺从自己的意愿,尽一己之所能帮助大家。这就是我的回答,朵拉可也同意了。」
「那当然!真不愧是朵拉可大人!」
优魔吉骄傲地挺起胸膛。
「魔女都是心甘情愿走上这条路的!即使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还是可以手牵着手一起前进!明明大家本来就是这样生活下来的,但现在的人类社会却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规定,强迫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如果有人不从,就会遭到排挤,被贴上叛徒的标签!优魔吉我们一定会正大光明地夺回真正的自由!」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我做了浓汤,也替外面的朋友准备了一些吃的。」
「好,优魔吉这就去告诉大家!」
话才刚说完,优魔吉立刻飞奔而出。
基奇他卡正准备跟上去,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血红色的瞳孔凝视着友友。
友友有些不解。
「有事吗……?」
「自己小心。」
「呃?」
「路西亚跟朵拉可不一样。」
基奇他卡背对友友。
「就这样。」
然后像一阵风似地迳自离去。
友友在心中咀嚼基奇他卡的忠告,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眼前还有许多事情必须处理。一旦忙碌了起来,心中的杂念就会逐渐消失。或许跟乍看之下似乎合理、堆砌成叠之后却又漏洞百出的空谈比较起来,这才是友友置身此地的原因吧。这种念头也只是昙花一现,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
「——敌人已经元气大伤。」
星锁在卡拉利亚王国阿玛迪亚湖南岸的拉亚市近郊扎营。阿玛迪亚湖周边的魔女讨伐队不是只有星锁而已。猛剑、朱枪、哀歌队、银弓、烈心队、轮舞、暴马、金喇叭以及星锁——雨云全军覆没之后仅存的十二支魔女讨伐队当中的九支小队先后进入卡拉利亚王国,驻扎在阿玛迪亚湖沿岸。
纪元一四〇一年黑星月·二月,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卡拉利亚王国的气候虽然比北方的库杰帝国温暖了许多,还是会降下霭霭白雪。即使躲在帐篷中裹着毛毯,寒冬的漫漫长夜还是令人难以忍受。
本营的大帐篷也是一样。就算将双手
插进口袋,指尖依然是冻得微微发麻。
为了抵御寒意,列列不时慢慢动动手指,或是双脚来回踏着地面。队长比利·布朗多罗、副队长大卫·林奇以及其他颇有地位的骑士纷纷以蒸馏酒驱寒,然而跟影犬的老大伊安·布拉克华德以及秃头盖兹一起站在角落待命的列列可就没有这种福利了。就算酒瓶传到自己的面前,列列也不会喝。酒会让大脑一片空白,感觉麻痹,身体不听使唤,列列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他只能动动手指,双脚轮流踏地,偶尔也动动脚趾,藉着姿势的改变来驱逐寒意。
「过去两年以来,我们一点一点地累积了相当可观的战果。包括阿亚美和卡欧拉拉在内,已经有十九名魔女和魔王死于我们之手,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布朗多罗朝着列列等人瞥了一眼。
「不管杀死了多少小喽罗,他们依然会像虫子一样前仆后继地不断涌现。一旦少了魔女和魔王,他们只能在无名荒野、流刑岛以及永久冻土苟延残喘。兽人之中的穆拉虽然以狡猞知名,却不具备统御怪物以及野兽的能力。就这个角度而言,或许魔女也只是被穆拉所利用的可怜虫,然而魔女和魔王绝对是人类的大敌,这点毋庸置疑。所以我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野兽或是兽人,而是魔女与魔王。优先铲除魔女与魔王,绝对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只可惜我们并没有对付魔女与魔王的良策。尤其是魔王,铲除一个魔王必须牺牲成千上百名战斗人员,这当然也是一种策略,但效率实在是太差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战果才是最理想的状况,过去理想离我们遥不可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情况有了转变。当然,敌人也不是傻瓜,他们一定也发现了我们逐渐占据优势,因此才会趁着我方未成气候之前先发制人。基本上这是非常正确的刿断,易地而处的话,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不,应该是不得不这么做。现在最重要的关键,就在于对方将如何破解我方的优势,不过——」
「如果我是敌方大将——」
林奇面带微笑。
「一定会立刻除掉比利·布朗多罗。」
布朗多罗动了动半边的眉毛,环视眼前的骑士,并未回应他的玩笑话。
「敌人的目标一定是艾尔席翁。说起来非常惶恐,不过万一优穆尔教主阁下不幸殡命,塞恩教派难保不会落得威名扫地的下场。」
「可是位于阿玛迪亚湖中心的艾尔席翁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只要紧闭城门,外敌根本无法入侵。」
「那是对人类而言。」
布朗多罗这次没有无视林奇,轻笑几声,否决了林奇的意见。
「别忘了敌人的阵营之中还有魔王,尤其是古鲁布布。我们对古鲁布布的所知有限,不过根据亚加农·兰古雷司教的情报,古鲁布布过去可是无名荒野附近的居民所信仰的异端之神。据说他从无名荒野的尽头走向西方,让西方的世界化成富饶的土地,所有的泥土、岩石和沙粒都来自他的眼睛以及鼻子,另有一说是从他的脚底涌现而出。遭到天主阿尔特·塞恩的讨伐之后,古鲁布布虽然元气大伤,不过仅存的力量依然足以影响土壤和岩石,这点已经获得证实。绝对不能让古鲁布布接近艾尔席翁,否则后果铁定是不堪设想。」
「简而言之,让古鲁布布接近艾尔席翁是敌人的计划之一,可以这么说吗?」
「敌人应该会先攻陷卡拉利亚王国的首都帕梅克,再乘胜攻击艾尔席翁。帕梅克的栈桥与艾尔席翁近在咫尺,距离不远。」
「难道就不会经由其他的路径攻击艾尔席翁吗?」
「不无可能,不过我认为就是帕梅克错不了。」
布朗多罗轻轻扭动肩膀。
「敌人的损失十分惨重,如今又从各地集结大量的部队,求的就是孤注一掷,不太可能玩弄一些小手段,顶多就是欺敌罢了。以一小部分的部队佯攻他处,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以求正面突破。无论如何,对方一定会集中战力。我再强调一次,敌人不是傻瓜。奇计只会用在正统的战术都无法取胜的情况下,这是不变的大原则。我敢打包票,敌人一定会攻击帕梅克。」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当然,这应该也是各位的期望吧……?」
布朗多罗举起酒杯,帐下骑士一阵哄笑。
列列一直扭动手指。
轻轻踏步的同时,也不忘动动脚趾。
黑星月十二日。
明天就是与魔女开战的日子。
部署于阿玛迪亚湖东面、西面以及南面的一千余名古西和卡卡泳渡湖面,进攻艾尔席翁。
这一千多名古西和卡卡是天生的游泳好手,过去曾经横渡慈悲之海,抵达流刑岛。即将结冻的阿玛迪亚湖虽然跟慈悲之海的情况大不相同,不过他们已经预先做好了因应措施。
