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一月中旬后,冬意愈来愈浓了。
早上,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和煦,气温寒冷。
今天是假日,同时也是深流院学园举办创校纪念典礼,也就是心乃枝要上台演讲的日子。
将悟来到学校发现,校园内被一股有别于寻常的庄严气氛给笼罩着。
正门前的道路停放了好几辆黑色礼车。只见一名身着正式西装的中年男性和以派对礼服盛装打扮的女性,从其中一辆礼车下车。
那张脸将悟也曾在电视上看过。他是曾当选过内阁的政治家。只见他和夫人手挽着手,朝高挂着纪念典礼看板的正门走去。
这场创校纪念典礼,除了学园理事会的理事和在校生的监护人,以及政金界受邀的贵宾之外,还会有毕业生等各式各样的人出席。
即便是平日校风自由的深流院学园,今天也一改轻松的气氛,变得庄严肃穆。
跨进正门,马上就能看到铺有白色桌巾的长桌。有五名学生被安排在这个服务台接待来宾。
学生会的滋贺学妹也是其中一员,她打开接待名册,似乎正在确认出席来宾的样子。
「滋贺学妹,早安。」
「素、素的!早安!」
将悟向她打招呼后,滋贺学妹忽然双手伸直贴在身体两旁站了起来,以九十度弯腰的姿势鞠躬。
……结果,她却一头撞上了桌子。
「啊咿!」
「滋贺学妹,你还好吧?」
「咿!好、好痛……」
滋贺学妹泪眼汪汪地揉着额头,并看了将悟的脸。
「原、原来是帝野鞋长啊……」
「你怎么紧张成那样?」
「整个早上来的全都素身分地位崇高的来宾,所以心情一直放松不下来……」
环视四周,有好几十个身着正式西装的金融界人士在互相寒暄致意。感觉就像不小心误闯了企业家举办的派对会场一样。
「刚才我也有看到知名的政治人物。不习惯这种场合的话真的很辛苦呢。」
将悟端详那些参加来宾时,意外发现有名装扮怪异的少女出现在金融界人士之中。
三角帽子和斗篷的角色扮演衣装……那个人就是以此为注册商标的芽依。
打扮成女仆的樫本来实跟在她的身旁,手持『LYRICAL☆SISTERS』的招牌。
「各位如果有兴趣聆听妹妹的萌萌演讲,欢迎光临『LYRICAL☆SISTERS』~」
看来她们是在为咖啡厅打广告的样子。
「嵯峨良学姊……该说她还是一样,到哪都不忘发挥打死不退的商人精神吗……」
她不会是想把触角伸入政金界拓展客源吧?将悟感到既吃惊又佩服。
跟滋贺学妹完成报到手续后,将悟穿越操场,前往了被设为典礼会场的特别纪念馆。
特别纪念馆是栋离校舍有一小段距离的三层楼建筑,是校内举行各式各样的活动时广受利用的设施。除了舞会和演奏会以外,偶尔也会邀情名人到此举办演讲。
「将悟。」
接近前方那栋嵌有彩绘玻璃窗、特色出众的古典建筑时,忽然有人叫住了将悟。
只见身穿和服的鹿野子从纪念馆的前庭走来。
「妈,你也来了吗?」
「因为今天是你就读的学校值得纪念的一天呀。」
将悟和母亲比肩朝特别纪念馆的入口走去。
「最近你在调查熊五郎的过去是不是?」
路途上,鹿野子小声地询问。
「……我有调查没错。可是濑利小姐从中作梗。」
将悟坦白回答。如果濑利的幕后黑手真是鹿野子的话,想瞒也瞒不住。
「为什么妈不希望我调查爸爸的过去呢?」
鹿野子闻言停下了脚步。
「我和熊五郎是怎么结缘的,你都听濑利说过了是吧?」
「咦……?是没错啦……」
唐突的问题令将悟感到疑惑。
所谓的结缘,指的肯定是父母策略性结婚的事情。
「你得知这件事后,有什么感想吗?」
「有什么感想……当然是感觉不太舒服啊。总觉得我不是父母期盼生下的爱情结晶,有点感伤。」
「现在你知道了吧?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哪怕是自己父母的事情也一样。」
鹿野子继续往前走。
——无知才是幸福吗……?
