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五章 一定要走在白线上的放学

和千岁前往北雪小学之后的暑假,我独力想办法写完了作业,悠哉地过了九天。

我想跟留萌碰面,问她一些事情,但是留萌却一直没有跟我联络。

就算想和千岁碰面,但去完北雪小学的隔天,千岁就跟父母回乡下的外婆家去了。

千岁不在彩市,所以留萌当然也不在。

虽然还在放暑假,但明天就是为了准备校庆的返校日。

我心想或许能和千岁碰面,于是就这么睡着了。

在我熟睡到十一点半的时候,便被手机给吵醒了。

在熟睡状态下被叫醒的感觉,就像头部遭到重击一般,但是我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快。因为在这个时间会打电话来的,只有留萌——而我一直在等待着能和留萌联络。

我一接起电话便大喊道:

“留萌!”

“不可以突然叫人家的名字啦。万一这是小千打来的怎么办?”

“千岁才不会在三更半夜打来呢。”

“人家总算从外婆家回来了。我们再去半夜的放学吧。”

千惠里高中门口,半夜一点(由于上次半夜放学时,我把脚踏车放在千惠里高中没骑回家.所以这次用跑的去)。

这次仍然被指定穿制服前来。虽是半夜﹒但为了增加放学的气氛﹒我还特地背了平常上学用的侧背包,而且还放了一些课本、笔记本和铅笔盒在里面。

留萌这次不再使用从校舍的窗户朝我挥手这种恐怖的方式登场,而是正常地出现在校门口。

我对留萌说:

“今天也要重现第一学期的某一次记忆深刻的放学吗?”

留萌摇摇头。

“今天我们来尝试十胜从来没经历过的放学吧。也就是只有人家和十胜的原创放学。”

“好像没有过搭便车的放学吧。要不要来比赛看谁先抵达目的地呀?”

“又不是只要有原创性就好。就算不用人家说,你也应该知道——当然是以开心为前提啊。你想要拿着一张写着目的地的纸站在路边几小时啊?”

“原创性啊……喔,我们没有尝试过匍匐前进的放学呢。”

“……”

“这样啊,只有我觉得很好玩吗?”

“可以请你告诉人家匍匐前进哪里好玩吗!?”

半夜的放学,在半夜的放学也能进行的活动。

正当我苦思的时候,留萌仿佛灵光一现,说道:“啊,对了。”

“‘一定要走在白线上的放学’怎么样?好像很好玩耶。”

“呃,感觉好像很无聊耶。”

“才不无聊呢。你有看过走在白线上回家的人吗?而且是高中生喔。而且是在三更半夜喔。”

在半夜放学这个前提之下,或许就已经充满了原创性吧。

只要是留萌想做的事,我都照办。

因为没有什么特别要反对的理由,因此我们便决定开始进行“一定要走在白线上的放学”。

曾经在北雪小学就读六年级的留萌,因为一场悲剧而无法参加毕业典礼——这个话题让我非常地好奇,但同时也拥有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沉重感。

这件事也不适合在走白线的时候谈,因此只好等我们抵达某个可以静下来的地方,才能问她了。

我望着留萌。我很想确定眼前这位三石留萌﹒到底是不是遭遇那个惨剧的人。

“欸,十胜,要以哪里为终点呀?等顺利抵达终点,我们两个人就来庆祝一番吧。哇!好像很好玩呢!”

眼前如此雀跃的留萌,和我们在北雪小学听到的留萌,实在很难联想在一起啊。

我们决定以千惠里高中为起点,而终点则是距离这里约三十分钟路程的公园。公园在半夜的放学中登场的频率还真高呢。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在这个时间,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就连便利商店也不能随便进去吧。

就像走在平衡木上一样,我们的双脚都要走在白线上才行;走到斑马线的时候,则必须踩在横向的白线上前进——这便是规则。

一开始我们很顺利地往前走,而且又开始玩文字接龙了。

放学经过十分钟左右,正当我思考着以“ス(SU)”开头的词汇时,走在前面的留萌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用快哭出来的表情转向我说道:“十胜——”

“怎么啦?”

“十胜,那个。”

我顺着留萌的手指望去。在路灯的照射下,白线上躺着一条柔软、弯曲而细长的东西。

“什么嘛,只是普通的蚯蚓啊。”

“不要!不要说那个字!光是听到名字就让人家头皮发麻。”

“啊,三铃。”

“啊——!”