不过这一千多人并不是攻击的主力,而是诱敌部队。魔女讨伐队和卡拉利亚王国军几乎将阿玛迪亚湖团团围住,别说进攻艾尔席翁,说不定连抵达湖畔都大有问题。明知如此,这一千多名的诱敌部队依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真正的攻击主力是魔女朵拉可、魔女露西亚以及魔女优魔吉的部队。攻陷帕梅克之后,再乘胜进攻艾尔席翁。
朵拉可的部队大约有六千人,包括了来自无名荒野的布德、当古以及野兽,再加上原先的直属部队。六千人的部队将从帕梅克的东面发动突击。
露西亚的部队大约有三千人,包括了流刑岛的安德拉、布德以及野兽,再加上英古路德的钢铁战队以及直属部队。三千人的部队将从帕梅克的西方发动攻击。
优魔吉的两千人部队是由永久冻土的兰德尔和野兽所组成的,到时候将从帕梅克的北方朝着西方前进,与露西亚的部队会合。
友友与优魔吉小队一起在帕梅克北边大约3摩典(约24m)的森林之中待命。
明天正式开战之后,友友必须待在后方,治疗负伤的士兵。到时候应该会忙得不可开交吧。这里虽然不是前线,却也称得上是战场,无数的士兵将会在友友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友友不可能不害怕。一想到那个时候,她果然会感到有些恐怖。不过现在的友友倒是出奇地冷静,少了一些真实感。
夜晚的森林飘下片片白雪。
积雪不深。一脚踩下去,就会露出覆盖在积雪之下的地面。
友友吐着白烟,独自在森林中行走。
与她有些距离的士兵们正在跟同伴兴奋地交谈,或是为了养足体力小睡片刻。对于居住于永久冻土的他们而言,这点寒意根本不算什么。雪狼瑟亚德、猛角巴德拉克、血鹿伊威依然神色自若,飞毛腿兰德尔干脆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太强了。
身上穿着厚重的御寒衣物,友友依然冷得全身发抖呢。
耳朵好痛,快要裂开了。
蹲了下来,脱下手套,掬起一把白雪,旋即丢弃。
突然想要尽情地呐喊。
列列!
如果真的喊了出来,不知道该有多好。
然而友友没有勇气喊出永远无法传入对方耳中的那个名字。
说不定列列还活着。可是就算真的还活着,也不保证友友一定见得到他。因此友友不愿抱着希望。难以实现的希望,有时反而是一种负担。与其背起负担步履蹒跚,还不如直接抛下来得轻松。
※
黑星月十三日夕阳尚未西下的黄昏时刻,部署于帕梅克东方1摩典(约8km)的星锁察觉敌人的行动。在森林里。好几名影犬目睹布德、当古和狼群往森林中移动,立刻回报本阵。
接获报告之后,布朗多罗满意地点点头。
「继续跟踪,切忌轻举妄动。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为了慎重起见,将这项情报分别通知邻近的暴马以及金喇叭各队。」
星锁离开帐篷,展开行动。
自从黑星月的上旬开始,魔女讨伐队将阿玛迪亚湖周边的警戒工作移交卡拉利亚王国军,纷纷朝着帕梅克移动。星锁、暴马和金喇叭部署于帕梅克的东方,轮舞、猛剑和朱枪位于西方,哀歌队、银弓负责巩固北方,烈心队以及辅从南方赶到的散花一起驻扎于帕梅克市内。
阿玛迪亚湖周边的卡拉利亚王国军共有两千人,帕梅克市内部署了五千人。除此之外,圣骑士团教都防卫队也派遣三千人的部队协防帕梅克。
再加上十支魔女讨伐队共一万多人部属于帕梅克内外,此时此刻共有约两万人的大军团集结于此地。
根据各项情报、证据显示,可推测出敌人的总兵力只有一万出头。
如果真是如此,人类的军队是敌人的两倍,显然大占上风。
星锁在敌军的背后跟踪,暴马和金喇叭也随后赶到。
列列骑着战马,跟在布朗多罗身后。两人大概位于星锁的中段接近前段的位置,周围都是包括老大在内的影犬菁英。其他的影犬四散各地,侦测敌人的动向。
状况十分清楚。布朗多罗就在附近,影犬回报状况的时候,难免也会传入列列的耳中。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即将发
生了什么,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不知道布朗多罗将在什么时候下达命令,毕竟我只是一只狗,接获命令之后,搜寻、跟踪、攻击。咬住敌人的喉咙,切断敌人的气管,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存在的价值,我只为此存在。心痒难搔。快点下令吧,希垄他快命令我杀死敌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列列焦虑得几乎沉不住气。他很想大吼大叫,尽情地大肆破坏。
一阵痛快。
唯有杀死敌人才能平静下来,才会感到满足。
列列凝视着前方的布朗多罗。那个人迟早会下达命令,现在只能耐心地等待。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列列……!」有人叫了他一声。
回头一看,莎莉正骑着马在身旁,与列列并肩而行。
列列不知道回答了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
我没发呆,列列以为自己做出了回答。
「这阵子你总是怪怪的……!」
会吗?没那回事吧。我怎么可能发呆。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就要开始了,这不是很重要吗?这可是天大的要紧事。没错,比任何事都还重要。一想到战斗即将开始,身体就不禁热了起来,脑袋麻麻的,所有人的动作都放慢了好几倍,甚至连血液在体内流动的感觉都十分清晰。心跳加速,过去杀死魔王以及魔女的画面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清楚地重现。当时应该这么做才对,还是那么做才好。没关系,下次改进。一想到这里就不禁兴奋了起来。相当期待,也引以为乐。兴奋。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杀死魔王和魔女更有趣的事情了。情绪愈是亢奋,眼睛就看得愈是清楚,好像什么都难不倒自己。最近总有一个念头,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吧。战斗,杀死敌人,斩断敌人的咽喉。只有此时此刻才是真实存在的,其他的时间都是虚假的。梦?还是幻觉?或许吧。接获命令、杀死敌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清醒的,其他时间都在睡觉。心中深处总觉得是如此。
我现在也还在睡。
好梦正酣,眼前的景象全部逐渐模糊。
星锁以骑士队打前锋,从士队紧跟在后。有时骑士队会放慢速度,等待从士队跟上。若只有骑士队,以他们的速度而言,追上敌人其实并不难,不过却没有这个必要。敌人的目标已经很清楚了,就是卡拉利亚王国的首都帕梅克。帕梅克是西方首届一指的大城市,引阿玛迪亚湖的湖水为城壕,四面的城墙高耸厚实。只要拉起吊桥,敌人恐怕只能在城壕之前直跺脚吧。不对,城墙上面应该有守备队,说不定战斗已经开始了。魔女讨伐队紧跟在后,敌人恐怕难逃前后夹攻的命运。
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出场?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布朗多罗才会下达命令?