哪怕是谎言也好,与其听说父母是策略性结婚,听父母说他们是相爱结婚的感觉确实会比较好受。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鹿野子转头说道:
「将悟。你是在我们的期盼下出生的小孩喔。多亏生下了你,我和你爸才终于感受到夫妻间的爱。」
母亲这番话究竟是实话,还是善意的谎言,将悟无从得知。
那个可以轻易地相信父母之间真的有爱情存在的童年时代,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特别纪念馆里面设置有平面的可动式座椅,是相当气派的大厅。阳光透过彩绘窗玻璃洒入室内,把大型水晶吊灯照得光彩夺目。
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座无虚席。将悟和心乃枝一起坐在席位中间的在校生区。
不久,随着管乐社演奏的校歌,深流院学园创校九十周年的典礼在肃穆的气氛下揭幕了。校长一上台,前来取材的新闻记者的闪光灯旋即闪个不停。只见新闻社的新谷社长挤在记者阵仗的前面,气势高涨地把镜头对准了讲台。
人在纪念馆播报室的爱菜,声音透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恭请深流院学园校长开幕致词。』
那个语气相当沉着稳重,和平日的她判若两人。听不出来有特别紧张的样子,十分尽责地主持典礼的进行。
「天导会长好端庄大方喔。」
将悟向坐在旁边的心乃枝窃窃私语道。
「典礼开始前,她明明还紧张得同手同脚走路呢。本来我和国立副会长还很担心,说不定她是实际上场后反而能发挥实力的类型。」
然后将悟东张西望地环顾观众席。
「雅是不是没来啊?」
「我也不清楚。一早就没看见她……」
在校生要不要参加典礼是个人的自由,所以她有可能选择在家休息了。
心乃枝有些遗憾似地垂低了眼帘。
「她大概是不想听我的演讲吧……」
「别想那么多。依雅的个性,八成只是想要摸鱼而已吧。」
上午是一连串的理事和来宾致词,当中也有创立者的孙子上台祝贺。接着是贺电的介绍。
内容大同小异的祝词不断连发,将悟差点忍不住打呵欠。也难怪有人会想跷掉典礼不来了。
典礼上半场的部分进行得相当顺利,中午休息后,进入了下半场。
离心乃枝上台演讲的时间愈来愈近了。
「啊……我好紧张喔……」
在纪念馆的休息室,心乃枝双手放在胸前,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在房内踱步。
「呃,这种时候是不是要在掌心上写『人』字吞进去?人、人、人……」
只见她在掌心上连写了好几个『人』字往肚子里吞。那举吐看在外人眼中只觉得怪。
休息室的扬声器正在播放前一个上台者的演讲。上台的是一个广播社的学生,演讲的内容是独立节目的制作秘辛。演讲者妙语如珠,常常逗得观众席的听众哄堂大笑。
「呜,我不可能讲得跟这个人一样好……」
「不可以跟别人比啦。心乃枝,你的目标并不是要表现出口条流利的一面,而是要跟含辛茹苦地拉拔你长大的父母表达养育之恩,对吧?」
「说、说得也是。」
心乃枝像是要让自己转换心情般点头附和。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演讲稿,定睛注视。
演讲的主题是『家人』。
「我必须当作自己是在跟爹地和妈咪讲话才行。」
「心乃枝你父母一定是很好的人吧。每次听你练习演讲我都有这种感觉。」
「才、才没有呢,今天他们也因为工作没办法过来啊……」
心乃枝害臊似地挥了挥双手。
「……不然是很可恶的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只是随处可见的平凡人而已——将悟同学你自己不也说过吗?就是因为平凡才难能可贵。」
「……我是这么认为的没错。所以你要把你的想法传达给他们知道喔。用不着那么拘谨,只要坦率地说出感谢的话语,他们一定能充分感受到的。」
「嗯!我要好好加油。我希望可以跟现在的父母永远在一起。」
心乃枝点点头,似乎是拿出了自信。
然后她看着将悟的脸,绽出了微笑。
「当然,还有跟将悟同学一起。」
将悟和心乃枝互相凝望彼此,然后轻轻地亲吻了对方。
「嘻嘻。好久没接吻了呢。」
「我们有一阵子连接吻都没有了吗……」
「因为演
讲练习真的太忙了……最近我们都没什么机会可以像情侣一样相处呢。」
心乃枝歉然地垂下了眼帘。
「等今天典礼结束,我们两个去庆祝一下如何?」
「就、就我们……两个吗?」
「嗯。那个,我想好好庆祝一下。」
心乃枝的脸顿时飞起淡淡红晕,轻轻地点头答应。
就在两人将脸往前凑,准备再吻一次时,却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连忙保持距离。
「请、请进。」
凛香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鹤真学姊,准备得差不多了吗?」
「嗯、嗯。虽然有点紧张,不过还算没问题。」
「演讲要加油喔——这是天导会长招待你吃的点心。」
凛香递出了一袋仙贝。
「『人』字仙贝……吗?」
心乃枝拿出其中一枚一瞧,发现圆形的仙贝烙上了「人」字。
「天道会长说吃下这个仙贝后就不会紧张了。她说自己也是多亏仙贝的帮助,才能毫不紧张地主持典礼。」
「呃……」
心乃枝面露不置可否的复杂表情,「啵」地一声咬下了仙贝。
这时,大厅传来如雷的掌声。前一个上台者结束了演讲。
「终、终于轮到我了呢……」
心乃枝立刻紧张起来。
