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海之丘公园』对住在日雁市的恋人们来说,是极为热门的约会胜地。
尤其是黄昏时,有如巨大火球的太阳和大海融合在一起的光景,不管看多少次还是一样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今天是阴天,毕竟适逢梅雨季,看来是无法期待能欣赏到夕阳了。
在这样的放学时间,京耶独自一人来到了公园。
「你等很久了吗?」
京耶走到其中一张沿着海边摆设的长椅旁说道。
「不会,你很准时。」
这是京耶和剑士·如月早香第三度的见面。
今天她的穿着依然走不对称风格——只有一侧头发扎了麻花辫和改造过的水手服,虽然原形相当难以分辨,不过京耶好不容易终于猜出那是西日女子高中的制服。
注视着京耶的那张脸孔不苟言笑,眼神锐利。身材就像豹一样没有一丝赘肉,四肢和身高相比显得十分修长。
那是身为剑士的理想肉体,她的精神肯定也像个真正的剑士。
长椅上,在她右手随时都能勾到的位置,靠着一把时下罕见的番伞。
感觉不赖。每次一看到她,体内的死神就会开始骚动。
「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你强调要只身赴约,我才一个人来,不过我可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摆脱巴洛克的。」
京耶完全不让内心想法表露出来,皱着眉头露出苦瓜脸问道。
早香摇晃着只绑了一侧的麻花辫,静静地站了起来。
她站在京耶正面,用凛然的眼神定睛注视。
「嘶……哈……」
只见她像是要放松紧张的心情般,做了一口长长的深呼吸。
「守部京耶,请你跟我在一起!」
「什么?」
先前的面无表情破了功,实际上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酷的京耶,忍不住发出困惑的叫声。
「咦,不是吧?为、为什么?不对……你在开什么玩笑?」
京耶慌忙掩饰脸红心跳的态度,反问早香。
早香用笔直、没有一丝动摇的视线仰望京耶。
她是认真的,不管怎么看她都是认真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京耶在脑子里大喊。
不只『开膛手杰克』莫名其妙地对自己怀有好感,现在连如月早香也主动投怀送抱——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期吗!
「哦。」
「哼。」
「——!」
京耶突然感觉心里发毛,猛地转头一瞧。
只见有两个人躲在不远处的路灯后面,以仿佛要吃人的眼神瞪着这里。
「巴洛克!琉璃子!」
本以为自己甩开了她,看来这结论似乎下得太早——是说,跟踪的人还多了一个。
红色眼睛和红色西装外套的巴洛克,以及琉璃色眼睛和白色水手服的琉璃子。
而且不知何故,有两只银与黑色的猫咪基于京耶完全无法想像的理由,分别坐镇在她们两人的头上!
「呜噜噜噜噜噜噜!」
猫咪发出低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猫咪在低吼。原来如此,那是老虎吗?拿它们当老虎的意思吗?
就算搞懂了也是无济于事,京耶僵在原地。
早香目瞪口呆,交互打量着僵硬不动的京耶,和躲在路灯后面的巴洛克与琉璃子。
「呼。」
「呼呼。」
巴洛克和琉璃子离开灯柱,朝这里走来。
两人脸上挂着看似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具的笑容。
系上白色缎带的银色双马尾以及黑色长发。红色和蓝色的裙子。
海风吹得她们身影摇晃。
巴洛克的左手佩带了清清楚楚写着『我是京耶老婆』的臂章。
重低音的BGM在京耶的脑海里咚轰、咚轰地作响。
两人在京耶面前停下脚步,用矫情不自然的动作拨弄着长发。
柔软的银发和滑溜的黑发像随着海风跳舞般飘扬。
「唷,京耶,怎么会这么巧呢。」
「对啊,京耶,也未免太巧了吧。」
「咦,啊、对啊……好、好巧喔。」
快下跪吧!只剩下跪这招了,守部京耶!