心里面一直、一直只想着这件事。
回神之后,这才发现1摩典(约8km)的距离竟然只剩下半卡列尔(约1km)而已。这一带已经不是森林,而是农地。帕梅克就近在眼前。
「跟暴马和金喇叭保持同样的速度……!」
布朗多罗下达命令之后,其他骑士立刻将命令的内容传达出去。于是比右侧的暴马和左侧的金喇叭略为超前的星锁队员同时放慢脚步,三支魔女讨伐队逐渐融合成一支军团。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愿主保佑。祈祷的声音此起彼落,列列也偷偷地低声轻语。
「愿主保佑。」
愿主保佑我尽快得到杀死敌人的命令吧。祈求天主保佑的同时竟然还希望尽快得到出击的命令,实在是怪怪的。大概还没完全清醒吧,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前后矛盾的情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骑士可真是辛苦。每个人都穿着厚重的盔甲,戴着厚重的头盔,行动起来一定很不方便吧。列列一直这么觉得。战马也很辛苦。相较之下,你就好命多了。列列对自己的战马说话。咦,你叫什么名字?爱利欧吗?不对,爱利欧是黑鹿毛,你是栗毛。想起来了,爱利欧死了。不对,不对,应该是被杀死了,死在我的手上。我是一双狗,只懂得杀戮,这是无法改变的。列列喃喃自语。
「为主而战。」
一切都是为了天主。
才怪,应该是为了莎莉的妈妈。不知道莎莉的妈妈会不会很感动。天晓得,又没见过她。慢着,莎莉的妈妈是谁?既然是妈妈,应该是生下莎莉的人吧。她在哪里?在哪里去了?不知道。
距离帕梅克的城壕,还剩下2纳德(约200m)。
前方的敌军停下脚步。
大约有一半的敌军同时转身,面向魔女讨伐队所组成的军团。
「粉碎敌人吧!突击……!为主而战……!」
布朗多罗挥舞长剑,下达攻击的指令。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大家的口中部出现同样的祈祷了啊。不过我刚刚已经祈祷过了,现在应该不必了吧。
突击。
——突击?
啊啊。
意思是我终于可以加入战斗了吗?敌人、敌人、终于可以杀死敌人了吗?因为是突击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往前压低了身子,敌人、敌人、准备冲向敌人。我也要战斗,我也要杀死敌人。
列列朝着马腹一踢,接着又连踢了好几次。快啊,快跑,速度快一点。还不够,再快一点。快跑。快跑。爱利欧,别输给其他人,你是最快的马。快呀,爱利欧。
「哈哈,你不是爱利欧。」
没错,你不是爱利欧。算了,这不重要。
星锁——魔女讨伐队开始冲刺。列列也想到第一线冲锋陷阵,一个劲地往前。然而在这种密集队形之下,这样根本挤不到前面。可恶,真是焦躁。碍事,全都碍事。
敌人身穿红色的金属盔甲,手上拿着盾牌和长枪。布德与当古,面向前方。魔女讨伐队打算高速冲撞敌人。正面冲突。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前方传来阵阵呐喊。还差一点,就快要接触了。
各式各样、许许多多的物体同时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
前线挤成一团。
猛冲的敌人与友军搅和在一起,形成一道人墙。
其他的敌人与友军纷纷朝着人墙冲了上去。
人、马、怪物与金属构成的墙愈来愈厚实。
突破这道讨厌的墙,才能获得胜利。
不过列列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不是为了胜利或是失败而战。
人墙逐渐逼近。
「去吧,爱利欧!」
列列轻踢马腹。跨下的战马突然提升了速度,彷佛向列列抗议「我不是爱利欧」。布朗多罗等人很快地就被甩在后面。列列爬上马背,单膝跪在马鞍上。人墙近在眼前。
战马一头撞上人墙。
列列早已放开缰绳,从马鞍上跳了起来。
越过人墙,踩在布德的盔甲上。
接着又以布德为立足点,再度一跃而起。
在半空中抽出较短的魔王克星。
跳到另一只布德的头上,相准头盔的缝隙送出手中的魔王克星。刺穿大脑之后,立刻抽了回来。趁着这只布德倒地之前,又跳到另一只布德的身上,瞄准盔甲与头盔之间的缝隙,剌穿布德的颈侧部。顺势踢倒他后,拔出魔王克星,在敌人的阵营中落地。压低姿势的同时,左手拔出钝剑。以钝剑攻击布德的膝盖,右手的魔王克星贯穿当古的头与下颚的交界。接着又以钝剑攻击另一只布德的膝盖。起身的时候,钝剑已经打在另一只当古的双腿之间,魔王克星分别贯穿三只布德的眼睛。不断地挥舞钝剑,不断地挥舞,替自己制造出腾挪的空间,魔王克星贯穿敌人的、敌人的、敌人的要害、致命的地方、重要的部位,迅速、确实、没有多余的动作,仔细地、无论是角度或是深度都拿捏精确。只要各项要素全部到位,魔王克星总是以令人惊讶的流畅度破坏敌人的生命,毫无迟滞。然而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情况就会变得难以掌握。列列很清楚,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绝对不能犯错,每一次的攻击、每一次的行动都必须精确无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列列绝不闭上眼睛,也不眨眼。鹰眼是列列的生命线,没有这双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对方的速度再怎么快,也逃不过鹰眼的捕捉。只要眼睛看得见,列列就可以行动,比任何人更早掌握情况,更早采取行动,主动压制敌人。然而,一旦眼睛看不见,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列列十分清楚。我之所以能够杀死敌人,是拜鹰眼所赐。因此列列不肯闭上眼睛,一直睁着双眼凝视敌人。然后舞动左手的钝剑,同时以右手的魔王克星杀死敌人。一击必杀,从未失手。
视界出现小小的晃动,列列开始注意原本毫不在意的声音。长间隔的低音,各式各样的杂音。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
就快到极限了。眼睛好痛,眼球几乎为之破裂。疼痛让列列乱了方寸,缓慢流动的时间逐渐加速,理所当然的动作成为不可能的任务。搜寻。必须搜寻。人墙。人马与怪物组成的墙壁出现了破