「不用怕。上台后只要想想爸妈的脸就好了。」
「嗯。我去跟爹地和妈咪表示心意了!」
于是心乃枝离开休息室,来到舞台侧边待命。凛香站在她的旁边,帮忙拿捏上台的时机。
将悟在舞台侧边的后面守护着心乃枝的背影。
从小窗户窥看观众席的情况,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好几百人。而且有一半以上都是身着西装或礼服盛装出席的贵宾。学生的监护人、学园理事、政治界和金融界的人士等等。
——场面这么盛大,教人不紧张也难吧……
鹿野子应该也在席上,可是人数众多,一时之间也找不到。
把视线移到在校生区扫视后,意外发现了雅的面孔。
——雅最后还是来了啊。
『接下来由二年A班的鹤真心乃枝同学上台演讲。鹤真同学担任班级委员,表现活跃……」
主持典礼的爱菜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见凛香打了暗号,心乃枝缓缓地走上舞台。热烈的掌声宛如浪涛般从观众席上涌来,淹没了身在台上的心乃枝。
在讲台前站定后,心乃枝放下稿纸,朝麦克风开口。
『各、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我是二年A班的、鹤真心乃枝。今天我要跟各位谈谈我的家人。』
掌声歇息后,大厅内变得鸦雀无声。所有听众都聚焦在讲台上,仔细倾听心乃枝说话。
于是,心乃枝开始了她的演讲。
§
『爸爸从以前就一直忙于工作,即便假日也没什么机会能陪我一起游玩。小学时,我开始抗拒这样的爸爸……。』
虽然开场的时候略显紧张,不过心乃枝愈说愈流畅。透过大厅的扬声器流出的字字句句都咬字清楚,意思明了。
「鹤真学姊表现得很好呢。」
凛香来到将悟身旁,看着台上的心乃枝低声说道。
「瞧她紧张兮兮的,害我也跟着担心了起来,看样子是我杞人忧天了。」
演讲的过程十分顺利,已完成了约莫一半的内容,刚好讲完小学时代所发生的插曲的部分。
心乃枝暂歇一口气,拿起讲台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她稍稍环视了厅内观众席的状况。或许是驾轻就熟了,原本僵硬紧张的表情如今则显得从容,准备好继续往下演讲后半部。
就在这时,异状发生了。
「…………!」
心乃枝忽然定睛注视着观众席的一点,哑然失色。
她睁大双眼,半张的嘴唇则直打哆嗦。
「心乃枝她是怎么了?」
「样子怪怪的。」
将悟和凛香都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一头雾水,只能持续关注心乃枝。
下个瞬间,心乃枝就像站不稳般蹲下身子,躲进了讲台后方。
只见她身体蜷缩成一团,惊恐万分似地浑身发抖,而且面无血色。
原本安静地聆听演讲的听众们,此时也跟着骚动不安了起来。
「鹤真学姊!」
凛香赶到了台上。
将悟也随之从舞台侧边冲了出来。
这时,观众席的一角似乎发生了不小的骚乱。那一带正是刚才心乃枝凝视的地方。将悟不禁停下脚步,观察那个地方。
只见有个女性正快步离席。
她身披白色开襟衫,年龄约在三、四十岁左右。即使距离遥远,依然看得出她拥有一头长发和美丽的脸孔。
数百个听众都好端端坐着,唯独她一个人逃难似地从出入口的大门溜走。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女性消失之后,将悟还是目不转睛地杵在原地。
不会有错。即便经过了十年的岁月,她仍旧保留了当初那张履历表上照片的神韵。
鹭宫真由希——心乃枝的生母刚刚出现在这个地方。
「鹤真学姊,你身体不舒服吗?」
凛香的声音让将悟回过神来。
主办典礼的学生与教师都围聚在瘫坐在地的心乃枝身旁。
心乃枝铁青着脸,表情茫然地发抖着。
「为什么真由希女士会……」
心乃枝陷入一团混乱。生母的意外登场,搅乱了她的思绪。
将悟像要扶稳她似地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心乃枝你振作一点!真由希女士已经走了!」
可是心乃枝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出颤抖。
前来探视状况的男老师向心乃枝说道:
「鹤真,不要强迫自己了。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中止演讲去保健室休息吧。」
心乃枝朝老师摇了摇头。
「我……没事……只是稍微受了点惊吓而已……」
心乃枝把手放在胸口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好抚平悸动。
「到底是怎么了!」
坐在前排的男性大呼道。或许是不明白发生什么情况的缘故,他的语气有些不耐。
「发生了什么事?可以给个说明吗!」
仿佛是连锁效应似的,男性的四周此起彼落地响起埋怨。
「请、请各位来宾耐心等候。演讲马上就会重新开始……」
凛香出声安抚观众席上的宾客。
「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可惜了,明明讲得正精彩呢。」
但观众席上的来宾仍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不安与牢骚。整个大厅有愈来愈骚动不安的趋势,原本演讲带来的感动都荡然无存了。
『各位来宾请听我说!』
大厅里忽然响起司仪的声音。