明明自己并没有做坏事,可是照这情况看来,讲道理应该是不管用。
「…………啊。」
早香像是察觉了什么事情,涨红了脸颊。
「不、不是的。很抱歉让你们误会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手忙脚乱地挥舞双手否定,动作之大,让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也跟着剧烈摇动了起来。
「我所谓的在一起,是指那天晚上的往来。」
「晚上的往来!」
「啊、啊呜、又让人会错意了。我是想继续昨夜未完的活动。」
「你不觉得这样讲,听起来一样话中有话吗?」
「啊、啊呜,那个、总而言之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呃,我对守部京耶一点兴趣也没
有。」
「这样的说法让人感觉也不是很舒服。虽然他这男人确实是挺不中用的。」
被搞得完全不知所措的早香,变成啊呜啊呜叫的好玩生物了。
「总之先冷静下来吧。你们两个也不要再玩弄人家了。」
相较于陷入混乱的早香,恢复冷静的京耶站出来缓颊。
「唔,既然听到人家说对自己没有兴趣、感到些许心灰意冷的当事人都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谢谢你一针见血的分析啊。」
总之早香再一次深呼吸,让心情稳定下来。
「我对守部京耶有一事相求。」
她的右手握住了靠在长椅上的番伞。
嚓,一个微弱的金属声响响起。
「昨天在假面舞会的战斗——让我们做出个了断吧。」
「……这样啊。」
早香的凛然眼眸定睛注视着京耶。
京耶和她互望,轻轻点头。
「唔,你会做出这样的提案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们交手的时候,可以让我和巴洛克在旁观战吗?」
口头上虽说可以理解,巴洛克却盘起双臂面露狐疑的表情。
琉璃子微微向上撇起妖艳的红唇,向早香提出要求,但——
「我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单独交手,我保证你们所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早香晃着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转身面对巴洛克和琉璃子。
她把手放在左右非对称的制服上,贴着微微鼓起的胸部——亦即心脏一带上。肃穆的声音,光明磊落的态度,如剑刃般笔直的视线。
「我以剑士的身分发誓,我绝没有被男女感情给冲昏了头。」
虽然听得出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但——
「京耶,不可以,这女的很危险!」
反而因此产生危机感的巴洛克甩着一头银发,闯进京耶和早香之间。她大大张开双臂,用背部把京耶往后挤,逼他和早香保持距离。
「就某种意思而言,你还挺有一手的嘛……」
琉璃子眯起琉璃色的眼眸,用比平时还要粗鲁的动作,向上撩拨长长的黑发。
「不管怎么看,这明显是如果打赢就会插旗的类型的段子。」
「没错!这种手段很常使用在拉抬『对自己的擅长领域抱有绝对自信』这一系角色的好感度上——简单地说就是这种情况!
早香『怎么可能……自小就把生命奉献给剑道的我竟然吞败。』
早香『我要再战一回。之前会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早香『又输了。奇怪,我不懂为什么我就是打不赢守部京耶。』
早香因生平第一次败北而感到困惑。可是随着交手次数的增加,早香的心境慢慢产生了变
早香『为什么……一想到守部京耶我就会心痛。』
早香『好奇怪,我的剑术出现迷惘。我到底是怎么了?』
早香『难道说……我对守部京耶他……』
等早香发现时,她早已满脑子都在想京耶的事了。
虽然早香隐隐约约察觉自己的心情,可是她却不愿承认。
一如要甩开什么念头般,她逼自己更寄情于剑术的钻研。
早香『我打算从头开始锻炼修行。守部京耶你也一起帮忙吧。』
早香『我没有、勉强自己。别担心,我还、可以。』
早香『………………啊。』
受不了严苛的修行,她终于体力不支倒下。
在朦胧的意识中,她诚实面对自己,接受了自己的心情。
体力恢复后,她下了最后一次的战帖,最后——
早香『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可以当个平凡的女孩就好吗?』
就会变成这样的结局,攻略完毕!」
「你说得没错,巴洛克!可是你要小心,就算输的人是京耶,插旗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简单地说就是这种情况!