绽,就在那里。
列列以钝剑攻击临近布德的下颚。头盔飞了出去,布德跌坐在地上。列列踩上布德的肩膀往后一跳,在半空中回旋的时候顺势以钝剑攻击当古的后脑。当古昏倒了。列列踩在当古的身上,以墙的破绽为目标冲了上去。尽可能地放低姿势,无视周遭的敌人,笔直地奔驰。列列看得见通道,直线的通道,确信只要沿着通道往前冲,就一定能成功。事实也正如他所预料。
列列穿越破绽,来到墙的另一边。
人马与怪物所组成的墙瞬间崩溃。
星锁的骑士纷纷跨越——或者是飞越高度降低的人墙。
列列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眼球的疼痛几乎难以忍受。从额头到太阳穴、甚至延伸到后脑的部分彷佛被某种物体紧紧的束缚,列列感到有些反胃。肺部扭曲,肠胃反转。泪水突然一涌而出,什么也看不见。骑士从列列的左右两侧疾驰而去,相当可怕的气势。一定是因为看不见的关系。眼睛看不见,自然无法分辨敌我。列列以为是骑士的人物,或许根本就不是骑士。列列很想大叫,他紧咬下唇,总算忍了下来。好几次以手背擦拭眼睛。停下来,别再流泪了。停下来、停下来、给我停下来。就让它痛吧,没关系。别再流泪了,拜托,求求你。神啊,快点让我止住泪水吧。眼睛看不见,真的很不方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不觉得可怕吗?这教我怎么工作?这教我怎么杀死敌人?我一定要杀死敌人,愈多愈好。
可恶、可恶、可恶。终于,眼睛好不容易看得见了。
骑士正在压制敌人,从士也纷纷冲上前去。从列列身夯经过的人,全都是从士。气喘呼呼的同时,列列环视四周。头部和颈部依然沉重,肩膀、全身上下都疲倦不已,眼睛也疼痛不堪,口中异常干渴。不过还是能动。
「啊啊啊啊啊……!」
怒吼一声之后,列列拔足狂奔。
却又立刻停下脚步。
后方——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毛骨悚然的咆哮,彷佛一只大手揪住了心脏。列列甚至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被捏碎。双膝一软,列列差点软瘫在地。但这不是恐惧,不只是恐惧。
或许应该平伏在地。
额头轻叩地面,总之必须谢罪。
不要开玩笑了。
天色已暗。
西边的天际染上一层红晕。
没什么云。
开始下雪了。
细致的雪花。
月亮出来了。
好大的月亮。
满月。
过去好像也曾经见过这种天空。
当时心中没有什么感想。不是感伤的时候,也没多加留意。怎么会想起那段往事呢?可是,月亮——
想起来了。
克罗德尔也差不多是在月亮刚出来的时候遭到攻击。
一样的满月。
「敌袭……!」
列列尽可能地提高音量。
「后面!敌人在后面……!」
不须列列提醒,大家都听见了那个声音。附近的从士顿时失去了行动力,有些人人呆呆地愣在原地,跌坐在地上的人也不在少数。就连早已习惯魔王咆哮的星锁队员,也难掩狼狈的神色,代表那果然不是普通的咆哮。不过大家毕竟是多次与魔女军团交手的优秀战士,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转身面对敌人。
他们的眼睛或许还来不及辨识眼前的景象。
然而列列的鹰眼看得十分清楚。
这种亮度不会影响列列的视力。
敌人缓缓地、一步步逼近。
大多数都是野兽。狼,以及熊。还有一些小型生物。布德和当古也有,不过数量并不多。
总数不到一千。
战力却不容小觑。
带头的是一个女人。
魔女朵拉可。
身边高头大马的男子,一定就是魔王。
朵拉可的伴侣是古鲁布布,那一定是古鲁布布的咆哮。
「……中计了吗。」
列列身旁的从士喃喃自语。也就是说——星锁跟踪的是朵拉可的部队。朵控可命令部队开始移动,吸引星锁、暴马和金喇叭的注意力,自己再带着另一支小部队从后偷袭。魔女讨伐队本来打着跟帕梅克守备队夹击敌人的如意算盘,如今自己却反倒成为被夹击的目标。
「——继续前进!不要停在原地!」
另一名从士大吼。
「快点追上骑士队!谁都好!设法向队长报告情况,请求指示!大家冷静,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没错,我们走!」
「冲啊!冲啊!」
除了骑士之外,从士也深谙在战场上求生存的法则。一旦出了状况,大家都会互相照应、彼此激励,就算心生胆怯也不会个别行动,这就是魔女讨伐队。
从士纷纷继续前进。列列也加入从士的行列。人马与怪物组成的墙壁已经成为千疮百孔的矮墙,列列等人轻易地跨越矮墙,毫不停歇,急急忙忙地往前推进。星锁的前锋与敌军正在帕梅克的城墙之前展开激战。固守城墙的王国军虽然朝着敌人发射弓箭,然而大多数的敌人都穿着坚固的头盔和盔甲,手中也拿着厚实的盾牌,弓箭也只能收到干扰的效果。布朗多罗在哪里?找到了,前锋部队的正中央。他还是不戴头盔,一眼就认出来了。老大也在旁边。老大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发色又十分特别,格外引人注目。虽然看不太清楚,不过其他的影犬也应该在场。前锋部队起了一障骚动,好几个人骑着战马往左右散开,是影犬。传令吗?大概是某个从士找到布朗多罗,向他报告朵拉可出现的消息吧。得知这项情报之后,布朗多罗做出决定,所以才派出影犬传达命令。一定是那样吧。
抵达前锋部队的尾端之后,列列回头一看。
朵拉可的部队还在3纳德(约300m)以上的后方,相当悠闲的行军速度。不对,来了。突然加速了。
数十名骑士朝着敌人发射火打枪。
短暂的空档。