“喂,听清楚,我刚才说的是*车子的制造商耶。” (译注:日文中蚯蚓音为“ミミズ”,三铃为“ミスズ”。)

“唔——总之不要说‘ミ(MI)’开头,‘ズ(ZU)’结尾的字啦。”

“如果真的那么怕,赶快跨过去不就好了?”

“跨过去!?跨过蚯蚓?啊———”

“喂,不要自己讲出那个名词,又自己尖叫好不好。”

“不行不行。人家连一步都无法再往前进了。”

真是拿这家伙没办法。

我努力让脚不要跨出白线外,绕过蹲在地上的留萌,走到蚯蚓的旁边。蚯蚓约长二十公分,恰好横卧在白线上。请它让开一下吧。

我蹲了下来.正准备伸手去抓蚯蚓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充满了恐惧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喔,我想把蚯……这家伙移开啊。”

“不行!要是摸了它,十胜以后要怎么对待那只手啊?”

“对待?什么意思?”

“难道要截肢吗?啊﹒对了,可以进行皮肤移植嘛!”

“干嘛说得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啊!唉,我会用面纸擦手啦。”

“要是你摸了它,人家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总之不准碰它就对了!”

我们一路都尽量避免绕路,走直线来到这里。

我本来也想过用脚把蚯蚓踢开,但如果这么做了,留萌一定会叫我把鞋子丢掉。

唉,到底该怎么办呢……啊。

我灵机一动。

我走到还蹲在地上的留萌前面,背对着她,跪在地上。

“十胜,你在做什么?”

“上来吧,我背你。”

“咦……可以吗?可是可是,如果背人家的话,十胜会累吧?而且真的很不好意思耶——”

完全不带一丝愧疚,用命令的口吻叫别人半夜在校门口集合的人,现在是在客气什么?

“我不会累啦。跨过那个之后我就放你下来。而且我对自己藉由每天放学锻炼的下盘很有自信呢。”

由于我背对着留萌,因此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一阵沉默之后……

“……失、失礼了。”(吐槽:叮叮叮,留萌好感度+1)

我的背后感受到体温和舒适的重量。留萌的双脚伸向我的腹侧,膝盖映入我的眼帘。

原来背人的时候,身体和身体会贴得这么紧啊。原来背人是这么令人心跳加速的行为啊。

我虽然不禁害羞了起来,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喊停了。

“等一下,十胜,不要抓我膝窝啦,好痒喔。扶上面一点啦。”

我照着留萌的话做,像一个唯命是从的仆人。

即使我已经极力不要去意识到它了,但丰腴大腿的触感还是在手中蔓延开来,让我不禁心神陶醉。

赶快把她放下来吧。

在我踏出步伐时,留萌从背后对我说:“欸,十胜。”

留萌的嘴巴几乎贴上我的耳朵,她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响起。

“要不要现在来玩?”

“嗯?玩什么?”

“继续‘接吻’啊。这次轮到十胜啰。”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去。

留萌的脸离我好近,我的嘴唇差点就要碰到她了。不知为何,她紧闭着双眼。

我想起了十天前的晚上,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吻的情景——当时是留萌主动吻我的。

她的意思是今天要由我主动吻她吗?

是说,继续接吻是什么意思啊?

“十胜,你怎么不说话?刚才玩文字接龙的时候,不是到‘接吻(キス)’就结束了吗?接下来轮到十胜啦,从‘ス(SU)’开始啊。”

“喂,你干嘛用那种让人想歪的方式说话啊。你应该在‘要不要现在来玩’的后面,加上‘文字接龙’吧。”

“咦?什么叫做让人想歪?你误会什么了吗?]

“吵死了。而且你干嘛闭眼睛啊?更容易一让人想歪。”

“因为人家不想看到跨过那个的瞬间嘛……啊,十胜该不会以为人家要和你接吻吧?哇——这里有色狼啊——”

“吵死了——吵死了——是说,我已经跨过白线上的那个弯弯的东西了。好,你可以下来了。

“不要。”

“什么叫不要?”

“你是骗人的吧?其实你根本还没跨过那个弯弯的东西,可是却骗人家已经跨过去了。”

“我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啊?你张开眼睛看看啊。”

“不要。你是为了要报复人家,才故意这样说的。你想藉机吓人家。”

“报复?报复什么?”

“你想报半夜突然被叫出来陪人家的仇,对吧?”

“原来你有自觉这是一件会给人家带来困扰的事啊。”

一切行动皆以不让留萌不高兴为大前提的我,也不可能硬把她从背上放下来。

“真的已经跨过去了啦。那要怎么样才可以嘛?”我提出疑问。

“继续。”

“嗯?”