早香『我赢了,不过你的实力也不错。有没有兴趣一起练剑?』
早香『还早得很呢,打不赢
我的。不过你实力慢慢变强了。加油。』
早香『……这么晚了还在修行?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一起修行的时间拉长后,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不知不觉间,早香开始期待两人一起相处的时间到来。
早香『今天的比试,输方必须服从胜方的命令……可以接受吗?』
早香『是我赢了。明天陪我上街购物,你要负责提东西。』
早香『不、不是的。这不是约会,只是单纯上街购物。你不要误会。』
嘴巴虽然这么讲,可是一到当天,这个女人就——
早香『嗯,这套衣服看起来会很奇怪吗?』
早香『…………谢、谢谢。』
早香『咦?脸红?是、是你多心了……我才没有害羞。』
啊啊,这跟变成人家的俘虏是一样意思。太嫩、太嫩了,早香。最后结局会是怎样根本不用说了。
早香『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可以当个平凡的女孩就好吗?』
结局就像这样攻略完毕!」
巴洛克和琉璃子握拳大叫。
「一定就是这样没错啦!」
「一定就是这样没错吧!」
「故事也太长了,笨蛋!而且两个结局还一模一样丨」
我敲、我敲。
就像在关掉闹钟一样,京耶敲了巴洛克和琉璃子的脑袋各一下。
「你们看,早香到现在还是跟啊呜啊呜叫的谜之生物一样。」
「啊、啊呜、啊呜呜、呃呃、你们说的那种情况、我从来没想过。」
原本意气风发的态度早已荡然无存,早香的脸涨得红通通的。
与其说不会被男女私情冲昏头,倒不如说她不知道怎么经营男女感情吧。
「真的吗~?」
「真、真的。」
「好,那你想过的是哪种情况,说来听听啊。」
「咦?呃、呃,对象是像王子的男生吧。会送我玫瑰花束,实力比我强,个性温柔,拥有一双大手掌的人……」
「哦。」
「是喔。」
「啊呜、我、我说错了。一不小心就、那个、呃,反正不是那样!」
虽然才说过一次,不过……与其说不会被男女私情冲昏头,倒不如说她不知道怎么经营男女感情吧。也可以说她抱有太多的幻想了。
眉间爬满皱纹的京耶静静地叹了口气。
「你们也闹够了吧。如果要继续昨天的比试,我愿意奉陪,反正只打到一半,我也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京耶扭曲嘴角,面露冷笑地继续说道:
「况且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代表有什么乱来的可能性。我本身也没有动歪脑筋的意思……我自认我的操守应该还值得相信吧?」
「你以为你的操守有信用可言?」
「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巴洛克和琉璃子的视线十分冷漠,用夸张不自然的动作耸起肩膀。
银色与黑色的长发随海风摇曳。
「你们两个……是铁了心不让我有耍帅的机会吗?」
京耶气得牙痒痒的。
「开玩笑的啦,京耶。坦白说我们也没在担心那种事。」
「反正刚才我们闹着玩说的那些,也不可能成真。」
两人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断言道。这两人个性真的很恶劣。
「早香,我们要去哪里继续昨天的决斗?」
与其继续奉陪她们,还不如快点谈好正事。
晃着单边麻花辫啊呜啊呜呻吟个不停的早香,做了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的深呼吸,在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开口回答道:
「在我的拟似『遗产』,现在就能出发。」
「你有那种东西吗?」
「嗯,『十席』的人只要开口要求,公司就会做给你。」
「还真是方便,那就麻烦你了。」
「请稍等一下。」
早香从口袋掏出最新款的手机开始操作。
「我去去就回。」
京耶向巴洛克和琉璃子说道。
「唔,你尽管去吧。」
「路上小心。不过你不要玩得太过火喔,新的圈套在三、四天内就会准备好,到时得麻烦你帮忙逮捕『开膛手杰克』。」
「我知道了。」
四周忽然刮起一阵夹带浓浓海水味的强风。
轻柔的银发、红色西装外套、短裙,穿上了吊带式膝上袜的双腿。
飘逸的黑发、白色水手服、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左右非对称的制服和缠绕在左手臂上的绷带。
强烈的寒风吹得她们身影摇晃。
「京耶,要记得在晚饭前回家喔。」
「我又不是小孩子。」
京耶松开紧皱的眉头,忍不住被逗笑了。
「在我这贤妻良母眼中看来,你这丈夫就跟小孩子一样。」
巴洛克挺起红色西装外套底下的小胸部,回以微笑。
「在我眼前打情骂俏的情侣怎么不去死一死算了。」
琉璃子露出冷冷的眼神一瞪,不屑地说道。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走吧,守部京耶。」
如月早香启动手机里『十席』专用的应用程式,创造·展开·固定拟似遗产。
早香向京耶伸出手,京耶和她牵起手来。
『幻想连结』。
遗产『拟似遗产·山城道场』。
领域类型『道场(山城特制)』。
心灵使『丧失者』守部京耶。
心灵使『残心斩鬼』如月早香。
身体被宛如掉进水中的浮游感包覆,回过神来时,人已身在另一个地点。
那个像身处在水中的浮游感,就是肉体被分解进而转换成精神体的感觉吗?