『鹤真同学为了今天的演讲下了很大的苦心练习。她十分感谢养育她长大的父母亲,希望往后可以跟他们继续当真正的一家人。今天这场演讲,鹤真同学投入了非常宝贵的心意!所以请各位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观众席的喧哗逐渐平息,所有人都默默地关注着台上的情况。
有时候,还会有人大声鼓励心乃枝。
心乃枝攀着讲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必须跟爹地和妈咪……表达感谢的心……」
心乃枝重新面对听众后,张开嘴巴打算继续演讲。
「我……我……我……」
然而嗓子却沙哑了。
明明她把嘴张得像在呐喊般那么大,发出的声音却干巴巴的,有气无力。
心乃枝乱了阵脚,想要拉开嗓子提高音量。可是她愈是想大声说话,她的嘴就只能发出干枯的空气。
「心乃枝,你说话的对象是自己的父母。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你。」
将悟温柔地鼓励她。
「我……知道……这我都……知道……可是……我爹地跟妈咪……他们都没来啊……」
如果今天心乃枝的父母有来参加典礼的话,他们就能听见心乃枝的声音了。
如此一来,她现在也不会失去目标,不知到底该跟谁倾诉心中的思念。
——难道就没有帮助心乃枝传达心意给父母的方法吗……
只有声音也好,有可以让身在远方的他们听见的方法吗……
将悟苦思半晌……想到了一个法子。
「心乃枝,你手机可以借我一下吗!用电话让父母听见你的声音吧!」
接过心乃枝的手机后,将悟打开了通讯录。
他找出『鹤真诚二』的名字,那是心乃枝的养父。
接着将悟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鹤真诚二的电话。响了一会儿的铃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您好,我是鹤真。』
或许是接到陌生号码来电的缘故,对方的声音听得出有些审慎。
「喂,我是帝野将悟。心乃枝的同班同学。」
『帝野……?』
电话另一头先是沉思似地一愣,然后像猛然想起一样惊呼。
『你是熊五郎的儿子吗!吓了我一跳,小女平日承蒙你的关照……』
不过现在可没有寒暄问暖的时间。
将悟顾不得对方话没说完便急着插嘴。
「抱歉打扰您工作。现在心乃枝正演讲到一半,还希望您能拨空听听她的话!」
鹭宫真由希离开特别纪念馆后,便一路朝后门直奔而去打算离开校园。
——为什么我会忍不住跑来见她……
真由希怀着满腔的懊悔。
不该来见面的。见了这一面是错的。
可是,她真的好想看看女儿长大后的模样。
所以今天才会禁不起濑利的游说跑来。
原本只是想不动声色地参观心乃枝的演讲。真由希以为心乃枝早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应该不会被发现。
但是当心乃枝瞥见真由希的瞬间,她明显心生了动摇。
她还记得分离了超过十年以上的母亲的长相。而且心乃枝见到母亲之后,浮现在她脸上的,不是惊喜也不是欢欣,而是困惑与恐惧……
——来见她是错的……
不能照顾亲生女儿长大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见她。
真由希怀着懊悔往学校后门冲去。她想就这么躲回自己的家里去算了。
「你要去哪里?」
突然听见后面有人跟自己讲话,真由希转头一瞧。
站在后头的,是个身穿深流院学园制服的女孩。似乎是一路跟在真由希身后追上来的。
女孩系着两条摇来晃去的可爱小马尾。只见个头娇小的她叉开双脚站着,双手盘在胸前瞪视真由希。
「你是鹤真同学的母亲对吧?」
听闻女孩的话,真由希感到不解。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身分?
「我已经要回家了。」
真由希含糊其辞地努力挤出笑容。
「……你果然是要逃走。跟我的妈妈一样。」
「你的母亲……?」
「不要丢下自己的小孩逃走好吗!」
女孩大叫道。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她在跟自己的母亲喊话一样。
——这女孩是不是也跟母亲分隔两地生活呢……?
真由希注视了用夹杂着愤怒与哀伤的眼神怒瞪自己的女孩。
讲台上放置了两支手机。一支是将悟的,另一支是心乃枝的。
这两支电话分别打给了心乃枝的父母。因为切成了免持听筒模式,所以他们可以直接听见心乃枝的演讲。
将悟等人重回到舞台侧边持续关注心乃枝。只剩凛香还留在台上,帮忙扶稳身体摇摇晃晃的心乃枝。
心乃枝重新开始演讲。
『升……升上国中之后……我…………每天……』
可是她的表现再也回不到先前的水准。
声音断断续续而且气喘不已,似乎非常痛苦。
观众席上的宾客虽然都很有耐心地竖起耳朵聆听,但依旧听得迷迷糊糊,满脸迷惑。无法令人带入感情的演讲终究吸引不了注意力,席上开始陆续传出感到无趣的叹息和交头接耳的私语声。
『呜……』
心乃枝宛如放弃再说下去般在讲台上伏低了脸孔,从喉咙深处发出哽咽。讽刺的是那个声音透过麦克风放大,在厅内清楚地回响。
「鹤真学姊……」
凛香把手搭在心乃枝颤抖的背上。
然后她面向担任营运委员的学生摇头示意。
仿佛在表示心乃枝再也无法开口似的。
「怎么会这样……」
将悟内心满是不甘。
不甘心心乃枝的心意如此轻易便遭到粉碎。
也不甘心她要向父母倾诉的话就这么被抹灭。
可是,继续勉强她演讲下去,也只会让她受伤罢了。
凛香把头凑到讲台上的麦克风前面。