“继续背人家,直到人家说好为止。”

“是、是,遵命。”

“戚戚噗噗,丑东西丑东西快飞走!”

很怕蚯蚓的留萌紧闭再双眼,念出一串像是咒语般的话。

要是蚯蚓长出了翅膀,在空中飞翔的话,我想我也会尖叫吧。这想像真是诡异。

最后,我一直背着她,直到过了下一个斑马线后,才放她下来。

留萌用双手紧紧勒住我的脖子,让我很不舒服,现在总算得以被解放。

我松了松肩膀和脖子,接着开始伸展放学必备的阿基里斯腱。此时,留萌对我说:

“十胜真的是爱放学成痴呢。”

“哪里哪里,我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啦。你能这么想,我虽然很高兴,但是我还是新手而已啦。”

“咦?你干嘛又害羞又谦逊啊,人家说你爱放学成痴耶。”

“‘痴’这个词汇也有正面的意思啊。例如‘爱了成痴’之类的。”

“爱子成痴哪里有正面的意思了?”

“因为那表示一个人沉溺于对自己孩子的爱中啊。很厉害耶,一般人怎么会沉溺呢?所以爱放学成痴,也表示我沉溺于对放学的爱里对吧?这就代表我深爱着放学啊。”

“所谓的爱子成痴啊,是指沉溺于爱中没错,但是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很愚蠢的。无论是爱放学成痴或是爱子成痴,都是笨蛋。懂了吗?池田十胜同学。”

“干嘛用那种女老师的口吻说话啊,真令人恼火。”

“呵呵,不甘心的话就回嘴啊,笨蛋十胜。”

不管讨她的欢心这件事再怎么重要,我深爱的放学都被说愚蠢了,身为放学家的我怎可默不作声?

有没有什么可以让留萌哑口无言的方法……?

“啊,白线上那条弯弯的东西,该不会是……”我指向前方。

“咦?什么什么?讨厌讨厌讨厌!”

自从刚才成为了蚯蚓的第一发现者之后,留萌就一直走在我的身后。

她根本没确认我手指的方向有没有东西,就闭起眼晴,在原地伫立不动。

“哇,不是普通的弯弯东西喔,它正用超快的速度往我们这边冲过来!”

“骗人骗人,讨厌啦——”

我闪过留萌,沿着白线往后退。

被留在原地的留萌,双手捂着脸,慌张地反覆说着“戚戚噗噗”。刚才我没说,其实那是让疼痛飞走的咒语。

我强忍住笑,说道:

“骗你的啦。根本没有什么弯弯的东西。哈哈,被爱放学成痴的笨蛋骗的人,才是更愚蠢的笨蛋吧。”

留萌用双手捂着脸,因此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十胜。”

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看来是有在反省了吧。

我走向留萌。

“欸,真的没有弯弯的东西吗?”

“嗯,我可以向放学之神发誓,真的没有。路上什么都没有,留萌的面前只有我而已。”

“……是吗?太好了。”

她将双手从脸上放下。嗯?我还以为留萌一定是哭丧着一张脸,可是她竟然……在笑?

“十胜是大笨蛋!”

留萌的拳头朝我挥来,重重地打在我的腹部。

“唔……”

“十胜,如果你要倒下的话,记得倒在白线上喔。要是倒在白线外面,你就出局啰。”

捉弄留萌,惹她生气的我,才是大笨蛋。

“喔,我有走过这条路。这是我和千岁、丹下和前方经常一起走的路呢。”

“咦?是喔。”

顺利地走在白线上放学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过了一关之后,紧接着又有一关要过。

“喔,前面是死路耶。”

我们并不是走进了死胡同,其实前方还有路——只不过直到三公尺外的地方,都没有白线了。

我们是沿着龟裂的柏油路上几乎快要看不见的白线走来的耶……看来只能绕路了。

我身后的留萌忽然发出“呵呵”的笑声。

“政府干得好耶,竟然帮我们提升了难度。真是认真工作啊。”

“哪里好啊?白线消失了,根本就是没有好好工作吧?”

“欸,十胜,你喜欢※卡尔·路易士吗?” (编注:美国田径运动员,于二○○○年被国际田联评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田径运动员。)

“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卡尔·路易士的话题啊?”

是说,现在一般的高中生,应该不太会知道卡尔·路易士是谁吧?