登入的感觉跟以往经验没什么不同。『山城道场』的名字灌输进了脑里。
京耶张眼一瞧,发现自己身处在大致合乎想像的场所。
宽广的空间,清澈的空气和长年吸附的血汗交织的味道,木片地板,白色墙壁。
里面有一处神龛和无花纹的挂轴当作装饰。
「这里是重现我当年练剑道场场景的拟似『遗产』。」
早香站在距离京耶十步远的地方。
笔直的视线和只有一边留长绑成的麻花辫,以及缠绕在左手的绷带。
白色道服和暗红色裤裙穿在匀称的身体上显得非常合适。从上下交合的胸襟隐隐露出的,应该是白色遮布吧。
改造成左右非对称的道服散发出一种像是女武士或女剑士的气息,一如先前所言,穿在她身上真的非常合适。
身着西装外套的京耶不禁啧啧赞叹。
「挺帅气的不是吗?」
「谢谢……很少有人会称赞我的服装。」
「那也不意外。平时的衣着是为了遮掩左手吗?」
「没错。」
「要开打了吗?」
「打吧。」
两人点点头,互相宣言。
「『幻象武装·第十五柱的黑骑士』。」
黑色的烟霭从京耶脚底涌出,包覆住他的身体。
京耶挥手驱散烟霭,向前跨出一步。
锵,京耶随着奇怪的声响拔出了黑剑。
「『幻象武装·玉钢绯牡丹』。」
早香握着一把只有握柄的刀。
挥出第一刀,刀身倏地浮现。
挥出第二刀,刀鞘包住了刀身。
她把刀插在左腰,用左手手腕压住刀鞘。
右手轻轻放在握柄上,摆出拔刀术的架式。
双方都备妥武器,继续按兵不动。
「在假面舞会看到你的装扮时,我就在怀疑了。你就是传闻中的《影男》吗?」
早香瞥了从黑色铠甲缝隙露出的黄金右眼和手握黑剑的黑骑士,好奇地询问。
《影男》就是我——京耶没有如此回答,而是开口说道:
「恶魔『埃力格』,所罗门王七十二恶魔的第十五柱。阶级三,特殊能力无。」
从黑色铠甲深处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
早香露出浅浅一笑。
「我的『遗产』是忍城的甲斐姬。阶级三。战国时代,为了保护城堡和臣子和家人,拔剑亲上前线,成功击退了敌人的女武者。特殊能力无,不过我手上这把刀大有来历,其名为名刀『浪切』。」
早香举起按住刀鞘的左手,伸出五指无法握合的手掌朝向京耶。
掌心上有着宛如人魂般的印记。
「我的刻印能力是『斩心残鬼』,可以听见『物品』的声音,激发出『物品』的潜能。好比说我手上的刀,我可以激发出刀的最大性能,至于我能否妥善利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原来如此,难怪感觉锐利多了了。不过你泄露自己的能力不要紧吗?想当然尔,我是不会把我自己的刻印能力泄漏给你知道的。」
「无所谓,重点的部分我有刻意隐瞒,再说就算能力全都泄漏,也几乎没什么影响。」
「和『开膛手杰克』完全相反
吗?」
早香的眉毛隐隐抽动了一下。
「她是能力和战斗力有直接联系的那种类型的玩家。」
京耶的脚步滑过道场地板,稍稍改变站位。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穿的晚礼服很好看,非常适合你。」
「……虽然心情很复杂,不过还是谢谢。」
「我好想再看一次呢。」
「晚礼服吗?」
「晚礼服固然也很想看,重点还是你的剑术。」
京耶定睛注视早香,提着剑露出无防备的站姿。
没有架式的架式——无形之位。
「我好想再见识一次『涟』。」
那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细语似的。
有一种近似麻痹的感觉在早香的背部游窜,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微笑。
「真棒。」
早香的声音隐隐带着亢奋,笔直的视线就像经过打磨般一样锐利。
「守部京耶——说不定你是我的命运之人。」
虽然听起来像是坠入情网,但话中的语气却带着不寻常的尖锐。
「命运?」
「就是让人有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的感觉,想要与他比剑直到生命尽头为止的那种人。」
早香愈说愈显亢奋。
缠绕着绷带的左手臂——手指无法握合的手臂用手腕的部分紧紧按住腰际上的刀,使其固定不动。
「一年前,我祖父就是遇到这样的人,和对方经过一番激战,最后被杀了。」
「……是吗?」
京耶一边压抑内心小小的动摇,一边点头。
「祖父的表情看起来很满足。就像玩到精疲力尽后才回家的小孩子一样。」
「听起来……似乎不错。」
所以才叫命运的对手吗?