『各位来宾不好意思。鹤真心乃枝同学因身体突有不适,因此……』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内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心乃枝……你有听见吗?』
那是个听似温柔婉约且气质高尚的女性的声音。
『我是真由希。你还记得吗?我是你的生母。把你生到这个世上的母亲。』
将悟冲到观众席的侧边,抬头仰望播报室。
可以看见真由希站在麦克风的前面。一旁的爱菜似乎完全摸不着头绪,至于站在真由希正后方的人……则是雅。
把视线转回台上,发现心乃枝同样愕然失色地仰望着播报室。
『没能把你留在身边亲手养育长大,不管我再怎么道歉也无法表示我的歉意。可是看到心乃枝你成长得这么优秀,我真的万分感动,也感到非常开心。当初把你生下来的决定并没有错。虽然我深受苦恼,备受煎熬,也为此后悔过,可是今天看到长得亭亭玉立的你,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着说着,真由希的声音隐隐透了些哽咽,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心乃枝。你千万别受到我这失格的母亲拖累,今后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把你的心意转达给养育你长大的鹤真夫妻明白吧。』
这番话听在将悟耳中,觉得她仿佛是在忏悔。
不,不会有错。真由希确实是在向心乃枝忏悔。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
下个瞬间,大厅内响起了心乃枝的声音。
『事到如今才跑来见我,是想夺去我的一切吗?你才不是我的妈妈!现在的爸妈才是我的爸妈!』
『我不会夺走你的任何东西。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脸、充满元气的脸……』
『你说谎!明明过去从来没有见过我一面!还敢自称是我的母亲!』
激动的叫嚣声顿时令大厅噤若寒蝉。
原本来宾所期盼听到的演讲是关于亲子之间的爱情。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和女儿携手生活的温馨故事。
然而,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悲痛忏悔的母亲,以及向这样的母亲破口大骂的女儿所演出的闹剧……
母女双方皆陷入了沉默。
心乃枝双手撑在讲台上,垂低着头。低声啜泣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令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凛香像是在安抚心乃枝的情绪般,环抱着她的肩膀。
事已至此,将悟再也无能为力。
他抬头看了播报室,在麦克风前面的真由希失了魂似地垂头丧气。
大厅内弥漫着凝重的沉默。
心乃枝的演讲以最恶劣的形式画下了句点。
§
逃也似地奔出了典礼会场的心乃枝,回到教室在自己的位子上抱膝而坐。
她把脸埋进膝盖,强忍心中的伤痛。
教室里除了将悟和心乃枝空无一人。凛香一番好意,帮忙从教职员室借来了钥匙。
将悟坐在她的身旁,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
「对不起……搞成这样,我们也不方便再办什么庆功宴了吧……」
心乃枝抬起头,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你的父母亲一定都感受到你的心意了。因为你不是明确地说出现在的父母比真由希女士还要重要了吗?」
「可是演讲变成那么丢人现眼的闹剧……好好的典礼都被我搞砸了……」
心乃枝吸了吸鼻子。
「我对真由希女士并没有恨意。只是一直不知道她到底身在何方,又过得好不好……可是她今天却突然露面,我以为她是来把我带回去的,想要把我从爹地跟妈咪手中抢走……一想到她是不是要破坏我现在的生活,我就害怕……」
心乃枝又把脸埋进了双膝之间。
将悟默默地把手放到她的背上。
「你不用害怕。真由希女士已经保证过她不会做这种事了。」
看着她那怯生生地瑟缩成一团的模样,将悟忍不住心想:
——我要保护心乃枝。
我要保护活在当下的她所拥有的小小幸福。
将悟牵起心乃枝的手,疼惜似的牢牢握着。
「我……要让心乃枝获得幸福……」
心乃枝纤细的指尖有些冰冷。我想温暖她的肌肤。
真希望两人能永远像这样相处下去。
「我……现在很幸福……」
心乃枝轻轻地反握了将悟的手。
雅和真由希并肩坐在纪念馆庭院一角的长椅上。
真由希整个人意志消沉,肩膀也垮了下来。
「我的现身也只是惹恼了心乃枝而已呢……」
遭到亲生女儿的怒骂,似乎令她饱受了打击。
「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自己想为心乃枝打气而提出无理的要求……但我实在无法坐视心乃枝开不了口的样子……」
「不会啦。一开始叫住真由希女士的人也是我。」
雅有些尴尬地安慰道。
「可是鹤真同学的反应我可以理解。如果我妈无预警地跑回来的话,我大概也会跟她一样又骂又叫……」
真由希抬起头注视了雅。
「神风同学,你的母亲为什么会离开呢?」
「她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跟我爸离婚了。我妈是拥有『不想被小孩束缚人生』那种想法的人。该说她生性喜爱自由不受拘束吗?总之她虽然也会关心我,可是她最珍惜的似乎还是她自己的人生。」