“你有没有因为憧憬卡尔·路易士,而加入过田径社呢?”

“干嘛讲得好像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经验啊?我才没这样过咧。”

“十胜刚才说你对自己的下盘很有信心对吧?”

“……你该不会想问我能不能跳到三公尺外的白线去吧?”

留萌用认真的眼神望向我,强力地唤道:“十胜。”

“嗯?”

“加油!”

“加什么油啊!不可能啦。要是我能跳那么远,早就被田径社挖角过去了。”

“可是,就算田径社去挖角十胜,你还是会因为想要好好享受放学,而选择回家社吧?”

“是这样没错啦。唉呀——因为放学有着无可取代的魅力嘛。”

“真不愧是十胜。既然动机也具备了,好,那就一鼓作气吧。”

“等一下,就算具备了动机也办不到啦!”

留萌露出失望的表情并低下头。真是伤脑筋耶。

“没办法,绕路吧。”

“不要。人家想走这条路。”

留萌像孩子一样耍脾气。真的很令人伤脑筋耶。

“这条路不是十胜不和小千她们经常走的路吗?所以人家也要走这条路。”

“嗯——那稍微作弊一下好了?”

“作弊是什么意思?”

“改变一下规则吧。就#只要是在白线的三步以内﹒都不算出局之类的。]

“不行啦,定下的规则就要好好遵守。”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啊,那‘一定要走在白线上的放学’游戏的第一阶段,就到这里为止。第二阶段就从三公尺外的白线开始。”

留萌露出仿佛刚听完一个冷笑话之后的表情。

“没有什么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啦,一定要这样继续走到终点。十胜,你想想办法嘛。”

三公尺外才有白线,不能绕路,也不能重新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当然也不能让游戏结束。我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毕竟我不是一休和尚啊。

我抬头仰望着夏夜美丽的星空。即将半夜两点的现在,我站在龟裂的柏油路上思忖。我在干嘛啊?

留萌突然露出“啊!”的表情。什么什么?

“人家想到好点子了。没有白线,我们就自己画啊。”

“画白线?怎么画?”

“唉——你这个爱放学成痴的笨蛋。不,只是单纯的笨蛋!咦,你干嘛护着肚子?”

“没有啦,单纯的反射动作而已。”

被留萌骂笨蛋之后,腹部就会产生一阵剧烈的疼痛。刚才的那一拳,似乎已经造成我心理的阴影了。我真是悲哀啊。

“那要怎么画呢?”

“用白色的液体画就好啦。”

“咦?可是,现在突然叫我到哪里去找白色的液体啊?”

“你没有带油漆之类的东西吗?现在这种时候,水性的也没关系啦。”

“不管水性还是油性,谁会带着油漆在路上走啊?我没有那种液体。”

“因为你是男生,所以不可以讲泄气话。因为你是男生,所以在美少女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必须想点办法。因为你是男生,所以要会做起死回生之类的事情才行。”

“你把男生当成什么了啊?”

“哎唷——你是男生耶,像白色液体这种东西,应该可以弄得到吧?”

“我觉得你不要把男生和白色液体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讲比较好。”

“咦?你在说什么?”

“对啊,我在说什么啊?”

“总之,给人家白色的液体。人家想要白色的液体!”

“……”

“欸,十胜。拿出白

色的液体来啦。如果你现在弄出白色的液体,人家就会爱上你唷。”

“我只说一次喔。”

“说什么?”

“我可没有想歪喔。”

“你是在对什么事情做解释啊?人家不懂耶。”

“好吧,你真的不懂。”(吐槽:想歪的明明是你)

我翻找着为了制造放学气氛而带来的书包。

书包里除了几本教科书和笔记本外.就只有铅笔盒了。

我心想着“怎么可能有白色的液体嘛”一边打开铅笔盒——里面当然没有白色的笔。

……不过,却有可以弄出白色液体的东西。

“有修正液耶。”

“十胜,干得好。人家爱上你了。”

我望着修正液,这应该是新的,内容量约有十八毫升。

“可是,要怎么用修正液画白线啊?”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直接把修正液涂在柏油路上就好啦。”

于是,一场无聊得可怕又需要强大耐心的工作就此展开。

我用修正液在柏油路上拉出一条约三公尺的白色细线。只要白线断掉一点点,扮演监工角色的留萌便会立刻指正。

而身为工人的我,则抱着如履薄冰的态度施工。

如果可以先随便拉一条线,再把中断的地方补齐,那还比较轻松;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仅仅十八毫升的修正液一定转眼间就没了,所以不能乱来。此外,在画白线的过程中,我的脚也不能跨出白线之外,因此我必须移动到刚画好的白线末端,站在那里,把手伸长到极限,再接着继纹画。