「嗯。我觉得祖父是以如他所愿的方式离开人世。不是躺在医院和复杂的机械绑在一起像朽木般死去,而是以一名剑士的身分战死。」
她的声音像烈火般炙热。
早香的右手轻轻放在刀柄上。
「我希望自己也能像那样子死去。」
「喂喂喂,拜托别闹了。照你这样说,我不就非杀了你不可吗?」
呼,京耶苦笑。
呼,早香像是要把充满体内的热气给排出般吁了口气。
「『斩心残鬼』!」
早香拔腿冲刺。
腰际上的刀,不,是左手的『原罪刻印』发出了水光般的淡淡光辉。
刀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
双方距离十步之遥,只见她眨眼即逝,踏进刀的斩击范围。
「我流魔剑——『涟』。」
刀光一闪,划出一道堪称艺术的弧线。
有如从海面上呼啸而过的疾风,又蓝、又美、又快。
但是京耶知道,就像平静的海面在疾风的吹拂下会掀起微小的波浪一样,这华丽一闪的背后,其实藏着不紊不乱的冷酷刀刃。
如果早香心怀杀意的话,京耶早已和死神合而为一,使出神速邪剑了吧。
问题是她没有杀意。
与她一样冷酷,但没有杀意,京耶他——京耶体内的死神笑了。
早香同样面露微笑。
京耶挥出黑剑。试图挡住早香的刀。
他预测刀的攻击距离,把黑剑放在预期刀会砍到的位置想要挡住这一击。
结果跟上次一样。明明应该可以成功挡住的,可是刀身却伸长、加速,在被挡住前就砍中了京耶。
早香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又要重蹈覆辙吗?」
『涟』。
原来如此,确实是魔剑。
如果是以对方的剑会伸长为前提来进行防御的话,结果会如何?
早香恐怕会使出不会伸长,看似平凡但又威力惊人的拔刀术吧。
她会自以为聪明而提早施展的防御,用一般的拔刀术斩杀自己。
那么,为了方便随机应变,改在不上不下的时机使出防御如何?
可是等到可以判断出刀是否会伸长时再有动作,就太迟了。
刀子会伸长吗?不会伸长吗?她会伸长刀子吗?还是不会伸长吗?纵使成功抓住早香下定主意的那瞬间——
而且京耶也以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反应——
结果还是一样来不及,他的速度也不可能追得上已经离鞘的剑。
就是因为如此防不胜防,『涟』这一招才会称做魔剑。
只要在同属近身战武器的领域战斗,是不可能防得住『涟』的。
『涟』的精髓不在半途加速,而是扼杀对方的防御系统。
正因为如此——
要突破『涟』,就只能从这一点地方下手。
只要能抓住那细微到宛如一根汗毛般的瞬间,就能获胜。
来吧,我已经出招防御了。
我做做样子,假装已经出招防御了。
往前跨步。身体向前站。出剑。
死神动了起来,京耶动了起来。
早香的刀子在切换模式时,那细如汗毛般的瞬间被掌握住了。
「『焚烧殆尽吧』。」
京耶的铠甲全部向后方弹飞。变回完全没有防御能力的西装外套。
这是发动『原罪刻印』的能力,牺牲防御换取速度。
京耶——京耶的剑无视物理法则,半途突然加速。
早香的头发在摇晃,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在摇晃,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浑圆。
早香的『涟』加速了,京耶的剑也加速,追上她的速度。
「伪流魔剑——『涟』。」
取了搞笑名字、有如诈欺般的伎俩,成功破解了早香的『涟』。
无名的黑剑和名刀『浪切』发出了撞击在一起的声音。
还没结束。
京耶心想。
『涟』只有这点本事吗?不,我不这么认为。
现在只是把不可能挡住的魔剑给挡下来而已。
如果这招真是魔剑,应该不只这样而已。
展现出来吧,别小气了,让我见识见识。
我要把你剥得一干二净。
我还没感到满足呢,你也是一样吧,早香——
没错——感觉早香似乎如此回答。
「追的『逆波』。」
早香的刀蓦然消失了。
下一瞬间,早香再次施展拔刀术。
即便是加速过后的京耶也来不及防御。
「了不起。」
京耶喃喃自语的同时,感受到刀子往肚子里插入的感觉。
攻击一旦失败就会露出破绽,防御方会利用那瞬间的破绽加以反击。
然而早香的行动却打破了这样的理论。那是杀死理论的剑技。
让攻击后露出的破绽归零,再攻击。
厉害,就是要像这样违反常态,才称得上是魔剑。
京耶的心飞跃了起来。
「……是我输了。」
躺在道场的地板上、浑身无法动弹的京耶,承认自己的败北。
肚子挨了一刀倒地后,京耶被狠狠痛殴了一顿。整个人被揍得满头包。