所有骑士同时向右转,朝着北方前进。包括列列在内的从士队也比照办理。受到星锁突然转向的影响,右侧的暴马也不得不改变方向,开始往北方移动。左侧的金喇叭也跟了上来。前面的敌人转守为攻,后方的朵拉可迅速逼近。「快跑!」「冲啊!」「不要停下来!」无数的声音交错之中,魔女讨伐队拚命地鞭策战马,或是以自己的双腿死命地奔跑。向北、向北、向北。折断前腿的战马将骑士抛了出去。骑士被其他的战马活活踩死,战马也接二连三地不支倒地。一名从士想要扶起摔倒的同伴,却被另一名从士撞个正着。撞人的从士也好不到哪去,又被另一名从士撞倒。「放弃吧!」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别管他了!」「快跑、快跑!」此起彼落的怒吼。他们不是冷酷无情,只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如此而已。被抛弃的从土也不会憎恨其他的同伴,毕竟他们都是战场上的士兵,早已做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在战场,无论是敌人或是自己人。大家都知道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不知道的人根本无法战斗。唯有亲眼目睹无数的人在自己的面前一一死去的残酷现实,才能战斗。死亡是普遍存在的现象,所以才能战斗。如果将死亡视为特殊的情况,自然无法接受战死沙场的事实。死亡无所不在。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死的气味太浓,列列几乎无法呼吸。明明就快喘不过气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奔跑?
奔跑的同时,列列回过头来。
金喇叭最末端的部队正好被城壕前的敌军与朵拉可的部队夹击,简单地、瞬间消失在战场上。
魔女讨伐队仍继续前进,方向并非直线,稍微偏向东方。队形画出一条弧线,不只如此还逐渐弯曲,角度愈来愈小,几乎变成一个圆形。接着又反向而行,准备迎战重整态势之后的敌军。
「愿主保佑!」「为主而战!」「愿主保佑……!」「为主而战!」「为主而战……!」「愿主保佑!」「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骑士和从士纷纷祷告。
列列只专注于呼吸。
夜色逐渐笼罩。
四周一片漆黑。
幸好还有月光。
「啊啊啊啊……!」「冲啊————!」「呜喔喔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嘎啊啊啊啊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女讨伐队的祈祷逐渐成为单纯的怒吼,或是歇斯底里的怪叫。
就在敌人与我方即将正面冲突的时候——
正中央的农地突然急速隆起,成为一座小山。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小山化作无数的泥土与石块,落在魔女讨伐队的身上。
魔女讨伐队的攻势受挫
,敌人趁机抢上,结果并未构成正面冲突的局面。敌军的成员以狼占了大多数,不但压制了魔女讨伐队的攻势,甚至还插入队列之间的空隙,一瞬之间演变成敌我交错的混战局面。这下子无论身分是骑士、从士、野兽或怪物,这些都毫无意义,只能见一个杀一个。对于擅长组织战,严格说来应该是藉由组织战获得胜利的魔女讨伐队而言,眼前的状况可是大为不利。然而列列可不这么认为。对他而言,必须跟其他战友同心协力、共同取得战果的方式才叫做麻烦。
我不需要战友,滚远一点。我只要敌人。
反正我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看得见,就可以下手。
一只狼压低身形冲了上来,列列以钝剑击碎它的脑袋。还有另一只。利用魔王克星刺穿它的右眼之后,在战友之间来回游走,以钝剑攻击另一只刚发现的狼的后颈。狼、狼、狼的可怕之处在于成群结队的习性,落单的狼只是普通的小喽罗。没错,小喽罗。我知道真的聪明强壮的狼并不多见,我看得出小喽罗跟不是小喽罗之间的差异。刚刚那只狼只是脑袋被钝剑敲了一下,就发出厉声惨叫软瘫在地,这就是小喽罗。至于朝我飞来试图咬住我的喉咙,结果被魔王克星从下颚直贯脑门,全身上下不停地颤抖,最后被我扔向另一只狼,顺便拔出插在它身上的魔王克星的那只可怜虫,它也是小喽罗。还有一只狼自以为是地从身后逼近,趴在我的背上,试图将我压倒在地,结果早已有所察觉的我干脆往上一跳,害得它摔了个狗吃屎,接着又连忙往旁边一滚,试图重整态势。我立刻朝着它的鼻子就是一剑。小喽罗、小喽罗、小喽罗。真弱,有够弱的。
突然想到一件事。面对这些小喽罗的时候,又何必特地使用鹰眼的力量呢?使用过度容易疲倦,眼珠又会很痛。
于是列列闭上双眼,竖耳倾听,寻找气味,如同感受风的吹拂。
大脑之中的某个东西突然严密吻合。
啊——
世界为之扩展。
列列双眼微睁。
视觉。
听觉。
嗅觉。
触觉。
结合这些感觉,眼前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大地是一望无际的黑白浓淡。
空气是蓝绿浓淡。
生物是红与黄。
上面还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色彩。
列列并非注视,而是感觉。
一切彷佛静止,却又并非如此。空气和大地微微移动,速度各自不同。
没有不会改变的物体。
无时无刻都在改变。
成为红黄变动体的列列穿梭于其他的红黄变动体之间。现在的列列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也无法分辨。不过对方似乎知道。有个变动体朝着列列而来,缓缓地、慢慢地、轻飘飘地、静静地。列列破坏了那个变动体。不必想太多,只要单纯破坏就好。红黄变动体出现白色的部分,白色逐渐失去了亮度,愈来愈暗,不断地扩散。之后就不知道了。只是,红黄领域大概会逐渐减少,最后消失不见,成为黑白的浓淡吧。即使如此,仍不停顿,依然静静地、缓慢地变化中。
这就是死亡。
甚至连死亡都不是永恒的。
生命、战争、死亡,到头来都是相同的。
只是一种变化。
我身处变化之中。
我也是变化。
所以才会这么安静。
破坏了慢慢逼近的红黄变动体,继续前进。破坏、前进、破坏、前进。
破坏。
这也是变化。
只是一种变化。
我造成的变化。我是变化。变化造成了变化,也只是一种变化。
改变吧。
改变吧。
改变吧。
大家都改变吧。
不过前方有个不动的物体。那不是颜色,是光。光辉。那个物体会发光。好强烈、好强烈的光芒。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让我感觉到非去不可。
列列朝着光芒前进。如果碰到阻碍,直接破坏就好了。改变。
然而愈接近那个物体,列列的世界就愈是混乱。
眼睛、耳朵、鼻子、皮肤的感觉明明就格外地敏锐,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类在那里。
怪物在那里。
野兽在那里。
铁。钢。血。肉。骨。
丑陋、聒噪、腥臭、脏污。
这是什么东西?