我一直重复上述的动作,十分钟后,总算画好了一条长约三公尺,如线一般细的白线。修正液大概只剩一、两滴了。

原来画白线这么花时间啊。要是因为不小心跨出了超细的白线而出局,那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我慎重地顺着白线往前走去。留萌开心地过来后,堆起了满面的笑容。

“好,十胜。还差一点点就抵达公园了,我们加油吧——”

距离终点——也就是公园,还有两百公尺左右。

只要弯过前面的转角,公园应该就在眼前了。

由于垃圾场占到了白线,于是我和留萌跨过大大小小的垃圾袋,总算走过了转角。

视野的尽头,出现了公园里高耸树木的轮廓。

而就在前方五十公尺的自动贩卖机前,有两名男子正站在自线上抽烟。

我和留萌停下了脚步。

两名男子的笑声随风传入耳中,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半夜两点多,在住宅区听见的陌生年轻男子的笑声,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即使隔了五十公尺,在自动贩卖机的光线照射下的身影,仍看得出来相当俗气,且不是能和我们当朋友的类型。

对方似乎还没察觉我们的存在。

总觉得万一被他们发现,就会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发生。

我在留萌的耳边说道:

“我们还是绕路吧。”

留萌将视线投向白线的那一头。

“欸,十胜。能不能拜托他们离开白线啊?”

“嗯——我有不好的预感耶。”

“十胜,不管怎样,人家都想要走到终点啦。我们要一起庆祝啊。”

“嗯,当然要抵达终点。好,那我们绕路吧。”

“如果前面有白线的话,就不能绕路喔。”

“嗯?之前没有这个规则吧?”

“这是人家刚刚订下的规则。”

“留萌,你想要抵达终点对吧?那就规定可以绕路吧。”

留萌像千岁一样忸怩了起来,她将双手指尖合在一起,眼神朝上望着我。

“……如果绕路的话,就会没完没了耶。”

“没完没了?”

“……人家好喜欢这次的放学。所以如果明明就有白线,却选择绕路的话.人家就会一直不停地绕路,永远没完没了耶。要是半夜的放学没完没了,就会给十胜带来麻烦呀。”

留萌为什么这么心情不定呢?

她在想些什么,我真的完全没有办法理解。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她究竟是任性,还是体贴。

我对留萌说:

“就算没完没了也不要紧,因为我也很喜欢这次的放学啊。”

扣掉吃了一记重拳,这次的放学真的很开心。

“那就打破规则绕路啰?”

“嗯,OK啊。那我们就一直放学到早上,然后去吃速食好了。高中生一大早穿着制服去速食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留萌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但那个笑容在下一秒却像梦醒了似地立刻消失。她摇摇头说:

“不,那样不行。人家要在天亮之前回家。人家必须在小千醒来之前,把小千的身体还给她才行啊。”

小千的身体——这已经不是留萌第一次这么说了。

之前一直隐约感觉到的怪异感,如今形成了一个单纯的疑问。

我提出这个疑问:

“小千的身体……我说留萌啊,你们不是双重人格吗?为什么要用这种听起来不像是你自己的身体的说法呢?”

留萌还没回答,一句充满强烈恶意的话,就先传入了耳中。

“咦——怪了,这种时间,高中生在这里干嘛啊?”

刚刚在自动贩卖机前的两名男子,正带着邪恶的笑容,朝着我们走来。

一名金发男子穿着运动服以及凉鞋;另一名光头男子则穿着※甚兵卫和木屐,下巴蓄着胡子。两个人看起来都比我们年长,大概二十岁左右。(译注:一种男性在居家穿着的短袖浴衣。)

一开始对我们说话的,是穿着凉鞋的金发男。他用宛如走音的喇叭一般的声音说道:

“你们在约会吗?哇,女朋友好可爱唷。好好喔——”

金发男吵个不停,还在一旁绕来绕去,像蚊子一样烦人。

“是说,我都没有女朋友了,凭什么你这个死高中生可以在晚上跟女生出来玩?真是有够火大的——”

真倒楣,被麻烦的家伙给缠上了。我让留萌躲在我身后。

“……十胜,对不起。刚才如果马上绕路就没事了。”

虽然我们跟他们有一段距离,但刚才一直站在那里说话,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我小声地对留萌说:

“不是留萌的错。遇到这种人,也只能怪运气不好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光头男用充满敌意的语气说:

“喂,我听到啰。什么叫做‘这种家伙’?你说谁是‘恶质的混混’?”