具体而言,是早香骑在他的身上拚命揍他。殴打的同时手上还是握着剑,这或许是值得嘉许的地方。
「你这女人真的不懂得手下留情。」
「那当然,见对手倒地就放水的话,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身穿白色道服和暗红色裤裙的早香,面露非常严肃的表情回答道。
之所以会面泛红潮,是因为才刚做过剧烈运动,绝不是因为痛殴京耶而感到愈来愈兴奋的关系——京耶也希望她说的理由是真的。
她十分小心谨慎,右手仍放在佩带在腰际的刀上。
京耶强忍痛楚开口:
「然后呢,我合格了吗?」
早香讶异地_大了眼睛。
「是我误会了吗?我还以为你那么坚持要我们两人独处,是因为你有不想让巴洛克和琉璃子知道的要求。」
「我吓了一跳,不过你说的并没有错。」
早香点点头,那模样感觉格外孩子气。
「太好了。真危险。要是我误会的话那可就糗大了……」
见京耶露出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早香不禁莞尔。
「我想你是合格了,你这个人应该可以信任。虽然我也提不出根据。」
「结果拿不出根据喔!」
「……算是直觉?」
「所以说直觉算不上是根据。」
「…………呃,你用剑的方式给人一种很直率的感觉。」
「这能算是根据吗?」
「…………我不擅长思考太困难的问题。」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丧气。
「是我不好。你愿意信任我,我应该大方跟你说声谢谢才是。」
早香整个人顿时开朗了起来。
「那战斗到此结束。先让伤势恢复再说——拟似『遗产』辅助机能,全玩家回复。」
从道场地板涌现的光之粒子包覆住了两人。『遗产』的武装(京耶的剑和
早香的刀)被强制解除,等到光消失之后——
「哦哦……痛楚和伤口都消失了。『游戏』真不是盖的。」
京耶轻轻松松地坐起上半身。
无论是西装外套的损伤还是身体的伤口,通通都治好了。京耶盘腿坐在地板上,像在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般,又是转动手臂又是动动手指开阖掌心,似乎安然无恙。
「我去准备茶水。」
「不、不用费心了。」
早香在京耶面前把手放在地板上。只见她像是在掀开锅盖般手向上一提,一张茶几忽然冒了出来。
茶壶、茶杯、煎饼和坐垫全都一应俱全。
「请慢用。」
「这座道场也太方便了吧!」
「在建构拟似『遗产』时,我硬是拜托公司帮我加上这个机能。」
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早香有些貌似得意地挺起了胸部。道服衣襟虽然有缺口,可是里面被白布包得紧紧地,什么也看不见。
「……真不愧是『无所不能的惊人能量』啊。」
「……?你在说什么?」
「咦,奇怪。你不知道拟似『遗产』的材料是什么吗?」
「这么说来,拟似『遗产』是怎么建构而成的呢?」
早香一脸困惑的表情。早香好歹身为组织的一员,可是却一无所知……相较之下,身为局外人的巴洛克对这方面的知识却了若指掌,京耶不禁感到纳闷。
不知对京耶的表情做了什么样的解读,早香用听起来像在为自己辩解的语气说道:
「我不懂太艰涩的事情,所以理论方面的事情我没有多问。不过楠木琉璃子很喜欢这种话题,或许她知道吧。」
「不,抱歉。你不必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好吧,我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早香以干脆得令人咋舌的态度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再次开口请京耶入座。
京耶在早香的力邀下,弯腰在坐垫上坐了下来。
穿着裤裙的早香屈膝跪坐,用茶壶倒了两杯茶后,把其中一杯放在京耶面前。
「谢谢。」
杯子里的绿茶是清澈透明的翠绿色,温度适中,喝起来温润不烫口。
非常适合剧烈运动后饮用。
京耶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
早香定睛注视着他畅饮茶水的模样。
自己则完全不碰茶水,以抬头挺胸的姿势端正地跪坐着。
早香开口了:
「『开膛手杰克』是我的妹妹。」
打算伸手提茶壶的京耶倏地停止了动作。早香代替半跪的京耶把空空的茶杯注满茶水。她身体微微前倾倒茶,只扎了单边的麻花辫在京耶眼前轻轻摇晃。