是他,一定是他的关系。他不再是光芒,拥有人类的外型。长发瘦高的男子,斜前方站着一个女人。魔女朵拉可。男子是魔王古鲁布布。他不会改变,置身于变化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友友——没错,友友曾经说过,魔王原本也是神。创造世界的神叫做乌德拉,乌德拉制造出许多分神。分神堕落之后,成为魔王。神不会改变吗?即使世界不断地改变,神依然是永恒不变的存在吗?
不,他也会灭亡。列列亲手毁灭过许多魔王。
只要那些家伙不在了,世界一定会继续改变。这种丑陋、聒噪、腥臭又充满脏污的战场将被变化推动,人类的孤寂与悲伤,都将消失于变化之中。
列列往前冲刺。以钝剑推开布德、拨开当古,以魔王克星痛下杀手,心无旁骛地往前冲刺。
古鲁布布察觉列列的存在。
距离在3凯恩(约60m)以上。
列列尽可能地压低身形。他的身高不高,压低身形之后,所有的敌人顿时成为绝佳的掩护。列列不再理会身旁的敌人,决定专心地前进,在刻意将古鲁布布逐出意识的情况下往前推进了2凯恩(约40m)。就在这个时候——
敌人纷纷往左右走避。
朵拉可和古鲁布布在前方1凯恩(约20m)的位置。
列列并未停步,反而稍微提高了重心,恢复正常的跑步姿势,速度当然也跟着提升了不少。
古鲁布布举起右手。
列列的身体被抬了起来。地面。地面突然隆起。隆起的地面破裂之前,列列纵身一跳。土块和碎石从后逼近,列列落地之后滚了一圈,旋即起身继续奔驰。朵拉可就在正前方,古鲁布布在斜后方。朵拉可拔出细剑,这早在列列的预料之中。古鲁布布挡在朵拉可的前面,右脚往地面一踏,脚边的黑色岩石化成一把利剑。古鲁布布举起黑色的利剑轻轻一挥。
列列心想,动作不大,却异常迅速。
鹰眼勉强可以捕捉,不过好迅速。天色实在是太暗了,害鹰眼也大受影响。不对,真的只是异常的迅速吗?不是。动作的质量大为不同,格外沉重。或许跟魔王卡欧拉拉有点类似吧。列列不认为自己最后有本事杀了卡欧拉拉,因此只能静待维持魔王肉体的魔女之血用罄。总而言之,双方的实力差太多了。有没有胜算?不知道,不过列列也别无选择了。
古鲁布布已经瞄准了列列,逃不掉了。不是杀死就是被杀,二选一。
距离半凯恩(约10m)。
古鲁布布黑剑斜劈。
「啊啊啊啊啊啊啊……!」
距离尚远,根本碰不到。然而列列还是有所反应,身体面向左方。不过列列并未停下脚步,反而趁机朝着右前方移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只能说是「东西」。那是某种集合体。无色无味、没有固定的形状、类似力量的某种物体。
飞奔而过。
来不及闪避。
前额到脸颊的部分首当其冲。更精确的说法,就是从额头的右侧通过眉心,直达左边的脸颊。伤口并不算浅,还满深的。鲜血喷了出来,列列闭上右眼。反正血液渗入右眼之后也是看不见,只能倚靠左眼。
毫无胜算。
不是古鲁布布的对手。绝对打不赢,不可能的。
我死定了。
列列笑了笑。也罢。过去杀了那么多人,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只不过是这样。
利用体重将重心移往左侧,稍微修正轨道之后,列列继续冲刺。
古鲁布布准备挥动黑剑。
看到了。看到什么了。右边。敌人之中出现了异物,体型相当巨大,跑步的姿势令人连想起四只脚的野兽。不过对方是个人类,而且速度非常快,说不定比列列还要快上一些。橙色的卷发略显凌乱,他是——老大。伊安·布拉克华德。右手握着前端弯曲的单刀剑,左手拿着魔王克星。列列的视线让古鲁布布有所警觉。就在他回过头去的时候,老大已经——他并非朝着古鲁布布,而是欺到朵拉可的身前。
「——朵拉可……!」
古鲁布布身形一扭,朝着老大挥出黑剑。老大躲过黑剑的斩击,相当惊险,单刀剑也同时袭向朵拉可。朵拉可的身体立刻往后倒下。成功了吗?不知道。古鲁布布一击失手,立刻抽回长剑直劈而下。老大似乎知道这一剑的厉害,卯足全力跳得老远。这么做是正确的。之前老大所在的位置突然多了一个大洞,显然是古鲁布布的杰作。
老大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重新面对古鲁布布。
列列不禁停下脚步。
古鲁
布布虽挡在朵拉可的前面,但加上老大与列列的夹击,行动起来恐怕是绑手绑脚。
朵拉可呢?死了吗?不——她正打算起身。右手压着左肩,应该受了伤,只可惜没能要了她的命。
「你们这些家伙……」
古鲁布布的身体微微颤抖。
「区区人类竟敢伤害我的朵拉可……!」
「下次不会失手。」老大开口。
「呵呵……」朵拉可轻笑数声。
只见她伸出左手,轻扣地面。
「遵从与我之间的遗恨契约……现身吧,暗黑骑士特拉欧洛……!」
月亮高挂天际,满月。克罗德尔遭到袭击,也是在满月的夜晚。