「是吗……跟我恰恰相反呢。我认为父母就是该陪在小孩子的身旁。」
真由希边说边难过地唉声叹气。
「可是我却没能亲手扶养心乃枝长大。因为我身子虚弱,光是我自己要活下去就很耗费心神了。满嘴大道理,却什么也做不到,我根本不配当人……」
在雅的眼中,真由希看起来变得十分渺小。
可悲,窝囊,又软弱。
不敢正面面对亲生女儿的母亲。
想要为女儿打气,却反遭羞辱的母亲。
「不过……真由希女士你最后并没有逃走。当我追上你的时候,你愿意停下脚步。」
「那是因为神风同学你追得很拼命,我自认想逃也逃不了。」
「假如那时你这么远走高飞的话,或许我就对所谓的为人父母感到彻底失望了也说不定。」
真由希就像得到夸奖的小孩般,脸上浮现了一丝喜色。
就在两人微微相视而笑时,有个人影朝她们接近。
「鹭宫女士,原来您在这儿啊。」
抬头看到那个人的脸,雅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背叛了将悟的女性迎面走来。
濑利只是瞥了雅一眼,便露出兴致索然的模样转头面对了真由希。
「您这么大肆张扬,会让我很伤脑筋的。我们不是约好要低调行事的吗?」
「不、不好意思。」
真由希边道歉边从椅子起身,向雅轻轻挥手道别后,随着濑利离开了。
真由希在濑利的带领下,进入了深流院学园附近的某间咖啡厅。
在店内最隐密的席位坐定后,濑利向女服务生点了两杯柠檬茶。
「见到十年未见的心乃枝小姐,您感想如何?」
「看见她如此健康地成长茁壮,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心乃枝小姐像极了鹭宫女士,是非常美丽动人的少女。您高兴的话,也不枉我今天招待您来参观了。」
濑利把身子探到桌上,将脸凑向真由希。
「……恕我开门见山地直问了。请问心乃枝小姐的父亲是谁呢?」
真由希绷紧身子,以警戒的目光打量濑利。
「你问这个问题想做什么?」
「一如之前我说过的,基于帝野熊五郎前社长的遗产问题,我们正在搜寻下落不明的亲属。」
「你到现在还执意认为心乃枝的父亲是熊五郎先生吗?」
「您说呢?」
濑利的眼神就仿佛盯上了猎物的老鹰般,定睛注视真由希。
女服务生送上了饮料,两人暂时停止对话。
等女服务生离去后,真由希以放弃抵抗的语调开口了。
「心乃枝的父亲只是一个我在旅途上认识,并短暂相恋过的青年罢了。熊五郎先生知道遭父亲反对生下孩子的我十分伤心难过,于心不忍才对我伸出援手。」
「那名青年现在人呢?叫什么名字?」
「那人很快就抛弃我了。我不愿回想他的名字——这是一段很难堪的回忆,过去我不曾跟任何人提起。我的解释你满意了吗?」
「哦……家世显赫的千金大小姐怀了短暂相恋的对象的孩子。而且不清楚对方之后何去何从,也不愿说出他的名字——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吗?」
「不,我怎么敢呢。能查到千真万确的真相,我放心了。」
濑利打开包包,从中拿出了又厚又鼓的信封。
把信封放到桌上后,再以双手推到真由希面前。
从封口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纸钞。
「……这是封口费吗?」
闻言,濑利眯起眼睛露出险恶的微笑。
「不,这是我误会真由希女士的一点赔偿。根据部下提出的报告,真由希女士的身边不存在任何可以指出父亲身分的证据。假如熊五郎老爷真是心乃枝小姐的生父,按理说应该会留下一两封信或照片吧。」
真由希闻言松了口气。放在自宅的信封和照片似乎没被查出来的样子。
可是濑利的口气让她感到有些不安……忽然间,她想起出门前曾看到有个黑西装男子站在公寓前面抬头窥探房间的事。
下个瞬间,真由希心头一惊,脸上血色尽失。
「难道……你是为了派人潜入我房间才设计我外出的吗?你把那些都扔了是吧……我的信还有照片……」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呢。孩子的父亲不是您连名字都不愿想起的青年吗?」
濑利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道。
真由希颤抖着双唇,无言以对。
「钱稍后我会汇进您的户头。走吧,我开车送您回去。」
濑利把信封收回包包后,拿起帐单往收银台走去。
真由希起身离席,步伐踉跄地跟在濑利身后离开了。
正当濑利和真由希在咖啡厅谈话的时候,衣楠则藏身在店外附近的巷子里。雅则紧跟在衣楠身后,静静地不敢吭声。
衣楠戴着耳机仔细聆听声音。
虽然她跟踪真由希查出了她的住所,无奈还是被濑利抢先一步。要比手握帝野集团情报网的濑利抢占先机,终究是不可能的任务。
只不过真由希无预警地出现在创校纪念典礼。衣楠趁此机会进行暗中监视。
耳机里传来真由希和濑利的对话。在典礼会场擦身而过时,衣楠偷偷在她的提包里安装了窃听器。
「欸,她们在聊什么啊?也分给我听嘛!」
雅气急败坏地摇了摇衣楠的肩膀。
「嘘。你安静别吵。」
先前衣楠在监视走进咖啡厅的濑利和真由希时,发现雅也傻呼呼地跟了过来。她似乎是一路偷偷跟踪她们两人的样子。于是衣楠赶紧拦住雅,把她拉进了这条巷子里。
『难道……你是为了派人潜入我房间才设计我外出的吗?』
咖啡厅里的真由希放声大叫。
——把证据给丢了……?指出鹤真同学父亲身分的证据吗?
窃听濑利和真由希对话的同时,衣楠的心情也变得烦躁了起来。濑利找到了指出心乃枝父亲身分的证据吗?她的父亲又是谁?