有早香的味道,汗水的味道,以及一抹淡淡的绿茶香。
「我妹她……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长得普通可爱,也会很普通地关心家人,个性像普通人一般温柔。」
「普通、吗?」
早香口中的女孩,跟京耶遭遇的『开膛手杰克』形象完全无法契合。
说得含蓄一点,她就跟故障的时钟一样整个人都失控了。
「自从祖父死后,我妹就成了『游戏』的玩家……她会跑去当玩家,是为了实现让祖父复活的愿望。」
「那是……」
听说『游戏』的优胜者的奖品,就是成为『新世界的神』。
虽然很荒谬,感觉实际上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可是听在痛失亲人的少女耳里,或许还真带有几分真实性。
「我妹适应能力很低,个性也不坚强。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早香克制情绪,以平静的语气谈论自己妹妹的事。
「那是非常罕见的意外。妹妹她被『开膛手杰克』的『遗产』夺走了身体。」
「……这种事有可能发生?不,实际上已经发生了,是吗?」
如果是真的,那就能解释为什么早香口中的『普通妹妹』,和京耶认知里的『开膛手杰克』会有这么大的落差。
明明是同一个身体,里面的灵魂却不一样。
所谓的『遗产』,是由传说、乡野传奇、轶闻这一类自这个世界失落的东西变成的。
基本上虽然可以增强玩家的力量,可是也残留有身为灵的性质。
尽管有增强力量的作用,可是玩家意志不够坚强的话,反而会被夺走主导权的样子。
「她的名字叫山城美佳,虽然跟我不同姓,但我们确实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姊妹。」
「山城。」
这么说来,这个拟似『遗产』的名字就叫山城道场。
「山城道场是祖父经营的道场。我的剑术也是祖父教我的。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我就会来道场跟祖父一起练剑,晚餐则是跟祖父及妹妹三人一起吃……我很喜欢那段时光。」
早香的嘴角隐隐浮现出落寞的笑意。
那个笑容就好似逐渐沉入水中的花朵似的。
「祖父去世之后,妹妹就是我这世上仅剩的重要家人。」
「这样啊。」
听到她这么说,京耶没有笨到还问「那你父母怎么了」这种问题。
「所以我希望救出美佳。守部京耶,你可以帮助我吗?」
想要帮忙救人,这是多么正当的理由。
「你的苦衷我明白了,我也愿意帮助你。可是为什么只找我呢。也跟琉璃子说明原委不是比较好吗?」
「你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很正常……要救我妹妹,有『危险不稳定』,和『既安全又稳定』的两种方法。」
早香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种是带有风险性的方法,一般俗称『驱邪』,就是使『遗产』无力化,然后再强行驱离。可是不保证能完全驱除干净,很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原来如此,那安全的方法呢?」
「安全的方法就是满足夺走肉体的『遗产』的愿望。满足之后,情势自然就会逆转过来,肉体主导权重归玩家所有。」
「『驱邪』的相反……也就是『使其成佛』的意思吗?」
「对,所以我想用安全又稳定的方法。」
事关宝贝的妹妹,京耶可以理解早香为什么会这么小心谨慎。
他的眉间皱起了深深的皱纹。
「等一下,你说『开膛手杰克』的愿望?」
十九世纪,伦敦东区。
历史上首桩剧场型犯罪——专挑女性开膛破肚的残忍连续杀人魔。
「如果杀了我可以满足『开膛手杰克』的愿望,我愿意赴死。」
「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
京耶带着半是感叹,半是预感成真的心情看着早香。
如月早香用宛如一把长剑般的锐利眼神注视着京耶。
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的虚假。
白色的道服和暗红色的裤裙,挺直的腰杆。仿佛一朵快坠地的牡丹花。
京耶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她的决心。
她有为了妹妹不惜一死的觉悟,所以,所以——
「这就是你找我帮忙的理由吗?」