我哪有这样说啊,你是哪只耳朵听见了?

这当然不可能是光头男故意装傻的梗,因此我也忍住不吐槽他。我想光头男应该不会想被人吐槽吧。

然而即便我保持沉默,事态似乎也没有改善。“半夜出来玩不好吧——”金发男也加入了。

“我们人很好,不会去通报,不过你们这样一定会被抓去辅导吧。所以啊——我们拿一些遮口费也不为过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总之先道歉试试看。

拜托不要有任何事情发生,和平解决吧。

然而,在我开口之前,留萌便走向前说道:

“对不起!我们以后不会再半夜出来闲晃了,真的很抱歉。”

留萌你干嘛道歉啊,这太不像你了。

我还以为依留萌的个性,遇到这种令人恼怒的家伙时,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喊“人家生气了!”呢。

我被留萌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此时,光头男发出“喔——”的一声,露出好色的表情。那张脸的丑陋程度又增加了三成。

“这女生不错耶。嘿嘿,是女高中生吗?”

金发男也跟着说:“小妹妹,要不要跟我们去玩啊?让我们教你什么才是好玩的夜游吧。”

“啊﹒不,这个……”

留萌露出困惑的表情,手足无措。

金发男与光头男不晓得是不是很喜欢看到对方害怕的样子,一直不停地奸笑。真是独特的兴趣呀。

光头用丑恶的声音朝着我吼了一声“喂!”——仔细一看,光头似乎刻意把自己晒得很黑,看起来好像很想加入EXILE的样子。

如果他是我同学,我一定会逼他唱“choo choo TRAIN”给我听。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用礼貌的态度应对,因为我想要尽可能地和平收场。

“你快拿出遮口费来啊。我们不会向女生要钱的,很善良吧?”

光头男对留萌投以猥亵的视线。

“看你长得一副清纯样,可是半夜在外面闲晃的女高中生,应该很会玩吧?”

留萌再度躲到我的身后。

“你们太过分了。滚啦!”

啊,糟了。

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所想的给说了出来。

听到我的话,光头男和金发男互相对望一眼后笑了出来。或许是因为被逼到角落的小动物,竟然拿

出了刀刃来抵抗的这件事,让他们觉得好笑吧。

“你不错嘛,挺有胆量的。”

金发男拍拍我的肩头,仿佛跟我很熟似的。他的脸离我好近,我都可以闻到他的口臭了。

“没有啦——这个——我说错了。”

目标是和平解决。虽然可能为时已晚,但我的目标还是没变。

“啊?说错?那你本来想说什么?”光头男这么说。

“两位似乎有些过分了一点。能不能请两位离开呢?”

我绞尽脑汁想出的答案,就是这句话。呃,只是变成了奇怪的礼貌语气罢了。

光头男和金发男再度相视而笑。

接着,光头男瞪着我,又“喂”地吼了一声。

我又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投以如此充满敌意的视线啊?

金发男抱住我的肩膀,仿佛正在跟好友拍照留念似的。

“你要给我们遮口费加慰问金喔?”

他戏言道。

对方有两个人。我打得过他们吗?还是打不过他们?

无论哪种结果都没差。

遇到令人生气的家伙,就把他揍扁。我就是这种男人。

我将右手紧紧握拳。

这时我才发现,留萌正带着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伫立在我的身后。

对了,现在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场。

金发男和光头男都是非常白痴的小混混,让我相当恼火,但是我必须避免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

要是能靠打架把他们两人制伏就好了,但是万一我打输,那风险就太大了。

害怕风险的人或许不适合当英雄吧,那么我当个胆小鬼就好。如果有任何安全的对策,能降低让我想保护的人受到伤害的可能性,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

我试着客气地恳求他们。

“呃,请不要跟我拿钱。也请不要把她带走。拜托你们。”

我深深地鞠躬——对这种家伙。

金发男和光头男对着我的后脑勺大笑着。光头男说:

“喂、喂,拜托人不是这样拜托的吧?有求于人的时候,当然是要下跪磕头啦。”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认真地说出“下跪磕头”这个词,而不是开玩笑的人。而且那竟然是冲着我说的,更是让我诧异。

“我知道了。我向你们下跪磕头。”

“喔,好啊,快下跪磕头吧。”