朵拉可身边的地面突然隆起。列列原本以为又是古鲁布布的杰作,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隆起的不是泥土,而是从泥土中现身的某种物体,彷佛埋葬于土中的死者苏醒,准备自行爬出坟墓似的。事实上眼前的画面,也只能以苏醒的死者来形容。一开始是手,右手。接着是左手,然后利用两只手将身体拖出来。头部出现了,发出了类似口哨的声音。接着是上半身和下半身。身体一片漆黑,彷佛涂上了名为黑暗的色彩。穿着盔甲、戴着头盔,盔甲之上披着只能以破布形容的衣物。无论是盔甲、头盔抑或是衣物,全都是黑色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远处奔驰而来。一匹马,黑色的马。
那个家伙跳上马背,从左右腰间拔出两把长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是他,率领荒猎师攻击克罗德尔的骑士。暗黑骑士特拉欧洛,朵拉刚是这么说的。这就是他的名字吗?特拉欧洛,暗黑骑士。列列的下巴颤抖,双膝发软。不妙,大大的不妙。恐惧,莫名的恐惧。列列不怕面对死亡,却无法抗拒面对那个家伙的恐惧。太可怕了,不要。列列试图逃走。不是逃避敌人,而是逃避恐惧,他踏出脚步。暗黑骑士凝视着列列,黑色的战马迈开脚步。来了,朝着这里过来了。老大叫了些什么,好像是「你去对付那家伙」之类的。列列无法回应。
暗黑骑士冲了上来。
列列挥动钝剑。
暗黑骑士的单刃剑被弹开了吗?不,弹开的是列列的身体。钝剑虽然并未脱手,列列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瞬间几乎难以呼吸。眼前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即使如此,列列的左眼依然自行追踪暗黑骑士的动向。暗黑骑士的双脚夹着黑马的马腹,上半身使劲一扭;黑马跳了一下,改变行进方向。列列用手背胡乱擦拭右眼四周以及脸上的伤口,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勉强睁开右眼,用双眼看。暗黑骑士再度展开突击。列列从地上跳了起来,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来了,擦肩而过,跟刚刚不一样。骑着黑马的暗黑骑士探出上半身,同时挥出右手和左手的长剑。列列勉强以钝剑挡下右手的长剑,左手的长剑再度让列列狼狈地摔倒在地,钝剑也脱手而出。鲜血渗入右眼。列列以左手擦拭眼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又遭到黑马的攻击。万一被黑马的马蹄踩个正着就结束了。黑马正在跳舞,相当可怕的舞步。列列在地上翻滚,死命的闪躲黑马的马蹄。啊啊,死定了,没救了。这种事,根本没辄。心中虽然充满了绝望,列列还是不断地以左手擦拭鲜血,试图以鹰眼捕捉暗黑骑士以及黑马的动向。
就是现在。
列列并没那么想,而是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黑马直立起身体,左右前肢在半空中来回摆动,彷佛是这次一定要将列列踏成肉酱。列列趁机攀上马腹,右手的魔王克星刺入黑马的身体。暗黑骑士伸出左脚,试图踢开列列的右手,危急之际,列列只好放弃插在黑马身上的魔王克星。左手一个滑溜,顿时从马腹跌到地面。死定了,列列心想。可是没事。黑马嘶吼了一声,再度直立起身体。眼见机不可失,列列立刻爬起来尽可能躲得老远,不过也只相隔1巴雷(约5m)的距离。暗黑骑士以剑身拍打黑马的臀部,黑马再度朝着列列冲了过来。列列手上没有武器,本想从腰间拔出另一把魔王克星,却又打消了主意。脚边有一把战鎚,红色金属打造的,应该是魔女军团的布德之类所使用的武器。列列双手拾起战鎚,很重——不过派得上用场。就用吧。于是列列鼓起全身的力气。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标不是黑骑士,而是黑马。战鎚命中黑马的脸部,不偏不倚。这是当然的,黑马卯足全力冲了上来,根本无法闪躲。战鎚的重量、威力再加上黑马的速度,顿时粉碎了黑马的眉骨,两颗眼珠飞了出来。这时列列早已舍弃战鎚。暗黑骑士从黑马的背上一跃而起,列列的鹰眼清楚地捕捉到暗黑骑士的一举一动。
黑马继续行进了一段距离,才四肢弯曲不支倒地。
暗黑骑士如破布般的衣服在风中飘扬,他缓缓下坠。无声无息地落地之后,立刻朝着列列发动攻势。
列列来不及拔出魔王克星,也来不及捡舍掉在地上的武器,只能不断地闪躲、逃避。若硬要说还有什么能做的,就是擦拭从伤口流出的鲜血,除此之外什么也办不到。
利用鹰眼的力量注视、注视、注视、再注视。视线一旦离开暗黑骑士是绝对躲不过他的长剑的,而且这一剑就会要了列列的命。一定要盯着看,非看不可。啊啊,可是——
好暗。
夜幕低垂,四周一片漆黑。
暗黑骑士除了盔甲和衣物之外,甚至连双剑都是黑色的,毫无光泽。隐身于夜色之中,着实难以分辨。
右手剑与左手剑的锐利度是一样的,两者的速度、力道和柔软性如出一辙,毫无破绽可言,简直就是变化自如,完全无法预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躲得过?