不久两人起身离席,走出了咖啡厅。
从巷子的角落偷偷窥探,发现咖啡厅附近的路上停了一辆黑色的进口车。离店的濑利和真由希正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车上要窃听就困难了……」
就在衣楠咂嘴表示懊恼的时候——
只见雅冲出巷子,往真由希奔去。
「神风同学!别乱跑,你想干什么!」
雅对衣楠的制止置若罔闻,边跑边喊叫:
「真由希女士!这样真的好吗!」
她朝惊讶地转身回望的真由希继续大喊:
「你甘愿和鹤真同学维持决裂的关系,就这样离开吗!」
「我和她之间的不愉快是不可能化解的。」
真由希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濑利拉住真由希的胳臂,打开后车座的门打算把她拉进去。
同时,副驾驶席的车门打了开来,一名身材高壮的黑色西装男从中下车。男子挡在雅的面前,睥睨个头矮小的她。
「呜……」
只见西装男伸出手来打算逮住狼狈至极的雅。
衣楠如一阵风般闯进了两人之间。
「吃我这脚!」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出回旋踢攻击男子的腹部。
男子睁大眼睛,身子摇摇晃晃地发出呻吟,最后靠着车身倒了下来。
「请尽速上车!」
濑利试图强拉真由希上车。
衣楠跨过男子的身体,快马加鞭地朝濑利直奔而去。
濑利迅速摆出左手的手刀。只见她以手刀大幅度地横向一劈,划破了空气。
衣楠身子一侧,闪过手刀。化成了利刃的风压划过脸庞,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红色血痕。但衣楠并未因此心生怯意,而是顺势以肘击痛击濑利。
濑利不禁放开真由希,脚步不听使唤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过她旋即踩稳脚步,反抓衣楠的胳臂。
然后她旋转身子,把自身当铁槌般将衣楠的身体压在车上。
「呜咕!」
肩膀的剧痛令衣楠忍不住发出哀号。
「真、真有你的,濑利。你果然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濑利无视衣楠,伸手打算抓住真由希。
见她转身露出背部,衣楠扑上去从后面架住了她。
「放开我!」
衣楠束缚濑利的身体,利用体重把她压倒。两人的身体重摔在柏油路上翻了几圈,即便如此衣楠还是不肯放手,继续对仰倒在地的濑
利纠缠不放。
「放手!」
濑利用手肘攻击衣楠的侧腹。弯成锐角的手肘如铁铅般连续予以重击。而且濑利还以后脑勺狠狠撞击衣楠的颜面。
「呜……!」
颜面受创,头部又硬生生撞上柏油路,衣楠的头部遭受到宛如被岩盘前后夹攻的冲击。冲击使得她感到头昏眼花,额头的鲜血还渗入了眼睛。
雅忍不住浑身颤抖,低头看着在地上扭打得一蹋糊涂的两人。
「神……神风同学!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听到衣楠的喊叫,雅这才回过神点点头。
她冲到真由希身旁拉住她的手,像要摆脱濑利的魔爪般拔腿就跑。
「快跟我走!」
雅牵着真由希,朝将悟和心乃枝所在的深流院学园跑去。
教室里,将悟握着心乃枝的手,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此时此刻……我过得很幸福。有视我为宝贝女儿的父母,以及愿意爱我的将悟陪伴在身旁的这一刻……真的很幸福。」
心乃枝一边用手拭泪一边说道。
「是啊。我不会让任何人毁坏这一刻的。我们一起守护幸福吧。」
然而,只属于两人的恬静时光一下子就被破坏了。将悟的电话响起了铃声。他从口袋掏出手机一瞧,得知电话是雅打来的。
将悟离开心乃枝到一旁站着,接听了电话。
「喂,是雅吗?」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气喘吁吁的声音。
『将悟!鹤真同学在吗?』
他对那慌慌张张的口气感到困惑,并转眼看了看现在仍抱膝而坐的心乃枝。
「现在我跟她在一起。」
『你马上带她过来!我和真由希女士正在往学校的路上。』
「咦……等、等一下。我先跟心乃枝说一声。」
将悟捂住手机的话筒面向心乃枝。
「心乃枝,真由希女士好像要过来……」
心乃枝吓得停止呼吸,然后左右摇头。
「我不要……我不想见她……事到如今我跟她也无话可说……」
心乃枝把脸埋进膝盖,宛如要将自己的内心深深封闭。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害怕见自己的生母,害怕当下的幸福会毁于一旦。
「跟真由希女士谈谈的话,说不定可以问出心乃枝的父亲是谁。」
「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不想知道真正的父亲是什么人……」
将悟向电话另一头的雅开口说道:
「心乃枝说她不想见面耶……」
『你把电话拿给鹤真同学听!』
雅在电话另一头大喊道。
『我要点醒她不可以逃避下去!真由希女士她没有逃避,所以鹤真同学也必须提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母亲!』
在特别纪念馆举行的创校纪念典礼落幕,大量的来宾从中涌出。
出席了一整天的鹿野子也走到室外,呼吸冰冷的空气。
——心乃枝小姐哭了……
她想起心乃枝在今天演讲途中,因生母无预警的现身而失去了分寸的模样。
不识亲生父母的悲伤,无法和亲生父母见面的悲伤。
她必然是在这种悲伤的环境下长大的。
——怀有那样的悲伤是不行的。
当年,鹿野子的父母把她当成了策略性婚姻的棋子。被强迫和没有爱情的熊五郎走上红毯时,鹿野子觉得自己仿佛被最信任的父母给出卖了。
即便如此,鹿野子还是试着努力爱上熊五郎。
为了家庭。为了诞生到世上的将悟。
有爸爸,有妈妈,有小孩。所有人都是以爱与信赖来维系关系。所谓的家庭,就必须是这个样子不可。
会把家庭的爱与信赖破坏得体无完肤的私生女,绝对是不允许存在的。
却偏偏……
濑利的报告指出,熊五郎的私生女是鹤真心乃枝。
无巧不巧,那个私生女竟然是将悟的女朋友……
简直是糟透了。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消灭他们是同父异母兄妹的证据,并且拆散他们才行。