我不知道那是金发男还是光头男的声音,反正都没差。

我将双膝跪在地面。虽然是夏天,但晚上的柏油路面还是很冰凉。

然后我真的向他们磕头了。

我听儿身后的留萌小声地喊着我的名字。金发男和光头男则说道:“他真的向我们下跪磕头了耶!”并愉快地笑着。

对这种家伙下跪磕头,严重地伤害了我的尊严。也许到了明天、后天、一个星期、一年,或是更久以后,当我想起自己曾经对这种家伙下跪磕头的痛苦往事时,我可能会再次愤怒不已。

但是,没关系。

只要留萌没事,我们的放学资金也没事,尊严这种东西一点也不重要。

或许有人会觉得,为了保护什么而连下跪磕头都愿意做的人一点也不帅,而且很可笑也说不定。不过很遗憾,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帅气的人。因为我别无选择了。

我站起来后,金发男手心向上地朝我伸出了手。

“喂,把钱交出来。”

“咦?呃,我不是下跪磕头了吗?”

金发男坏心地笑着说:

“你真是白痴耶,就算看到你下跪磕头,我们也不会高兴啊。我们需要钱,才能让她和我们共度接下来的美好夜晚啊,对吧?”

“嗯,这样啊。我都下跪磕头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是吧?那就没办法了。”

一直到最后,我都希望能尽量避免冲突。

为了不让事情发展成以打架收场,我甚至愿意下跪磕头。

但如果做到这种地步都没用的话,男人就必须靠实力来解决了。

话说回来,打群架这种事,我从幼稚园之后就没有做过了。

金发男和光头男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懂得格斗技﹒也不像平常有在练身体的人.但或许已经习惯应付这样的状况了。总觉得他们仿佛很习惯以暴力解决事情似的。

对方是两个男人。

客观上看来,情势对我非常不利。

但是这里不是拳击擂台,而是放学的路上。

我拥有地利!

没办法,虽然一直极力避免,但我决定要拿出实力了。

我钻过围住垃圾场的网子,走进垃圾场,顺手抓起了一包垃圾。

“喂、喂,你在干什么?”

或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行动给吓了一跳,光头男的声音里带有大约一小匙份的讶异。

我把垃圾袋撕开,并小心不让里面的垃圾掉出,于是一阵令人晕眩的恶臭扑鼻而来。明天是倒可燃性垃圾的日子,所以不出我所料,这包垃圾袋里装的全是厨余。

我转向呆若木鸡的金发男和光头男说道:

“我要让你们后悔缠上我。想逃的话就趁现在。”

我高高地举起有开口的垃圾袋,接着……

我把垃圾往自己的头上倒下。(吐槽:这是怎样的思考回路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啊!?哇,这家伙是怎么啦?咦——!?他在干嘛啊!”

和刚才不同,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金发男的声音现在带有一丝畏惧。

是说,我全身都好臭喔。

转头一看,只见我的肩膀上挂着一条从头到尾都很完整的生鱼骨。

我又抓起另一包垃圾,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自己的头上。这包则是以蔬菜为主的垃圾,不知道是莴苣还是台丽菜的叶片,在我的眼前摇来晃去。

“你头脑没问题吗?”光头男的语气明显地变弱了。

我把自己当成鬼屋里的鬼,带着一身的恶臭,朝着呆呆地看着我的两个人冲去。

“哇!快住手,可恶!”

“超臭的,不要过来!”

他们两个人就像在鬼屋里看到鬼的小孩一样,拔腿就跑。

我一边追着他们,一边扯开下一包垃圾的袋口。

光头男和金发男为了不让自己沾到垃圾,拚了命地狂奔。我就像在玩抓鬼一样,不断地追赶着怕得要死的两人,还挺开心的。

“这家伙好恶心。他头脑一定有问题。”

如果是打架的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们两个;不过若是论脚程,那么每天藉由长时间放学锻炼下盘的我,可是绝对不会输的。我追着光头男,一直追到路的尽头。

“喂,不要靠近我,喂!”

光头男的口头禅“喂!”已经微弱得近乎于气音了。看到我高高举起抓着垃圾袋的右手时,光头男总算投降了。

“我知道了啦,我不向你要钱了!”

好,这么一来,事情总算先解决一桩了。

但是安心也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在我后方的留萌与我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两根电线杆的间距。躲在附近电线杆阴暗处的金发男对留萌说:

“欸,那个男的那么臭,你也没办法再跟他在一起了吧?跟我们去玩嘛。”

这家伙真是令人头痛耶,到现在还没放弃留萌喔?