我知道为什么。没错,再清楚也不过了。
列列竖起耳朵、搜寻气味、感受微风。
大脑之中的某个东西突然严密吻合。
微微睁眼,截然不同的世界展现眼前。
大地是黑白的浓淡,空气是蓝绿的浓淡,生物是红色与黄色,光芒是魔王。上面还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色彩。列列不是以鹰眼见到这些景象,而是感觉。
暗黑骑士是黑色的摇曳集合体。
正中央有个绝对黑暗的物体。
那就是暗黑骑士的本体吗?
暗黑骑士迅速逼近,成为红黄变动体的列列险险闪过。暗黑骑士追了上来,红黄变动体连忙逃避。最后暗黑骑士与红黄变动体开始画圆,两者虽然会互相混合,却永远也不会重叠。
红黄变动体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近一点,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必须接近。如一纸之隔。这样子不够近,完全不够。
列列睁开双眼,再度回到原先的世界。暗黑骑士近在咫尺。列列低头闪过斩击,朝着脚边飞扑而去。暗黑骑士一脚将列列踢开。被踢飞的列列双手抱起被弃置在地上的大型巨剑,他没有起身,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奋力挥出。暗黑骑士的双剑竖起,将列列的巨剑弹开。列列的上半身往后一仰,双手松开了巨剑的剑柄,再度扑向暗黑骑士的脚边,结果又被踢了一脚。这次暗黑骑士的脚尖命中左眼,列列又往后飞了出去,左半边的视野蓦然消失,无所谓。列列干脆拔出两把魔王克星,一把长的,另一把是中等的长度。列列半倒在地上,暗黑骑士的脚果然朝列列踢来.暗黑骑士的双剑从下往上一捞,划破了列列的身体,不过列列早有觉悟。列列袭向暗黑骑士的下半身,暗黑骑士右脚一踢,命中列列的下颚。列列差点没晕了过去,不过他还是抓住暗黑骑士的右脚,对准脚踝和膝盖各自插入一把魔王克星。得手之后准备脱离,结果却迟了一步。暗黑骑士的长剑刺入列列的左肩。再被刺上一剑,情况可就大大地不妙了。列列连忙往后一跳,随手拾起掉在地上的钝剑。
暗黑骑士右脚着地。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有点使不上力。虽然还站得住,行动却也迟缓了许多。
列列试着握起左手,却是力不从心。
左侧完全看不见。
干脆以拿着钝剑的右手背擦拭右眼附近的血迹。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暗黑骑士大声怒吼。
列列默默无语地往前冲刺。
进入攻击范围之前,手中钝剑朝着暗黑骑士投掷而去。
暗黑骑士以左手的长剑击落钝剑。
那瞬间,他的姿势有些门户洞开。
列列放低姿势,朝那突入。
暗黑骑士递出右手的长剑。
这种高度会被刺中心脏。列列稍微抬起上半身,以腹部迎向长剑。应该是中央偏右的位置,死不了人。列列不退反进,清楚地感受到长剑的剑尖刺入体内。列列的脸正对着暗黑骑士的胸口,右手拔出短刀。只见他反手持刀,绕过暗黑骑士的身体,将短刀刺入背部接近中央的
位置。
「唔……」
暗黑骑士哼了一声,放开左手的长剑,环抱列列的身体。他试着顶住,身体却失去了平衡。暗黑骑士往后倒下,列列当然也无法幸免。暗黑骑士的背部撞击地面的瞬间,右手的长剑深深刺入列列的身躯,只剩下剑锷和剑柄还露在外头。列列几乎无法呼吸。就算如此,被暗黑骑士和地面夹在中间的右手并未松开刀柄,反而还上下左右不停转动。暗黑骑士不禁发出痛苦的呻吟,跟人类的声音没什么两样。列列突然感到一阵滑稽。什么嘛,这家伙倒是跟人类很像。明明是暗黑骑士,怎么会发出跟人类一样的声音?跟人类一样……
「搞什么,这到底是……」
列列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猛咳了好几声,而且不只是咳,还吐出了许多液体。啊啊,好痛苦。真的好痛苦。连呼吸都很困难。好痛苦。这时列列才终于放开刀柄,右手从暗黑骑士的背部和地面之间抽了出来。嗯,感觉好多丁。
暗黑骑士的身体开始瓦解。从末端开始。身体开始溶解、软化,然后愈来愈细、愈来愈细,最后应该会化成一堆尘土吧。
列列知道自己被魔女军团包围了。
朵拉可和古鲁布布就在附近。老大打不过古鲁布布,早就逃命去了吧。
我到底在做什么。
「唔……」
暗黑骑士抬起头来。
骷髅造型的头盔。
护面甲的缝隙之中,有一对人类的眼睛。
列列的右手抓着护面甲,轻轻往上一掀。
剧烈的咳嗽,吐出大量鲜血。
不稳的手脱下暗黑骑士的头盔。
月光照亮了苍白的脸庞。
人类,男性。三十或是四十岁左右,长卷发。
男子流下黑色的眼泪,嘴角流出黑色的液体。
我认识他。
这张脸。
我还记得。
清清楚楚。
男子试图抬起手臂,却立刻溶解软化,分崩离析。
只见他皱紧眉头,瞪大双眼,紧咬牙关,喉头不时发出野兽的低吟。
他一定恨死我了,恨死杀了他、彻底毁灭他的我。
他不知道我是谁。
这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
可是,你好歹也是个圣骑士。
不,已经不是了。纵放魔女、接受异端审判、被圣骑士除名,失去了地位、名誉和财富,全部都失去了。之后将我托付给裘努·卡尔邦,就此失去了行踪,大家都说你已经死了。卡尔邦先生也死了,友友也死了,大家都死了。你也死了吧。
想不到你居然成为暗黑骑士,出现在这里。
然后死在我的手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大叫一声,试图挺起上半身,结果反而加速了肉体的瓦解。
列列动也不动,身体的高度却逐渐降低。
男子被列列压在下面的身体迅速瓦解。
剩不到一半。
男子最终停止了怒吼。
一双眼睛怒视着列列。
列列伸出右手,轻抚男子的脸庞。
毫无感觉。
感受不到温暖,也感受不到冰冷。
列列的指尖没有感觉。
「爸爸。」
抱着一丝的希望,列列试着开口,然而男子的眼神却毫无改变。
列列闭上双眼。
强大的黑暗排山倒海袭来。
总算可以睡上一觉了。
列列最后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