「没错,赛菲洛特公司只考虑『驱邪』这个会使公司也受到波及的方式。这个方法公司背负的风险最低。反正出事的只有一个玩家,想瞒天过海不难。」
「最糟的情况就是暗地处理掉吗。」
「我个人认为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早香轻轻点头。
「我们『十席』就是为了处理这样的事态——逮捕肉体被『遗产』占据的玩家,逮捕滥用『原罪刻印』的玩家。而虽说调查有『死神』之称的莫名其妙人物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但基本上解决跟『游戏』相关的纷争才是我们的工作。所以理性思考的话,公司的方针是正确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情感上无法接受吧。
「唔……」
坦白说,京耶很欣赏她。
撇开性别不谈,京耶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某个东西,那正是巴洛克和琉璃子以及那个京子所缺乏的——至于『开膛手杰克』就更不用说了。
不知该说是正直,还是真诚。
那是一种很有人味的特质。
「我妹妹是『开膛手杰克』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要解救美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好,我答应你。让我为你的妹妹尽一份力吧。」
京耶曾跟『开膛手杰克』对话过。
杰克的愿望很有可能就与谣传的内容一致。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京耶还记得她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认真说的那番话。
『虽然我是杀人鬼,可是我有荣幸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京耶在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我不会对『开膛手杰克』产生恨意。
希望我心怀杀意、变成死神拔剑砍人的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希望黄金右眼所预见的未来不会成真。
「谢谢你,守部京耶。」
早香从地上站了起
来。
只扎了一边的麻花辫,白色道服和暗红色裤裙,英凛的气质和直率的眼神她向京耶伸出右手。
京耶起身和她握手。
她有一双以剑士而言十分柔嫩,可是又像剑士一样富有弹性的手。
「我今天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
「我也一样。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检查妹妹的手机是否有开机,然后进行例行公事的巡逻。」
「那是在干嘛?」
「我妹妹的手机有卫星定位装置,如果电源有开启,就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喔喔……啊,就是因为她手机电源都没打开,所以才一直找不到她吗?」
「嗯,她好像都没开机的样子。」
冷静想想,杀人鬼也没有刻意开机打电话跟人联络的必要。
「所以我才会每天都去巡逻。说不定能巧遇『开膛手杰克』。」
「那样子也太没有效率,或者说也太没有意义了吧?」
「我知道。可是完全不采取行动的话,我会很痛苦的。」
「……是吗。」
「嗯。」
早香落寞地点点头。
「虽然琉璃子说再过三、四天下个圈套就能完成,要我别轻举妄动,我也知道琉璃子说得没错,可是我必须做点事,才不会胡思乱想。」
京耶握住的那只手微微在发抖着。
是因为对只能采取无意义行动的自己感到懊恼吗,是因为放心不下妹妹吗,还是两者皆有呢。
京耶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也陪你一起去巡逻好了。」
「这样好吗?」
「万一碰到杰克,有两个人也比较安全。」
而且有人陪,比孤单一人巡逻更有散心的效果吧。
京耶对爱耍帅又心肠软的自己感到讨厌。
想必巴洛克也一定会非常生气吧。
可是京耶已下定了决心。
因为他想要帮早香实现她『拯救独一无二的妹妹』的心愿这样的念头已经在他的心中成形了。