正当我打算移动全身都是垃圾的身体,朝他走去的时候——

“人家才不要跟你们在一起呢!”

我听见了留萌语中带泪的喊叫声。

一回头……我吓了一跳。

虽然四周很暗,但我还是可以清楚看见——留萌的手里,正握着一个黄色的专用垃圾袋。

“比起身上都是垃圾的十胜,像你们这种跟垃圾一样的人,更令人厌恶一千倍!”

没想到留萌这么会说话。

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留萌高高举起了垃圾。

该不会……

我和金发男都只能僵在原地,注视着三十公尺外的留萌。

接下来,我心想“该不会”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留萌把垃圾一股脑儿地往自己的头上倒。

在场的男生全都愕然。

满身都是垃圾的留萌站在原地说道:

“好吧,你们要带全身都是垃圾臭味的女生去哪里夜游啊?水疗馆吗?投币式洗衣店这个选项也很难割舍耶。”

…………

金发男和光头男不发一语地互相对望,最后对我们说:

“你们的头脑真的太不正常了,真是一对绝配啊。”

“下次不要再把垃圾倒在头上了,真的很恐怖耶。”

于是,金发男和光头男便拖着软弱无力的脚步,无精打采地离去了。

……看来算是平安无事地逃过一劫了。嗯,平安无事?

我跑向留萌。

“留萌,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呢,她也把厨余倒在身上了啊。

实在不应该让女孩子做出这种行

为啊……

留萌拍拍自己的制服。

“嗯,人家没事啊。跟人家比起来,十胜还比较令人担心呢。”

咦?是我的鼻子麻痹了吗?我为什么觉得留萌身上一点都不臭?

留萌的脚边,散落着被揉成一团的包装纸,还有卷筒卫生纸芯等纸类垃圾。

我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

“留萌的制服完全没脏耶。”

留萌“呵呵”地笑着,那张还留有泪痕的脸上,浮现了得意的神情。

“因为人家倒在头上的又不是厨余,只是纸屑之类的一般可燃性垃圾啊。”

原来如此。

因为刚才我和留萌有点距离,四周又很暗,更重要的是我身上都是厨余,所以才会以为留萌也把厨余倒在身上。

不过,明天是倒可燃性垃圾的日子,但所谓的可燃性垃圾又不只厨余。我想,金发男和光头男一定也和我一样误会了,以为留萌是把厨余倒在身上。

“……十胜,谢谢你。”

“嗯?”

“你拚命地保护了人家,甚至还下跪磕头。”

“哈哈,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早知道我就用铁拳来制裁他们。”

“不,你那样很帅喔。超帅的。”

“喔,下跪磕头的样子被说很帅,心情虽然有点微妙,不过只要是夸奖,我当然都很乐意接受啦。”

把小混混赶走之后,半夜的路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星空非常漂亮,气氛很浪漫——要是没有垃圾臭味的话。

“不过嘛——是说,我连杀手锏都使出来了呢。”

“杀手钢是指垃圾吗?”

“对呀,话说回来我们运气真好。如果明天是倒不可燃垃圾的日子,那就不能用垃圾这招了。如果是回收瓶罐的日子,那我可能会头破血流吧。(吐槽:你就没更好的选择么)

幸好在没人受伤的情况下和平收场,真是太好了。”

留萌也用力地点点头说:“嗯,真是太好了。”

接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到有点冷,留萌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十胜,人家刚才好害怕喔。人家好怕要是十胜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要是小千的身体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假如我是个帅哥英雄的话,这时应该是一把抱住留萌颤抖的身体的场景吧;但很不巧,我现在全身都是厨余垃圾。就算想像剪刀手爱德华那样抱住她,也没办法。

我想把留萌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

我想起我们直到刚才都还在玩的放学游戏。

“我说留萌啊,可以让我也订一个事后补充的规则吗?”

“规则?”

“如果有小混混之类的挡在白线上,那么在把他们赶走的期间,跨出白线外也不算出局。”

留萌低头望向自己的脚边——我们早就没站在白线上了。

我指向身旁的白线。

“终点就在眼前了,我们来庆祝吧。在庆祝之前,我要先洗制服喔。”

于是我们回到了白线上。

“十胜,你真的好臭喔。而且你的脖子后面还黏着香蕉皮耶,恶。”

在抵达终点前的几分钟,留萌开心地跟在满身厨余臭味的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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