鹿野子拿出智慧型手机,新上任的秘书寄来了简讯。
内容是说送将悟出国留学的准备正顺利进行中。
「加快脚步的话,下个月就可以送他出国了……」
鹿野子用冷冰冰的声音喃喃说道。
§
将悟带着心乃枝来到了校舍的屋顶。
冬天太阳下山的时间很早。来到室外一瞧,天空已经微微透着暮色了。
屋顶上有个女性正站在铁丝网前俯瞰校园的操场。随风飘摇的长发美得让人看不出她的年纪。
将悟他们接近后,真由希默默地转过了身子。她先是端详别开视线的心乃枝,接着看了将悟。
「你就是帝野同学吧——幸会……我该这样跟你打招呼吗?我是鹭宫真由希。」
「我叫帝野将悟。是心乃枝同学的同班同学。」
「我听神风同学说过了。你是心乃枝的男朋友对吧?」
真由希面露温柔的笑容,仿佛在看着一对生涩的小情侣般。
「……」
心乃枝始终沉默不语,也不愿正眼看真由希。
真由希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知道心乃枝的父亲是谁,也知道将悟和心乃枝是否为兄妹……
「我不明白。如果我们知道真相的话,到底是幸或不幸……」
「无知便是福。这世上有些事情确实是如此呢。」
话虽如此,如果不藉这个机会把事情查个清白,两人之间将一辈子存在着疑惑。
不能再继续对两人有可能是兄妹的事抱持疑心了。
维持原状的话,确实能保住眼下的幸福。
但再这样下去,两人势必不能朝未来迈进。
「拜托你了,鹭宫女士,请告诉我们真相。」
所以将悟下定决心向她开口询问。
「心乃枝的父亲……究竟是谁呢?」
瞬间,心乃枝像咬牙忍耐般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以感受到她绷紧全身肌肉做好接受答案的紧张心情。
真由希定睛注视着将悟的面孔许久。
「我希望心乃枝和将悟同学都能过着幸福的生活。但心乃枝是我的女儿,所以我不愿说谎……啊,像濑利小姐那种城府很深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真由希如此说道后轻轻笑了笑。
然后她回复严肃的表情,正面直视心乃枝。
「对不起,我隐瞒了这么久。心乃枝你的父亲是——」
从她口中说出的,是将悟再熟悉也不过的名字。
「帝野熊五郎——也就是将悟同学的父亲。」
鹿野子准备离开会场返家时,有人从后面出声唤了她的名字。
「帝野女士。您要回府了吗?」
出现在她身后的人是神风一马。他正是将悟的同学,神风雅的父亲。和个性顽强的女儿相反,他外貌文弱,看起来为人诚实。他今天似乎也来参加创校纪念典礼了。
「哎呀哎呀神风社长。很抱歉之前给您添麻烦了。」
鹿野子深深地一鞠躬。
之前濑利为了调查雅的底细,不惜以欺骗的方式接近神风一马。得知这件事的鹿野子立刻火速前往一马家谢罪。两人也因此结识。
「快别这样说,我没关系的。反正事情过去就算了。」
一马仿佛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般,笑着挥挥双手。
「不瞒您说,我是有事想跟帝野女士商谈,所以才会叫住您的……关于贵公子将悟,我有一个请求。前些日子,他随着雅一同前来了寒舍。」
「连将悟也跑去惹麻烦了吗……」
鹿野子无奈似地喟然而叹。
于是,鹿野子和神风一马为了找个地方坐下来谈,来到了深流院学园附近的咖啡厅。
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后,一马翻开了菜单。
「唔呣呣……近年的菜单很多都改用英文,实在看不太懂……」
一马板着非常严肃的表情,认真研究列出诸多红茶与咖啡品种的菜单,那模样莫名引人发噱,鹿野子不禁露出了微笑。
「一马先生比较偏好带点酸味的口味,还是香醇的口味呢?」
「硬要选的话,应该是香醇的口味吧……」
鹿野子指着菜单,一边询问一马对口味的偏好,一边帮忙分析咖啡。
向女服务生点完饮料后,鹿野子把视线挪回一马的脸上。
「请问将悟又闯了什么大祸呢?」
只见一马忽然双手撑在桌上,向鹿野子磕头。
「拜托您!请您把妹妹的秘密告诉将悟吧!」
鹿野子大吃一惊,从椅子上抬起了臀部。
「快点把头抬起来!神风社长,您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要求……」
「我和将悟谈过后,发现他误以为雅是他的亲妹妹。我本来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是我不能自作主张揭露帝野女士贵府的秘密。」
「
原来曾发生过这种事情啊……实在很对不起。将悟闹了这么大的笑话,我回去会好好教训他的。」
鹿野子也展现出不输给一马的诚意,在桌上深深地磕头。
「这不是单纯将悟一个人的问题。对我来说,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他人之事。」
「您的意思是?」
「将悟妹妹的生母,过去也是我公司的一名员工。」
鹿野子闻言,马上就知道那名母亲叫什么名字。
濑利的报告指出,鹭宫真由希当年曾在一马的公司任职。
「您说的那名女员工,就是鹭宫女士对吧?」
「您早就知道了吗?」
一马略显意外地抬起头来。
「今天的典礼,鹭宫女士偶然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可是看到她悲痛地向女儿喊话的那一幕时,我不禁为母女被拆散的悲剧感到心痛。所以,我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再发生在熊五郎先生的儿女身上了。」
「——神风社长,您认为心乃枝小姐和将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吗?」
鹿野子以质问般的语气开口问道。
一马正眼直视着鹿野子回答:
「我是听熊五郎先生亲口告诉我的。」
「您确定吗?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一马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如此说道:
「以前,我曾领受熊五郎先生救助雅的恩情。所以我希望现在我能回过头来帮助他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